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防水

王传刚

做防水

      就像大多数无权无钱的人，住房要么顶天，要么立地。钱铭家在单位宿舍楼的最高层。

       集体的房子，像集体所有的东西。没住两年，副卧的天花板上就渗水了。开始是一个不易觉察的小斑点。悄悄地，长大发福。再后来，它怀孕生产，竟然还来了个多胞胎。

       躺在床上，那一个个黑斑瞪着眼，不怀好意地斜视着钱铭。

       儿子总是笑嘻嘻地说，好像我画的画啊。妻子总是望着儿子，无限温柔地。然后皱着眉头，叫丈夫找领导说一下。

       妻子勤快贤惠，轻言巧语。从不嫌弃丈夫家底薄，老实不会混。钱铭多年来钉在小科员位置上纹丝不动，她从不抱怨。一想到妻子，一股暖流就涌上钱铭的心头。

       钱铭“嗯嗯，好好”地点头，没有行动。他最怕找领导说事。


       几次三番后，钱铭不得不硬着头皮，敲开了李主任办公室的门。

       李主任比钱铭大不了几岁，近五十，黑黑胖胖，头发稀疏，腰板笔挺。他走路慢，昂首挺胸。李主任的办公室不是很豪华，比几个副职的大一些，只是办公桌十分气派，沙发很高档。

       李主任正一手捧着茶杯，一手翻着文件。他对茶很讲究。只要稍微留心点，就会发现他的茶杯里总是变换着不同形状，不同颜色的茶。有些看不出等级，有些一眼就能明了是极品。

       他抬起头，笑眯眯地向着沙发努努嘴。钱铭笑着摇摇头，站着急急地说开了。李主任耐心地听着，时不时点一下头。沉默片刻，他一字一句地说，哦，事情不大，我会安排人搞一搞。

       李主任就像所有的领导，很忙。忙着忙着就把这件小事给忘了。

       两个月后，硬着头皮，钱铭再次敲开门。刚开口，李主任就笑眯眯地打断他：

        “这事你上次不是说过了嘛！嗐，这段时间事情杂。再等等，再等等。”

        再等等！老天等我吗？钱铭想，但不能说，也不敢说。

        等。

        三个月过去，下了五场雨。黑斑越发肆无忌惮，几乎侵占了半壁江山。估计很快就会“嘀嗒嘀嘀嗒”了。

       儿子不再笑着说了，妻子也不再催了。

       钱铭硬着头皮，第三次踏进李主任办公室。他正斜躺在沙发上喝茶看手机。放下茶杯，李主任往起一挺，笑眯眯地看着钱铭的头顶：

       “小钱，你还是说屋顶的事吧？对不住啊……”

       钱铭脸一下子红起来，傻笑着，双手放在平平的小腹前不停地搓着。
  
       李主任上上下下地打量着钱铭，低下头，闭了一下细眼，片刻，说：

       “小钱，要不，你自己找个工人搞一下，费用回头我给你报掉，怎么样？”

       钱铭扫了一眼李主任，他又那么笑眯眯地望着自己。一股热流来袭，钱铭不住地点头：

       “好，好，谢谢领导关心，谢谢领导关心！”

       工匠小周来到楼顶看了现场，发现施工必须爬进四十公分高的隔热空间，趴在地上干。

        “太难搞，太难搞。”

        “麻烦一下，周师傅，我多付点工钱。”

        周师傅不接话，对钱铭笑了笑，一边摇着头，一边走了。

       几天后，工匠小陈爬上楼顶。就像两人商量好似的，他说着同样的话，同样地摇着头走了。

        不怪他们，工程太小，挣不了几个钱，还特别辛苦。钱铭想，咬了咬牙。自己干！

        在网上搜做防水的方法步骤。它就是好，很快给出了方案。到街上买防水涂料，太贵。再上网，便宜不少，找了好几家，对比下单。

       周六早上，匆匆吃过饭，钱铭换上旧衣服，戴上口罩，拿着扫把和铁锹，爬上楼顶。妻子同样打扮，跟了上来。趴下来，钱铭匍匐前行，像只大蜥蜴。圈定位置，轻轻地扫。妻子站在外面处理垃圾。等到施工面打扫得一尘不染，钱铭出来，成了一个大灰人。妻子笑着笑着就收住了，递过一杯水。喉咙又干又痛，钱铭说，漱了漱口，一口喝下去。下午进去再清扫一遍，必须保证施工面绝对干净。妻子在旁边打杂。第二天一早，带着水桶和抹布，钱铭清洗作业面。妻子在旁边递东递西。爬进爬出几个来回，上午就过去了。草草吃过饭，钱铭带着油漆和刷把，趴下，深入，仔细刷。妻子在旁边打杂。油漆气味太重，窜进鼻孔，钻进肺里，口罩作用不大。钱铭按说明书上说的，刷了两遍，不敢有半点马虎。等到完工爬出来，天色已昏暗。钱铭擤了一下鼻子，一股黑鼻涕冲了出来。他接着咳了两声，吐出一口黑痰，大口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 妻子皱着眉拍打他身上的灰。儿子十几分钟前也上来了，表情严肃地端着一大杯柠檬水。钱铭笑呵呵地接过来，望着有点黑瘦的妻子，不由地想到李主任又白又胖的夫人，低下头喝了一小口，把它递过去。

       周一一大早，钱铭打着手电筒爬进去——必须在规定的时间里完成第二遍。必须在八点前完成——上班要打卡。

       按时出来，钱铭伸了个懒腰，长吁一口气。妻子掸着他身上的灰，望着憨厚的丈夫。这个男人让她踏实。

      24小时内不能下雨。虽然事前查了天气，是开恩的大阴天。钱铭还是担心，生怕老天就像这个世界上的许多人，说变就变，想翻脸就翻脸。

      老天给足面子，虽然黑着脸，总算没发脾气。几天后，一场大雨赶来验收。不漏！

      现在回想起来，也不是那么难。想当初，以为是好大的事呢，行动起来也不过如此。钱铭笑了。

       找来几张白报纸，在妻子的帮助下，钱铭把那张巨大无比的黑脸糊起来。不见不恶心。

      与李主任相逢。领导笑眯眯地说，钱铭啊，听说你自己把楼顶搞好了。想不到还挺能干的嘛。说完很难得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怪舒服的。

      钱铭笑了笑说，哪里哪里，也不是多难。

      对妻子谈起这件小事，她说，不知道能不能开点小工费？

      钱铭笑了，许多事，妻子想到的就是钱。

      “是啊，应该给我开点小工工资。要不，就太亏了，是不是主动提一下？”

      “暂时不提，缓缓再说。”妻子想了想，说。

       树叶大片大片地落了，一段时间后，又下起了雪。

       “把做防水的事跟李主任说一下吧，他估计又忘了。”

       妻子正在织毛衣，她停下手中的活，望了一眼丈夫，低下头，好一会儿才说：

       “钱不多，说起来显得小肚鸡肠的。”

       “是啊，不过，现在不说，明年再提就不给报了。”

       “……”

       “提还是不提呢？”钱铭追问着，大事小事他都跟妻子商量，不想伤害她一丝一毫。

       “事情不大，还是不说吧，真忘记就算了，你说呢？”

       “是啊，钱不多。听你的，不说了，幸好是自己干的。”钱铭附和着，又像自言自语。

小平_gMTT8

        “ 钱铭脸一下子红起来，傻笑着，双手放在平平的小腹前不停地搓着。”
         此段描写形象、生动，很有现实感。

邱天

俗话说，求人不如求己。这篇《做防水》，让主任安排人做，怕是猴年马月的做不好。自己做了，辛苦自己知，幸福自己享，连小工费也不要了，钱铭做得对，等于打了“主任”一记耳光！

莹莹子期

房屋漏水，这么小的工程去如此推诿，作品用主人公的善良和宽容和主任的不作为进行对比，有很强的讽刺意味，作品不错，欣赏问候。

小平_gMTT8

     钱铭的实诚，妻子的宽厚，好人一家反衬了“主任”的官僚作风。

黄会兵

小人物的悲哀和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