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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贴] 苏子风流,与万民何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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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9-1 12:45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大名府文武齐聚。

    武将这边,韩世忠、曲端、刘锜、何蓟、吴元丰,基本上都是御营名将,军中核心。文臣这边,太傅李邦彦,吕好问、汪叔詹、胡寅、张浚,外加胡闳休等人。还有个大宗正赵皇叔。

    完全可以将大名府视作第二个朝廷,陪都存在。

    这么多名臣才俊,最耀眼,最得人心的,反而成了牛英,这就好比放着一桌海陆大餐没人吃,竟然挑了一盘臭豆腐。

    老百姓的眼睛都是瞎的吗?

    你们还送万民伞,不是被吓住了吧?

    “朕在这里,朝中诸公也在这里,你们有什么话,只管说来,朕自会耐心倾听……即便有冤屈,朕也会给你们的做主,不必害怕。”

    赵桓问了几遍,终于有百姓战战兢兢,说出了缘由。

    其中一个老汉满脸感叹,“俺,俺听以前的老人讲,从开天辟地的那会儿,就有青楼哩……把好好的闺女,逼着去,去干那种事……无耻啊!谁没有姐妹,谁没有妻女……这是伤天害理,要下地狱的!”

    “不说别的,光是牛知府能铲平青楼暗娼,就值得大家伙的万民伞,感念一辈子!”

    赵桓听完,微微颔首,随后他把目光落在了吕本中身上。

    “吕学士,你们家世代文采风流……朕听闻你也时常去青楼,颇有些风流韵事,你能不能说说心得?”

    吕本中咧嘴,偷眼看了看他爹,吕好问绷着脸,一个字都没说,什么都没有看他。

    吕本中无可奈何,只能道“回官家的话,青楼娼妓确实算不得好,不过据臣所知,这是从管子就开始的,所图者也是增加岁入……历代以来,绵延不绝,似乎,似乎算不得大恶?”

    赵桓微笑着看了看那个老者,“老先生,你说呢?到底算不算?你只管讲,有朕在这里,对了,还有牛知府,会给你做主的。”

    老汉沉吟了半天,终于鼓起勇气,额头上的青筋愈发明显,他咬着牙道“青楼是什么地方?还不是老百姓活不下去,拿着亲人的脸蛋身段,去伺候有钱人……什么风流韵事,还不是欺负穷苦人,下作,无耻!”

    老汉的几句话,说得吕本中老脸变成了猪肝色,尴尬到了极点,只能把头扭到了一边。

    赵桓呵呵一笑,复又看向吕好问,“吕卿,你的意见呢?”

    吕好问忙道“回官家的话,老臣因为若是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谁又愿意把女儿推进火坑,说到底青楼算不得什么好地方。”

    赵桓深以为然,笑道“吕卿,你说出了一半,还剩下一半,朕以为便是真的国泰民安,也免不了一些利欲熏心之徒,丧心病狂之辈,会拐卖陷害,以女人牟利……朕以为这是上层权贵,以手中的财富权势,欺凌女人,压榨穷苦百姓……归根到底是一件事,人究竟能不能买卖?”

    赵桓站起身,缓缓踱步,“丝绸布匹,粮食蔬菜,牛羊马匹……这些都能买卖,人可以吗?你们几位能不能给朕一个答案。”

    赵士?突然起身,施礼道“官家,老臣以为人是万物之灵,自然不可以买卖!”

    “好!”赵桓道“既然人不可以买卖,女人就更不可以买卖……遑论买卖女子进入青楼,更是罪大恶极,天理不容!”

    赵桓朗声道“大名府将青楼直接清扫,其他各地是不是也该跟上,断然处置,以慰百姓之心?”

    又是一阵沉默,赵桓看了看在场的数百民众,问道“乡亲们以为青楼该不该查封?”

    “该!”

    老百姓异口同声。

    赵桓又看了看韩世忠等武人,半晌之后,韩世忠缓缓站起,躬身道“官家,臣,臣家中的事情官家也知道,臣自然是反对青楼,尤其是官妓,更是害人不浅。”

    “好!”

    赵桓点头,看了看那些剩下的文官……他突然从怀里拿出一份东西,扔在了众人的面前,赫然是苏轼的真迹墨宝!

    “朕知道你们之中,推崇大苏学士的不在少数,诗酒风流,便是朕也仰慕三苏风采……只是朕希望大家伙不要忘了,苏轼也写过卫青奴才……不止如此,他还骂过商鞅,批评过桑弘羊。说此二子之名在天下者,如蛆蝇粪秽也,言之则汙口舌,书之则汙简牍。对了,他的风流韵事貌似数之不尽,前些年,朕诛杀的梁师成,便是以苏轼血脉自居,端得是风流天下,一等人物啊!”

    赵桓的话语,不无讥讽……喜欢苏大胡子的人自然不少,哪怕到了后世,依旧粉丝无数……这没什么好说的,人家文采风流,冠绝千古,在唐李白,在宋苏轼,在明唐寅……这都是千百年文脉汇集,吸收了无数文气的神仙人物,自然值得崇拜。

    只是在崇拜之余,还能不能稍微做点功课……“朕锐意革新,整顿朝政,大刀阔斧,诛杀万俟卨等奸佞。在朕看来,商鞅变法自然是好的,可是苏轼怎么看的秦之所以富强者,孝公务本力穑之效,非鞅流血刻骨之功也。而秦之所以见疾于民,如豺虎毒药,一夫作难而子孙无遗种,则鞅实使之。”

    赵桓呵呵哂笑,“让朕赦免苏轼,推崇大苏学士,是不是有朝一日,也要说大宋国灭,赵家灭种,是朕变法遗祸?还有,苏轼自负文采,瞧不起卫青,他的老师欧阳修陷害卫青……正是一脉相承,师徒用心,可见一斑!”

    “朕若是推崇大苏,有朝一日,韩世忠,曲端,刘锜,还有燕山府的岳飞,洛阳的吴玠……千千万万的御营将士,又会怎么看朕?”

    “再有,老百姓切齿痛恨青楼,朝中武将也都不满,只有文官觉得妥当……士农工商,读书人应该为万民表率,知道大义,明白事理……可结果呢?你们严以待人,宽以律己,为了所有风流韵事,把自己的德行置于百姓之下……如此看来,到底谁更无耻?”

    “诸公可能教朕?”

    这话已经不是诛心那么简单的,在场所有文臣,包括李邦彦在内,都跟着跪倒,一个个颤颤哆嗦,汗流浃背。

    何止是他们,就算是吕颐浩和张叔夜等人在场,怕也是招架不住,赵官家到底是露出了他狰狞的面目!

    “臣等有罪!”

    “不用急着请罪,这不是一个人两个人的罪责,事情涉及到了根本……什么是士?是不是士人就意味着高高在上,受万人推崇……是不是就是颜如玉,黄金屋……是不是士人和君王共天下,便是犯了罪,也不能诛杀……如果这是士人,岂不是说士人贪财好色,鱼肉百姓,狂妄自大吗?这样的东西,又怎么配居四民之首?”

    “以如此人物,辅佐朝廷,治理百姓……难怪会有靖康之耻,会有文恬武嬉,不堪一击!”

    事到如今,赵桓将几年来,压抑在心中的怒火一下子释放出来。威力之强,足以让在场所有人瞠目结舌。

    武人堆里,曲端露出惊叹的神色,论起骂人,还是官家够狠啊!

    面对赵桓的痛骂,汪叔詹之流,已经无言以对,只剩下瘫在地上,不停颤抖。

    倒是吕好问还有些理智,他爬了半步,痛哭流涕、

    “官家,士风衰败,人心不古,皆是臣等无能,老臣恳请整顿士林,以正人心。诸如王家之流,应该彻底诛戮,士林自清,迫在眉睫!”

    “好话!”

    赵桓冷笑道“这话是没错……但朕还想说几句……朕问你们,牛英算什么东西?他就是开封街头的混混,大字认不了几个,他会办案子吗?他能做到明察秋毫吗?不能!他什么都不能!可是老百姓为什么还愿意给他送个万民伞?”

    “朕想来想去,只有一个理由……那就是同行衬托!”

    “是咱们朝中的官吏太丢人了,太无能了!太让老百姓鄙视了。正因为如此,当一个官愿意走街串巷,愿意去为百姓做事,即便毛糙了一些,百姓也愿意原谅他。”

    “牛英这些时候在街面上,吃的都是路边小吃,喝的都是寻常茶水……没有锦衣玉食,没有煊赫排场。朕觉得不是什么难事,可偏偏如此难得!”

    “朕继位之初,金人入寇,朕说过一切大事,莫过于抗金……所以朕留用了幸进小人,留用了君前奸佞……贪赃枉法,飞扬跋扈,结党营私,任用私人……不管什么人,只要对抗金大业,有点用处,朕都不敢放过。正因为如此,万俟卨之流,也能窃据高位,执掌大权。”

    “而到了如今,朕如何能忍?百姓如何能忍?”

    “不能立刻整顿,难不成若干年后,文恬武嬉,再给朕来一次靖康之耻吗?”

    赵桓愤怒质问,众人无不骇然心惊……李邦彦的心碰碰乱跳,来了,果然是来了!

    新宋!

    官家之志早就不是驱逐金人,中兴大宋了。

    这是要重开乾坤啊!

    果不其然,赵桓厉声道“民意如此……从河北光复之地开始,给朕清理杂草,朕要一块干干净净的河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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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9-1 12:48 | 只看该作者
大名府通往开封的官道上,赵官家一骑狂奔,在他的身后,紧紧跟着少帅岳云……这对翁婿火急火燎,赶回京城……说句实话,岳云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岳父在干什么……他甚至觉得赵桓脑子坏了。

    明明在大名府,面对着百姓官吏,说得慷慨激昂,弄得岳云热血沸腾,还以为立刻就要大刀阔斧,扫荡杂碎,重建新宋了。

    可谁能想到,赵桓的第一步竟然是返回开封……难不成是要去诛杀朝臣?

    即便如此,也该多带点人啊?

    岳云无论如何也想不通,赵桓却是心里有杆秤,说到底,他不是开国君主,没法大杀四方……而且就算是开国君主,也有很多杀不了的人,解决不了的事情。

    这一点赵桓很清楚,他在大名府的表态,可以说是霹雳天惊。

    尤其是关于苏轼的评价,几乎让赵桓说得一钱不值。

    苏大学士的文采风流,荡然无存,甚至可能变成狭隘偏颇的小人……如果不赶快处置,势必人心混乱,影响整个大局。

    所以赵桓甚至没有等政事堂诸公去大名府商议,自己就先回开封了。

    他也没有任何欢迎仪式,直接带着几十个护卫,仅仅是岳云陪着,就回到了开封,来到了垂拱殿。

    赵桓甚至没来得及洗漱,就传旨让政事堂诸公来见他。

    首相吕颐浩第一个来了,看到赵桓满身的尘土,一脸的汗水,忍不住黑了脸。

    “官家……天子一身肩负九州重任,一举一动,天下百姓无不侧目。如何能狼狈回京?这要是传开了,不免有人胡思乱想,以为北伐大业出了什么事情,或是军中出现了变故……这可不是大宋之福啊!”

    赵桓含笑,“多谢吕相公指点,朕晓得错了……用不用朕下一道罪己诏?好好反思一下?”

    吕颐浩脸更黑了,他知道赵桓为什么着急,这事情岂是能说出去的?

    半晌之后,老吕只能道“官家,臣不尽同意官家的话语,却也知道,王家的事情,伤了天子的心,臣等也在反思,断然不会因为这件事情,就耽误了朝廷大事,官家有什么吩咐,只管说就是了,臣这把年纪,不会鲁莽的。”

    赵桓连连点头,笑吟吟道“吕相公,听你这话,朕就放心了,朕的确是年轻鲁莽,还望吕相公原谅则个!”

    说着,赵桓当真就给吕颐浩抱拳拱手。这下子可吓坏了老吕,“官家,就别折煞老臣了,老臣坦言,心里的确有委屈……老臣辛辛苦苦这么多年,熬白了头发,熬干了心血,就差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却得到了官家如是评价,臣心里想不通……还有,官家嫌弃卫青奴才不妥,怕伤了韩良臣等人的心。臣反问官家,如是评价东坡先生,就不怕寒了臣等的心?”

    说话之时,张叔夜、刘韐、陈过庭、梁扬祖、李若水、乃至于病体沉重的张悫都来了。

    这几位宰执重臣,悉数在列。

    何谓宰执?

    宰执就是整个文官集团的精华,他们谁也不是一个人。门生故吏,执掌权柄,遍及天下,一呼百应。

    他们在小事情上,能够独断专行,在大事情上,也有谏言的权力……而且他们还要负责执行政务,就算是赵桓,也不能无视宰执,不然他真的就可能混成孤家寡人。

    “诸位相公都来了……话朕都说出去了,现在朕就想跟大家伙好好聊聊……到底该如何看待大苏学士的事情。”

    众人片刻沉吟,张叔夜抢先开口,“官家,大苏学士文章盖世,足以堪比前朝的韩愈、柳宗元,他的诗作诗篇,都是顶尖儿的,便是书画,也是天下一绝……比起韩柳,多了一份风流,比起李杜,胜在周全……当真是神仙一般的人物,千年文风荟萃,能生在大宋,是朝廷的福分……老臣窃以为,官家有多少气恼,也不该轻视大苏学士的。”

    赵桓颔首,复又看了看其他人,见众人都是这个态度,赵桓又道“朕知道大苏学士的厉害,却是想请教,大苏学士在朝政上,有什么建树?”

    “这个……”张叔夜瞠目。

    刘韐急忙道“官家,东坡先生才华盖世,说不幸的,是怀才不遇!夹在新旧两派中间,郁郁不得志罢了。”

    赵桓顿了顿,突然道“是怀才不遇,还是无才可遇?”

    无才!

    说谁呢?

    刘韐忙道“官家,东坡先生在地方为官,颇有便民之举,他还修了苏堤,人尽皆知,他的才华,自然是少有的。”

    “不!”赵桓摇头,“朕不这么看……苏轼早年,意气风发,支持变法,替王舒王摇旗呐喊,后来他反对新法,被贬出京。再后来,旧党得势,尽数废了新法,苏轼又觉得过分,便替新党鸣不平……他在新旧之间,摇摆不定,以至于仕途蹉跎,毫无建树,一再贬官,死在异乡……这事情固然值得同情,但咱们是不是也该剖析一下,看看问题到底出在了哪里?”

    “要是让朕来说,只有一点,名不配位……让一个不该掺和朝政的人,掺和进来了,说到底,是我们选才用官的规则出了问题,把不该放进官场的人放了进来!”

    官家还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啊!

    吕颐浩苦笑道“官家,要是大苏学士通不过科举,那咱们的科举还能选出什么人?”

    赵桓哈哈一笑,“吕卿,像你就很不错……朕举兵北伐,几十万将士,上百万民夫,绵延几千里,物资调运,并无疏漏,运筹帷幄,决断如流。你,还有张相公,刘相公,还有其他朝中诸公,在朕看来,你们的饿本事比起房玄龄、杜如晦一般的明相,也差不了太多。大苏学士无论如何,也比不上你们的!”

    这马屁拍的,还真是直接啊!

    张叔夜动了动屁股,刘韐脸都红了,张悫更是情绪激动,不停咳嗽。

    过了好一会儿,吕颐浩才说道“官家,老臣揣度,是不是大苏学士有文采,而无为政之才?”

    赵桓点头,“这就是了,吕相公,你们都是朝中大员,宰执重臣……朕让你们说,治国理政,跟写文章填词,是一回事吗?”

    吕颐浩沉吟道“国朝取士,以文章论人才,一直便是如此啊!臣等也是从科举出来的。”

    赵桓笑道“一棵树上,还有甜苦之分……说到底,朕想讲一个道理……官和文人,还是不一样的!”

    “苏轼若只是填词写文章,只是在文坛扬名,他做什么,都是情理之中,朕也不会讽刺他,甚至会把他视作文人表率。可他以文名卷入朝堂,甚至靠着自己的声望,阻挠变法,介入党争……到了这时候,苏轼便不是文人了。以官吏来评价大苏学士,朕以为他做官是失败的。”

    “朕不是说他有贪墨枉法的行为,而是单纯的能力不足,意志不坚定,摇摆无常,胸无主见……像他这种人,最多只能当个通判县令,根本就不该入朝,更不该随便置喙,胡言乱语!新旧党争,是三句话两句话能说清的?大宋朝到底需要什么?”

    “你们跟着朕好几年了,朕不妨明说了……弹劾你们误国的人,也不在少数,说为了北伐,残害百姓,横征暴敛,敲骨吸髓……这话也未必全错,可他们都忘了,北伐才是最重要的。这时候,如果有人,凭着天下皆知的文名,跑来跟朕谏言,攻讦朝中宰执,破坏北伐大计……朕必诛杀!所以说苏轼能落个客死异乡的结果,算他便宜。要是在朕的面前,胡言乱语,朕不会放过他的!”

    诛杀苏轼!

    官家啊,你可真敢说!

    当年乌台诗案,神宗皇帝就要杀苏轼,结果被群臣劝阻,甚至病重的曹太后都出面了,拿着仁宗来压神宗,让他放过苏轼。

    同样的事情,如果发生在赵桓身上,又会怎么样?

    事情似乎不能一概而论,但是有一点却可以清楚,赵桓多半不会留情,这一刀一定会砍下去的……

    问题要怎么说呢?

    乌台诗案是不是个冤案……答案是毫无疑问的,的确是冤案。

    但苏轼无辜不无辜呢?

    同样说实话,不无辜,一点也不,甚至可以说是找死!

    你苏轼可不是普通文人,你的同科进士,很多已经成为了变法的中坚力量……彼时王安石罢相,变法岌岌可危,神宗苦心支撑……结果苏轼管不住自己的大嘴巴,跟一群人诗词唱和,来往频繁。

    有人就利用苏轼的名气,阻挠变法。

    事情到了这一步,你苏轼无辜与否,已经无关紧要了,真正重要的是变法大局……所以从苏轼逃过一劫来看,王安石变法,非败不可。

    没有一往无前,破釜沉舟的勇气,拿不出壮士断腕的魄力,还想变法,做梦去吧!

    说到这里这里,其实也看得出来,赵桓这个皇帝,的确比前面几个强多了。

    “吕相公,说到了这里,朕只有一个要求,就是将文坛和官场分开……朝廷要做事的干吏,那些才子书生,就让他们老老实实在民间,别来掺和……如果实在是安排不下来,朕就出钱,修一本《靖康大典》,让他们老老实实修书,不许干涉政务,毕竟朕可不会像神宗那么心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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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9-1 12:52 | 只看该作者
赵桓犯了个错误,一个很严重的错误。

    他低估了苏轼在这个时代的影响力,也低估了三苏的威名……一百多年,赵宋王朝,文治武功……刨去后两个字,前面两个字就落在苏轼身上,大苏学士的词,最多加上六一居士的文章,就是多数人眼里的宋朝。

    还真别抬杠,不也有很多人对唐朝的概念就剩下李白和杜甫吗?

    赵桓对苏轼的评价,几乎是打碎了所有人心目中的偶像……你敢说东坡先生不行?我看是你眼睛瞎了吧!

    当然了,大家伙敢骂赵桓的还不多,因此只能把功夫放在替苏轼鸣冤上面……赵桓说苏轼在朝政上毫无建树,就有人站出来,详细论述,说大苏学士治理地方有功,为人也好,学问也好,都是受了奸贼陷害,才没法施展抱负……仁宗皇帝都说过,苏家父子有宰相之才,仁宗岂能有错?

    还有人站出来,指责赵桓,说苏轼既非新党,也非旧党……他才是真正看清楚了大宋的积弊,如果能重用东坡先生,大宋必定焕然一新,也就没有什么靖康之祸了。

    不得不说,这个角度的确新奇……只是有人看不下去,他们觉得把苏轼抬到了这么高,实在是太过分了。

    很快,就有旧党中人站出来,炮轰小儿无知,乱国奸佞,都是新党,旧党诸君子才是捍卫了大宋根本,靖康之耻的罪魁祸首是蔡京,而蔡京众人是新党门下!

    面对旧党的攻讦,新党也有不少势力……他们纷纷起来,指责旧党。

    三派人马,在报纸上你来我往,很有一种梦回熙宁的感觉。

    党争,让大宋再次伟大!

    其实面对新旧党争,赵桓一直的态度都是压制,他极其厌恶扯皮倾轧……不过三派闹起来之后,赵桓突然改了主意。

    “岳云,你说让他们直接来一场大辩论,会怎么样?”

    岳云翻了翻眼皮,闷声道“我不知道。”

    “为什么?”

    “我看不懂。”岳云很老实道“我看了他们的文章,早上的时候,我觉得新党有道理,下午的时候,又觉得旧党有理,到了晚上,还有人追忆东坡居士的音容笑貌……官家,你就高抬贵手,放我去大名府吧,要不去燕山府,去背嵬军,我想打仗,我不想掺和朝廷的烂事!”

    岳云痛苦地抱着脑袋,这种事情太残酷了,他明明半点兴趣都没有,为什么要逼着他啊?

    赵桓缓缓走到了岳云的前面,还伸手摸了摸少年的头。

    “正因为如此,你才要真的弄明白了……这是个最紧要的时候,你想清楚了,看明白了,甚至以后能帮到你爹,知道吗?”

    提到了老爹,岳云终于勉强打起精神。

    但是说到底,他还是糊涂着,不明白这帮人到底在争什么?

    “你不懂,朕就给你仔细说说。”赵桓拉着岳云,在台阶上随便坐下,赵桓略微思忖,“咱们先说司马光吧……其实最初的时候,他也觉得需要变法,甚至还推荐过王舒王……他们那一代人,大多因为西夏立国,感受到了奇耻大辱,有奋发图强,变法兴国之心。”

    “哦!”岳云迟疑道“那,那为什么他又跟王舒王成为了新旧两派?”

    “这就要提到变法推行之后了,王舒王的种种新政,激起了许多守旧老臣的反对,其中也包括司马光,而且司马光还有个理论,他说治天下譬如居室,敝则修之,非大坏不更造也。”赵桓笑吟吟看着岳云,“听懂了吗?”

    岳云挠了挠头,“貌似懂了点,司马光想跟以前一样,对吗?”

    “嗯,那你说彼时的大宋需要改变吗?”

    岳云郑重点头,“应该需要改变……不然怎么会谁都打不过?”

    赵桓咧嘴一笑,“是啊,你都能想清楚的事情,哪里有什么复杂的?”

    岳云更糊涂了,“那,那为什么吵了这么多年啊?他们闲得慌?”

    赵桓深吸口气,从争吵的内容来看,的确是闲得慌……但是古往今来,比这个无聊的争吵,还有的是,甚至不只是争吵,打了上千年的,也不是没有。

    赵桓戳着岳云的小脑袋,意味深长道“所以说啊,决定人们行为的,不是脑袋,而是屁股!屁股坐在哪边,自然会向着哪边的。”

    赵桓说完,转身往后面走去,岳云低头沉吟,突然抬头,“官家,官家向着哪边?”

    “朕自然是在万民百姓这边,是在江山社稷这边,是在长治久安这一边!”

    曾经的赵桓,还承受不起争论带来的撕裂,大宋朝也承受不起,伴随着北伐初步胜利,至少赵桓有胆量面对这个问题了。

    争吧,让你们三派敞开了争,看看最后能争出一个什么结果来!

    赵桓不知道的是,此时正有个苏轼的同乡,出离蜀地,跋山涉水,赶往京师。

    这个年轻人叫虞允文,他家的祖上是唐初名臣虞世南,虞允文的老爹也是朝中官吏,按照过去的经验,他是可以直接恩荫入仕的。

    虞允文也是这么打算的,既然能躺赢,又何必奋斗呢!

    而且留在家中,还能孝养双亲,其乐融融,有什么不好啊!

    由此可见,虞允文的志向绝对称不上远大。

    奈何凡事都有意外,赵桓掌权之后,自然是不断调整规矩,恩荫什么的,根本不存在的,对待地方官吏也十分严苛……虞允文的老爹就因为军粮失期,被罢免了官职。

    一夜之间,少爷当不成了不说,家业中兴的重担都压在了虞允文的肩头……这回想躲都躲不过开了。

    他只能乘船出蜀,一路顺流南下……说起这条水路,还真是神奇……李白曾经走过,几十年前,苏轼也曾经走过。

    如今虞允文追寻着前辈的脚步,也离开了巴蜀,辗转进京……他的目的很简单,就是考科举,谋个官职,延续他们家族的荣光。

    虞允文进京之后,不声不响,先找个了普通的客栈住下,随后又去各地的茶楼酒馆,打听消息,看看有什么议论,能不能嗅到风向,预估一下科举的走向……

    “朋友,我看你远路而来,十分辛苦,你也就别费事了……我跟你实说了,官家前些时候说大苏学士有文采,不能为官,尤其是不能决断国家大政。因为这事各派都在争论不休,还都在说,科举到底行不行……现在谁都知道,接下来的科举,考的就是新旧之争,就是科举取才,你在这上面下功夫,必然无往不利。”

    虞允文听完之后,深深一躬,“多谢先生指点,晚生拜谢。”

    对面的人微微一笑,“用不着客气,我听得出来,你是巴蜀的人,多替大苏学士说话,我这人没别的,就是喜欢大苏学士的词作,可不能让他受委屈了。”

    敢情这位还是苏轼的粉丝……想想也不稀奇,此时的苏轼可不只是大宋的明星,在金国还有个金富轼哩。

    由此可见,大苏是绝对的国际巨星。

    既是自己的老乡前辈,又有那么大的名气,该怎么做,似乎一目了然了。

    虞允文回到了住处,憋了三天,一篇文章写好,随后又是两天,在消息报上,头版头条,刊登了虞允文的文章。

    这一篇文章刊登出来,瞬间引爆了舆论,堪称现象级爆款作品了。

    虞允文写了什么呢?

    苏轼在嘉佑制策当中,提出今世有三患终莫能去……他针锋相对,提出求强兵,求丰财,求泽吏。

    很显然,苏轼认为的三患,就是冗兵,冗官,冗赋,和当时世人的看法,完全相同。

    但是在王安石变法之后,苏轼却称赞仁宗朝,持法至宽,用人有叙,专务掩覆过失,未尝轻改旧章。

    这就很玄妙了,你在仁宗朝写文章,痛批三冗,怎么到了神宗朝,就觉得仁宗朝很好了?

    莫非是故意寻章摘句,诬陷大苏?

    再往下看,苏轼曾经还称赞过商鞅变法,认为其人专,其政一……故此才能变法成功……此时的苏轼,是鼓励变法者学习商鞅,以一种壮士断腕的魄力,一往无前,推进变法。

    但是到了王安石变法期间,他又说君子未论行事之是非,先观众心之向背”,显然,此刻大苏所说的众心仅限于士绅官吏、豪强地主,至少也是士林众人,并不包括普通百姓,不然大苏也不会攻讦王安石,说他坏祖宗之法。

    很难想象,一个曾经盛赞商鞅的人,居然会批评破坏祖宗之法……

    如果说这些或许可能还有误会,但是在抑制兼并这件关乎封建王朝生死的大事上,苏轼也一如既往地表现出了反反复复。

    他曾经痛心疾首地指出“有兼并之族而赋甚轻,有贫弱之家而不免于重役。富者地日以益而赋不加多,贫者地日以削而赋不加少。”

    等到了王安石推动变法的时候,苏轼竟然又站出来,主张结人心,并且说“子产焚《载书》以弭众言,贿伯石以安巨室”。

    除此三点之外,苏轼还曾经极力主战,可是到了王安石变法期间,却又说好战必亡,甚至他还说不管胜败,都有灾祸。

    他还有个惊天地泣鬼神的论断,“胜则变迟祸大,败则变速祸小”。敢情在大苏学士看来,打胜了反而灾祸更大了。

    ……

    虞允文写了这么一篇文章,要是没点动静,那才奇怪呢!

    两位国舅亲自出马,“小虞先生,去我们那住下,你放心,我们兄弟会保护你周全的。”

    虞允文闷头无言,他说的都是真话……要知道他可下过苦功夫,研究东坡先生的,怎么还不让人说实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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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9-1 13:00 | 只看该作者
虞允文稀里糊涂到了朱府……堂堂国丈府邸,自然是气象不同。朱孝孙和朱孝章给他安排了一个专门的院子。

    “小虞先生,跟你说实话,这是殿下来的时候,才会住的院子。”

    虞允文一听,瞬间就站起来了,开什么玩笑,他怎么能住殿下的地方?

    朱孝孙摆手,“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们兄弟干脆跟你说实话,这些年啊,我们一直在物色,希望给殿下挑几个不错的青年才俊……只是忙活了许久,人选都不合适。”

    虞允文不解“天下英才辈出,贤达无数……我,我听闻殿下已经拜了龟山先生为师,便是同门师兄弟,也是人才无数啊!”

    朱孝孙呵呵道“坏事就坏在了这上面……杨老头偏向旧党,如果给殿下身边都安排这种人,岂不是坏了大事……我不妨告诉你,这几年了,真正能陪伴殿下的也就是岳少帅。我看见你的文章,有理有据,能把这么多事情都掀出来,看起来是个正直难得的,加上你年轻,长得也不错……跟着殿下,说不定还能让官家看中,从此你就飞黄腾达了。”

    朱孝章也道“你可记住了,真要是发达了,别忘了我们哥俩,到时候记得帮我们美言两句!”

    虞允文听着都新鲜,他怀疑这俩是不是真的国舅?不会是假冒的吧?

    凭着一篇文章,就把自己弄来,还说要推荐给殿下,甚至让自己替他们美言……你们也太草率了吧?

    而且既然都是国舅了,你们自己去跟官家讲,有何必让我帮忙?

    虞允文满脸的疑惑,站在那里,连坐都不敢坐了。

    朱家兄弟急得跺脚,“我说小虞先生,你真当我们的日子好过啊?头些年官家把邸报拆分了,让我们协助宣扬朝政……刚开始还好,可现在越发艰难……各地的报纸越来越多,明的,暗的,挡都挡不住。原本我们只负责刊印,就能坐着数钱……现在好了,满大街吆喝,都没几个人愿意买,再有我们手下的文人也不行,写出来的东西不是四平八稳,就是狗屁不通!眼下这么大的一场论战,我们的消息报根本掺和不进去,最多只能转载别人的文章,你说急不急人!”

    虞允文渐渐听懂了,这两位国舅是真的遇到了麻烦……搞宣传不是那么容易的,办个报纸,找几个文人,随便写点什么,就能挣钱……对不起,那是刚开始……现在算来,赵官家以邸报治国,已经干了五年多了。其中的套路也被人摸清楚了。

    这不,渐渐的各地都出现了报纸,而且还有个问题,两位国舅在文坛毫无名气,他们只能花钱收买写手……奈何文坛上的大笔就那么几个,人家不光要钱,还要名!

    给消息报写东西,就仿佛低人一等,不够体面,是向皇家妥协,是阿附权贵,是拍国舅的马屁,捧皇帝的臭脚。

    甚至有些人私下里放话,谁要是给消息报干活,就是小人。

    论战在即,三派厮杀,胜负没分出来,先把消息报给弄没了。

    就在这个当口,虞允文跑去消息报投稿,刊登出来之后,霹雳天惊……朱家兄弟一下子就抓到了救命稻草。

    “小虞先生,你这篇文章已经上达天听了,皇后前天特意赐了一盒点心给我们俩……实不相瞒,前些时候,我们都挨了好几次骂了……现在我们兄弟的生死福祸,全都押在你的身上了。”

    虞允文虽然年轻,还有那么点胸无大志,秉性也绵软……但他还是足够机敏的,“两位国舅,你们这是被士林文人给排挤了……其实我也是最近才知道,原来还有那么多报纸,我只当光有个消息报哩!”

    朱孝孙气得笑了,“你要是知道有别的,还不来了是吧?”

    “不!”

    虞允文摇头,很认真道“我想写的东西,在消息报发最合适了。”

    “哦!”两人点头,“那你想写什么?”

    虞允文打起了精神,酝酿之后,果然忙活了起来。

    他写第一篇文章,把苏轼前后矛盾的地方列出来,如果光看这些,毫无疑问,苏轼就成了前后不一的小人。

    既是后辈,又是同乡,有必要这么黑苏轼吗?

    虞允文在第二篇文章里,就提到了另一件事。

    新党失势,司马光掌权之后,要尽数废除新法,苏轼站出来,因为免役法的事情,和司马光据理力争,甚至说出了司马牛……气得司马光够呛,不出意外,再次遭到贬谪。

    苏轼不能容身新党,也不能跟旧党安然相处。

    这毛病出现在哪里呢?

    虞允文第二篇文章,戛然而止……这篇文章可远不如第一篇文章轰动……甚至有人认为这个作者就是故意的。

    玩语不惊人死不休的那一套,先把大苏学士骂一顿,受不了压力,然后再说两句好话,想要把事情挽回来。

    俩字恶心!

    很快苏学士的粉丝就行动起来,准备把虞允文揪出来,痛打一顿,让他给东坡先生道歉。还有人组成了队伍,四处抓人……所以说,什么时候,狂热的粉丝都是相当可怖的!

    幸好虞允文早早住进了国舅府,至少还没人敢来这里堵门。

    “我说小虞先生,你不会怕了吧!”

    虞允文微微一笑,“两位国舅勿忧,我的第三篇文章,马上就好了,这可是一篇长文……也是我写第一篇的用心所在,是这三篇的精华。”

    听到这里两位国舅都来了精神,虞允文到底写了什么玩意呢?

    新党意在富国强兵,旧党意在恪守祖宗法度……大苏学士试图调和新旧,终究力有未逮,无力回天。

    且纵观大苏学士言行,优柔寡断,前后反复,有好心而无主见,敢直言而无韬略,心怀百姓而无济世强国之才。

    总而言之,大苏学士只能算是三流人物!

    看到这里,许多人都气疯了。

    见过狂妄的,没见过这么狂妄的。

    大苏学士可是天上人,到你嘴里,成了三流人物……试问谁是一流,谁是二流?

    不会是你虞允文吧?

    好一个不知好歹的小子!

    杨时门下的张九成简直想把报纸揉成一团,扔厕所算了。

    不过他到底没敢,因为在后面的文章里,出现了一个他不敢碰的人物……

    方今天下,谁能救民水火?

    有一人承袭大统于危难之际。

    振奋人心,力挽狂澜,整军经武,亲临战阵,笼络文臣,信重武将。一战护京师,再战驱强敌,三战救太原,四战卫关中……三年定大局,三年复燕山。

    中兴之势胜于唐宗,用兵之雄迈于汉武。

    天纵圣睿,堪称第一等人物也!

    看到这里,张九成气得差点吐血。

    好一个无耻的马屁精!

    你拍得也太过了吧!

    这还不算完,再往下看。

    有一人出身西军,二十年辗转不遇,一朝得明主垂青,奋不顾身,以数百之兵,向死而生,奋勇作战,护百万生灵。提十万虎贲,痛击羯胡,战必争先,从无败绩。

    天下二流人物,此人为首!

    有一人秉持精忠,三番从军,此心不改,诛杀名王,舍身驻守黄河,一次北伐,金人丧胆,再次北伐,克复幽州。雪靖康之耻,振奋中华,屠夷狄魁首,如诛鸡犬。

    堪称二流人物表率。

    有一人率弱旅,战强兵,关中一战,青化镇前,胡虏丧胆,皇宋扬威。统兵之道,堪称严谨,侍君做事,忠勇老成,为国之一柱,兴汉威名,天下仰望。

    又有一人,文武齐备,智谋过人,庙算千里,决断无双。怀忠心,驰铁象。事明主,建奇功。名城曲端,国之一宝。

    其余刘、李、张、王……皆是二流人物。

    与如此诸公相比,东坡先生,便是三流人物,也是勉强!

    文章戛然而止,看到了这里,别说张九成傻眼了,就算杨时等人,乃至于朝中诸公,都瞠目结舌,目瞪口呆。

    这算什么?

    马屁文章?

    “其实也算不得拍马屁,他说的也都是实话。”

    “那,那他如此推崇那几个武夫,又算什么?”张九成气哼哼道“先生,韩世忠贪财跋扈,吴玠任用私人,曲端更是毫无重臣体统……还有那个张荣,不过是梁山水贼……他怎么也成了二流人物?这,这谁能服气啊!”

    杨时挑了挑寿眉,良久之后,轻声道“真的不服气吗?你再看看这篇文章。”

    同样抓起这篇文章,反复研读的不只是这位无垢先生,还有许许多多的人,大家伙都在看。

    看来看去,他们似乎觉察到了另外一重含义。

    坦白讲,仅仅是马屁文章,也不会有这么大的动静了。

    这篇文章真正要害的是如何看待当下!

    还在纠结新旧党争吗?

    还在崇拜大苏学士吗?

    错了,全都错了!

    盛唐的士人是想着出将入相,是想着提三尺剑,建功立业的。他们会崇拜李杜吗?或许会,但绝不像大宋这么痴迷……

    道理何在?

    还不是大宋朝太丢人了,能拿得出手的战绩,几乎为零,什么灭国之功,开拓壮举……一样没有,可不是只剩下风花雪月,士人风流。

    如论如何,一个只是丰富文化生活的人,就算是冠绝历代,也当不了一等人物,不该受到那么多的崇拜。

    错了吗?

    好像不能更正确了!

    一等人物赵桓如是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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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9-1 13:04 | 只看该作者
虞允文成名了。

    不是寻常的名,而是顶大顶大的名声……越是高层,他的名气就越大,以至于政事堂诸公,都时不时提到这位小虞先生。

    吕颐浩还特意找来了张叔夜,刘韐和张悫……这四个人很有趣,张悫以善于理财著称,实际上他学的就是王安石的那一套,相比之下,刘韐因为出身,更加偏向旧党,张叔夜早年在地方颠沛,颇有些苏轼的遭遇。

    尽管赵桓一再压制,朝中大臣非新既旧的格局,还是没有改变……否则党争也不会闹到现在了。

    “诸公,你们看小虞的这篇文章,看了几遍?”

    张叔夜首先道“看了三遍。”

    刘韐轻笑道“我比你看得多,我看了五遍。”

    张悫轻咳一声,只是伸出两根手指……好家伙,足足看了八遍。

    吕颐浩笑道“实不相瞒,我看了十遍还多……时至今日,老夫只有一声感叹……我们这些人,的确是老了。诸公以为然否?”

    张叔夜低着头,苦笑长叹,“谁说不是……官家北伐大胜,光复燕山,已经是日月新开,乾坤再造,如今的大宋,和当初全然不同。文治武功,直追汉唐……正是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的时候……却还成天念着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不合时宜,太不合时宜了!”

    老张向来干脆,剩下两个人却显得纠结多了。

    好半晌刘韐才怅然道“喝酒,喝酒啦!”

    四人现视,全都笑了……刘韐的意思大约就是饮茶先啊,还炒个屁吵啊!

    张悫抓起了茶杯,突然咳嗽起来,一声接着一声,咳得心都要出来了。吕颐浩知道他病重,急忙道“要不要请太医?”

    半晌,张悫平静下来,但是脸色白得骇人,他微微长叹,“这把年纪了,也该走了……如今新旧党争算是有个结论,我也可以安心走了……只是有一件事,我的意难平!”

    “何事?”吕颐浩问道“是朝政,还是家中?”

    张悫苦笑,“这杯酒不该在东京喝啊!”

    瞬间其他三个人都意识到了,张叔夜更是一拍大腿,“没错,光复燕山,该痛饮燕山才是!”

    吕颐浩和刘韐纷纷点头,若是能在燕山府痛饮一场,也就不枉此生了。

    这几位六七十岁的老人互相看了看,都露出了遗憾的表情。

    说到底,问题还是在他们身上。

    为了北伐,准备了粮草钱帛,准备了兵器牲畜……却没有真的想清楚,要如何治理地方,今后朝堂要往哪边走。

    “说起来三年休养生息的时候,就该整顿吏治,真正把变法深入人心……放手让万俟卨这等人去作为,也是老夫存心让他在前面冲,明知道他心术不正,却也不愿意亲力亲为。”吕颐浩自责道。

    张悫更加凄苦,“也是我身体不行,才给了奸佞可乘之机。”

    没有万俟卨的案子,就牵不出牛英当官,也就不会有王家覆灭,更不会牵连到士绅大族,以至于出现了对苏轼的评价之争……

    怎么说呢?

    理清人心,确定方略,甚至比北伐还要重要三分。

    但这事情并不一定要在这时候做,假如他们早点察觉,早点拿出魄力,情况就会好很多很多。

    奈何他们在新旧之间打转转儿,在治国的方略上面,大约也没有跳脱窠臼。

    虽然有土断清丈,有摊丁入亩,他们也觉得是临时手段,或者是得罪人的事情,这才放任万俟卨在前面冲。

    不得不说,的确是草率了。

    “吕相公,要是让我来说,该拿出重立乾坤,再造一国的勇气,从头到尾,布局大宋……把昔日没有立好的根基扎实起来。只是可惜,我是看不到那一天了。”张悫仰天长叹。

    大宋立国不稳,并不是什么秘密。

    这个立国不稳是多方面的,包括国土的问题,一些重要的地盘没有拿回来。

    在经济政策上,延续了后周的旧制,没有彻彻底底,大刀阔斧地刷新制度。

    在权力运行上面……大宋弄了太多不合时宜的东西,生怕篡权,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各种官职,叠床架屋。

    赵桓当了六年的天子,也未必弄的清楚,大宋的官吏到底是怎么回事。

    大宋天然带着百般积弊,能延续这么久,没有早早亡国,已经算是奇迹了。

    重整乾坤,再立一国。

    这是王安石都不敢想的事情……此时此刻,大宋可以吗?

    “我看可行!”

    张叔夜道“拿回了燕山府,大军北上,尽复两河之地,日后只要守卫险阻,便足以高枕无忧。众多的兵马,尤其是厢军,可以裁撤,那么多的官吏也可以清理掉……没有了包袱,国朝财税充裕,以天子圣睿,诸位名将悍勇,开疆拓土,光大皇宋,不是什么难事。总而言之,该大展拳脚了。”

    吕颐浩被说的情绪激昂,他还不算是太老,或许还能拼搏几年,只是其他几位,怕是就不行了……大宋朝终究还要新陈代谢,该如何重整乾坤,还要听官家的意见,容不得他们做主……

    吕颐浩长叹一声,“张相公,别的事情不说了,你想去燕山府痛饮……我倒是有个办法,你走海路吧!”

    “海路?”张悫一惊。

    “对,就从济水走,然后入海,让张荣陪着你北上……说实话啊,这一次北伐能成功,最大的功劳,在人家身上啊!”

    大宋朝廷在开战之后,就迅速知道,原本对于粮食消耗的预估,还是太保守了,真正开战之后,完全就是在烧钱。

    岳飞直取燕京,进军七百里……如果是正常情况,宋军必须倾力北上,然后耗费几百万民夫,千万石粮食,赶快给岳飞输血,不然大军就要崩溃。

    可自从选择了水路之后,海上的损耗不到百分之五。

    这段时间,张荣就给岳飞送去了三百万石军粮……岳飞不光能从容用兵,甚至能拿出粮食,赈济百姓,收拢人心。

    “官家推崇水师,果然是烛照千里……张相公,你走水路,犒赏水师将领,顺便再去燕山府安排一下……咱们也该去燕云之地瞧瞧了!”

    “燕云啊!”

    张悫眼神痴迷,两滴泪突然流下,良久,他长叹一声“就让我葬在燕山吧!一缕孤魂,旦夕不离!”

    张悫毅然动身。

    同样心心念念燕山的,居然还有太上皇赵佶。

    “官家真答应了?我走海路,会不会出事啊?”赵佶还有点担心。

    赵谌不屑道“还能有什么事……我跟你一起走的。”

    “你也去?”赵佶可急了,“海上风波那么大,万一有闪失,我死了没事,你可不能出事!咱赵家的天下,还要看你呢!”

    都说隔辈亲,反正赵佶对这个孙子,还是很满意的,至少比赵桓强多了。

    “多谢您老挂心了,走海路反而更安全一些……只是您老需要知道,能策马幽州,可是父皇的功劳,您老是不是也该反省一下了?”

    赵佶长叹道“是啊,那可是我花了一百万贯都没买来的地方!我是无论如何,也要瞧瞧的!”

    听到这话,赵谌直接无语了,自己这位祖父还真是心大,也就是他脸皮厚,才能撑得住,不然早就死了。

    也不能这么说……毕竟还有一个人哩!

    “太上皇知道吴乞买下场如何吗?”

    赵佶脸黑了,这孩子怎么公然揭短啊?

    赵佶黑着脸道“吴乞买死守燕京皇宫,被火烧死了,与社稷共存亡,也算是一条汉子了……行了,我承认,他比我强,行了吧?”

    赵谌倒是不这么看,“太上皇别看好的,还有更不入流的呢!”

    赵佶认真看了看赵谌,只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你跟你爹一样,都不会说话!”

    赵谌笑了,“能跟父皇一样,着实庆幸……不过我也没撒谎,还有契丹皇帝耶律延禧呢!”

    “契丹皇帝!”

    赵佶突然眼前冒光,当真是来了兴趣,毕竟李乾顺病死了,吴乞买烧死了,四皇算是凑不齐了,只剩下一个耶律延禧,这货到底是没死!

    “他的确没死,不但没死,还跟岳帅讲,要送他回契丹,要重新复位,当大辽天子!”

    赵佶愣了好半天,嘴角抽动,最终蹦出一句,“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确实是太不要脸了,至少赵佶都没有想过复位的事情……他被儿孙嫌弃,也没说什么,这就叫有自知之明。

    耶律延禧的脑子是不是有问题?他一个亡国之君,当了十来年的俘虏,把大辽国脸都丢尽了。

    还想着重新复位,还要当辽国皇帝?

    你想当皇帝,人家大辽百姓认你吗?

    “太无耻了,我去了燕山,一定要好好教训他,让他知道如何当好一个太上皇!”

    赵佶气势汹汹,憋屈了这么长时间,总算能找到一个不如自己的了,实在是太不容易了。

    就在他们准备北上的时候,突然从河中府传来了一个消息,李彦仙上奏,兀术汇合了拔离速之后,提兵八万,离开太原府北上,前往代州。

    李彦仙判断,兀术可能前往大同府,汇合斡本,也可能前出真定府,试图恢复燕京……一切请官家定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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