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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贴] 白首老将:西军前途堪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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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8-21 22:36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种师道督军东进,陆续不断有消息传来,其中就包括完颜阇母领兵后退了。

    这位本来是督兵两万,想要攻击种师道,顺便把阳武的粮草劫了。

    可惜他刚离开牟驼岗一天,宋军就发起进攻。

    等他得到消息,那边的战斗也接近尾声了。

    阇母有两个选择,一是继续留下来,阻挡种师道,另外就是大军后退,汇合宗望,再部署下一步行动。

    毕竟只要东路金军抱团行动,就没有人能奈何他们,哪怕所有宋军集合起来都不行,这可是金兵的自信。

    毕竟女真兵过万,天下无敌,这可是公认的事实。

    “老相公,这个阇母空有名将之名,根本没有名将之实。上次老相公打出百万大军的旗号,就吓得他屁滚尿流,如今他又跑了,真是鼠辈一个,阿骨打幸好死了,不然看见儿子这样,还不气死!老相公神威,真是势如破竹……”王渊跟在种师道身后,一脸谄媚,不停说着吹捧的词儿。

    正在他沉醉其中的时候,种师道突然回头,老眼之中,冒出火焰!

    “闭嘴!英雄好汉是自吹自擂的吗?金人在大宋疆土上来去自如!身为大宋武人,老夫恨不得砍下这颗皓首,以谢天下!”种师道突然爆发,弄得王渊目瞪口呆,他这不是拍到马腿上了,是拍到炮仗上了,还炸了!

    “是是是,末将惭愧,惭愧!”他偷偷摸了摸头上的冷汗。

    种师道怒不可遏,“还愣着干什么,催促人马,赶快前进!”

    王渊老大没趣,赶快溜了。

    他大声吆喝,不停叫骂,手里的鞭子甩得啪啪作响,把种师道给他的气,十倍,百倍,加到了普通士兵身上。

    面对这些部将,老种的脸色越发阴沉凝重,所有人都不敢靠近这位老相公,一直到了天黑,全军暂时休息的时候,资历够老的杨惟忠才敢仗着胆子来见种师道。

    帐篷之中的老种坐在桌案后面,面前摆着饭菜,一点也没动。

    杨惟忠暗暗吸口气,在旁边垂手侍立,不敢发一言。

    过了良久,突然听到了种师道一声轻叹,杨惟忠竖起耳朵。

    老种低声道“你说我这次进京,朝廷会怎么处置我?”

    处置?

    杨惟忠大惊,忙道“老相公,你这么大年纪,奉旨勤王,风尘仆仆,没有功劳,还有苦劳。朝廷会看在眼里的,你是有功之臣,怎么会被处置呢?还请老相公不要胡思乱想啊!”

    杨惟忠近乎哀求,要是种师道都难以自保,他们这些人可怎么办啊?

    老种摇头,并没有把杨惟忠的安慰当回事,而是自顾自道“白天的时候,岳飞说我裹足不前,辜负皇恩。张俊更是直接说完拥兵自重,居心叵测。”

    杨惟忠急了,晃着脑袋道“岳飞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仗着天子恩典,还真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那个张俊尤其可恶,他在西军二十年,以前还老老实实,现在居然敢背主中伤,回头我就上书弹劾他,非把这兔崽子的皮扒了不可!”

    种师道苦笑,“关口不是这俩年轻人如何,而是为什么岳飞会有这个质疑,为什么张俊敢攻击老夫?”

    杨惟忠沉吟片刻,忙道“是他们年少无知,丧心病狂!老相公,您可千万别放在心上,这年头为了往上爬,无所不用其极的小人多了去了,就跟蚊子臭虫一样,不用在乎。”

    “以前或许能行,可现在不一样了。”种师道一声长叹,他招手让杨惟忠坐在自己的对面,他们两个,一个很老,一个也不年轻,白发对着白发,片刻之后,种师道感慨摇头。

    “岳飞所讲听起来是有道理的,但是却做不到,你知道为什么吗?”

    杨惟忠咽了口吐沫,沉声道“我怎么不知道,他想分出一支兵马,截断金人退路,把几万金人大军围歼在黄河以南,年纪不大,胃口不小!”杨惟忠顿了顿,又道“几万金人,是吃素的吗?想围歼他们,要有多少兵马?还有,金人西路军若是舍了太原,兼程南下,只怕连我们都保不住。岳飞年轻气盛,根本不知道大局,我也要弹劾他!”

    杨惟忠杀气腾腾说道。

    老种却摆手,甚至露出了一丝欣赏的笑容。

    “我跟你打个赌,他日岳飞必成天下少有的名将,此人的眼光之高,非是你我能比的。”老种又无奈道“倘若倒退二十年,以那时候的西军,还真有把握围歼金人!只是现在不行了。”

    二十年前,正好是赵佶登基之初。

    那时候正是西军战力的巅峰,他们压得西夏喘不过气,差点亡国,军中猛将强兵云集,可不是现在外强中干的样子。

    杨惟忠也经历过那段时间,他也忍不住唏嘘,“的确,岳飞不知道军中详情,还只当西军天下无敌呢!”

    老种复又道“岳飞之论,还是出于公心,可张俊就是贼心,可偏偏朝廷喜欢听的就是张俊的话!西军的大难到了!”

    杨惟忠低头寻思,渐渐的,额头冒汗,手足无措。

    岳飞的意见,还只能说西军战力不行,没了往日的本事。虽然承认自己不行,挺丢人的,但也不是不能接受。

    可张俊的话就歹毒多了,拥兵自重,那可是要命的罪过!

    而更可悲的却是以这么多年的经验来看,朝廷还就愿意听张俊这类的话。

    古往今来,阴谋论都是最容易被一些不爱动脑的人接受的,毕竟把什么都归结到一个大坏蛋身上,跟危难关头,祈求神明保佑,是一样很容易的应激反应。

    朝中的宰执,还有那些御史,甚至是太学生,他们只知道御营能战,大名鼎鼎的西军却不敢战。

    为什么?

    还不是西军拥兵自重,老种居心叵测吗?

    “老相公着实艰难,不过我以为光凭着一二小人,还撼动不了老相公的地位!官家还是英明的!”

    “哈哈哈!”

    老种突然大笑,而后凝视着发懵的杨惟忠。

    “你觉得老夫真的打算这么维持下去?”

    杨惟忠不解。

    种师道深深叹了口气,“不整军,大宋必亡,整军,西军必亡!”

    这一句话,弄得杨惟忠傻了,怎么回事?

    非要死一个吗?

    似乎为了大宋,牺牲西军,是天经地义。

    可问题是他们这些人都是西军出身,一生荣辱,甚至连子孙后代,全都系于西军之上。如果西军真的被官家处理掉了,他们又该怎么样?

    杨惟忠傻了。

    种师道又顿了顿,这才艰难道“这些话我没法跟别人说,只能同你讲,你知道为什么?”

    杨惟忠摇头。

    种师道笑道“因为你是蕃人出身,虽然在军中多年,却也不像我,兄弟子侄一大帮,全都拴住了,想动也动不了。”

    杨惟忠无奈苦笑,“老相公,你这是高看我了啊!”

    种师道愣了片刻,只能摇头,“反正不管怎么说,你一个蕃人,六亲不认也好,不讲情义也罢,那些人还说不出太难听的。记着我的话……”

    种师道语气加重,杨惟忠不敢怠慢,连忙伏身,侧耳倾听。

    “替西军留一口气,替咱们武人留一点脸!人家高太尉都能在阵前杀敌,咱们不能成大宋的毒瘤。等官家下刀的时候,不管是谁,哪怕是我兄弟,也请你以社稷为重,出来仗义执言。算我求你了!”

    说完,老种竟然起身下拜,可把杨惟忠吓坏了,他慌忙跪倒,老泪横流。

    “我记下了,请老相公放心!不过我总觉得,到不了这一步。”

    种师道张了张嘴,却是没有继续说什么,他这么大年纪了,能做的实在是不多了。

    “传我的命令,四更拔营,明天务必赶到开封城外。”

    一夜过去,老种率领勤王兵马,终于赶到了开封。

    还没等他喘口气,突然眼前的一幕,让老种颇为惊讶,只见汴河之上,一盏盏河灯飘荡,形如莲花的河灯中间,写着一个个名字,放眼望去,足有数千河灯,把河面覆盖得满满的,没有半点空余……

    更有许多和尚,沿着汴河诵经。

    还有更多的百姓,也随在后面,哭泣之声,绵延不绝。

    饶是种师道见多识广,也不明所以。

    这么多大的阵仗,是给谁送葬啊?

    终于,一面旗号的出现,给老种解答了疑惑。

    “自开封围城以来,殉国将士人民,凡八千九百五十三人,英灵不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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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8-21 22:43 | 只看该作者
牟驼岗一战,已经过去了三天……在这三天里,赵桓没过问种师道的事情,甚至没有关心河北的情况,倒不是说这些不重要,而是身为赵宋的官家,他打赢了最重要的一战。

    开封保住了,龙椅保住了,尊严保住了,命自然也保住了。

    这既不是他赵桓洪福齐天,也不是主角光环,而是无数将士军民拿命换来的。身为天子,最重要的任务就是赏功罚过,一碗水端平。

    金人虽然还在河南,但是只怕连宗望都知道,他短期内拿开封没有半点主意,该兑现自己的承诺了。

    赵桓小心翼翼,整理着阵亡将士的名单,亲自过问赏赐抚恤,并且制定祭祀方案,同时也要提拔将领,扩充御营实力……

    这些琐碎的事务,竟然比打一仗还要累人,赵桓忙的是头晕眼花,汗流浃背,一点时间都没有,吃饭也是朱拱之送到寝宫。

    老太监提着食盒,正要进去,这时候太宰李邦彦急匆匆来了。

    “李相公,有事?”

    李邦彦无奈颔首,“一般的事情也不麻烦官家了,这件事却是不能不请示……”他一边走,一边将情况介绍了一遍……原来在攻克牟驼岗之后,大局已定,金人却是没有立刻收兵。

    通津门的攻城战还在继续,李纲和吴敏撑着,百姓士气高昂,也没让金人讨到便宜。

    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差点让整场战斗功亏一篑。

    宗望派遣一支骑兵,直接袭击开封北面的景阳门!

    景阳门对着牟驼岗的方向,此刻开封城中精锐尽出,悉数在牟驼岗,李纲等人又在东南戍守,北面的景阳门和酸枣门恰恰是最虚弱的地方。

    选择这里下手,宗望把握战机的本事,真是让人惊叹。

    宋军本就疲惫,加之胜利之后,放松警惕,一队女真骑兵席卷而来,迅速将外围宋军冲散,直接威胁城门安全。

    要知道赵桓就在城头,金兵已经距离赵桓不足三百步!

    大宋皇帝已经能看清对面金兵的甲胄兵器,再近一点,怕是就能用箭射赵桓了。

    千钧一发,雷霆万钧,景阳门外,弓弩起发,迎着金人,就是一顿犀利的箭雨。

    发动攻击的人正是太尉高俅!

    这位高太尉不踢球了,改行杀人,竟然也是一把好手。

    床子弩,神臂弩,脚踏驽,连弩……所有的东西都招呼上去了,只是一轮就让金兵伏尸过百,冲锋的势头为之一顿。

    高俅立刻招呼手下,进行第二轮射击。

    等到弩箭射出去,金兵再次扑倒,高俅才突然意识到,乖乖,他竟然面对敌兵,射出了两轮弩箭,这也太牛了吧!

    要知道大名鼎鼎的西军在一轮射击之后,也必须给赏钱,赏钱不到,可是不会给你干活的。

    他高太尉何德何能啊,居然胜过了西军?

    当然了,这也只是高俅一念而已,因为他清楚,城头就是官家,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官家受了伤害。

    高俅举起宝剑,招呼手下士兵,血战金人。

    这一连串的动作,赵桓看得清清楚楚,微张嘴巴,竟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此刻的高俅,简直忠勇到了无可挑剔。

    幸运的是没用老高拼命,因为刘锜和刘晏两支人马赶到,阻拦了金兵,并且一阵杀戮,留下了一百多具金兵尸体,总算是给整个战斗画上了句号。

    “官家,是这样的,经过清点,又让刘晏辨认,终于确定了郭安国的尸体,另外攻克牟驼岗之后,韩世忠又找到了郭药师的头颅,还用盐淹着,也没有下葬。现在郭药师,一子一女,三人的尸体都在,臣想请官家示下,到底该怎么处置?”

    赵桓微微冷哼,对于郭药师这个三国降臣,他是半点好感都没有。

    “挫骨扬灰,随便找个臭水沟,扔了就是!这般畜物,还用得着浪费一块地吗?”

    李邦彦连忙点头,“臣晓得了,不过臣还有一件事,那就是何老将军的安葬事宜,也请官家一并拿个主意。”

    何灌!

    这位老将是为了防止牟驼岗的粮草落到金人手里,放了一把大火,以身殉国的。又是正月十五的时候,赵构以郭药师的头颅,换回城中,还没有来得及安葬。

    怪不得李邦彦要提郭药师呢,他不过是个幌子,真正关键的是何灌!

    老将军为国而死,赏赐恩荫,全都不能少。

    光是这些似乎还不够……赵桓托着下巴,思索片刻道“老将军战死牟驼岗,如今又拿了回来,就在牟驼岗立庙,享受香火祭祀,何如?”

    李邦彦连忙躬身,感慨道“官家洪恩,必定能让老将军在天之灵安心。”他顿了顿,又抬头看了看赵桓,似乎想说什么……

    “讲吧,别吞吞吐吐的。”

    李邦彦忙陪笑道“官家,来之前臣去见了何蓟,他受伤不轻,肚子上的一道口子,有半尺多长,军医都说如果再深半寸,伤了脏器,神仙难救,何家父子堪称忠勇啊!”

    赵桓点头,“这个朕知道,他有什么要求,朕一定答应就是。”

    李邦彦道“也没什么,就是希望官家能给何老将军写点诗词,题字也行。”李邦彦笑嘻嘻道“官家在元宵节续了两句诗,才情之高,简直让人五体投地。臣等也是惊觉以往官家深藏不露啊!”

    提到了写诗,赵桓脸垮了,且不说爱不爱当文抄公,关键是他一时真的想不到贴切的诗词。

    李邦彦一脸期盼,就连朱拱之都跟着起哄,“官家,写一首吧,写好了吃饭,别让菜凉了。”

    赵桓被气笑了,你当写诗是斩华雄啊!

    还要饭尚温时做首诗?

    对标八斗之才的事情,赵桓半点信心都没有。

    “诗词想不出来,倒是有几句唱词,写给你吧!”

    说着,赵桓不假思索,就写好了,塞给李邦彦。

    李相公接在手里,稍微念了一遍,顿时露出惊讶的神色,虽然不是慷慨激昂,但也是饱含深情,非一般人不能唱得出来啊!

    ……

    就在赵桓的唱词传出来不到半天的时间,竟然全城尽知。

    知道归知道,却没有谁能把握好其中的感情,真正表现出来。

    人们思前想后,怕是只有那位大名鼎鼎的李师师了。

    可问题是李师师的宅子已经没有了人影。

    原来在赵明诚等人被抓之后,李师师就变卖了宅子,并且将多年的积蓄,合计二十八万两银子,送去了户部。

    倾家捐赠,用作抗金。

    至于李师师本人,却是避开了所有人的目光,去了白云观,准备皈依道家。

    “李姑娘,原本是想今天引你入门,可你足足用了半天时间,再看这六句唱词,由此可见,你不该入门啊!”

    老道姑笑呵呵道。

    李师师蹙着眉头,“师父,弟子这般身世,又能干什么呢?”

    老道姑一笑,“乱世不见佛,盛世不见道。现在是少有的乱世,你要是真想修行,更不该进道门了。至于能做什么,还要看你自己了。”

    李师师抿着嘴唇,思索再三,又把唱词捏在了手里。

    官家旨意下来,将何老将军安葬在牟驼岗,并且建庙祭祀,开封百姓无不赞同。

    就在人们送葬老将军的时候,从队伍一旁响起了饱含深情的歌声……

    “千里刀光影,仇恨燃古城。月圆之夜人不归,花香之地无和平。一腔无声血,万缕父老情。为雪国耻身先去,重整河山待后生……”

    深情悲凉的歌声,一再响起,人们先是一惊,等到第二遍之后,渐渐听出了其中的味道……老将军是在正月十五,遗体回归开封。可还有多少壮士,连一个尸体都找不到。

    金兵进犯开封,烧杀抢掠,奇耻大辱。

    老将军已经殉国身死,报仇雪耻,自然是要看后辈晚生了。

    官家写的好,而李大家唱得更好!

    仇与耻!

    从此之后,与金贼只有不死不休。

    从军,杀敌,雪耻报国!

    这是无数百姓的心声,就在大家还沉浸在悲痛愤怒之中的时候,突然官家降旨,要赏赐有功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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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8-22 09:05 | 只看该作者
整体来说,处置罪臣,恩赏大钱,坚定抗金决心……这一套组合拳下来,赵桓还是满意的,甚至可以打到八十五分的样子。
随着皇位越发稳固,权柄直线上升,自然不免出现了轻敌的意思。
开封有御营五万,西军怎么算,也有十万以上,再加上其他兵马,别的不说,把金人推到河北,应该不成问题的。
奈何李若水一上来,就给赵桓泼了盆冷水。
白时中、李邦彦、吴敏这三位御前宰执,虽然不负责具体政务,但是在天子身边,咨询顾问,也不是等闲。
吴敏是枢密使上来的,他就代替赵桓发问。
“老种不可靠?”
“不不不!”李若水连忙摆手,“老种相公绝对堪称忠心,是难得心向朝廷的大将。”
吴敏愕然,落差有点大,他甚至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问了,李邦彦接过来,“李学士,你出城一次,莫不是被老种收买了吧?怎么急着替他说话?”
李若水知道李邦彦是开玩笑,却也面色严肃,不敢马虎。
“好教李相公知道,这一次老种相公从阳桥镇起兵向开封进发,在出兵之前,姚平仲军中曾经抓了五个逃兵,被姚平仲砍下人头,悬挂营中,这才让兵马迅速出发。”
李邦彦愣了片刻,沉声道:“怎么回事?是指挥不动?”
李若水摇头,“其实据我所知,这五个人并不是逃兵。”
“什么?”李邦彦觉得脑子有点不够用了。不是逃兵,却被杀了,这是冤假错案,还是怎么回事?
“李学士,你说明白点。”
李若水颔首,“是这样的,西军人心涣散,军纪荡然。为了御使部下,必须足够凶悍残暴,即便没有逃兵,也要硬找出来,当众斩杀,震慑军心,若非如此,根本没人会听。”李若水说到了最后,声音都低下去了。
他以前也是个纯粹的文官,对军中的事情,一无所知。这次被赵桓派去阳武,处理刘豫的事情,总算接触了军务,加上西军的不少人,像张俊这种,想要改换门庭,让李若水知道了不少内幕。
而且他也想弄清楚西军到底怎么回事,所以狠下了一番功夫。
最终的结果,却让李若水不寒而栗。
“官家,诸位相公,要说西军衰败,罪孽深重的祸首,还是老贼童贯,官家诛杀此獠,实在是罪有应得!”
李若水滔滔不断,讲述起来……当下的西军,以种家为主,其实倒退十年,西军第一猛将是刘法。
此人有天生猛将之名,他成名于哲宗年间,人生的高光时刻,刘法曾经击败西夏主力,渡黄河追击四百里,斩首过万人。
在武德并不丰沛的大宋,如此战绩,几乎就是卫青霍去病了。
就是这么一位猛将,结果如何呢?
很不幸,死在了西夏的一个小卒手里。
刘法为什么会死?
自然是童大王的指挥有道了,他催促刘法出战,还拿欺君的帽子扣他,跟刘法一起出战的还包括杨惟忠等人。
结果他们遭遇西夏围攻,其他各部战败,刘法不幸掉落山涧,摔断了双腿,被西夏小兵斩首。
刘法之死,断送了西军最后一位猛将。
彼时老种已经年近七十,不得不重新披挂,宋金海上之盟,攻取燕云。
又是童贯指挥,又是惨败,老种丢官,直接退归林下。
“刘法阵亡,西军失将,燕云之败,西军失兵。其后数年之内,非但没有恢复元气,反而因为彼此争斗,离心离德,将不知兵,兵不知将,上下隔绝,号令不行,今日之西军,早就是一团乱麻,哪怕是老种相公,也是回天乏术。”
吴敏耐心听着,沉声道:“照这么说,老种刚出山的时候,摆出百万大军的架势,他是真心来勤王,只不过他也没有料到,几年之间,西军竟然会如此堕落?”
李若水用力点头,“吴相公所言极是,也正是因为察觉了军中的状况,老种相公才改变方略,陈兵阳桥镇,不敢前进,想要等着更多兵马聚集,再图进取。毕竟以西军的情况,出击败多胜少!”
吴敏脸色很不好看,也不知是不满李若水,还是不满西军,又或者杂而有之……
“这么说,岳飞攻讦老种,说他拥兵自重,是冤枉好人了?”
“不!不是!”
李若水连忙摇头,“好教吴相公知道,西军背负天下第一强军的名头,却已经溃烂到了如此地步,种家难辞其咎。我这里有一封老种相公的请罪札子,想要交给官家。”
李若水说着,果然掏出了一份札子,双手托着,递给了赵桓。
吴敏和李邦彦已经替赵桓问出了大部分关心的问题……再拿起这份老种亲笔所写的札子,赵桓的心越发沉重。
他特别能理解老种,因为不久之前,赵桓就接了同样的烂摊子。
不是有句话叫军事是政治的延续吗,西军很完美延续了大宋的传统,甚至还给发扬光大了。
大宋有党争,西军有将门内斗。
大宋锐气尽失,西军也沉浸在失败氛围中,不能自拔。
大宋主张议和的官吏居多,西军畏敌避战的也不在少数。
……
总而言之一句话,大宋有的毛病,西军有,大宋没有的,西军还有。
指望这么一支百病产生的兵马,能够力挽狂澜,挽救大宋江山,那是真的很需要想象力的。
就拿李若水提到的随便杀人来说。
因为指挥不动下面的人,就必须杀鸡骇猴,有逃兵更好,没有就随便找几个替罪羊,砍了他们的脑袋,吓唬其他士兵。
其实吧,真正能跑的,胆子大的,根基深的,还不敢下手。因此几乎百分百,是拿几个老实人充数。
这么一来,军中的老实人越来越少,剩下的都是刺头儿。
拉上战场,那个名场面就出现了,一轮弩箭射击之后,必须给赏钱,不给转身就跑……管你什么将领,什么朝廷,老子就认钱!
一支兵马堕落到了这个地步,要是能打胜仗,就奇怪了。
老种在札子里,用近乎哀求的语气写道:“万般罪孽,皆是老臣无能,西军整顿,势在必行。纵然不能让西军脱胎换骨,也要提防西军糜烂,为祸天下……”
种师道没有继续说,可赵桓也明白了。
这帮西军大爷,弄不好可是会投降金人的。
按照投敌之后,战力暴涨的伪军定律,西军甚至有可能成为大宋的心腹大患!
这是请来的勤王之师?
大宋西军的水平就这样吗?
赵桓努力思忖着,历史经验已经不管用了,毕竟在历史上,“他”可是在战和之间,不停摇摆,答应了不少丧权辱国的条件,金人根本没必要死磕,只靠着吓唬就能拿到的东西,何必打仗呢?
所以历史上西军勤王的战绩没有价值,而解围太原之战,小种种师中就以很屈辱的方式,丢了性命。
事实上种家经过几代人的积累,已经从猛将蜕变成了豪强。
他们长于养兵,真正的战力没剩下几分了。
可悲的是,这样的人,已经是大宋最杰出的“将才”了,赵桓谈未来的时候,那叫充满信心,坚信前途光明。
触及实际的事务,却又不得不承认,道路还真是曲折!
曲折到了让你想放弃!
“官家,老种相公的意思是徐徐图之,毕竟西军有几十万众,如果操之过急,后果不堪设想。”
赵桓无奈苦笑,“朕还指望着他排忧解难,没想到却是让朕擦屁股,还真以为朕无所不能啊!”
赵桓嘴上抱怨,心里却在思忖,西军到底应该怎么办……正在这时候,高俅赶来了,这位刚刚接替皇城司的高太尉,就表现出应有的过硬素质。
“官家,刚刚御营司的一队押运蔬菜物资的兵马,遇到了一部西军,为首之人叫做范琼,他纵兵抢了物资不说,还把几十个御营弟兄抓了,又,又把他们的衣甲扒光,绑在了竹竿上。说……”
赵桓脸已经黑了,“高太尉,你结巴了吗?吞吞吐吐干什么?”
高俅咧嘴苦道:“官家,范琼说这些人都是毛都没长齐的雏儿,根本不配舞刀弄枪,把粮饷给这些人是浪费东西,要朝廷明察秋毫,把东西给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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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8-22 09:14 | 只看该作者

第75章 面皮
御营兵马是赵桓一手组建的嫡系班底,亲信中的亲信,更何况还立了大功,简直比官家的亲儿子还亲。
西军中居然有人抓了御营不说,还公然羞辱。这都不是猖狂骄横,简直跟找死无异。
李若水心砰砰乱跳,手指烦躁地捏来捏去,他刚建议徐徐图之,就来了这么一手,实在是要命。
难不成金兵未去,自己人要先分个胜负?
吴敏三人的脸色最难看,他们早就对老种有了意见,李若水费力气解释,他们也最多信了三分。
还是那句话,谁没有困难?
京城为了对付金人,宫里的金银器皿都给熔了,赵桓把箱子底的丝绸都拿出来了,这么多日子,当真就是一饭一菜。
虽说节约不了太多的东西,但是态度摆在那里。
西军倒好,不敢战也就罢了,还跟着添乱,这帮东西着实可恶!
“官家,让臣去城外,见见老种吧!”吴敏主动请缨。
赵桓眉头微皱,摇了摇头,“还是让李学士去吧。”
被点名的李若水先是一喜,可又觉得这事情不是那么好办,心里沉甸甸的。
“官家,臣一定好好问问老种相公,让他给朝廷一个交代!”
“不必。”
谁知赵桓竟摆手,“你就是去瞧瞧,看看老种怎么处置。而且朕得到了消息,种师中和姚古的兵马也很快就到了,城外的勤王大军差不多二十万了,猛将强兵云集,不可怠慢。顺便再把朕准备的犒赏物资送过去。”
赵桓复又对高俅道:“高太尉,这种时候,你的皇城司可不许怠慢了,不管大事小情,都要弄清楚,尤其不能马后课,要提前察觉危险,及时上奏给朕。”
高俅悚然,急忙点头,可很快他又想起一件事。
“官家,臣不敢隐瞒,最近开封市面出了个什么六甲天王。传说精通佛道秘法,功力通玄,不是凡人。”
一听到这类妖人,赵桓就皱眉头。
而且很快他想起了一件耻辱爆表的事情,莫不是那个畜物?他的五官都扭曲了,声音沉闷,质问道:“高太尉,你怎么没拿了?”
高俅也没有料到赵桓反应这么大,其实这一类的妖人,一直不少。赵佶好道,高俅就曾经接待过许多手捧着祥瑞经书,跑来忽悠天子的东西。
说实话,也没多少人把他们当回事,无非是找点乐子罢了。
也就是两国交战,生死关头,任何小事都不能马虎,不然他是不会跟赵桓浪费吐沫的。
“官家,此人说是圣人有德,感动玉皇,才派他下凡,辅佐官家,剿灭金贼的。他现在四处点化,物色门徒。说是集结七千七百七十七人,布下大阵,就能直捣阴山,大破金贼……”
“够了!”
赵桓揉了揉太阳穴,气得脑仁都疼。
明明他都做了这么多,怎么这个妖孽还跳了出来?
坦白讲历史上赵桓的臭名声,有不少都来自这个妖人。你说背靠着开封,只要咬死了不降,哪怕被金人打进来,也没什么稀奇的,古往今来,被攻破都城的例子多了。
可偏偏“赵桓”鬼迷心窍,信了妖人郭京,让他以“神兵”临敌,还他娘的打开了开封城门。
结果金人兵不血刃就杀进来了,郭京也不知所踪。
要说这货至少是第三号金人内应,至于前面两个,不说也罢!
“高太尉,国家生死,岂能寄托在妖人身上!他吹得神乎其神,不妨就给他几刀,扔到油锅里,看看到底有多少本事!”
高俅咧嘴,官家这是要杀人啊!
“臣这就去把人抓了!”
……
高俅去抓妖人,李若水出城外的军营,还没等他动身,在西军的大营之中,范琼已经赤着上身,背着荆条,跪在了帅帐的外面。
在范琼的身后,还有几十位西军将领,全都看着。
范琼用力磕头,而后冲着里面大声道:“老种相公,末将冒犯了天子亲军,惹了塌天大祸。末将不会让老相公难办。只管砍了末将的脑袋,送给官家就是,只求老相公能够网开一面,照顾我的家人,末将感激不尽……”
他说完又是磕头。
此刻的大帐里面,只有种师道和杨惟忠,老种没戴头盔,为数不多的头发如银一般,脸色却是像黑锅底儿!
范琼的话老种听在耳朵里,越发烦躁。
“杨惟忠,你给我说实话,是不是你,把老夫的心思透露出去?”
杨惟忠吓得急忙跪倒,用力摇头。
“老相公,俺敢对天盟誓,泄露一个字,俺就断子绝孙,不得好死!”
种师道认真看着杨惟忠半晌,他不像是撒谎的人,可问题既然不是杨惟忠透露消息,那是谁透露出去的?
范琼虽然骄横,却不是傻子,他急不可耐跟御营冲突,目的何在?
还不是要把自己放在火上烤!
又或者察觉了整顿西军的味道,就来这么一手,逼着种师道表态!
这帮畜生,简直是狗胆包天,没有什么不敢做的。
“终究是老了,压不住了。”
种师道无奈哀叹,“去把那个畜生叫进来。”
杨惟忠答应,他出去之后,一转身,就把范琼叫了进来。
这位也够乖觉的,直接跪在了门口,直竖竖的,仿佛犯错的小学生,见到了班主任。
“你跪什么?你还不如拿把刀过来,直接砍了老夫的头!我都快八十了,这条老命是一定要断送在你们手里,是吧?”
种师道愤怒地拍着桌子,范琼浑身颤抖,竟然也哭了起来,眼泪鼻涕都冒出来。
“老相公,末将是混蛋,末将该死,怎么处置,都没有怨言。可末将也有几句话,我是真想不通!”
种师道重重哼了一声,却没有话说。
范琼仿佛受到了鼓舞,立刻就说道:“老相公,咱们奉旨进京勤王,为了保护官家,咱们是昼夜兼程,拼了性命,为了大宋江山,多少苦都吃得!可末将就想明白,什么御营司,是从哪个耗子窟窿冒出来的?凭什么就压咱们一头?”
范琼说话的声音越来越高,就在帐篷外面,聚集的人也越来越多,隔着帘子,侧耳倾听。好多人的脸上都带着怒气。
“老相公,汴河上面放河灯,您看到了吧?那么多和尚念经,您也知道吧?同样是为国效力,凭什么他们就是人命!咱们这么多年,死了多少弟兄,就跟蒿草一般?光是这些虚的也就罢了,末将还听说了,这一次官家给御营开的军饷都是银子!而且还一次给了三个月!再看看咱们,铜子,还有交子,粮饷就没有充足过。都说皇帝不差饿兵,官家要是真的艰难,俺们也就认了,可都是为了朝廷效力,怎么就区分出三六九等?”
“还有!”范琼冷哼道:“我是扒了那几个小崽子,为什么扒他们的衣服,因为俺不服气!好啊!他们不过是一群毛都没长齐的崽子,身上的衬衣竟然是丝绸的,还是三层,五层的!”
范琼低头,指了指身上的伤疤,咧嘴自嘲,“俺为了大宋的江山,出生入死,满身都是伤疤,几次险些丢了性命。俺,俺连御营的一条狗都不如。官家想要杀人,只管砍了俺的脑袋,只求朝廷能给西军将士一个交代,俺范琼就算死了也值了!”
啪!
种师道怒拍桌案,豁然站起,胡须乱颤,怒到了银发竖起。
“谁敢杀你?杀你岂不是对不起西军将士?范琼啊,你这是来负荆请罪吗?老夫看你是来问罪的!行啊,老夫这里有刀子,你砍了我的头,给你们交代!换军饷,换丝绸衣服,岂不更好!”
种师道冲着杨惟忠道:“你,你去把刀给他!给他!”
杨惟忠吓得慌忙跪倒,“老相公,万万息怒啊!范琼胡言乱语,自寻死路,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用不着顾忌的。”
种师道冷哼一声,指着门口,哂笑道:“外面那么多小祖宗在听着了!他们可不觉得范琼胡言乱语,他们只觉得范琼说到了心缝儿里,朝廷对待他们不公,他们劳苦功高,辛辛苦苦来勤王,竟然没有被奉为上宾,当成祖宗供起来,他们就不高兴了,就要闹腾!抓了御营,扒了衣服,开胃菜罢了,惹急了他们,就杀进开封,学五代的时候,当了反贼!”
“我这把老骨头,挡了他们的路,瞧见没有,他们都来逼着我死呢!”
老种气喘吁吁,跌坐在椅子上,心乱成了一锅粥。
他的这番话,可着实吓到了里里外外的众人,大家伙纷纷跪倒。
杨惟忠更是爬了几步,扶住种师道的大腿。
“老相公,弟兄们心里有怨气,或许是真的。可大家伙怎么可能反叛朝廷啊?多少人几辈子为了大宋朝卖命,疆场上战死的数不胜数,还请老相公明察啊!”
种师道根本懒得听了,他是想着拼着老命,勤王救驾,可很快就发现西军大不如前,连拼命的资格都没有。偏巧这时候御营表现不错,种师道打算配合官家,整顿西军,也算是善始善终,这才有李若水递给赵桓的札子。
但不知道怎么回事,消息就泄露出去,就有了范琼的事情……无力,强烈的无力感……开封城里是官家,是种家几代人效忠的天子,某种程度上,也代表着正确的方向。
而城外军营,跪在面前的,不是旧部,就是子侄,还不止一代人的交情,有人的先辈为了种家,命都没了,几代人的恩情,如何能抹掉?
偏偏又是这么个要命的关头,该怎么办?
种师道真觉得活得年纪大,也不是什么好事情,倒不如死了拉倒。
就在这时候,李若水来了,跟随在李若水身后,还有一队御营士兵,他们没有兴师问罪的意思,相反,全都推着车。
车上有大块大块的马肉,都是用盐处理过的,还有粮食,甚至还有甲胄、兵器、帐篷……各种军需物资,应有尽有。
“老臣叩谢官家恩赏!”种师道胡须颤抖,望着开封方向。一拜再拜。
李若水看着苍老的种师道,心有不忍,却又不能不说。
“老相公,还有诸位将军,这些马肉来自金人,是牟驼岗一战,被斩杀的战马,粮食也是,那些盔甲兵器,也全都是。特意给送过来,一是犒赏大家伙,二也是告诉大家,御营虽然成立时间不长,但着实打过仗,杀过金贼。保护了开封百万生灵,官家以为那些赏赐是应得的。”
李若水说完,也不理会一张张黑脸,直接让御营士兵,推着车,把东西卸在了西军诸将面前。
“对了,那些被抓的士兵呢?”
还能说什么,不一会儿就被带来了,前面的确受了委屈,可后面范琼都请罪了,谁敢怠慢,因此一个个完完整整送过来,只不过遭逢大辱,每个人都不是很自然。
李若水看了他们一眼,“这是你们原来的衣服甲胄?”
士兵们红着脸点头。
李若水沉声道:“既然范将军喜欢,你们穿走了又是怎么回事?还不都脱了!”
士兵们不解,却只能动手。
这时候李若水又一挥手,一队御营奔着范琼就过去了,他本来就玩负荆请罪,身上的衣服没了,御营士兵涌过来,把范琼身上最后的一块布也给扯下来……
第76章 借刀
范琼让李若水扒光,扔在了众人面前,西军诸将怒不可遏,这脸打得也太疼了。一个年轻将领愤然站出,就想跟李若水理论。
哪知道种师道看在眼里,一声怒喝。
“没脸的东西!还嫌不够丢人?都给我滚一边去!”
老种的怒吼,到底还有些用处,这帮人只能敢怒不敢言。
李若水冲着老种无奈抱拳。
“老相公,下官也没有办法,御营将士杀敌有功,范统制扒了他们的衣服,我就只能剥回来,不然没法和朝廷交代,您老说是不?”
种师道脸色铁青,要多难看,有多难看。所谓西军,有一半是他们种家啊!扒掉的岂止是范琼的皮,也撕下了种家的脸。
偏偏还要说人家撕得好!
老种这辈子,也没有这么丢人过!
可再多的憋屈,也只能塞在肚子里,嘴上还要感谢。
“李学士辛苦了,回头老夫会向官家请罪!”
李若水让这几个被抓的御营士兵,重新穿好了衣甲,大摇大摆,从军营出去,那气势。比前几天打了胜仗还要充足。
至于范琼,五官扭曲,羞愤难当,突然,他跪在地上,抡起巴掌,就给自己两个嘴巴子,打得鲜血淋漓!
随后范琼跪在地上,仿佛受伤的野兽,厉声嘶吼。
“老相公,西军的面皮没了,末将只求老相公一句话,就死在这里!老相公,你倒是跟大家伙说说,西军是不是完了?”
种师道瞳孔收缩,身躯摇晃,竟然软软倒下去……幸好一旁的杨惟忠看得真切,急忙搀扶种师道,往大帐里面跑。
把老种安顿后,杨惟忠气得怒骂。
“一帮没人心的东西,非要逼死老相公吗?朝廷要脸面,你们要说法,归根到底,不就是要老相公的命吗?”
杨惟忠作为仅次于种师道的老将,发起怒还是相当吓人,总算是暂时压制住了。
可老种这样子,军中又不稳,到底该怎么解决,杨惟忠急得要死。
就在这时候,有两个人,一前一后赶来了。
老种的兄弟小种种师中,还要姚古,他们率领着各自的部下,前来汇合。
这下子让城外的勤王之师,突破了二十万人。
老种隐居这几年,兄弟种师中担任秦凤路经略使,继续维持着种家在西军的超然地位。
兄弟两个见面,种师中未语先泣,“兄长,小弟来晚了。”
种师道之前一语不发,看到了兄弟,总算来了精神,让其他人出去,大帐只剩下他们两个,种师道顿了顿,问道:“带了多少兵?”
“足有七八万!姚古带的熙河兵马也差不多,另外折家的兵马也快到了。”
种师道默默点头,光是计算人数,还真不少。
“你坐下。”
种师道拉着种师中,让他在自己身边坐好,而后低声道:“我奉旨勤王,所作所为,到底是对,还是错的?”
种师中忙道:“兄长自然都是对的。”
种师道苦笑,反问道:“既然是对的,那为什么上上下下,都在骂我?朝廷不信我,外面的人埋怨我,为兄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
种师道攥着兄弟的手,用力摇晃,老眼锁定兄弟的目光,声音低沉道:“你总不会也不说实话吧?”
种师中浑身一震,终究化为低声叹息。
“壮士断腕,兄长还是太仁慈了。”
“仁慈?”
种师中点头,“朝廷要勤王,就不顾一切,发兵进京,死战一场,能冲破重围最好,不能冲破,也要尽力而为,落个何灌一般的下场,朝廷也没什么好说的。”
种师道寿眉挑动,无奈道:“军中要是有五年前的模样,我也不会犹豫,有三分胜算,我也敢拼!都这把年纪了,还会怕死吗?可连这点胜算都没有,我总不能把一群孩子送上绝路吧?”
种师中苦笑,“既然这样,兄长就不该急着进军,哪怕拥兵自重也好,填饱下面人的胃口,自然就不会跟兄长闹了。”
种师道气得笑了,自己这个兄弟,说话真是越来越不着调了。
“咱们种家,三代为将,忠心耿耿,天下人尽皆知。要是趁着朝廷危难,我们图谋私利,又怎么跟种家的先祖交代?他们会从坟里爬出来,打死我这个不肖子孙的!”
老种哀叹数声,斜倚着座位,咳嗽起来。
种师道也明白,这条路是他自己选的,或者干脆直白点说,尽管他不愿意承认,西军已经有了变成藩镇军阀的趋势。
长期戍守西北,对抗西夏,有了自己的利益。
官家已经打出了抗金大旗,要求上下一心,偏偏他还想既做忠臣,又维护西军的利益,自相矛盾。
“其实我已经给官家递了札子,我愿意整顿西军,哪怕将西军编入御营,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官家怎么就不愿意给我点时间?”
李若水送来的腌马肉,还有那些铠甲武器,已经是在西军的脸上左右开弓,狠抽嘴巴子。
都不要说扒光范琼了。
敢跟金人拼命,能杀敌报国,才有脸皮。
面子是自己挣来的,你们都不要脸了,怎么还能指望朝廷网开一面?
种师中已经知道了这些,他很同情兄长,却也十分无奈。
“官家不给兄长时间,下面的人也未必愿意啊!”
这句话提醒了老种,别忘了,是范琼先发难,一个臣子抽皇帝的嘴巴子,天子无动于衷,这个皇帝还怎么当?
种师道彻底被逼上了绝路,两头讨好的结果,就只能是两头落空。
“贤弟,这么看,整军势在必行了?”
种师中点头,“我也是这个意思,不过在整军之前,我还想做一件事。”
“什么事?”
“跟金人打一仗!”种师中沉声道。
“什么?”
老种惊到了,他觉得兄弟简直疯了!
西军本来就积弊重重,不堪一战。又因为范琼这件事,使得军心士气荡然无存,这时候跟金人作战,简直跟找死没区别!
“能打我早就打了,又怎么会拖延到今天?”
种师中反驳说:“兄长,到底还是不一样的,咱们现在有二十万大军,胜算至少七成!”
“胡说!”
种师道立刻摇头,别以为他老了,就能随便糊弄他。
两军交战,可不是人越多,胜算就越大,有些时候,甚至恰恰相反。
就拿现在的大宋来说,百人以内的战斗,大宋的猛士不少,就像吴元丰那种,即便遇上最精锐的金人,也能做到五五开。
如果交战人数扩大到了一千人,大宋这边,搜刮全国精锐,跟金人野战,胜算也不会超过三成。
继续增加人数,达到一万,那对不起,不管是谁,从目前来看,都没有什么胜算。
如果继续扩大规模,搞什么二十万人的决战,几乎可以肯定,大宋必败无疑。
毕竟在冷兵器条件下,战场宽度就那么大。任何将领都没有同时把几十万人投入战场,同时让他们发起协同攻击的能力。
技术限制了交战双方的规模。
在前线对拼的双方,至多一两万人。
女真满万不可敌,这不是开玩笑,而是通过多次战斗,用无数生命换来的教训。
前面战败,不断后退,这时候人越多越糟糕,几十万人的队伍,后面根本不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听到战败,人人争相逃命,彼此踩踏,都不用对手追杀,自己就能损失大半。
淝水之战不就是这么回事,苻坚发兵九十多万,可真正到达战场的只有二十多万人,其中还有鲜卑、羌人这些二五仔。
还没有交战,只是后退,就被讹传成溃败,紧跟着就真的溃败了。
以现在西军的状态,绝对不会比前秦的情况好,而对面的金人,可是要远胜东晋许多。
牟驼岗那种胜利,根本不可复制。
失去了城池依托,金人又不会贸然分兵,可以确定,出战的下场就是必败。
“贤弟,你到底在想什么?”
种师道凝视着种师中,眼神之中,透着强烈的怀疑。
种师中深吸口气,“我来的时候,跟姚古通气了,他的意思是宁可战败,损失殆尽。也不愿意编入御营,给泼韩五当部下!他丢不起这个人!”
“荒唐!太荒唐了!”种师道不停摇头,“国家大事,怎么能意气用事?不说别的,光是从西军来说,这二十几万人,也不能随便损失了,这怎么能行……”
种师中虚心听着兄长的教训,脸上始终带笑,等老种说完,他才低声道:”这些人是靠着咱们才有今天的。更何况只要打赢了这一战,对他们也是好事情。如果西军没了,他们就什么都没了。”
种师道的眼睛迅速收缩,浑浊的老眼,霎时犀利起来。
被他盯着的种师中显得很不自然。
“兄长,官家一时得手,未必真的就懂得用兵。哪怕稍有挫折,也足以让官家醒悟过来。我们也不求别的,只求朝廷能一碗水端平……”
“住嘴!”
老种彻底明白过来。
“好啊!原来你也想拥兵自重?张俊还真没说错,老夫的兄弟就是这么想的!”种师道切齿咬牙,正在这时候,突然帘子撩起,姚古从外面笑吟吟走进来。
他冲着种师中一笑,“我就说老相公为人耿直,不会轻易答应的。”
种师中眉头挑了挑,终究只是一声叹息,无奈低下头。
姚古笑呵呵道:“老相公,你也别生气了,就算是飞禽走兽,生死关头,也不会束手待毙。我已经让大家伙联名请战,札子已经递上去了。”
种师道眼睛瞪得老大,姚古却是从容自信。
“无论如何,朝廷也不敢拦着二十万人的抗金之心。只要朝廷同意用兵,其实不用打,我们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
福宁殿,赵桓捏着这份几十位将领联名的血书,嘴角上翘,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真正敢拥兵自重的人来了!”
吴敏也道:“官家,西军这是借着出兵的名义,索要好处,根本不是真心抗金。”
赵桓颔首,赞许道:“的确如此,不过朕在想,怎么能假戏真做!”
吴敏眨眨眼,什么意思?
莫非官家要借金人的刀,除掉西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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