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的细语（组章）
一、春天被谁打了个结
不到正月结束，春节的味道不会散尽，尤其在农村。虽然外出挣钱的年轻人早在正月半就带走了新年的热闹和村庄的生机，可新年的喜气仍然在留守的老人和儿童心里顽强的生存着。他们不愿意刚刚点燃亲情就迅速的熄灭她，他们总会把对那一小段天伦之乐的回忆执著地坚持到正月结束。然而，坚持毫无意义，当“春”在在精瘦精瘦的树枝上挤眉弄眼，在大片大片的田野里撒娇邀宠，“节”便荡然无存。
没有结果的挽留只能成为一种姿态，姿态再高，也无法教人相信他的诚意。新年一过，老人们就虚空起来，孩子们就失望起来。时间是最强力的洗涤剂，二月一到，我们的感情就一片苍白。在这感情枯萎的时节，什么才可以给我们安全的寄托呢？是春天么？
不知不觉中已到了正月的最后一天，九已数尽，寒冷作为一种记忆被悄然的埋在身体里，但还是没有人能开启心间暖流的闸门。冬去春来的时候，谁也不敢轻易甩去冬衣，因为如今的气候反常的很随意。
就在前天，热气膨胀，温度不适时宜的窜高起来。柳树绿得不知所措，杏树上的几个花骨朵也也几分迷惘，在开与不开的是非中努力的挣扎。只有油菜地的黄花缺少教养似的，在懵懂里将青春暴露得一览无余。谁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大家都被迫着赶着季节，顾不到有什么不测。
本以为春天是一个温和的季节，即使犯些小错，也不至于没了我们对她的好意。可是，在这样一个连爱情也必须讨价还价的时代，讲感情未免太不识时务。前天夜里，春天被一路飙升的温度逼迫得乱了性，终于在夜深人静时不堪重负，烦躁得发了威。其实，早在两天前就有预报，说是有一场雷阵雨将过早的光临，教大家早早做好受伤的准备。可或许是正月里不该产生那么大的声响，雷终究未响一声，就连雨也一滴未落。只有一阵阵狂风像累不住缰绳的野马，疯狂的嘶吼着，把好端端的一个夜搅得支离破碎。
谁在这一夜碎了梦，没人知道，但春天实实在在的被打了个结。
一早起床，我们才发现所有的希望都很脆弱，就像这短促的新年，还没等你快乐起来，就已经非常冷清了。
二、花事
春天是个爱捣乱的季节，任性而顽皮，总是叫人不知所措。
明明暖起来了，差点儿就可以将棉衣入柜，一阵风却搅乱了计划。太阳昨天还好像离自己很近，亮堂堂的教人沉醉，今天却突然没了热情，像是谁得罪了她似的阴郁着脸。
春天好像猜透了每个人的心思，你越是爱她，她越是若即若离，教你有脾气都没法发出来，只能由着她。
正月刚结束的时候，我就怀疑到了小阳春，若不是绿未绽花未展，还就真的心随春动了。大概是我过于心急了吧，所以容易被春天调戏。不过，她实在有些不像话，把你弄得心痒痒的，然后自己却溜之大吉，一点儿也不像大家闺秀。不是我架不住招惹，关键是我有情她却无义，这不明摆着摆我一道吗。
好了，眼见着花事繁盛，我前脚都踏进春天的园子了，你偏偏又让我退到棉衣里。一场雨，熄灭了多少花的甜梦，又浇凉了多少做着美梦的心。
我知道，你就在身边，从立春的时候你就来了，只不过耍着小性儿呢。你带来了雨水，我不嫌弃；你让小虫子醒来吵着我，我不嫌弃；你忽冷忽热的感了我的冒，我不嫌弃，我只想看见你真正的模样呀。
就在两天前，我差点儿就看见了。柳枝上的嫩叶可是你的细眉，桃树上的花瓣可是你的红颜，池塘里游来游去的小雨可是你的挥手给我的致意？我从不敢疏忽呀，坐在家里我会聆听你托风儿带来的口信，走在路上我会分辨你让阳光滤出的色彩，可你为何还躲着我呢？
明天你会来么？来了，我就穿上单衣，和你一起任性，和你一起顽皮，和你一起赶这场盛大的花事，不行么？
三、春困
春到了这个阶段，人的困意就浓了。
乱花迷了眼吧？低头是满地的星星，抬头是满园的娇颜，一抬脚就陷入一片金色的海洋。春天就这样一瓣一瓣被贴在眉眼间，霸占着视觉，侵略着嗅觉，控制着你的呼吸。
从寻觅，到追逐，到沉醉，人与花的游戏终于进入了高潮。然而此时，我们困了，因为我们终于见到了从枝间坠落的第一片花瓣。盛极而衰，纵有一万个理由让残红不残，香销不尽，却只有一个理由让我们困顿疲乏——那就是时光。
有谁会跟得上季节转换的节奏呢？紧赶慢赶，我们还是滞后了。
绿柳如烟了，草长莺飞了，一池碧水对孩子们已经爱得不行，忍不住吻了几只光脚丫了。
还有呢，杨树的芽喙脱了鹅黄，叶片舒展开来，像试飞鸟儿的羽翼微风中张力无限。水杉的原本星星点点的叶苞也突然睡醒了似的，抖动着羽状的眉，就着阳光泼散了一树的嫩绿。深冬里乌青的松柏，如今颜色竟也参差起来，密密的苍翠里突然冒出了新绿，像是藏身于林莽间的蛇儿吐出的柔软的舌尖。
变化说来就来，无论是乡野的泼墨，还是小镇的工笔，生机无一例外的展现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可我们呢，紧追慢追，还是落在后面，只能由着绿色从简单到繁复，由着灵魂从沉寂到苏生。
岁月倥偬，时光荏苒，我们能抓得住什么呢？不过徒然的消耗青春罢了。青春耗尽，人困马乏，剩下的只有感叹季节更替的份儿了。
几度春秋随风逝，曾经少年已白头！面对一个不属于自己的季节，岂有不困的道理。所以，你又能往哪儿去呢？我们只是春天的看客罢了，从来就没有勇气没有胆量牵着梦想和春天约会。
四、春天，别让一株桃树寂寞
桃花开了。
零零星星，在几枝苞蕾中脱颖而出，开成一幅简易的国画。
那著着淡妆，抛闪着媚眼的几朵，急欲占尽整树的风骚，极力张扬着自己的唐宋情愫。虽路人未曾觉察，她们倒独自醉了似的，一心鼓动着，竟教春天无法自持起来，在枝上微微的颤动开。
一棵孤独的桃树，几枝寂寞的粉红。
桃树种在门前，路边，已经风历雨多载，枝干苍劲却不乏虬曲，已经出落为一株像模像样的树。主人勤快，每年冬天提溜个大剪子绕着树枝走过几个来回，不是打扮，只是打理。久而久之，树长成门前的风景，每至桃花盛开和蜜桃成熟时，总吸引来艳羡的目光和啧啧的赞叹。
但艳羡和赞叹的也只限于一树桃花的粉黛颜色和满枝蜜桃的果味芬芳，其余时候她们只是匆匆的过客，不留褒贬，不以为意，似乎桃树的生命只在两段时光中闪耀。
今年，更显冷落。主人远地工作，门庭紧闭，这留守门前路边的桃树似乎也将要被人淡忘。
花期总算到了。当铸铁似的枝条忽然柔软起来的时候，你便会发现春天早就在她的臂间刻画出生命复苏的代码。
于是，我见到了楚楚动人的颜色，既教人欢喜，也令人怜惜。
然而，我总觉这株桃树生错了人家，长错了地方。不是么，桃树，何其的小家碧玉，总该有个院子，或者园子吧。种在门前或者街道边的应该是让人观赏的树种，而绝不是桃树。若将一株桃树植于那种地方，简直是污了桃树的娇俏，就像无情的将一位貌美的姑娘丢进风尘柳巷。所以，无论你如何的善待她，呵护她，培育她，最终也还是不能得到一株纯粹的桃树，不能体会到春天与桃树的相得益彰。
春天是有情的，她总是遵守相约的诺言，而桃树总能恰如其分的回报，将一个季节描绘的如诗如画；而人呢？可否坚守种植的初衷，可否信守赏客的承诺，可否遵守一棵树的生长原则？
如果我们做到了，我想，桃树是不会孤独的，粉红是不会寂寞的，因为我们的庭院敞开，永不上锁。
五、夜来香
夜色渐浓，白日的喧嚣已沉淀在听觉之外，只有远处的蛙声忽的清晰起来，鼓弄得人躁动不安。
晚八点一过，乡间的优越性一览无余。除去几盏忽明忽暗的灯火，大自然的一切都原汁原味了。风，清爽柔滑；天，深邃悠远；月，朦胧神秘。
天气并不好，空气略有些沉闷，像挥不去的淡淡忧愁，窗外不甚了了。温度高得不合时宜，才过二月二，著夹衣竟感觉不到凉。春天的气候，少有文字描绘的那般美好，所谓春光明媚，只是偶然才会有的情形，很多时候春天都是不开笑脸的。这阵子，即是如此，要么雾霾，要么阴雨，气温打摆子似的的忽上忽下，教人难以适从。好不容易遇到这白天有阳光晚上见月亮的日子，怎不教人心怡！
好日子不会常常有，但好心情可以自己寻。这不，忙碌完一天，你能有个地儿安安静静的靠会儿，一边回味，一边畅想，何其幸福。
我们常说，日子要过得充实，何谓充实？不就是该动时动，该静时静，有事儿劳动身体，无事儿陶冶情操吗？我们没必要拼尽自己的性命，搞得白天黑夜分不清；我们更不能玩毁自己的性命，搞得夜夜春宵难尽情。
生活不是熬日子，生活也不是闹日子，生活本是酸甜苦辣五味陈的，味道足了才精彩。享受生活，享受的是风雨后的彩虹，享受的是喧闹后的宁静，享受的是拨开云雾后见到的那轮美轮美奂的圆月。
夜深了，蛙声依然很欢，似乎不知疲倦。我起身开窗，月亮西斜，窗外氤氲着一股淡淡的香气——油菜花正浓，对门大伯家院里的桃花也开了两三枝，想来夜间正做着结果的梦呢。
世界往往就是这样，一边是勃勃的生机，一边是阑珊的意兴。
六、 四月，我们踏青去
不知不觉中，春天就长大了。她是哪天绽开的笑颜，哪天伸出的柔臂呢？
好像是一夜间蓬勃了生机，又好像不是。满心渴盼时，总没有这么爽快的给予，都等得乏了，痛了，呼天喊地了，她却抱着琵琶掩着面，叫你心痒痒的难以平复。而如今，你倦怠了，无所谓了，她却忽的走到你的面前跟你说：“我来了。”
怎么样？一脸的疑惑呀！
于是，我们开始回忆曾闪过去的点点滴滴，想从中寻着一点可能存在的暗示。因为我们太过于疏忽生活中的细节，对一句问候一个眼神的粗心大意，往往让我们失去许多浪漫的情节。无意或有意，有情或无情，总在一念之间，而此一念与彼一念有时竟有别如天壤。
比如，柳枝何时萌的芽，她那鹅黄的喙是怎么啄破生命的玄机的呢？没人知道。
比如，小草儿何时出的头，她是如何将平生的力气用在顶破沉重的压抑的呢？没人知道。
比如，桃树何时开始对自己娇颜的装扮，她怎样轻巧的涂脂抹粉把青春俏丽展现于三两枝上？没人知道。
故事就是这样悄无声息的上演着，几乎没有征兆，一切自然而然。而人呢？似乎都在沉睡中与一次又一次的美丽擦肩而过。
期待是迷惑人的说辞，你若在期待，可能错过这感人的一瞬间么？那么我们在做些什么，以至于忽略了最让自己感动出现的那一刻呢？
反正，春天的确就活跃在你的身边。微风轻扬，将绿色越染越浓；煦光普洒，将困意越沐越深；花事渐盛，将目光越挑越乱。不由你不信，春天在你的漠然中长大了。
愿望实现了，尽管不知所来，也却还是满心欢喜。四月里来春光美，到她的怀里享受爱去吧。她绝不会因为我们的淡漠而收起笑脸，也许正期待着我们踏青而至呢！
七、花，非花
杨树开花了。
桃李烟霞散尽，油菜富贵离身，春天的巷陌，绿海的深处总还有几抹素颜静静的绽放着。
槐树是不入景的一类，虬枝裂皮静处一隅，满身的悲凉。待柳枝丰腴，桃肥李厚，她才怯怯的初绽新绿，为春天补一笔繁华。身虽卑贱，心比天高，槐花挂铃，一树绝响。嫩叶瘦枝间一片淡淡的白，坠云泼星一般热闹非凡，使得春天在将去未去之时不得不回首流连，再起情愫。然槐花期短，不消几日便色褪香残，真个是英雄陌路，壮士暮年。
繁华春意也终于闹到了筵尽席散的地步，一片片深绿终于将春天引进绝路。就在那绿的尽头，夏天悄然泛起了热浪，蒸腾起一片烦躁来。
恰逢此时，杨树开花了。
若以花论，杨花倒显得将就了。一无色，二无形，只空有着花名儿。更难堪的是，别家的植物以花为傲，借花扬名，而杨树却只见一树苍翠，不见花枝招展。叶阔茎粗的杨树，本不是春天的娇客，自然无法去占春天的光了。但杨树还是决意要开花的，而且要开就开得纵情放荡，要开就开得春天绝望夏天迷茫。
最先的几朵杨花总是羞怯怯的。她们躲在叶丛里，偷眼瞧着早已单调了颜色的春天，举着自己敏感的触角试探着。那花，结在瘦弱的柄上，似一丝一缕的愁怨，怕被谁触动了似的惊疑不定。早绽的几枝，命运是注定了的落寞，因为苍白，因为单薄，因为弱不禁风。尽管如此，她还是努力地绽放着，她本不想为谁增彩，也不会在意有多少目光润泽，只兀自沐染着一腔痴情。
这种孤独只是暂时的，刚才的一枝轻飏起，另外的很多枝就已经做好了准备。也许没有人看见一朵杨花翩然起舞的情态，可当千万朵杨花自葳蕤的叶间铺天盖地的曼舞起来，你才会惊讶于来自于春末的这场大雪。
是谁给了杨树这么多感触，让他积聚起这许多的情思，竟在一夜之间叫我们怀疑起对花的定义！杨花的这场盛大仪式，是对春天的总结么，是对春天离去谱写的最壮丽的殇曲么？
在杨花的祭奠之后，我们或许只能独自回味那对花的茫茫的感叹了！
八、春末的一场大雪
杨花的诗意终于葬送在漫天飘舞的春末大雪里。
在杨树芽尖才露的初春，我就担心这场大雪的降临。
五月一到，杨花便自阳光的空隙间精灵般如约而至。最初，零零星星飘飘忽忽的几缕游丝在谁的眼前倏忽而现，俨然是一副古诗词的模样，温婉典雅；只是三两天一过，天地间便凌乱起来，好似空中的云朵被暴戾的干热风撕碎然后洒落下来，世间万物都被裹挟进一团团丝絮之中。
此时，所有关于杨花的美好联想瞬间零碎。
孕育了千年之久的杨花之精魄，积攒了千年之久的杨花之神韵，被春末的这场大雪埋葬。
忽的念起千年前苏东坡的那一阕牵魂缠魄的杨花词，那杨花分明还连缀着难断的情思，晶莹着点点的离人之泪——
何其伤感的断肠词句！千年前，杨花牵引出苏轼多少遐思漫想；而千年后，你却如何在让你抬不起眼不敢呼吸的杨花里生发出这华丽而奢侈的情感呢！
当一地杨花如一地鸡毛般令人烦扰不堪时，苏轼是救不了杨花的。如果要恨，只能恨它的“似花还似非花”的质地了。它若真个是落红，看在“化作春泥更护花”的情分上，多少还是可以生些怜悯，然而它 什么也不是，只是春末一场不合时宜的大雪。
花的悲哀莫过于此——无论他开得如何咄咄逼人，如何悲壮豪放，但若表错了情会错了意，只能带给人无穷无尽的烦恼，那难道不是滑稽极了的事吗？
那么，若是人呢？你一心将爱发送出去，可曾想到这爱究竟是温暖着谁，还是伤害着谁了呢？
杨花这三分的春色，命中注定要付与尘土与流水的。
这与诗意无关，这——是——命——运。
浙公网安备 33010802003832 )
发表于 2023-3-23 08: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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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3-23 16: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