本帖最后由 老虎与小鱼 于 2023-1-12 21:29 编辑
春醒記
題記:我的耳邊還有些故事說起來都很荒涼:那高高的檀香爐竟散發出暮花香,階前的明月影連樹枝都不能把它遮擋,那常拂著的兩彎水袖,已經掃不起這一地的梅花了……
聽歌。聽一首他傳過來的歌。那些旋律,或熟悉,或陌生。它們將我帶入光影流年,讓我成為一尾魚,在時光的大河裏,潛遊得無聲無息。
那些發黃的老故事,猶如枝葉間晃動的碎碎陽光,在這個大冬的節氣,搖搖曳曳著,在那些被遺忘的歲月中開始恍恍惚惚地升騰起來,恍如一只被一根若有若無的陳紅絲線系著的風箏,搖搖晃晃地招展於記憶的幕上,模糊而溫暖。
窗外的雨早已停了,我於陽臺上追著這夜洩漏下的光,想念著那些潔凈心思,它們用一種姿勢站成了樹,樹上生滿了片片紅葉……或許,經年以後,不會再有這種讓我記起的這樣的溫度。
懼春至,又盼春來。畢竟到了舊年,舊冬,舊事體。然而終究是沒有選擇的餘地,只為已暮了年華。
——猶記那時的舊天氣是向常的清淡,不知誰家的天井養著一只雞。那是一只公雞,我沒有看見。是午時它忽然的啼起來,讓我聽得分明。
誰說過的:“如今的城市裏便是再來阿甘亦難以等得到一根羽毛了”。鴿子與麻雀當然是有的,且有的趨勢漸勝,從屋棚瓦頂更多了,大了。而麻雀已然躋身於被保護之列之後。只怪在鳥兒們仿佛說好了般不肯隨便丟失一根羽毛,幾乎是潔身自好了。那麼低的概率,亦當真不知是輪到了誰頭上才好——一直是漫漫無絕期。然而阡陌人家,雞犬相聞的光景又遠遠不能再會了,因為說起來都是從前。
從前是“白雲深處有人家”的,從前也是“柴門風雪夜歸人”的,“春漲一篙水,芳草鵝兒,綠滿微風岸”,這說的亦都是從前,從前是今日到不了的地方,任你是日夜兼程或者餐風露宿或無論如何都不能到達了。他立著,他坐著,他眠著,他醒著,你看見他微笑、哭泣、失落、豐盛——看到了,亦不過是一些重影。光陰落過腳的地方都留下痕跡。彼時,再許人一步步望回頭,一而再,而再,從前只是不交一語了。
兜一轉時光,竟是大夢一場,又兜回到現今,卻還當是從前……後巷的路不長,一如這小城裏的光陰亦簡短。冬盡了春來,春來了夏至,來來去去,有來有去——回還是圓形的線條一直走到滿。走多遠都回得來。這一歲過了是下一歲。“一歲”在說話裏是比一年要好聽,路過一個門上貼的大紅春聯:臘梅花開一歲除。時間是可以貼切到長在植物的和人的身體裏的,他來,他去,都關乎性命的正大,亦端莊。萬物都與天齊的寧定,是與盛或凋零都左右不到的。
那是一只大公雞呢!我都想起來它的華麗羽翼了。它的大紅雞冠亦定是高昂著。一朵午時的雲正緩緩路過那時春天的天井,投下來軟而薄的小影,和著它緩慢的步子,再沒有旁的聲響,很有那時午後的味道了。
此時,我是念起了從前了。
每當他怯怯地張望,斜倚著墻角的一株玉蘭樹的時候,那時候從前亦可能是讓我追得上了。可你不能快跑,因為那只會嚇了他。你只要跟著慢慢地走,每一步便都有目光的溫和。原來他也只是在那裹的,從前是今日穿過的地方又穿過了誰的心心念念。再後來,你略一動心,他便就回來了。
小巷人家裏清風明月亦是在的。寒天打一壺花雕也盡可以容易,惟是溫花雕而對暮雪是不可以求而無可奈何遇了。暮雪不待,猶似清風的匆匆太匆匆。風景是不必太象風景的,明月在不須一錢買的時候最潔白。那時候,明月就是明月,只有在後來被一賞再賞,終於成了嬋娟。嬋娟執紈扇團團,團團如明月,團團遮住了明月。
這是記憶中的立春後的一日,我聽見一只公雞的啼鳴。時間在這一刻開始拔節生长,每一寸都是綠的。那是有過的綠色,在某個回還的弧度裏,艷麗如昨。
我想我此刻定是念起從前了——在玉蘭樹寂靜地綻滿一樹喧囂的花苞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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