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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村里有个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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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5-20 09:34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麦子熟了 于 2024-5-20 09:45 编辑

村里有个姑娘

   我始终感觉,美是我们村里,最美丽的姑娘。用如今时髦的话讲,就是“村花”了。可我对“村花”、“校花”之类的说法,一直都是不认同的。我觉得每一个女人都是一朵花,只不过形状、颜色和香气,不同罢了。比如一朵是淡雅的杏花,一朵是火红的石榴花,另一朵则是洁白的洋槐花了。那么美是什么呢?美就是一朵淡雅的杏花了。花朵娇小,亦不艳丽,也没有太浓的香气。然而她却总是春天里,早早开放的那一树,早早开放的那一朵。无需浓郁的香气和醒目的颜色,却总能吸引着你去接近她,却总能诱惑着你去遐想她。遐想起古人的那首古诗:“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
      
      然而并不是每一个美丽的女人,都有一些风花雪月的韵事。就像美,活了四十多岁,日子却像一汪潭水。虽说清澈,却安静得没有一朵浪花,甚至没有多少波纹。我从未听说过,美和什么什么男人有过瓜葛;甚至从未听说过,美和什么什么女人有过纠葛。美就是一棵美丽的红杏树,静立在小园的最深处。因为离得太远,即便围墙低矮,她也不会将开满花朵的枝条探出墙去。引得那墙外的人,驻足不行,彷徨不定。
      
      也许是我离着美太远,和美接触得太少。有些事我根本不知道,尤其是那些丝丝黏黏、纠纠缠缠的情感方面。但我绝对不会相信,关于她的风语风言,过去是,现在也是。这种信任来自她清新娴静的容颜,更来自我和她相处的那些时间。
      
      我和美生在一个村子里,长在一个村子里。巴掌大的地方,小的时候几乎天天见面。那时候的孩子不上幼儿园,也没有兴趣班;即便读了小学,也极少有课外作业。就像没有缰绳,无需耕地拉车的小骡子、小马、小毛驴,每日里就是到处乱跑,就是到处玩闹。爬上高高的老寨墙,采摘那些野生的枸杞和酸枣。爬上高高的老杨树,看那喜鹊的窝里,有没有羽毛尚未长全的小鸟。小河里扎猛子,捉泥鳅。堤岸上折一根柳条,用手拧一拧抽出白色的木质,把树皮做成一支柳哨。
   
   玩得最多的就是“摆过过”,亦或叫做“过家家”。在斜坡上挖一小坑,当作锅灶。把土坷垃削磨成窝头,或者馒头的形状。细树枝作柴,树叶、草叶作菜。随便撒一些沙土,就是盐粒和花椒粉了。也不分男孩和女孩,四五个或七八个,凑到一堆儿玩。弄得衣服和脸蛋上满是尘土,亦不在乎。有时会学着大人的模样,或是电影里的模样,选一个女孩子做新娘,选一个男孩子做新郎。让两个人拜天堂,拜地堂,拜高堂,而后共入洞房。
      
      那是一个夏日的黄昏,暑气渐渐消退,蝉声渐渐止息。村外那片翠绿的、稠密的、高高的蓖麻地里,我和美有模有样地举行婚礼。她的鬓角插着一朵紫色的乳苣花,头上顶着一张大大的蓖麻叶。洁白柔软的小手,就热乎乎地攥在我的手里。我们向蓖麻地的深处走去,身上洒着蓖麻的阴影,洒着夕阳脉脉的红。野花野草的气息和蓖麻特殊的气息,糅合在傍晚的空气里,梦一般的迷离。我们在略有些潮湿的地上坐下来,学着新娘、新郎坐床的模样,双手放在大腿间,微微低头。但那时尚小,尚不知道脸红,尚不知道害羞。我想,美的脸蛋若是红红的,也是因为天气热的原因罢了。
      
      有几个年纪略略大点的孩子,还说不行。让我俩躺下来,相互搂抱着,做睡觉的姿态。我老老实实躺下。美却不肯,轻轻摇头;扎着红头绳的一尺多长的辫子,灵巧地摆动。可后来,美还是躺下了,和我一样侧身躺着,脸上抹着一缕夕阳的红色。我将美的腰肢轻轻搂住,美也轻轻搂住了我的脖子。我感觉她鼻子里的呼吸,痒痒地吐在我脸上,像春天温暖的微风一样。那是我第一次和美如此亲近,和除了自己亲人之外的另外一个女人,如此亲近。那时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只是模糊记得夕阳是红的,蓖麻叶子是翠绿的,美的小手是滑溜溜的。我也是第一次发现,美的睫毛很长,微微弯起,微微翘向上方。

      那个夏日的黄昏,原本是模糊的。甚至多年之后,我已将它忘记,不再想起。也许那段童年的时光,我和美总是常常见面,并不感觉她有多么美丽,她有多么新鲜。我们一块儿挖荠菜,踩着柔软的油绿的麦苗。南风拂动,她辫稍的红头绳就微微飘动。我们一块儿捉甲虫,在开满油菜花的田地里,一会儿跑向西,一会儿跑向东。她一跑起来,那条长长的辫子就左甩右甩,就像柳条在春风里左摆右摆。那时候,很多女孩都扎着两根或者一根大辫子,且都喜欢在辫稍扎一根红色,亦或鹅黄、翠绿的头绳。我也就并没感觉,美的辫子和头绳有什么特别,有什么不同。

      直到十年之后,别的女孩子都将头发剪短,都将辫子解散。美却依然扎着一条,又粗又长的麻花辫;且比小时候长了许多,一直垂到她柔细的腰肢间。那时我才突然感觉,美的麻花辫子是这个世界独一无二的存在,远胜于那些齐耳的短发,或者随意拢在脑后的松松散散的马尾辫。美的麻花辫子是黑的,是亮的,且有着美丽的柔和的花纹。在阳光的照射下,她的麻花辫在扭动之间,那种忽明忽暗的色泽变换,像魔术一般迷惑着我的双眼。

      那时,我和美已有六七年不曾相见。她从不远的,却感觉非常遥远的县城里回来,站在临街的老家的大门前,和村里的左邻右舍说着些什么。那些上了岁数的老人说,美长高了,长大了,出落得天仙一样了。我也恰恰放学,骑着自行车从美的面前走过。起初,她没有看见我,阳光灿烂地和别人说着些什么。当她看见我时,我已经骑过去十多米远了。她似乎冲我笑了笑,张了张嘴好似要说些什么。我却没有停下,没有回头,径直拐进了胡同,好像和美已经无话可说。毕竟都长大了,毕竟许多年没有联络了。好似有许多话要说,又好似心里空空落落的,没有什么好说的。

      我和美同岁,同一年呱呱坠地,又同一年背着小书包,去到邻村的学校。或许是读书达理吧,自从读书以后,我和美就渐渐生疏。渐渐不在一块儿挖野菜,渐渐不在一块儿摘桑果采榆钱,或是把麻绳拴在两棵树木间,坐在上面荡秋千。只有在读书的时候,我会偶尔在路上遇见美。或者她独自一个,或者还有别的几个。每每这时候,我就会安静地跟在美的身后,不会离得太远,亦不会追上去贴在她身边。不知从何时起,我喜欢偷偷从后面望着美的背影。望着她长长的麻花辫,望着她花格子的衣衫;甚至望着他长长的腿,以及掩在长袖上衣下面的圆圆的部分。

      那条通往学校的小路,窄窄的曲曲的。越过一条浅浅的小河,穿过一片密密的杂树林子,最后再爬过一个沙土岗子,就到学校了。春天,路边的柳条是柔柔的,会开出嫩黄的柔荑花朵。而泡桐花则是紫红色,一开就是接近一月之多。要是到了秋天,杨树、槐树和楝子树的落叶就会铺满小路。我们的小脚踩上去,感觉软软的,且会发出沙沙沙的声音。那样的时光,那样的小路,那小小的书包,以及那古朴的薄薄的教科书,陪伴了我和美,大约四五年的懵懂光阴。

      直到现在我仍不明白,为什么人在读书之后就会渐渐孤独,渐渐失却以前的快乐和无拘无束。想来,也许这就是读书的意义所在,让你逐步束缚自己,摒弃本性里的天真和肆意,慢慢地克己复礼。直至最后,归于沉默和沉寂。

      也许那十二三岁的年纪,本没有什么愁绪,本没有什么悲喜。只是多年以后回忆起那些懵懂的往事,凭空里捏造出许多的浪漫气息,无中生有而已。我想,至少对美来说,世事就是如此的。她那双忽闪忽闪的水汪汪的眼睛里,从未留存过我的印记,只像镜头一般随意地扫过去,并未特意按下快门,将我的一颦一笑保存在底片里。甚至于那个夏天的蓖麻地,她也早已忘记了,亦或是依稀记得,却从未对人说。

      大约是读小学五年级的时候,那条曲曲弯弯通往学校的小路,对我而言显得愈发孤独。除了那条小河,那片林子,那个沙土岗子,就再没什么了。没有了美窈窕的背影,没有那条乌黑油亮长长及腰的麻花辫子。白云从头顶流过去,麻雀从头顶飞过去。一切都沉默不语,除却夏日的蝉鸣蛙声,除却冬日呜呜呼啸的北风。

      美的爷爷是个老革命,解放过石家庄,打进过济南城,颇有些战功。太平之后,就在县城里主管着公安局。每次开着吉普车回老家,都是笔挺的制服,皮鞋擦得油亮,腰间别着盒子枪。过年时,他会拿着盒子枪当炮仗,冲着土岗子啪啪啪地射上那么几枪。在那震耳的响声里,在那硝烟的香气里,我们这些围观的孩子,瞪大眼睛凝神屏气,满眼的钦佩和惊奇。有了这样的爷爷,美也就搬到了城里去,去到那里最好的小学,最好的中学。回老家的日子也就渐渐稀疏,一两个月,甚至三四个月。除了那条长长的麻花辫子,美的穿着打扮也就慢慢改变。条绒布鞋是塑料底的,的确良的衣裳好像是西式的,大大领子向外翻着。甚至于她讲话的腔调,都略略有了点北京的味道,言辞中老家的土话愈来愈少。

   从那时起我就知道,我离美越来越遥远了,越来越隔阂。也许这只是我私下里的感觉,大面上看,美对于我还是很好的。放假过年时,她每次见到我会微笑着说话,忽闪着大大的眼睛,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让我感觉她就是太阳,我就是一朵似开未开的向日葵的花。如此也就足够了,我还奢求什么呢?怎么说我俩也是一起长大的,怎么说,论辈分我也是她的叔。尽管美从不如此称呼,从不呼唤我为“叔”。她总是习惯性地叫我的名字,且是大名全称。我也乐意她如此称呼我,如此我们就是朋友了,就是同学了。像小时候那样的亲昵,是永远不会有了。当我们一个变成大姑娘,一个变成大小伙,也就再也无法一起过家家,摆过过。

      要不是那年,美在回家的路上遇到了截道的,丢失了自行车。我和她就真的不会再有亲昵的动作,紧密的贴合。其实南面的县城,离我们村并不远,也就二十五六里的路程。只是中间隔着一大片野树林子,七八里地不见人烟,那路途也就显得空旷而遥远。

      那是个春天,我骑着自行车,独自去野树林里游玩。那些老树都很高大,都很挺拔。刚刚下过一场春雨,白杨树灰白的皮泛起一些绿意。有些零星的柳絮,在树林间飘来飘去。蒲公英、苦菜花、紫花地丁,都已经开放,散落在野草间,像眨着眼睛的星星。还没有蝉声,只是远处的小河里,有新鲜的蛙鸣。这片林子,小时候我和小伙伴来过,美也和我们来过。还记得我们用铅笔刀,在一棵白杨树上胡乱刻了些什么。我凭借记忆四处找寻着,蹚动脚下的枯草落叶沙沙沙响。

      就在此时,美从林子深处走过来,沿着弯曲的小路,神情有些惊慌,身影有些孤独。我迎过去向她打招呼,美却匆匆地跑过来,一下子扎进了我的怀里。脊背微微抖动着,脸色有些发白。我没有紧紧搂住她,只是将手轻轻放在她的肩头,低声问她怎么了。美说,在那边遇上了截道的,自行车被一个胡子拉碴的男人抢走了。说着说着,就哽咽着哭了,泪水大颗大颗晶莹闪烁着往下掉落。此时,我的手臂稍稍用了些力气,并将她脸颊上的泪珠一一擦去。我第一次感触到,美的肌肤是如此滑腻,且像杏花一般有着淡淡的香气。高高的树林,小小的我们,还有美粗长的辫子,以及受惊的小鹿一般的眼神。

      我们骑着自行车回家,我骑在前面,她安静地坐在后面。和煦的春风就围在我们身边,有着野花的香气,有着阳光的温暖。一开始,她的小手是轻轻搂着我的;可不久,美就渐渐松开了。也许是离村子近了,她已不再害怕,不再需要我的力量和身体去保护她。那个春天的邂逅,一切都像做梦一样,草绿花香,春风荡漾;又在荡漾的春风里,又在花草的香气里,很快逝去。

      之后,一切又恢复正常。我再也没有接触过美的身体,甚至再也没有接触过,她那隐藏在极深处的情绪和思量。

      急急慌慌长高的身子,匆匆忙忙跑丢的时光。不知怎么,忽而美就长高了,忽而美就长大了。长长的腿部,高高的胸部,个子几乎超过了我。而高考落榜的我,为了证明自己的存在,亦日日蹀躞在空旷的田野深处,或是徘徊于拥挤嘈杂的都市马路。失去了同学的消息,失去了亲友的信息,更失去了有关于美的蛛丝马迹。

      清晰记得,那是一个严寒而干燥的冬天。田野是光秃的,树林是光秃的,农家的小院里也是光光秃秃的。我从千里之外的北方打工回来,大棉鞋、大棉袄,肩上扛着好几十斤的帆布包。衣褶里夹携着他乡的尘土颗粒,和浓重的烟火气。要不是在大街上遇见美和她的新婚之夫,那原本就是一次平平常常的,枯燥无味的旅途。可刚刚走进故乡的街道,就望见美在大街上站着。脸上洋溢着笑容,好似春天里,从开满杏花的枝条间吹来的南风。不知何时,她脑后的麻花辫子已经解散,已经剪短。略略长过耳垂的发型,让我感觉很是陌生。她身边那个男人,高高瘦瘦,白白净净,戴着金丝眼镜,也是满脸的笑容。

   我点点头说:“回来了。”
   美也冲我点点头说:“回来了,叔。”

   那短短一个“叔”字,说得极其自然,极其柔和。恰如一把利剑,唰地斩断了我所有的多情和臆念。之后就是擦肩而过,就是匆匆而过。回到家中,听母亲和四奶奶闲聊说,美已经结婚了,对象是城里的,在县委里工作。我没说什么,甚至心里也没想什么,只是蓦然升起一种无可名状的空落。

评分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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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发表于 2024-5-20 11:48 | 只看该作者
惆怅。可惜了一对青梅竹马。
3#
 楼主| 发表于 2024-5-20 15:31 | 只看该作者
李子四 发表于 2024-5-20 11:48
惆怅。可惜了一对青梅竹马。

谢谢老师欣赏留评,握手问安。很多时候就是如此,一往情深,未必能好梦成真。
4#
发表于 2024-5-21 09:49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xam720 于 2024-5-21 09:51 编辑

非常耐读的一个故事,全篇充满对美的描写,文章用大篇幅的笔墨,描写了从美的儿时及成长过程,一直到成人的各个时期的立体影象,并对各个时期作者的心理极为深刻的刻画。文章质朴、真实、感人。将一位从少年到青年的心路里程淋漓尽致的展现在读者面前。结尾处美的一句”叔“更是点睛之笔,寓意深长,带给人无尽的联想。欣赏,问好!
5#
 楼主| 发表于 2024-5-21 14:24 | 只看该作者
xam720 发表于 2024-5-21 09:49
非常耐读的一个故事,全篇充满对美的描写,文章用大篇幅的笔墨,描写了从美的儿时及成长过程,一直到成人的 ...

谢谢老师欣赏阅读,握手问安。年少时的很多回忆,总是令人惆怅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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