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震

青衫子

　　隔壁办公室有人说话，声音里透出经历地震之后的恐惧、伤感和庆幸。说话断断续续，声音时高时低，其中有一个小男孩，他的声音稚嫩响亮，像是刚刚经历了一次与他的年龄不符的冒险。

　　声波透过两个办公室中间的隔断墙传过来，在空气中散落。墙角那棵高大的植物叶子绿绿的，在空调风的吹拂下轻微颤动，将声波带来的影响化为无形。桌上的悬浮地球仪恢复了往日转动，在引力和斥力之间达成一种平衡。地震发生之后，平衡被打破，球体被震落，与底座紧紧吸在一起，中间的空隙消失了，像是受到了挤压。

　　对于这种与磁力有关的物理现象，室内的其他事物缺乏这样的呈现，比如那棵高大植物，外观上看不出身上有明显空隙，也看不到空隙之间的引力和斥力，以及基于这两种力之间的瞬间平衡形成的转动。或许这棵植物本身在内部已然达成了类似的平衡和运动，只是人肉眼难以发现罢了。抑或，若以地球为基座，任何存于其上的事物都基于悬浮原理而达成一种平衡，包括人类，更多时候，我们置身其中浑然不觉。在这种不觉中，许多事情自然而然地发生着，变化着，遵循着内在的秩序。

　　阳光正好，窗外一棵绿树的部分枝叶沐浴在阳光里，或明或暗的枝条叶子随风摆动，树梢部分叶子微红略带了一点黄，像是被仙人之手染了色。我们之间隔着窗子和墙壁，形成了一段距离，某一刻，它进入了我的视线，变得明了起来，在此之外，我与它同寂。

　　时值夏末，节气变化悄然进行，秋天的痕迹已然显露出来。一墙之隔，两株植物各自成活，呈现生命的样子。从它们身上，看不出地震的影响。在它们之间，也看不出有任何关联，像是相忘江湖的两尾鱼，在虚幻的世界里摆动鳍尾，感受隐形的风浪。

　　在这种隐形的风浪中，书橱中的一只杯子被震倒了。那是只旧杯子，壁上有“恩城再突破”“恩泽之地 诚邀您来”的字迹，恩泽的恩字上面部分磨掉了，下面的心字少了一点。不知道这个恩泽之地有何渊源，只知道历史上这里曾是恩县、恩州。

　　墙上的方形钟表秒针安静地转动，上面找不到8月6日2时33分的标记。那个时间似乎被隐藏了，陷入黑色的背景中，神秘而幽深。当地震发生时，它像一个忠实的打更人，一下一下重复着自己的动作，任冲击波透过地壳传到墙壁，造成书橱位移，杯子倾倒等等。

　　走廊两侧的墙壁上出现了几处轻微裂痕，有维修工人来进行简单修补，用涂料把裂痕抹掉刮平，试图恢复成震前的样子。我没有看清那个工人的样子，只是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在裂痕修补过的地方，地上出现一小堆墙皮粉末。走廊尽头的铁门外，地上有几只简易袋子，里面有抹墙用的涂料和工具。这些物象呈现的轻描淡写，似乎与刚刚发生的5.5级地震带来的破坏力不太相称。

　　地震发生以后，与其有关的记忆被唤醒，年纪稍大点的人说起唐山大地震河北邢台地震时候的场景，村里的老百姓到屋外避险，有时候半夜里惊觉有震感用被单子裹起年幼的孩子跑到空场上。几十年过去了，地震带来的恐惧被时间和生活的琐事冲淡。这个具有两千多年建置历史的古县，以地势平坦一马平川著称，人们侥幸地认为，相对于山区，这里发生地震的概率要少得多。于是，时隔汶川大地震15年，当地震在这里发生并且以震中的残酷现实呈现以后，好多人懵了，不太相信这种级别的地震会发生在这里。事后，人们以各种版本来描述自己的亲身体验，有清晰感到的，有模糊觉察的，并辅以黑白监控视频中楼房、街道地震发生时候的晃动，像是来到幽冥世界。这些体验和描述像是一幅幅拼图，试图还原当时的样子。

　　作为这场地震的亲历者，自己也被巨大的震动和声音惊醒，原以为是打了个响雷，在家人焦急的喊叫声中迷迷糊糊穿衣下楼，见楼下站了好多人，周围楼上亮起了灯，嘈杂四起，事实不容置疑。

　　人们站在两栋楼中间的绿化带空隙和旁边的通道上，三三两两的接打电话，发微信，回复平安。我也和哥哥弟弟分别通了电话，互报了平安。这个时候，平安成了最重要的事。一场地震，让这个小城成为关注的中心。天下起了小雨，灯影下，黑暗中，有人走动，有车子往外移动，本能驱使着人们去往安全开阔地。当了这么些年的观众，当某一刻自己突然被推上舞台暴露在灯光下时，太多的人显得慌乱无措，忘记了自己的角色，更多的回归本能。

　　雨点落在树叶上，发出轻微的声音，雨滴打在车顶上、阳台顶棚玻璃上，发生稍微响的声音，这些声音像一种提示，或是安抚，试图将仍然处于恐惧无序中的人们以唤醒，校正。

　　作为唤醒和校正的一种组织形式，交警在路上维持秩序，疏散人群。车子排起一条条长龙，从各个小区向城外延伸。城区周边的加油站车满为患，交警指挥人们去城外更远的加油站。加满了油，备上水和食物，车子就成了移动的安全居住地，载着人驶往安全的地方。

　　天色渐亮，人心渐稳，时间以其巨大的威力消隐着地震带来的伤害。天亮后和母亲通了电话，当得知我已经和哥哥通过电话以后，她如释重负。

　　地震发生以后，各级启动了应急预案，不同岗位的人去往应该出现的地方，去做应该做的事，来应对震后事宜。

　　震中是王打卦镇。中巴车、消防车，各种车辆在路旁停放，灯光闪烁，透出紧张的气氛。在临时设立的指挥部，各种指令信息密集传递。接到指令后，我们去了王杲铺镇。镇上的党员干部都行动起来，下村逐户了解险情伤情，按照要求做出处置。像是一台巨大的机器，开始运转起来。

　　镇长是个九零后女干部，头天晚上住在乡下的婆婆家，震情发生后，第一时间赶到镇上协调指挥。她站在院子里简单介绍了情况，白色的T恤简单干净，衬托出她短发娃娃脸上本该年轻却略显沧桑的肤色和神态。院子里不时有人出入，有人打招呼，简单交流地震发生时候的感受，从他们脸上，似乎看不出有太多的害怕。

　　天亮了，太阳升起来，世界恢复了原有的秩序。回城时特意从王打卦镇的一些村子中穿行，发现有几堵旧的土墙倒了，多数房子外观上看不出明显变化。得承认，这一次老天手下留情了。当这句话出现以后，自己意识到，原来有些观念早已经深深地在头脑中扎根了，比如天灾，比如天地，比如结婚时候的一拜天地，比如过年时候院子里供奉的天地位。

　　对于土地，人们习惯了它的厚重承载和滋养，习惯了在其之上，植物得以生长，建筑得以矗立，河湖得以流淌，人得以仰望星空。其实，对土地的认识、了解、感情和敬畏，我们从来不比一株植物对它更懂，不比一滴水对它更温润、体贴，不比一阵风对它更随意、从容。

　　地震的头一天，回老家，看到母亲院子里的小菜地几样蔬菜长得正旺，看到它们，头脑中浮现几个字：生命的样子。它们打动了我。那一刻，我与它们没有同寂，变得明了起来。

　　隔壁办公室的声音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

何叶叶

一次微震，真如作者所说，算是大地对人类的怜悯，是手下留情。看震后的世界，或留有痕迹，或无迹可寻。但发生过的事情就算已然被恢复的生活所掩盖，但曾经的恐慌和震后的余悸到底还是或多或少会在心底留下隐痕。不知人们在那份隐痕里是否想过我们踏着的这块土地也是需要爱护和回馈的。敬畏是我们在享有土地滋养时必备的态度。希望人类有所觉醒。问好老师，好久不见。

青衫子

何叶叶 发表于 2023-8-22 19:57
一次微震，真如作者所说，算是大地对人类的怜悯，是手下留情。看震后的世界，或留有痕迹，或无迹可寻。但发 ...

叶叶版主好。诚如斯言，这次地震着实给人让了一课，让人知道，当地震发生时，什么是重要的，以及我们惯常生活其上的这片土地需要更多的爱护和回馈，敬畏和感恩。秋安。

匡建华

地震令人恐惧，至今仍无法预测。欣赏老师佳作，早上好！

河西村夫

在自然面前，人类是渺小的，在自然灾害面前是无能为力的，我们只能敬畏自然，以期平安。

于文华

  我们这儿是地震带，经常发生小地震，见惯不惯了……有次地震后，我睡醒了，听见院子里人们在喧哗，说话，唯恐冷，依旧睡觉如常。我知道，地震非人力所为。
    拜读学习文友观察细微，思考深切的力作！问好好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