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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雾堆村轶事 礼县雏燕
上门事 石头是倒插门,从百里之外来到烟雾堆村的。 石头喜欢拉二胡虽比不上阿炳拉《二泉映月》一样好,但也在烟雾堆村一带很有名气的。他的二胡弦律如泉水流过细沙一般娓娓传出来了,细沙经过水淋透过,像新汲的一样,去掉了尘污杂味,感觉十分舒服。石头戏台上拉,台下任何一个地方也拉,拉着拉着就双目闭上,摇头曳身,左右前后,一手抚弓,五指合律,入情入神入境了。 烟雾堆村一带每年唱大戏,必有石头的二胡来伴奏。不知道是石头自己来的,还有村上有人邀请的。也不知道他是步行来的,还是坐车来到烟雾堆村的。但有人说:看见石头背着二胡和干粮步行来的。人们都信这话,因为石头家到烟雾堆村那时没通公路,中间隔着十座大山,一条小路从十座大山深处的缝隙里绕来绕去的。烟雾堆村的人说,石头那瓜娃图啥呢,就图爱拉二胡?坐在家里面不一样拉?总之,石头按时而至,从来不担搁。 烟雾堆村唱戏唱的是秦腔,年年唱《铡美案》《劈山救母》《辕门斩子》等还有一些折子戏。石头拉二胡伴奏十分投入,他的伴奏很得演员们的欢心。演员开喉叫板时罢,他弦声高亢激昂,使演员的声响高亢了几分贝;演员的唱白吐字如玉一般滚出时,或喜或悲,细腻柔和他弦韵融合其中,一鼓一颦,十分到位;演员吸气时,他的弦音总能填补音幅的低谷,整个过程很使柔软细腻好听。 细心的人总是发现,在小英演唱的时候,石头和她配合的天衣无缝一样融洽,二人很默契。小英是烟雾堆村戏班的彩旦,经常是主演身子。小英和石头在人背后发生过什么事来没有,不知道,但有个好事的人却做起了月老,没想经人一撮合,两个都很开心。小英说:我家都是女娃子,我是老大,要招个上门立户的(入赘)!石头满口答应我愿意倒插门。 小英的父亲说:石头属马,小英属牛,我问过阴阳先生了,牛头马面,自古白马不配牛,不行! 过了好一阵子时间,小英父亲犟不过小英的脾气,只好同意石头入赘。结婚后,小英和石头十分恩爱,生下两男一女。 两个儿子都十几岁了,小英和石头却离婚了,果然应验了小英父亲的话:牛头马面,自古白马不配牛! 再后来有一天,小英外出,路遇一对老年男女相拥而行。 小英一问,两个老人都七十多岁了,也是男属马女属牛。小英诧异:你们咋就这样般配,能陪头到老,而我咋就牛头马面,自古白马不配牛了呢,咋就散了呢? 原来,小英和石头离婚后,又招了一个和小英相属合配的属猪的。小英父亲拍掌说:青牛黑猪喜悠悠! 那头“黑猪”为了供养石头的三个孩子出去打工,已经有好几年没回来了……
放羊娃 烟雾堆村的放羊娃叫丑娃,是小英的亲房,小英叫丑娃二大。丑娃以前一直是生产队里的放羊娃,放几十只山羊。 他早上起来,把绳子在腰间盘上,两端一扎,把几块馍馍往背勒子里一装,一把割柴镰刀放进去,把勒口的绳子一拉,镰刀把的半截子露出勒口,然后背在脊背上,就去赶羊。下午五六点就把羊赶回来,羊群叫唤着走在前面,丑娃在后面背着一背酸刺柴,弯着腰,头向前伸,眼睛往羊群看。从丑娃后面看,只看见他的两条脚,从前面看,丑娃如一只乌龟钻在酸刺柴窝里,一个脑袋往前伸。他口里吆喝着羊,时而急追羊群,时而或左或右拦着旁出的羊,咀咒着嘴馋的羊。丑娃就这桿给生产队放了十几年的羊,不论天晴天下,一年四季下来,唯一年老挣下的就是一堆每天背回来垛起来的酸刺柴,家里照样冰锅冷炉的,还是向生产队借粮食吃。 然后,世上有些事情真的很难说清楚。丑娃会割柴能割柴却引起了一个有夫之妇的关注,于是,丑娃的桃花运来了。 这个有夫之妇叫引儿,人长得好看一点,几年前嫁给一个当民办教师的人。引儿男人高中毕业后当上社请教师,生产队里计满工分,补助七元钱,长得细皮嫩肉的。引儿觉得她男人中看不中用,在家里出力干活都不行,烧火做饭没柴烧,劳动干活挣工分还不如她。娘家祖祖辈辈是农民,生活全仗着出力流汗,信奉的是土地和劳动,从来看不惯不劳动的人,秉承土地是养活人的根本。 丑娃在灰色的青春路上,遇见了粉红色的引儿。引儿亲自去大队部找支书,要要求与男人办离婚的手续,死缠烂磨终于离婚了。娘家哥哥坚决不同意引儿离婚 ,闹得兄妹俩几年互不往来。那时候,离婚简单,只要大队有介绍手续到人民公社直接处理就行了。 丑娃和引儿住在一起了,两个人在生产队里都是强劳动力,挣工分都不错,不几年两儿两女就生下了。家里人口剧增,一家六口人吃饭也就有了困难了,好在不到两年,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落实,才有些好转。 丑娃放了大半辈子的羊,农活不会干,责任田的农活也没有引儿做的好,干活时常招惹引儿的咒骂。引儿是干活的好手,就是性子急,动口粗话脏话就劈头盖脑地来了,惹得丑娃常常动手打人,丑娃经不起冷战常常会败下阵来。有些时候,小英知道了常去劝说,回来唉声叹气。石头在小英家时,也去说过几次好话。 秋天的诗意藏在晚风里,引儿两女出嫁,一男夭折了,丑娃寿终,剩下孤单的她,时而爬在丑娃坟头痛哭。 引儿先前的男人在工作的地方找了一个年轻十岁的女人,生了两儿子一个女儿,又转正为正式教师,一月五六千元的生活费,日子好生羡慕。 孤独的引儿,看在眼里想在心里,我咋这样福浅……
三斤 三斤,据烟雾堆村的老人说,生下时用槐龄堂老爷家的秤称了三斤,就起名三斤的。 烟雾堆村的三斤是丑娃的父亲,从合作化开始放羊一直到生产队,又从生产队放到烟雾堆大队,最后儿子丑娃就接替上了,是一个老放羊娃。三斤,是烟雾堆村老人的记忆里最早的放羊娃。烟雾堆村的大人娃娃都不叫三斤的名字,放羊娃成了三斤的专用名。谁去三斤家里来,就说,我刚从放羊娃家里来。放羊姓家就是三斤家,三斤家就是放羊娃家;村人没有人称呼三斤,直呼放羊娃。一辈子的三斤到死还是放羊娃,几十岁了还是“娃”。 三斤赶着羊群回来,村头就是一片咩咩的叫声,夹杂着三斤的吆喝声。羊群过后,路上撒满了一层薄薄的羊粪蛋,空气里弥漫着浓浓的膻气味。 三斤,我没见过,在我的记忆里,找不到三斤的影子,留给我的信息都是听大人们嘴里说的,多少能够说说三斤的轶事。 三斤是旧社会过来的人,生于何时无人知晓,据说,三斤是个孤儿,见他实在可怜了,槐龄堂的老爷就淹埋了三斤的娘,她是三斤最后一个亲人;槐龄堂的老爷又收留了他,给槐龄堂放羊。槐龄堂的老爷虽然是烟雾堆村一带的大户,从来不恃富凌贫,常常施善于村人,谁家有坎他就帮着救济过去。从此,三斤吃着槐龄堂的老爷家的饭,穿着槐龄堂的老爷家的衣,放着槐龄堂的老爷家的二十几只羊,慢慢长大了,就迎来了戊子年民国三十八年。 闰七月过后,烟雾堆村刮起一阵旋风,上无一片瓦下无立锥之地的三斤就当上了贫协会的主任,分了槐龄堂的老爷家的土地和房子。在忆苦思甜大会上,三斤痛哭流涕地诉苦。三斤悲愤地说:他给槐龄堂的老爷家放羊,有一年冬天的一天,天下大雪,赶羊回来,又饿又冷,就向槐龄堂的老爷要吃的,槐龄堂的老爷就把一把羊粪蛋放在他的碗里!立即引起会场上人的公愤,槐龄堂的老爷的胳膊被人反架起来,身子弯成了一只虾,脑袋向地面下垂。 三斤常到学校里诉苦思甜,常说得学生娃娃泪水涟涟的。 从此以后,烟雾堆村里的人都说,三斤是吃羊粪蛋长大的。 三斤赶着大队里的羊群走过,一些小娃娃跟在后面:“吃羊粪蛋,吃羊粪蛋!”三斤转过身来,把赶羊用的长柳梢棍往地上一横扫,骂人:坏怂的,羊粪蛋是人吃的么?! 娃娃们叫着都向远处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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