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忧伤

文珺

　　春日的忧伤

　　二月四日  立春


　　母亲住院第三日。


　　醒来第一件事，便是想能给母亲做一些什么吃的。


　　切了一小块洋芋，又将半块胡萝卜切碎，加一些萝卜片，放在水里煮。等到洋芋、胡萝卜、萝卜都滚的烂熟的时候，用漏勺搭出来，之后葱蒜炝锅，做了一碗面疙瘩汤。


　　又将一把绿菜煮烂，切碎，放盐、醋、香油，拌了一个下饭菜。


　　到医院，已经11:30了。


　　母亲还在打吊针。大弟弟进来又出去，出去又进来，一副着急的样子。医院检查结果今天出来，但还没有提取出来，所以，大弟弟上上下下跑了好几趟。


　　询问了一下母亲昨晚的睡眠和大小便情况，母亲说，终于有了一次大便了。


　　今天是农历正月十四，也就是说，母亲已经有半个月没有好好进食了，住院三日，有了大夫的安慰，药物治疗，加上这三日，我们时时督促母亲，按时努力吃饭，所以精神也好多了。


　　这个消息，令我稍觉欣慰，但随后的状况，却将我们一下子又推到了冰窟窿里。


　　映像结果出来，母亲食管癌已经Ⅲ期了，并且肺部也有淋巴结结。


　　尽管，这个结果早已预料到，但看到真实的结果，还是令人心痛如绞。


　　强忍着悲痛，吃了一点面。姐弟二人茫然的站在马路边上，只感到胸腔里一阵阵绞痛，泪水夺眶而出，真想放声大哭一场。


　　今日立春，阳光是如此温暖，2023年的春天，将从今日开始了，而我们，将面临着要一日日失去母亲的忧伤之旅了。


　　二月五日  元宵节


　　今天是周末，除了值班医生，其他人都没有上班。病区里很安静，临床的那个女人，术后恢复很好，已经大声说话，下床走动了。


　　和大弟吃了一点简单的午餐，扶母亲起床用餐。


　　今天给母亲做的，还是面糊糊，提醒母亲慢慢进食，侄女拌了一点绿菜，但母亲也吃不下，稍微吃快点，就会发生哽咽现象。


　　还给母亲做了点水果汁，但也没有怎么喝。不知道实际病情的母亲，对于自己腹内的任何变化都极度敏感，她小心翼翼的问我们，是不是她的胃里长了一个瘤子，但谁又肯轻易撕破这层面纱呢。


　　根据病情发展，很有可能会采取化疗、或是放疗模式，这样，虽有可能对病灶进行控制，但同时对身体会造成极大的损伤和考验。


　　不敢问母亲，是否做好了迎接这次身体考验的心理准备。对于未知的身体变化，每个人的内心都充满了恐惧，即使医学再发达，对于得了癌症的病人来说，死神已经给他们下了死亡邀请书了。


　　下午，将母亲的病床换到了对面屋子，两床一人，等于包了这个屋子。这样，对于母亲和陪护的我们来说，都有好处。母亲可以静静疗养，我们来去也方便了许多。


　　午后，温暖的阳光照进屋子，浅灰色的设备，令人有一种难言的安逸之感。母亲闭着眼睛躺在床上，弟弟躺在另一张空床上，若不是母亲有恶疾在身，这一切将是多么的美好啊。


　　今天是正月十五，过年最后一个阖家团圆的日子，但我们只能在病房里度过。


　　下午，小弟带着侄女和侄子过来。看到孙子们，母亲的脸上绽开了一些笑容。


　　人生于世，亲人是上苍赐予的财富，在彼此的陪伴中，成长或是老去，当面临一次永久的告别时，我们的内心，是多么的不舍啊。


　　侄女在给母亲剪脚指甲，侄女年轻而丰满的面庞，和母亲苍老而枯萎的面容，定格在一个时间的空隙里。


　　能感觉到，母亲是多么的享受这亲情之间所给予的关爱和温暖，但这样的时刻，将又会在今后的回忆中，定格成一种幸福的回味。


　　悄悄的录了一个小视频存下来，或许，再次打开，这一切将会成为一种永久的回忆。


　　外面，元宵的炮竹声，已在远远近近的地方响起，今夜，许多地方，都在燃放烟花爆竹，人们用炮竹的响声和烟火的绚烂，告别过去三年的病痛和灾难，也同时，对新的一年，给予无尽的希望和祝福。


　　问母亲，可否想去南城门看灯展。母亲的目光亮了一下，随后又熄灭了。白天液体输完之后，让她下床活动一下，没有走十步，母亲就说身子重的抬不起来了，只好又躺了下去。去南城门看灯展，自然是不可能的了。


　　去医院大灶上提了几个砂锅，我们围坐在病房里的小桌上吃晚饭，母亲坐在一旁的床上看着我们，相信那一刻，母亲已经忘记身体上的病痛了。


　　二月六日  正月十六


　　没有母亲的院落，显得空旷了许多，无论走进哪个屋子，都没法安静坐一坐。


　　今天，大夫将要制定下一步的治疗方案，一大早，小弟就去医院。


　　心下忐忑，便也早早起床了。


　　连续几日的奔波，加上时时都存在的压力，感觉也很累。洗了洗头发，换了件衣服，又给孩子们做了午饭，便去医院了。


　　母亲刚输完今天的液体，气色也不错。叔叔也来看她了，正和弟弟们闲谈。观察了一下弟弟们的脸色，他们都不怎么说话。遗传基因的强大，令我很容易从他们的言行举止中，看到父亲的影子。沉默寡语是他们的本色，也是一个家族得以遗传下去的男人本色。


　　倒是母亲趁空给我说，明天要转院。


　　心下一沉，还以为病情又有变化了。仔细一听，才知道要往重离子中心转移，正式开始化疗。


　　这就说明，至少在几个月内，母亲还无生命危险吧。不过，要去那里，一方面，医疗费用肯定也一定不会少的。另一方面，也要看母亲身体自身的恢复能力了。


　　或许是每个人都又看到了新的希望，今天病房里的气氛没有那么沉闷。母亲与前来探望的叔叔和一个姑舅爸聊天，他们大都聊他们年轻时候的事情，都觉得许多事情都宛若昨日，但事实上，他们都已是快八十的老人了。


　　他们提到了与他们同龄，但早已过世的两个人的名字，开始感叹人生的无常，或许，人在病中的时候，更容易去关注生命本身的一些问题吧。


　　二月七号    正月十七


　　母亲住院第六天。


　　今天，母亲要转院去武威重离子中心接受化疗。


　　早七点半，去东区医院接母亲和大弟。


　　一路向西北走。一轮明月，在西边的天空中明亮而温柔，远处的麦脐山，轮廓十分清晰，几乎可以看清每一道沟的纹理。东面，太阳还没有升起，但朝霞已照亮了半边天空。


　　若不是急着赶路，一定会停下车，好好的欣赏一会儿。但此时此刻，又怎么敢逗留呢。


　　一条大路，也没有什么车。尽情走了一会儿，忽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这个早晨，这条路，好像就是为我要在这个春天里走过，而专门修的一样。


　　这几年，家乡的变化真是太大了。记忆中的许多路段，都找不到了，而新开辟的路，大多又宽敞又便捷。


　　这条路，是从金达路段，连接了白塔寺，又拐到去了武威较近的一条。弟弟们带我走了几次，我就开始自己走了。


　　到了医院，母亲和弟弟已在守候。收拾下楼，驱车前往重离子医院。


　　重离子中心地处沙漠腹地，是近几年较有名气的癌症治疗中心。就目前国内癌症治疗方面，也是数一数二的。园区规模很大，治疗中心在靠东的一个大院里。


　　七拐八弯，到了治疗中心门口。


　　上楼，找到病区。办理了相关手续，就住到五病区的一个病房里了。


　　病区空间太大了，大的让人觉得有无边的空。但病房空间却不太大，屋顶很高，躺在床上，觉得人小的就像一个物件。弟弟说，这里让人感觉很压抑啊。


　　是啊，走到这里的人，都是想从死神的手里躲回自己的命。但这个过程，又将是多么的令人煎熬。


　　人生只此，又有多少的不得已啊。


　　二月八日   正月十八


　　天阴，欲雪。


　　出门已经十点二十分了，顺着金达快速通道走了约十分钟，就到了莫高葡萄酒城的那个标志性大门口。


　　曾经路过路过无数次，都以为这里只是作为故乡某种特产的一个标志性建筑物，与我不会有任何关系，但自昨日起，这里就作为母亲下一阶段理疗的毕竟之地了。


　　昨日返回，居然有点迷路，走着走着，就不自信了，觉得上午过来时走的好像不是这条路似的，或许是由于早上心情比较复杂，没有记住沿途的标志性建筑吧。


　　一路向北，是下坡路，不觉就到了医院了。


　　进了大厅，就看到了弟弟，他正在核磁定位室门口走来走去。看到我，他拿了东西去病房了，我守在门口和母亲一起等待。


　　顺便和母亲闲聊一些家务事，言谈之中，仔细观察了一下母亲，觉得她的神情比昨天好多了。又问了一下昨夜是否再有疼痛的话，母亲说疼了两次。


　　后来就轮到母亲做检查了。


　　上了仪器架，母亲又被一些设备捆绑起来了，这次检查叫核磁定位，是医生要通过仪器，进一步看清病灶，以便下一步治疗。


　　在这些巨大的仪器和对一起司空见惯的操作人员眼里，病人只不过是一个物体而已。


　　回到病房，利用午休时间，给母亲擦洗了一下身体。体重只有90斤的母亲，基本可以说是瘦骨嶙峋了。全身除了肚皮上的一些赘肉外，大都是骨头了。


　　可恶的病毒，对于人体营养的吸收，远大于人自身对于营养的摄入了。


　　下午下起雪来，2023年的第一场春雪，飞飞扬扬，居然下了近3公分。


　　一路小心翼翼的走回来，院子里的积雪已有二寸多厚了。


　　扫雪的时候，忽然想起来小时候的场景，大雪漫漫，我们拿着铁锨、木掀、扫把，铲雪、扫雪，父亲有力的将雪铲到车子里，拉倒院外的田地里。母亲用力的扫雪，唰唰唰，他们曾是多么的有力量啊。


　　二月十一日   正月二十一


　　昨天下午，母亲第一次化疗。


　　化疗大厅在住院部的西面，推母亲进去的时候，里面还等候着几个病人。有的。由家属陪着，有的，就病人自己。在这里住的，都是癌症患者。在病区里走，时不时就会看到病人，有年老的，也有年轻的，甚至还有孩子。


　　排在母亲前面的，也是一个老人。那天在做核磁定位时，就看到了。瘦骨嶙峋，面黄肌瘦，不知道是什么部位的病。此刻，也来这里做化疗，陪同的家属，大约有四五个，从服饰上来看，好像是回族人。人的一生，能在亲人的期盼中出生，又能在亲人的陪伴里走完人生的最后一程，也算是一种圆满了。


　　轮到母亲的时候，一个年轻的大夫在叫母亲的名字。这些年，母亲的名字，好像只有在医院的时候，才被屡次叫到。其他时候，母亲是我们的老妈妈，或是姑舅们的姑妈妈，或是孩子们的奶奶，或是村人们心里的赵家奶奶。每一个身份，母亲都是尽职尽责的。父亲过世的这些年，母亲是我们漂泊在外的力量和源泉。每个春节，无论我们在哪里，都要赶回家和母亲团圆。亲人是上苍赐予我们的宝贵财富，而母亲，就是我们活在这个世上最尊贵的佛。


　　进了化疗室，一架高大的治疗仪，冷冰冰的站在那里。据说也是目前国内较为先进的，病人被固定在上面，进行部位放疗。


　　被固定在模型里的母亲，又瘦又小。母亲的体重，只有四十五公斤了。据说，人自身的骨重就有八十斤，也就是说，其他的血肉等等，只有不足十斤了。这样的消耗，不知母亲能挺到哪一天。


　　放疗时间，每个人每次10分钟。我隔着观察室的窗子，看着视频中的母亲。在那个巨大的治疗仪器上，瘦小的母亲一动不动。不知道，母亲的身体是否感受到疼痛。


　　十分钟过去，治疗室的大门打开了。我们赶紧走进去，接母亲出来。


　　母亲第一次放疗，就这样结束了。回来问母亲有啥感觉，母亲说，就热乎乎的，也没有啥感觉。





　

小南

先抢沙发，读一篇孝子在医院护理母亲的文章，辛苦了，赞！

匡建华

护理病人不容易，特别是自己的亲人，不仅身体累，心里也累。

xam720

老人有病，有个孝顺的儿女比什么都强。问好文版！

李子四

忧伤，的确忧伤。
此类事我经过了，特别理解。问好楼主。

何叶叶

文章细腻，朴实中有温暖。学习了。

千幻烟

读着就忧伤，想起我的母亲，心里还是疼……

草央

《春日的忧伤》以日记的形式，记录了母亲治疗时的情况和儿女的心情，春光明媚掩盖不住笔者的忧伤难过和为此做出的努力，感情充沛，拜读佳作，祝福母亲！

云馨

读文版此篇，让我也想起陪护母亲的日子。回味起来，令人感慨万千。

文版细腻的文笔，读来悦心。拜读学习了!问候!

木门长子

简单朴素的文字却传递出一种心如绞痛的感觉，人生如斯，且行且珍惜吧。

yugongjin

照顾老人是这样的。医院，头大啊。欣赏

蛇珠

祝福老人家早日康复         

麦子熟了

浅浅的文字，深深的情义。母亲，总是这个世界最温暖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