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巩敏 于 2024-1-18 14:32 编辑
她,有白头发了
她上次见她是在去年国庆节。把两个孩子送去看漫展后,她们在外面溜达,她知道她的身体状况,十多年的毛病了,脚后跟儿老犯沉,腰也总酸困,走一会儿她就提醒她坐下来休息休息,她还帮她拎了许多东西。她说,“虽然只差两岁,身体状况却像差七八岁的样子,十四五年前成撮成撮的白发就成为我的顶上风景了,你现在仍是一头黑发,真好。”她边说边抚摸一下她的头发,乌黑顺滑柔软,好生羡慕,心里无限的祝福和开心,她希望她好好的,永远年年轻轻的。
这次见面是因为她住新房了,她去暖屋。
刚说几句话,就看到她两鬓生出的几根白发。
才三个月不到!
她的第一处房子是婚房,是村里的自建房,墙皮薄,冬冷夏热。几年后攒钱、借钱在县城买了套平米不算小的三居室二手房,结构非常好,环境也好,就是顶层,经常漏水,物业管理不到位,后来转出去了。前年在市里好不容易选中了套,可是没想到又买在了房地产最不景气、价位还最高位的时候,一期二期楼盘非常顺利地就交房了,她的三期迟迟不完工,房贷还着,房子悬着,心煎熬着,房主们多次去投诉上访,一月又一月,延迟了快半年,虽然周边配套设施还不完善,但总算是交了。
新房格调温馨,配置舒适淡雅。
十几年来,她的心思和精力基本上都用在照顾孩子身上。女儿从小体弱多病,几乎没有一年不去医院待几天几乎都是她陪着,无论下雨下雪(老公经常在外地),小时候光手足口病就患了三次,住院两次,有一次比较严重,只能转到省儿童医院隔离病室;一换季,流感咳嗽肺炎……孩子总是躲不过,小小的身躯、细弱的胳膊,一输液就是六七天,喂饭喂水,孩子经常不肯服药,要费老大功夫才能哄着喝进去;长得瘦弱,对饭完全没有感情,万般不情不愿地划拉两口,俩口子就带着大医院、小诊所,偏方、营养品,到处求医问药,又变着法儿地给孩子做吃食;好不容易爱吃些饭了,在学校下楼时,一脚踩空,脚腕又骨折了,家在五楼,教室在二楼,她只比孩子高五六厘米,体重也只有90多斤,每天6趟,背上背下,三个多礼拜;脚腕好了,孩子又出现了偏头疼的毛病,以前也出现过,不严重,医生说可能是鼻炎,治了好久没效,后来一吹凉风就疼,省内的医院没查出个所以然,带孩子去了北京,炎热的8月份,皇城根儿啥啥都死贵死贵的,七八天,又砸进去两万多,仍然没有什么准确性的结论,本来准备好的装修钱,也不够了……
可是,从来没有听她说过一句怨言。什么时候见她,都是行事稳稳的,说话慢慢的,不急不躁,不恼不怒。
她微笑着,”我受点罪算什么,家具差点算什么,孩子好就行。“边说边安安静静地做着手边的活儿,满含怜爱、满目柔情地看着在客厅玩耍的女儿。
阳光移到她的头上,几根白发在她那里越发地不入眼,越发地扎心。平时喜欢找暖阳的她,那一刻却特别地讨厌它,嫌它碍眼,嫌它多事——那么明亮,要干嘛!
白发很短,只有十几厘米,白发也很长,让她的思绪穿越到久远久远的从前……
她仍然记得38年前,她和她抢家里唯一一个买来的玩具——塑料不倒翁。她生性要强,又比她长两岁,经常是她抢到手,她却哭着,在母亲的安慰下,用枕巾叠一个不会眨眼不会说话的娃娃抱在怀里。
她仍然记得,某天早上,六岁的她因为上学要路过那家大门,又被那个家有四个女儿只有唯一一个且比她小两岁的小男孩拿棍子截住、唬住,吓得不敢上学哭着跑回家后,她紧紧地牵着她的手找去那家,杵立在地下,在她强烈、坚定的要求下,那个妈妈当着她们的面儿狠狠地打了她的儿子她俩才离开的情景——从那以后小男孩再也没敢吓唬过她。
她仍然记得27年前,大冬天,她从县城上学回到家,她从灶角掏出来还很热的土豆、红薯对她说,”我烤的,知道你要回来,专门留给你的,快吃。“
她仍然记得,上初中时,她还没太学会骑自行车,是父亲一趟又一趟接送了好久,她才敢独自骑车去。父亲经常对她说,”那个那么泼辣,那么胆大,要是能匀给你些就好了,我最不放心的就是你了。“
她仍然记得,她那年来省城打工,她去看她,住的房子很潮湿,被子都快拧出水来了。可是,过年作坊放假,她用她微簿的工资给父母给家人带回满满一大包好吃的。
她仍然记得,不管是让她痛到弯腰好久才能直起腰来的那次手术还是母亲发生不幸,她眼里虽然噙满泪水,却始终昂着头不肯让一滴落下,紧紧咬着嘴唇的样子。
她仍然记得,身材高大的父亲偏瘫在床,吃喝拉撒完全不能自理,她回到老家有她帮着一起伺候——喂水、喂饭、翻身、换衣服、换尿不湿、洗被褥,她还一个劲儿地抱怨。她却没有想过,她走后,只留了她一人(她个子比她小,还比她瘦)又要接送孩子,又要为父亲端屎端尿,擦洗身子,她是如何做到的。她没有对她说过一个难字,一个苦字。
她仍然记得,那年大年初二,她的女儿不小心跌坐在地上,把刚买的毛绒绒的白色外套染上一片脏时,她温柔地把女儿拉起来,轻轻拍拍并且安抚孩子,而她却经常因为自己的孩子只是黑色小皮鞋上沾了一片泥土就批评责骂的情形。
她仍然记得,她的女儿四五岁时把瓜子塞入鼻孔,她做为姨妈很紧张很害怕又喋喋不休,而做为妈妈的她却非常淡定,在等车好久等不到时,静静地牵着孩子孩子的手回家用眉毛夹子把瓜子弄出来的情景。
她仍然记得,在她女儿对钱非常敏感,而且喜欢偷偷拿钱买零食并分享给别的小朋友的那段时间,她包里的20元不见了时,虽然内心起了大波澜,怕孩子养成不好的习惯,却仍能柔声细语地她对坐在床上的孩子说,“宝贝,你是不是帮妈妈把20块钱保管起来了呀?妈妈现在要用,你能不能告诉我放在哪里了?”的样子——因为她曾亲眼见到有个妈妈因为10块钱不见了,怀疑是孩子偷偷拿走,武断地、不听解释地把孩子痛打一顿,最后发现是自己记错了。
她仍然记得,她那几年经常和老公、孩子生气,她从没当面、当时劝说过,总是事隔好久在大家聚在一起时才旁敲侧击,”看那谁谁谁,就因为脾气大、性格不好,把那么可爱聪明的孩子吼傻了、打坏了;家里的事,夫妻俩口子过日子,哪分得清什么对错,哪能那么明明白白的?糊里糊涂,睁一只眼闭半张嘴就得了,和和睦睦才最重要。“
她仍然记得,她第一次开车回老家,是她陪着她,敢坐她的车,不敢走高速走了省道,上大坡是操作不及时,突然熄火导致溜车,不会开车的她淡定地帮助她的情景。
她仍然记得,在母亲的坟前,因为雨水的冲蚀,有了洞窟,她主张下次带了铁锹再填土堵漏时,她默默地不作声、坚持着用比她小很多的双手一把一把把土掬来的情形。
……
她,是比我小两岁的、一奶同胞的、血脉相连的妹妹。
她,是我们兄妹几个都定居在省内各地后一年只回去几次,她做为最小的孩子,陪伴、照顾母亲时间最长久的人。
她,是我从小到大一直都藏在心里,惦在心上,要保护要爱的人。
十四五年前,我还不到30岁,头顶的白发成撮地、疯狂地、势不可挡地往出钻时,我没觉得难过过。
可是看到比我小两岁的她生出的几根白发,却如梗在喉……
2024年1月16日星期二16.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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