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洛雨漁舟妙玉桌 于 2024-11-18 12:39 编辑
子玉抱着孩子,在街头正和朋友闲聊着,突然看到一未接电话。打过去,那头说,你娘在路上摔了一跤,你得马上去医院,准备住院。原来子玉爸他们出车祸了。子玉心头一紧。
接人,推车,办手续。
抱着娃签完字,子玉发现天已经暗了,子玉舅舅正提着盒饭走过来分配着。看着他们已经吃起来了,她才发现他们并没有订她的饭。子玉心想着自己回家做吧,抱着小孩就匆匆走了,甚至忘了给她老爸打招呼。此时,她心里怨记着爸爸的不是,都多大岁数人了,还不遵守交通规则,公路是你开的么,说逆行就逆行,逆行就算了,还逆行掉头。跟他这样的人一起坐车出行,也是冤。
回到家,子玉才发觉很累,甚至把小朋友放到床上时才发现,他已经睡着了。这时,子玉才想起今天下午宝宝还没有吃奶,没有吃辅食,也没有跟她哼过一声。
第二日,子玉把日常用的水桶,衣架,毛巾,杯子,牙刷一起提上车送去医院。上车前她还想起舅舅要的烟,又下车买上,再上车。
这样来来回回为着小事,奔波了两天,子玉实在太累了。其实她也忘了自己吃饭。小朋友不到一岁,也没有及时给他做辅食,给他喂奶、喝水。
直到一天晚上,她哥说,他们一家会坐火车回来,换班照顾老妈。子玉想着太好了,仔细的交代着怎么照顾好妈妈,怎么样照顾好妈妈安心入睡。次日,她便去异地的丈夫那休息,她实在太困了,特想补觉。
在她丈夫替她租的小房子里,白天大睡,晚上吃一顿接着睡。早晨,她给小朋友和自己买点早餐,中午,丈夫给她母子俩煮点东西,其余时间她都在睡觉。这样连过了三天,终于好了一点。
在回去的路上。她老爹又打电话过来说。嗯,什么时候再去照顾老妈?
可子玉已经说不出反抗的话来,略停,她说,好吧,等哥哥回去了,她来接班照顾。
这次老妈摔的很严重。脑袋微创开颅,做了两次手术。一次是检查伤口,一次是排出瘀血。出院时做了高压吸氧。
开始几年还好,老妈能够走动,能够说话,能够自理,能够自由活动,只是动作开始迟缓。这还不算严重的后遗症。
在小朋友读三年级的时候。母亲开始变得爱睡不爱走路不爱动,总是坐着坐着就睡着了,吃着吃着就想去睡觉了,慢慢变得不想动。
年底,老哥带她去北京检查,发现有血管堵塞,肢体开始衰弱,还有受伤以来复发的癫痫。
尽管哥哥和姐姐,还有爸爸陪着她,到处旅游,闲逛,打牌,品味美食,享受时光里的小快乐。妈妈还是越来越衰老了,甚至开始失去了对食物的品尝动力,不愿言语,不愿进食。在一次次住院检查观测中,最后只好进行鼻饲,居家疗养。
母亲在北京住了将近一年,因为鼻饲回到乡下,很多人,朋友、亲戚、邻居过来探望。她们担忧着她的生死,以为快要准备后事了。她们有的问,要做酒菜的么,要鞭子烟花么,有看地的师傅么,各路人都在盘算着她们看似眼前即逝的生财之道。
只有小朋友在问,妈妈,你怎么不去看一你的妈妈呀?
嗯,我现在过去。
子玉不是不去看,不是不去帮忙,虽然就在隔壁房间。其实,她一直在尝试着感受自己的直觉。她很想去吗?她觉得慌吗?她有必要马上去吗?她一点点的感觉自己的内心反馈。她觉得她妈妈不会马上走,她内心一点都不慌乱,也不着急。直到她们走开了,她才去到床边看望,观察她瘦削的身体。
妈妈这一趟去北京算是久的。这次回来,她腿上的肉,几乎是掉了,掉的看见骨头的模样。她上身的肌肉还好,只是呈显出老人的模样,有些皱纹,有些老年斑,手背上有深色的黑色斑点。但是,看到她的脸,真的瘦削,与印象中的她完全失去了连接,就宛如一个丰满的人物进入了一个急衰的世界。无法认同的变化,无法接受的模样,子玉鼻子一阵发酸,咬着牙腔没有说话,也无法发音,轻吞着口里的液物。
子玉要如何面对她的新模样。
子玉要如何安慰面前的自己。
子玉要怎样与她一起同在。
子玉拧紧眼眶,深呼吸着,两股热流从双腔中奔流而出。纸巾,纸巾,纸巾救子玉。子玉迅速顺手从床边拉起了老妈床头的换用手纸。
吸干液体,子玉轻叹一口气。
就当是换一种生活方式吧。对妈妈而言。对大家而言。
换一种,从床下到床上的生活方式。
换一种,从自由到不自由的生活方式。
子玉在心里默念着。她希望妈妈能感应到。
那子玉也换一种生活方式,做着自己喜欢和愿意努力的事,一段一段地燃烧自己,迎接更新的每一天。
她不知道爸爸是怎么想。她不知道姐姐怎么想。她也不想知道哥哥弟弟怎么想。她只是看着。看着爸爸每天,推着妈妈出去散步,挂着收音机放着音乐,摇着蒲扇,一路慢慢摇晃。看着姐姐每天,按时的研磨药丸,调好药汤,准时的放在,爸爸可以拿到的地方。看着哥哥,经常打电话,经常打视频,或者有时间回来的时候播放音乐,放着花鼓戏,放着以前老照片的记录,给妈妈看。而弟弟在遥远的地方,一边打着视频,一边发狠地做着自己的事情,甚至已在出发前就提前与妈妈做了告别。
去年冬天,子玉他们四人,在医院里一起陪妈妈迎接了新的一年。在除夕夜里,医院领导,带着下属,还有护士,带着小小惊喜,送来了新年礼物。
从新的春天到新的夏天,到新的秋天,从今年的寒露到重阳到霜降,妈妈度过了新的一天又一天,她不能言语,她不能动弹,她不能吞咽,她只是努力尚动着她还灵活的眼神和眼皮,表达她的渴望,她的情绪,她的需要。
在某一天中午,子玉临时回到家,临近时打了电话。进门时,她看见轮椅上坐着的母亲被爸爸推在大门口,清亮清亮的眼神。母亲望着她,就像安静的泉水,努力的冒出在涌动的光泽,像个安静的小孩在打量着这个好奇的世界。
哇,妈妈的生命力真强。子玉要好好对待她,用新的方式陪伴着她新的生活的开始。
子玉在心里想。
是的。妈妈后面的日子,又拉开了新的帷幕。
她的皮肤开始溃烂。在尾椎。这是久卧在床的人的现象变化。
这个溃烂开始就像一个铜钱印子,一点点的变化,一点点向内腐蚀,一点点的向边缘延伸,黄色的溶液沾在红色的肌肉上,流出有颜色的液体。一点点去除腐肉,一点点缚上药水,不知有何种灵丹妙药可以阻止它的蔓延,不知以哪种方式来面对这样的后果。大家只是努力的观察着变化,守护着疼痛。但是呀,她的身体没有表现过任何的动弹,甚至她的声音没有发出过一点动静,就只有偶尔的一点点颤动,一点点眼神的变化。如何是好?家里面的商议,决定来让子玉连续照护。
子玉无能呀,她四问求方。
在医院二楼。医生值班室。
吕医生,我可以问你一个比较私人的问题么。
你说。
是我妈妈。在您这里住了很久的院的那位。
现在什么情况。
她现在不能动弹,背部有了一个伤口。一星期了,还没有愈合,越来越深。你说这样下去会不会见到骨头?
这个不好说。
那什么样的人可以进行人体移植。她可以吗?
子玉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因为她很喜欢她妈妈的眼睛。不知道能不能留下来。
这个移植是有专门的程序。一般来说,她是健康年轻的。
对呀,子玉就是认为她是健康年轻的,只有子玉在心里想。但是,她也看到了医生面色上的难言之词,赶忙结束对话,悄悄退出了门外。
在漫步的路上。子玉还是想说出她自己的想法,拨通了她哥的电话。
你觉得我们这样照顾下去,还需要做些什么?
我们只能尽力照顾到她每一天,直到她临终。
那这样下去,她的肌肉一直在腐烂,没办法控制呀。
没办法控制也是没办法的事。
我们就让它这样烂下去吗。
我问下医生朋友。有没有好的方法,让她慢一点恢复,或者让她长出新肉来。
我是说在我们照顾方面有没有办法?
你就按医生的办法。试着去调理护养一下。
子玉不专业呀。
在绿皮火车上,她特意访问了一位有缘遇到的医学毕业生,恰巧她也是护理专业的。冷峻的面孔,低沉的语调,很有医生的特质。子玉特意多说了一些,她自己心里的想法,和见解。她还是念念不忘的问了一句,如果肌肉这样腐烂下去,会不会见到里面的森森白骨?那位护理小姐姐说会的,她曾经护理过这样的人。那如何面对她白骨的模样呢?小姐姐说,不面对也要面对。
子玉一脸难过。抬头再回首见她时,只见小姐姐带着她英俊的面孔,走出了火车厢。她冷峻的声音,就像烟火中的一缕青烟,有丝清冷,又有丝决绝。对,她是医生,她是护理者,她不代表谁。
问,只是想法。做。才是行动。
然后哥哥从网上买来交替换气的气垫床垫,放在一直用着的专用护理床上。吸氧机。长明灯。专用药箱,常温水。一一准备常用。
妈妈伤口一直发炎的状态,爸爸和姐姐还是把她送去了乡卫生院,去消炎,挂盐水。一阵居家一阵去医院,轮替着,控制伤口的随时变化。
在乡下的居家疗养,有卫生院的专科医生或者院长上门,有护理员、护理队长、乡村医生的对接联系清单。还可以,随时去医院住院,有人安排床位。
直到今天,子玉忙完手上所有的事情,想着该回家看妈妈一眼了。
没想这一眼,成了最后一眼。
但子玉心里此刻没有难过,没有想要流出一滴眼泪,一是经常在妈妈身边,一是很确定这样的结局,另一个原因是,妈妈跟她不亲,没有亲密关系里的亲近,而她也没有主动亲近周围人的愿望,她和周围的世界有着和大自然一样的距离感。
直到今天——
哥说:你是她最疼爱的人。
第二次,哥又说:你是她最疼爱的人。
第三次,哥再说:你是她最疼爱的人。
是吗?
在临终前是最后合眼看到的人。
在什么的时候,子玉做了某个动作。
在清理衣服时,子玉最先看到那个红色包。
其实,子玉可以排队到更前面而不是最后的那个人。那天姐哥来过子玉家,因为家里窘迫不好招待,子玉一句话也说不出,也不能说,是自己“愿意”变成这样,要重新走出需要时间,需要安静的时间。而哥俩以为子玉在家吵架了,其实家里人一句重话也没讲过。等到晚上,哥从外面拎来一条鲜活刚剖的鱼,子玉突然意识到,子玉要快点,再快点,把想做的事弄好,该回家看看了。大概是子玉发现心里一片海必须学海无涯的时候。这样的节奏一天接一天,大约过了十四天,子玉单身一人到老家时,爸泣不成声,还不回来,你是送“钟”的吧。子玉笑复,子玉手无表、身无钟,哪里有东西送人。午饭过后,与姐去街上买回消炎药,妈喝,不行,吐。复看,眼睛一会半开,一会小关,似烛火摇曳。喊她,嘴角笑,视频哥,亦笑,然,关,闭,抚脸,冰凉发白有汗,额头亦是,摸动脉,自己的摸不到,她的也摸不准,听医生队长说,可试用一鸡毛置于鼻腔前,果然,纹丝不动,这,就是,闭眼,睡着了,子玉成了在她临终前最后合眼看到的人。
在清理衣服时,子玉最先看到那个红色包,在半开的内袋里,摸触到有一硬币有三张纸钞,面值各一。都说女生心思缜密细腻,这是什么意思,要表达什么,是给谁的线索,无从知道。钞票上那个年份发生的熟悉事,子玉还是知道的,可是钞票的是茶渍还是什么印记,子玉无法确认定,也不想确认定,只看到那上面有个圆的型印。
当此刻,正要拂去鼻头下的剩余价值时,子玉侧头发现床头有纸,这是天意吗。非,是有人曾在这房间住过,用过,恰好都是在顺手的地方用着那包位置合适的纸巾。所以,子玉也是这么理解这种疼爱的,子玉接力到了在场人的语言表达,也可能接力到了关键信息的接收,受到了这种有爱的隐藏连接。
对于有“爱”这件事情,子玉真的抱歉啊,似乎子玉的人生里没有谁来定义过这个字、这样事,子玉并不确切理解、不确定她这个字的内容。子玉只明白这个“爱”字,有一撇保护三个点、还有突宝盖关心的这个“友”。这样看来,对妈妈的相处感受是有这一撇和这样的突宝盖的印记,但“友”是什么,子玉又不明白了。友等于有嘛,不知道。子玉总是在精确地测量着自己的感受和输出,总是在经纬扫描着自己的欢喜和输入,子玉只想做自己喜欢的事和使用自己喜欢的字词,能长远的喜欢或潜在的喜欢,在心里发起她的誓言做着想做又难做的事。
子玉动态测量信任,又静态生长变换自己模式。常会在思维世界里踏上现实世界的脚印,又在现实现场中切换思维现场的好奇,常常暗自思量,会不会给人带来困惑,有时实在想做想完成,便在挣扎里留下让人记忆深刻的模糊印记:子玉试着体验不同人的生活,穿越不同的心里世界变化。
什么时间点的时候,子玉做了某个动作,有时是因为子玉捕捉到了某个敏点,像开关一样的敏点。这敏点打开了子玉眼前的新世界,有时触发了子玉新的联想思维,有时索引了子玉尝试做某件新的事情的启发,有时导行子玉站在某个位置某个角度重新观察身边的世界和人物和特点。子玉的思维世界不是以别人或周围人的方式为参考依据,而是以自己的理解与感受方式为特点标准,虽然那个存在于她个人文字字眼中的“球王”不是她本尊本意,是感受,但那个“修一条通往金色的路”却是众人与子玉的心愿。
甚至,子玉日渐担忧她这种特质,来自于她的出生经历,她最早可能在大自然里独处过。也可能她并非现在原生家庭里的血脉子女,她对周围人没有那种天然的依恋和信赖。但她能找回原身之源么,又不是什么奇人、非要分离,又不见得是被轻易抛弃、得如此众人重视和厚爱。她没有天然的亲密关系连接,她只有从感受里分辩距离远近、辨认关系亲疏,她看着周围的人辛苦、忙碌、无助、心苦。他们说,她是母亲最疼爱的人,那就是了。关键的时点,母亲的爱一直在,一直在延续。
故,子玉依然有疼爱子玉的人,找到了“有”,也又找到了依旧在保护又放行她的,同路的人,互学的人。
对,我就是你最疼爱的人,可你为什么不说话。
子玉无言,一夜无话,过去的22天的情景依然历历在目。
那个蜡像一样的人,不是平躺,而是换了站立的角度,刚好九十度。
就是。
子玉自定义着她的此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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