俊 (微小说)

王小鱼

        俊

        零点刚过，这也是夜间超市换班的时间。俊要出门了，她要去另一条街上，那里有一家日夜便利店。那是她好不容易才找到的一份新工作。

        俊不怕吃苦，而且什么苦都能吃。通宵达旦的上班时间，对她来说倒是一种幸福。因为当别人酣甜入梦的时候，俊的眼睛是睁着的。她实在睡不着，夜里对她来说是一种煎熬。

        说起这次离婚，已经是第二次了。如果非要拿来作比较，她倒真的后悔第一次。那是她倾注了少女所有的感情，也是第一次从一个女孩子变成一个女人。他们是同班同学，而且还是同桌，初中上了三年，从来从没有分开过。起初并没有好的印象，这个腼腆的男孩子总是低着头。他的座位靠墙，每次要出去，都是小心翼翼地从俊的背后挤过去。出于故意，俊的身子是不动的。她把后背有意靠在那里，等他的身体，等他颤抖的身体像触电似的一闪而过。但也就是这难得的一瞬间，她能深刻的感觉到这个男孩子对她的忍让和包容。甚至还有一丝丝的亲密，隔着衣服传来的异样的体贴。

        初中毕业后，他们很快就恋爱了。没有那种你情我侬，海誓山盟，这个一言不发的男孩子总是静悄悄的，更不会去说什么至死不渝，非你不娶之类的话。她很难从这个一看见她脸就红的男孩子的嘴里听到我爱你三个字。他没有甜言蜜语的嘴唇，也没有激情澎湃的内心，他只有一双含情脉脉的眼睛，总是深情地望着俊，不管俊说什么做什么，他都是微笑的。好像俊永远都是对的，做什么他都是喜欢的。好像他心里话只能从他的眼睛里说出来，好像他的嘴是哑的。其实，这也就够了。俊开始是理解的，从他颤抖的双手，贴上去躲闪的嘴唇，甚至当俊热情的拥抱他，也能从他的臂弯深处感觉到那种胆怯和羞涩。这个接受了俊的一切的男孩子，自始至终都在他的沉默里，一句爱你的话也不会说。

        然而，他可以在三伏天，让烈焰从他的肩膀上揭掉一层皮。也可以站在严寒的冷风中，用裂开口子的双手，紧紧抓住那一车一车的水泥。钱啊，可以从他的弯曲的腰里掏出来，依然还是那样颤抖的双手，小心翼翼地递到俊的手里。所有的血汗钱，他一分都舍不得花。他喜欢交给俊，喜欢俊抬起脸来看他，也只有在这时，他闪烁的眼神坚定，炽热的胸膛滚烫。他深爱着俊，爱这个无数次数落他的女人，在发完脾气之后，依然会躺进他的怀里，依然热情洋溢。

        俊是后悔的，是她最终抛弃了这个男人，这个直到最后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的男人，眼睛依然没有离开过自己，依然没有因为俊的出轨，而对她大发雷霆。没有，什么都没有，他连大声说一句话也没有。俊是多么希望他能歇斯底里地喊几声，也许那样，她就会清醒，就会后悔，就会自责。可是没有，他还是那样的腼腆，那样的沉默寡言。他一言不发，好像俊所做的都是对的，好像就应该是这样，他没有本事养活这个女人，就只能让她远走高飞。一切都是无可奈何的样子，他也只能无可奈何了。但是，第一次他有了眼泪，有了哭声，这个只会笑的男人终于发出了声音。同时他也知道，这个被他深爱的女人，以后再也不属于自己了。她属于另一个世界，属于另一个人。跟他的截然不同，跟他再也不会重逢。

        人人都说珍惜这两个字，是在失去以后才会明白。但真正明白了，却只有眼泪，只有后悔，只有无法挽回。这个不同于那个，他的花言巧语，他的信誓旦旦，其实也不过是为了俊的年轻，为了她的美貌和身体。然而却不仅仅如此，喜新厌旧很快就来了。当承诺变成谎言，当抛弃再次出现，这一次却是给俊的，像复仇一样地还了回来。这时俊才明白，她只不过是他的工具，而并非他的女人，在他发泄完欲望之后，她也只有被抛弃。眼泪来了，这次是自己的，可是已经太迟了。她对不起她的第一个男人，对不起日思夜想的女儿，对不起那个挡风遮雨的家，原来的贫穷和苦难，现在想来是那么的幸福。

        异乡，流浪，抛弃，寻死，俊就是死了也不会想到，她一心所想要的好日子竟然会是这个样子。绝望让她想到离开这个世界，想到一死了之。可千里之外的母亲，弯腰驼背的父亲，还在为他们的唯一的女儿操心劳累。死太简单了，憋住气也就是几分钟而已。可鼻子不想呼吸，眼睛却舍不得人世。它怎么才能合上呢？怎么才能视而不见？怎么才能不泪水涟涟？耳朵，还有耳朵，怎么才能听不见那撕心裂肺的啼哭，那一声一声的妈妈。是啊！这是在绞她的肉，割她的心。她已经没有尽到做母亲的责任，就更不能再让女儿伤心。可是，路已经走到了尽头，前面已经无路可走，失去的早已面目全非，她再也不是一尘不染干净纯洁的那个俊了。

       带着最初的希望，也带着最后的绝望，俊又回到了原来的地方。她想啊！大千世界，也只有这里离家近一点。现在家这个字是血淋淋的。对于俊来说，也许流浪是最好的归宿。可家却突然出现在她的心里，是如此的强烈和温馨。那隐隐约约的对于幸福的渴望，那隐隐约约的不甘和寂寞。她知道错了，她要赎罪，她要挽回失去的一切，她的人生和幸福。

        这是俊热爱的一个城市，生活过中国的第一个帝王，也生活过大汉的皇上，有过繁华，也有过落魄。正如俊的命运一样，她像一个失散多年的亲人，现在又向俊张开了怀抱。接受俊的归来，接受她的女儿，收留这个无家可归的人。尽管霓虹闪烁和俊无关，尽管色彩缤纷看起来都是伤感，尽管欢乐和祥和都是别人的，来往穿梭的人，俊一个也不认识。但这个城市有一股亲切，有她曾经生活过的气息和温暖。现在又替她收藏眼泪和痛苦，接受她的一切。让她把忏悔埋在心里，把自卑留在过去。让她有一处安静的角落，躲过风，躲过雨，躲过流言蜚语。让她在这个温暖的地方，重新生活。

        收拾好了自己的一切，甚至还精心打扮了一番。对着镜子，俊发现自己并不苍老，眼睛还是亮的，清澈透明就像看到了幸福一样。她渴望的深情依然还在，只要俊想要，幸福就会迎面走来。她描了描眉，给深情的眼睛增添一份妩媚。她画了画唇，让鲜艳的红色升起了天真。人不能没有幻想，没有幻想，就像日月星辰没有了光芒。人也不能没有希望，没有希望，就像浑身冰凉正接近死亡。俊的心开始跳动，身体开始复苏。像阳春三月，碧波荡漾的湖水，俊的脸上又有了缕缕春光。

        那是一个冬日的漫长的夜晚，那时零点刚过，时间交替着即将迎来崭新的一天。俊把自己打扮得格外漂亮，她今天也格外开心。算起来，她工作已经一月有余。算起来，今天就可以领到第一份薪水。这将标志着她已经自食其力，标志着她的人生重新开始。她要去争取一切，失去的，错过的，希望的，幻想的。一直以来，寄托在心里的，没有报答过的父母，没有尽到责任的女儿，没有死心塌地爱过的丈夫。她想啊！等领了这份工资，她就可以为他们去做一些事情。等领了这份工资，她就可以赎自己的罪，还了愿，消了遗憾。那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父母苍老的容颜，女儿企盼的小脸，还有丈夫的默默无言。现在她多想一把攥住，攥在手里，永远也不松开。

        一辆飞驰而过的汽车，一个倒在血泊里的女人，一个没有完成的梦，一个永远也到不了的明天。

       在俊的葬礼上，有几个人最伤心。她的父母，她的丈夫，她的三岁的女儿。小女孩很漂亮，闪动着她的大眼睛，胆怯地躲在爸爸的怀里。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看着别人在哭，她也跟着哭。哭着哭着睡着了，睡着了还在哭，嘴唇翕动，眼泪在流。

邱天

一个离过两次婚的女人，最后的结局是“葬礼”，很悲惨的一篇。

邱天

作为小说，有些句段写得过于繁琐，喋喋不休的陈诉可以考虑删减一些，而被车撞这个情节，收得突然，能有个事件伏笔会更好！

邱天

因为这个结尾，为主人公的“死”而写，像帖上去的一块“伤疤”，缺少艺术的“美感”。

小平_gMTT8

       “这个腼腆的男孩子总是低着头。他的座位靠墙，每次要出去，都是小心翼翼地从俊的背后挤过去。出于故意，俊的身子是不动的。她把后背有意靠在那里，等他的身体，等他颤抖的身体像触电似的一闪而过。但也就是这难得的一瞬间，她能深刻的感觉到这个男孩子对她的忍让和包容。甚至还有一丝丝的亲密，隔着衣服传来的异样的体贴。 ”


       这一段少年男女的心理，动作描写很形象，很 逼真。

小平_gMTT8

      “ 人人都说珍惜这两个字，是在失去以后才会明白。但真正明白了，却只有眼泪，只有后悔，只有无法挽回。 ”


      用两个男人对比的写法突显“珍惜”的可贵，为“俊”今后何去何从埋下了伏笔。很好！

小平_gMTT8

      从王小鱼文友的小说《俊》里，我读到了两个关键词，一个是“珍惜” 、一个是“脆弱”。也可以说是：生命的“脆弱”，“珍惜”的可贵。




期待王老师妙文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