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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贴] 关系户:铁碗重典才能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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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5-1-5 17:53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四川暂时不搞摊丁入亩,因为货币改革更为棘手。

  朝廷想用银元和铜钱,渐渐代替四川铁钱,但执行起来实在太困难了。

  不能直接废除铁钱,否则四川必然生乱,无数百姓的财产将会清零。

  而如果要循序渐进,富户又成为最大阻碍。

  他们会搜集市面上的银元、铜钱,藏在自家地窖里传给子孙。

  北宋初年改革四川货币,就是这样被搞砸的,扔再多铜钱进四川,都被富户悄悄囤积起来。气得北宋朝廷直接摆烂,而且下令铜钱不得入川,以防把各省铜钱卷入四川这无底洞。

  内阁和户部牵头去年制定了四川货币腾换方案。

  第一,关闭邛、嘉、雅、利、夔、眉、益七地铸钱监,今后四川不再铸造铁钱。

  四川七大铸钱监,改为冶炼钢铁、打造铁器。其中五监转为私营,剩下两监转为打造兵甲。

  第二,严厉打击私人铸钱行为。

  依法应当夷三族,但朝廷决定特赦,转为发配川南蛮夷之地!

  鼓励百姓举报,一经查实,厚赏五百贯。若案情重大,厚赏一千贯。

  第三,允许百姓用铁钱交税。

  官府所得铁钱税款,留诸地方者自用,上交中央者全部熔炼。等于每年销毁一批上交中央的铁钱,这会让中央税收锐减,北宋朝廷是不愿意干的,朱氏父子却认为对长久有利。

  第四,每年通过转移支付,向四川各府县,发放一批外省铜钱。

  这些外省铜钱,只能用于基建和俸禄。比如修缮官道、栈道、水利等等,也可向官员发放工资。

  ……

  雅州,名山县。

  这里所产的名山茶,是宋代茶马交易的拳头产品,深受草原各族首领的喜爱。

  所以名山百姓很苦啊,士兵押茶死亡逃散太多,就改为征发役丁押茶。他们从川西一路北上,由汉中进入陕西,接着再前往青海或西夏。

  一趟来回,死者近半。

  名山县的穷苦百姓,对大明极为忠诚。

  因为茶马贸易换了方式,改为商人采购运输,四川茶商运到汉中,汉中茶商再运去兰州,由兰州的茶马司负责收购。

  官运改为商运,立即就不死人了,就算死人也属于意外。

  名山县除了茶叶,还特产铁钱!

  百丈监位于名山县、百丈县、浦江县的交界带,去年朝廷宣布停产,卖给商贾转为民用。

  大明第一届进士孙梦良,此刻眉头紧皱站在铁溪河边。

  都头胡鸣快步跑来:“孙主簿,搜遍了也没找到,是不是弄错了?”

  旁边一个穿着褐衣的汉子说:“弄不错,这里私铸铁钱四个月了。对外说是冶炼生铁、打造农具,其实在悄悄铸造铁钱。官家是圣人,对名山百姓有大恩,官家说不准铸私钱,那就肯定是犯法的!”

  孙梦良沉默不语。

  举报铸私钱的汉子急道:“这里是杨十二郎亲自督造,隔三差五就来一趟。他还对工匠说,谁敢乱嚼舌头就杀人全家。平时周边山岭都有人放哨,不准任何人随意进出,我是翻山从那边悬崖逃走的……”

  说话间,一个中年男子坐船而来,登岸就拱手作揖:“见过孙主簿,在下杨浩,字养之,族行十二。”

  孙梦良面无表情:“等着。”

  “等什么?”杨浩一愣。

  孙梦良说:“等县令从州城借兵过来。”

  杨浩心中惊恐,故作平静道:“都是误会,何必惊动州兵。在下的族兄,早在前宋未灭时,就已去汉中投奔官家,如今却在延平做知府。听说孙主簿是福州人,家兄得空定去拜会一二。”

  杨家属于名山大族,拥有多座茶山,汉中属于他们的经济命脉。

  因此朱家父子在汉中起兵,把北上贩茶的通道给堵死,名山杨家麻溜跑来投奔。不但财源滚滚,而且还有杨氏子弟,一路升迁做到知府级别。

  孙梦良冷笑:“正因杨家有从龙功臣,又在名山神通广大,县令才不得不去州城借兵。我自问来得神不知鬼不觉,没想到你杨家还是提前收到风声。尽早供出县衙里谁是内应,审案时还能酌情轻判。”

  “哪有此等事情?私铸钱币可是要夷族的!”杨浩继续装傻充愣,“我名山杨氏,要钱有钱,要官有官。去年还从官府手中,买得这处铁矿山,不说日进斗金,也是吃喝不愁。怕是患了失心疯,才会做夷三族的买卖。”

  “呵呵。”孙梦良干笑两声。

  杨浩有些着急,又说道:“孙主簿,家兄不但在福建做知府,还与阁臣、尚书相熟,曾一起在汉中共事。若能解除今日误会,孙主簿今后有什么差遣,我名山杨氏保证竭力相助。”

  孙梦良质问道:“你是在用阁臣与尚书,出言威胁本官吗?”

  “不敢,只是想结交孙主簿而已。”杨浩连忙解释。

  孙梦良说道:“严县令那里,你也别瞎忙活了。就算他收过杨家的钱财,此事也不敢帮你们掩盖,而且还能趁机将功补过。你恐怕不知道,四川官员考评政绩时,如果破获私铸铁钱案,可以直接评为最上等。”

  杨浩听得双腿发软,这事儿他还真不知道。

  “拿下!”孙梦良喝令。

  都头胡鸣有些犹豫,建议道:“是不是该查明了再拿人?毕竟杨氏乃名山望族,而且还出了从龙文臣。”

  孙梦良看向胡鸣:“你也与杨氏有来往?”

  “绝对没有!”

  胡鸣矢口否认,随即大喊:“拿人!”

  “误会,误会……”

  见几个衙前冲过来,而且不听自己狡辩,杨浩竟从慌张变成嚣张,怒喝道:“我乃杨十二郎,谁敢拿我?”

  官差们还真被唬住了,一個个停下脚步。

  杨浩继续耍横:“我名山杨氏,与成都杨氏同出一源。前宋的成都茶马司官员哪个不跟我杨家相熟?到了大明新朝,太子进占成都的第二年,面对前宋官兵六路围剿,我杨氏冒着杀头的危险投靠陛下。这可是大功?这可是对大明的忠心?告诉你们,我族兄还是陛下的记名弟子,跟在陛下身边处理过一个月公文!”

  说着,杨浩又转向孙梦良:“你一个小小的主簿,拿着鸡毛当令箭,无凭无据就敢查到杨氏头上。惹得陛下龙颜大怒,伱这一辈子仕途都要葬送!”

  孙梦良嘲弄笑道:“陛下的记名弟子?嘿嘿,你恐怕不知道,陛下的亲传弟子,在洛阳碰了几千贯钱,也被陛下亲自下令严惩。你族兄是陛下的记名弟子,我就不是天子门生吗?吾乃大明第一科进士!”

  杨浩愈发心虚却嘴硬道:“从龙之臣更大,还是首科进士更大?你一个主簿,莫要胡乱呈威,这世上很多人你惹不起!便说四川两位布政使,还有这雅州知州,亦与我族兄有交情。”

  孙梦良说:“此言我记下了,一定上疏朝廷,请三法司彻查他们。”

  杨浩说道:“你一个区区主簿,有什么资格上疏朝廷?”

  孙梦良说道:“我是正经的进士官,怎就不能上疏?就算我的奏疏石沉大海,我孙家就没有故旧在做官?侯官孙氏,亦非等闲。拿人!”

  宋代的侯官孙氏,其远祖是孙权的儿子孙亮。

  一众官差面面相觑,他们听了半天,也没搞明白谁更牛逼。

  都头胡鸣却喊道:“拿人,听我的。”

  “是!”

  几个官差立即把杨浩按住,而且表情颇为兴奋,很明显杨氏名声极臭,在早年的茶马贸易中害死很多人。

  “反了,都反了,你们竟敢对杨家动手,一个个就等着灭门吧!”

  杨浩还在无能狂吼,孙梦良充耳不闻。

  又过了几个小时,一个衙前跑来说:“找到铸钱模具了,就沉在铁溪河里,潜水摸了好半天总算寻见。还从河底摸出许多铁钱,毛边都没磨掉,一看就是新铸的。”

  孙梦良大喜:“继续打捞!胡都头,你临时招募些青壮,呼朋唤友谁来都行,去把杨家老宅给围住,一个都不许放走。”

  “遵命!”

  胡鸣感觉自己要立大功了,今后升官发财指日可待。

  从去年冬天,到今年春季,卖给私人的五处铸钱监,有四处陆陆续续接到工匠举报。

  这些家伙明明就不缺钱,却冒着被夷三族的危险,暗中干那铸造私钱的勾当。

  私铸铜钱也还罢了,至少能用。

  私铸铁钱,却完全是跟朝廷对着干,皇帝和太子巴不得铁钱早点熔毁完毕。

  只要查实,涉案户主和实际管理者直接砍头。三族之人虽能特赦,却也要流放川南,从此跟那些蛮夷打交道,而且所有财产全部充公。

  这也算支援西南大开发了。

  今后四川的犯事者,罪名够得上流放的,一律往川南那边扔。

  筠连、盐津、叙永、古蔺……如今都在蛮夷手中,迫切需要汉人去充实。

  远在京城。

  内阁与户部正在激烈讨论,是否该在四川重新发行纸币,一大半官员都持有反对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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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1-6 09:47 | 只看该作者
朱国祥拿出一份计划书:“我们还是先讨论内政吧,这是我收集地方信息,让内阁制定出来的改革方案。”

  朱铭接过来仔细阅读,却是和摊丁入亩配套的吏役改革。

  第一,摊丁入亩,确定为省内分摊。

  即每个省先确定丁额,再根据各府实情,对这些丁额进行分摊。富裕的府,对贫穷的府转移支付。同样的,一府之内,各州县也这样分摊。

  好处是,贫穷地区的百姓,不会因此负担过重。

  坏处是,越富裕的地方,改革阻力就越大,因为他们会承担更多。

  第二,摊丁入亩所收取的钱粮,三成归州县,三成归府,三成归省,一成归中央。

  这跟清朝是颠倒的,清朝的中央直接收取七到八成,搞得地方跟没有摊丁入亩一样,换其他办法压榨百姓获取资金。

  第三,改革吏役。

  严格确定正式吏员数额,这些吏员可以升为官员,全部由中央朝廷支付工资。

  严格确定正式差役数额,这些差役无法升官,工资用摊丁入亩的收入来支付。因为,这本来就属于服役,摊丁入亩之后改为聘用。

  临时吏员和临时差役地方官府可以酌情征召,但工资必须自行支付,不准使用白吏和白役。一旦发现不给工资,官员罢官,吏员开除,并彻查其贪污罪状。

  朱铭看完以后,叹息说:“或许能够维持几十年。”

  朱国祥道:“有这套方案的底子在,就算过了一百年,情况也比不改革更好。”

  说白了,就是朝廷财政养一批正规吏员。这些吏员可以升官,但数量不是很多,主要以文吏为主,负责维持各级政府工作运转。

  而摊进田赋的人头税,用来养大量差役和临时工。

  人头税就那么多,各级官府自己看着办。

  反正不准让差役打白工,这是危害最大的,官府不发工资,就等于让差役盘剥百姓。

  清朝中央把人头税抽走七八成,导致地方财政严重不足,书吏和差役也严重不足。只能在必须上报吏部审批的书吏之外,再征召一些拿工资的编外书吏。书吏们如果还忙不过来,就以收学徒为名招“白书”,不拿工资自己想办法捞钱。而差役就更加混乱,县太爷自己都不知道有多少差役。

  朱国祥让内阁搞出的这套方案,才是“摊丁入亩”的完整版。

  中央朝廷真不能乱拿地丁银,否则就违反了摊丁入亩的初衷,变成朝廷拐着弯凭空加税而已。

  朱国祥让中央象征性的分一成,纯粹是为了知道地方收取的额度。

  “已经摊丁入亩的省份,立即推行吧,否则基层贪污的风气没法刹住,”朱铭说道,“再加一条,基层吏役,以前贪的既往不咎。此方案实行之后如果再贪,一旦查实,以往罪行也要处理。”

  朱国祥点头说:“还要在施行的时候,让督察院加强巡视力度,搞一些典型出来狠狠处罚。”

  父子俩商量完毕,朱国祥把太监叫进来,朱铭也拍拍屁股走人。

  走到门口,却见梁异站在门口。

  “通政院有急事?”朱铭问道。

  梁异表情严肃道:“河南可能有窝案,此案还牵连到刑部和督察院。臣不敢怠慢,只能亲自来报,已在门外等了半个时辰。”

  朱铭又转身进屋:“我陪你进去。”

  梁异把河南官员发来的奏疏递上,朱国祥接过来仔细看了两遍。

  朱铭问道:“很严重吗?”

  朱国祥说:“一桩命案,案情并不复杂。县令把初步调查结果,发给府里的法曹掾。法曹掾判决之后,又发给省里的按察司复核。这已经是两年前的案子了,上一任河南按察使打回去重审。法曹掾很快改了判决,宣判杀人嫌犯无罪,而且证人也改了口供。”

  “死者家属不服,跑去府里申诉,法曹掾不予理睬。家属又去按察司申诉,连按察司大门都进不去。”

  “家属也有些能耐,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把案子违规递到了大理寺。大理寺左少卿感觉有蹊跷,勒令河南重审此案,河南那边还是维持第二次判决。”

  “白崇彦为了推进摊丁入亩,亲自去巡视地方,跟各地官员百姓沟通。结果遭到拦驾喊冤,他让新任按察使重审。结果重审的案子送到刑部,又被刑部发回去要求再审,而且刑部复核的速度快得吓人。”

  “对了,死者家属还找过巡查御史,但御史对此不闻不问。督察院那边,也有点什么问题。”

  朱铭冷笑:“这才开国几年,真有人活腻了啊。”
3#
 楼主| 发表于 2025-1-6 09:52 | 只看该作者
吏部尚书李含章,礼部尚书孟昭,督察院左都御史陈东,此刻全都站在父子俩面前。

  朱国祥没有说话,只是坐着静听。

  朱铭拿出白崇彦发来的私信,说道:“杀人嫌犯姓毛,祖籍衢州江山县。他的祖父毛宗衡,四十年前在陕州做官,就带着家人搬了过去,当时的陕州还隶属于陕西,现在划归河南省管辖。吏部去查一查毛宗衡此人!”

  “是。”

  李含章领命而去,亲自带人翻阅前宋档案。

  其他人坐在原地等着,气氛颇为凝重,一直都没有再说话。

  大约等了三个小时,李含章把前宋吏部档案找来:“毛家是衢州的科举望族。前宋衢州毛氏共有进士58人,而江山毛氏就占了51人。前宋江山县共出进士64人,江山毛氏就占了26人。”

  朱国祥问道:“刑部尚书徐敷言,就籍贯衢州吧?”

  李含章已经有所准备:“就吏部档案来看,衢州出过进士的徐氏,有西安徐氏、常山徐氏、江山徐氏、开化徐氏、龙游徐氏。而刑部的徐尚书,出自西安徐氏。”

  “徐尚书的曾祖父徐泌,是前宋衢州第一位进士。徐泌有个女婿很出名,也是衢州西安人,即官至副宰相的铁面御史赵抃。”

  朱铭笑道:“吏部档案里还记录姻亲?”

  李含章表情严肃道:“吏部档案没有记录,但这位铁面御史赵抃,是臣的曾祖父之恩师。而臣的曾祖母便是徐尚书的姑婆。如果此案真与徐尚书有关,臣请立即回避。”

  “没必要,”朱国祥说,“你的曾祖母,是徐敷言的姑婆,这都多远的亲戚关系了?”

  李含章补充说道:“臣的祖父与祖母,乃表兄妹结婚,祖母也出自西安赵氏。衢州的那些大族,都是世代联姻的,此案无论牵扯到哪家,皆与我李家算得上亲戚。”

  朱国祥咂咂嘴:“那你回避吧。”

  朱铭问陈东:“遇到百姓鸣冤巡察御史却不闻不问,那个御史是什么来头?”

  督察院官员的档案更详细,必须登记三代以内姻亲。

  陈东拿出一张纸:“这个御史叫应善,江西信州贵溪人。信州与衢州紧挨着,前宋隶属于两浙路。应家与江山周氏、江山毛氏都有姻亲,还与……德兴张氏、范氏互为姻亲。”

  气氛越来越凝重,德兴张氏,就是太子妃张锦屏家,也是已经退休的首相张根家。

  这是一個非常庞大的官僚姻亲关系网,跟太子妃、吏部尚书、刑部尚书的家族全都有联系。

  根本不用这些大人物亲自出手,甚至有可能大人物们还不知情。但沾手此案的各类官员,为了讨好大人物们的亲戚,再加上凶手家族的串联疏通,就会非常懂事的把案子联手压下。

  朱国祥说:“组织三法司会审,涉案官员全部回避!”

  ……

  四十天之后,涉案人员被悉数带到京城。

  督察院、刑部、大理寺三堂会审,陈东担任案件总负责人。

  首先出庭的是几位证人,他们自知作伪证是犯法,吓得已经完全无法走路,是被官差给架着拖进来的。

  看着瘫软在地的证人,陈东皱眉道:“搬几张椅子来,让他们老实坐好,坐不好就绑在椅子上!”

  椅子很快搬上堂,几个证人被拖起来按在椅子上。

  刑部右侍郎负责验明正身,大理寺卿客串法庭书记官。

  “嗙!”

  陈东一拍惊堂木,吓得几个证人浑身哆嗦。

  “史光!”

  “在……在……”

  名叫史光的证人,吓得想要跪下认罪,却发现自己膝盖发软站不起来。

  陈东问道:“你供述的证词,为何前后不一?”

  这家伙还没回答,堂中便传出尿骚味,竟然当场给吓尿了。

  缓了好久,尿裤子的史光才说:“县衙来了几个公人,说毛八郎能通天,就算皇帝来断案,也不会真个计较。又说俺再乱讲,便抓进大牢关起来,还要把俺婆娘发卖去窑子里。俺……俺吓得睡不着觉,再过堂时就……就改了说法。”

  陈东又问:“威胁你的公人有几个,是县衙的公人,还是府衙的公人?”

  史光摇头道:“不认得。都穿着公服,说本地口音。”

  “俺认得,俺认得,俺要戴罪立功!”另一个证人突然大喊。

  陈东扫向证人资料:“你可是叫余贵,在雍翠楼做酒保?”

  余贵说:“俺便是余贵。姚二郎死前半个月,在雍翠楼与毛八郎吃酒。他们在二楼临街的雅座,要了一壶米酒,什么下酒菜俺记不清了。俺忘了给烫酒器,就给他们送去,到门口便听到他们两个吵架。似是在争哪家的小娘子,姚二郎可能是争不过,就闹着要告发毛八郎科举作弊。”

  三位审案主官,此刻都面露惊色。

  他们已详细看过卷宗,来来回回几次审理,证词里可都没有科举作弊啊。

  陈东问道:“你以前作证时,可有供述自己听到科举作弊?”

  余贵说道:“第一次作证时说了,后来就不让说。”

  三位审案官对视一眼,这他妈还有意外收获,而且隐藏在里面的涉案官员有大罪。一是帮助考生作弊,二是篡改案件证词。

  陈东又问:“你说认得那些威胁证人的公人?”

  余贵说道:“有一个是法曹的衙前,俺不晓得他的大名,只知道他唤作顾大。还有一个不是公人,是毛家的奴仆孙粟,他穿着公服假冒公人。今年又重审的时候俺不敢再乱说,已经供述过了。事后,孙粟还带人打俺一顿,俺的左腿现在已经瘸了。俺还被雍翠楼给解雇,连最后半个月的工钱都没给。”

  “嗙!”

  陈东猛拍惊堂木:“带顾仁、孙粟上堂!”

  “饶命,饶命啊……”顾仁还在门外就开始哭嚎。

  孙粟则有点混不吝,全程一言不发。

  验明正身之后,陈东问几位证人:“威胁你们作伪证时,可有他们在场?”

  大部分证人连忙点头,但也有两个记不清了。因为当时太过害怕,不敢跟那些家伙对视,根本就没看清诸多面孔。

  陈东问道:“伱是陕州府法曹衙前?”

  顾仁抹着泪哭喊:“俺也是被逼的啊,是赵法曹让俺动手,俺不听话就要吃挂落。毛家也只给了六贯钱,孙粟摆酒请俺兄弟吃了一顿。俺也没动手打人,只是吓唬吓唬,后来把余贵打断腿的是孙粟……”

  陈东又问:“还有谁跟你一起威胁证人?”

  顾仁回答:“人多眼杂,不敢太多。除了孙粟以外,俺只带了两个法曹的兄弟。一个是俺小舅子,叫李应飞;一个是俺义弟,叫董良。”

  今年河南按察使重审时,已经提审过这些人,但一个个装傻充愣,矢口否认自己威胁过证人。

  顾仁身为官府的皂吏,面对按察使都不老实,他觉得毛家背后有大人物撑腰。

  直到现在皇帝过问,让三法司来会审,顾仁终于不敢隐瞒了。

  陈东喊道:“带李应飞、董良上堂!”

  一番审问,李应飞、董良承认威胁证人,他们都是被顾仁拉去的。

  而顾仁则称自己听命于法曹掾赵晦。

  很快,赵晦被带上堂。

  这厮出身于衢州西安县赵氏,论起来还是李含章的远房表侄。

  他两年前担任陕州府法曹掾,这是专门负责司法的官职。

  跟前宋的司法系统大同小异,县一级衙门只能审理民事案件。一旦涉及刑事案件,必须移交给州府法曹。

  州府法曹初审之后,则要移交给省提刑司复核。

  普通刑事案件,提刑司就能终审。而性质严重的刑事案件,还要送往刑部进行复核。

  赵晦相当于市法院的院长,他今年已经升官到河北了,一个月前在河北任上被抓回京城。

  陈东问道:“你有让衙前去威胁证人吗?”

  赵晦看着三法司官员,表情似乎有些后悔,却一直选择沉默不语。

  陈东与赵晦对视良久,说道:“你做过法曹掾,应该知道《大明律》。都已经三法司会审了,官家和太子看着呢,你还想为谁开脱吗?”

  “唉!”

  此言一出,赵晦唏嘘长叹。

  陈东说道:“如实供述吧,或许还能酌情轻判。”

  赵晦说道:“凶手的父亲,曾与家父是同窗好友。江山毛氏,又与我西安赵氏世代联姻。陕县毛氏虽然从江山毛氏分出来,但也不过是这两代的事情。凶手的七哥,当时与我幼妹有婚约。因为发生命案,两家婚约去年也取消了。”

  赵晦甚至故意放慢语速,说完一段又停下,方便审案的书记官做记录。

  等书记官停笔,赵晦才继续说道:“毛家八郎并非蓄意杀人,他与死者一直是好友。因为争风吃醋,两人矛盾日增。死者多次威胁毛八郎,声称要揭发他科举作弊。最后一次争执时,毛八郎又惧又怒,失手把对方给掐死了。”

  “毛八郎吓得惊慌失措回家,奔跑一阵又折返,把尸体拖到河里。他在河边大喊呼救,事后声称是死者不慎落水。”

  “但死者家属认为太过蹊跷,因为他们两个都没带仆从。验尸的时候仵作也发现了颈部掐痕。”

  “引他们争风吃醋的女子,是陕州一个年轻寡妇,这寡妇与凶手、死者皆有私情。事关寡妇的夫家与娘家名誉,这两家也不想闹开,让毛家与死者家属商量解决。”

  “我插手此案的时候,凶手、死者、寡妇的夫家和娘家,其实他们四家已经谈妥了。我给毛八郎翻案,不过是顺水推舟,当然也有念及我赵家与毛家的几代交情。”

  “后来案子闹大,是因为死者的生母,去按察司那边喊冤,还拦下巡查御史的车驾。其他几家大怒,一番争吵之后,死者家里的其他人也怒了,开始发动人脉要搞个鱼死网破。”

  “所有插手案件的官员与家族,都已经被牵扯进去,不得不到处疏通关系掩盖此案。”

  陈东冷笑:“你讲了这许多,似乎有什么漏掉了。第一,关于科举作弊的证词,为何在多次审理的卷宗里消失?第二,前任河南按察使,是如何被拉下水的?第三,刑部为何冒着风险帮你们掩盖?第四,那个巡查御史为何漠视此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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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1-6 09:57 | 只看该作者
面对陈东的逼问,赵晦沉默片刻:“这些事情,阁下还是去问知府吧,他知道的应该比我更多。”

  “嗙!”

  陈东再敲惊堂木:“带陕州府前任知府焦仪凤!”

  一个不到三十岁的年轻官员,很快被押到堂中待审。

  陈东的脸色非常难看,并未直接进行审问,而是说道:“有一支焦氏迁到丹阳,我也是丹阳人。少年求学之时,我那位恩师便姓焦。恩师告诉我,为人应当方正,德比才更重要。恩师还以族叔举例,那位族叔当然也姓焦,讳千之。你可曾听说过?”

  焦仪凤顿时羞惭难当,低头说:“正是家叔祖。”

  陈东又言:“我听恩师说,阁下的叔祖官至大理寺丞,告老回乡竟然没有房屋可住。还是靠学生资助钱财,才能建房定居颐养天年。他两袖清风,洁身自好,在大理寺翻了许多冤案。”

  这番话说完,焦仪凤已抬袖遮脸。

  “不肖子孙,辱及祖宗清誉。我死后若能下葬,还请转告焦氏族人,把我埋得离祖坟远一些。”

  说罢,焦仪凤突然冲向柱子。

  押他进来的官差,已经退到两侧,此时根本反应不过来。

  幸好他双脚戴镣,无法大步奔跑。

  小碎步冲到柱子前,额头猛地一撞,鲜血涌出却没当场死去。

  三法司官员惊慌站起,先让候在堂外的仵作进行抢救,同时派人去请东京最好的外伤医生。

  陈东怒吼道:“所有涉案之人,捆在椅子上听审!”

  这个寻死**的焦仪凤,其叔祖名叫焦千之。最初是吕公着给儿子请的家庭教师,很快又获得欧阳修青睐,才能卓着,为官清廉死无余财。

  “嗙嗙嗙嗙!”

  陈东胡乱拍打着惊堂木:“把前任河南按察使陈洪带上来。捆住,要捆严实了!”

  陈洪是福州侯官县人,政和五年进士。

  之所以强调科举年份,因为太子也是这年进士。如果有好几个官员,资历、政绩、人脉都差不多,那么政和五年进士必然优先提拔。

  朱铭从来没有表态过,但吏部却喜欢这样做。

  陈洪任由皂吏捆绑,全程一言不发。

  “你跟衢州大族没有瓜葛,为何帮着毛氏脱罪?”陈东问道。

  陈洪还是不说话。

  刑部右侍郎叫潘良贵,同样是政和五年进士,而且还跟朱铭私交甚好。

  他开始良言苦劝:“你我皆为太子同年把案情交代清楚,或许还有情分可讲。当年你我一同中第,也曾在金明池把酒言欢。你说要扫除朝中奸邪,今日你又跟那些奸邪有何不同?莫要再自误了!”

  “唉!”

  陈洪一声叹息:“我收了毛家的钱财,帮他们把案子压下去。”

  潘良贵脸色阴沉道:“别人不知,我还不知道吗?你当初进京赶考,身边奴仆就有七八人。以你家中财力,毛氏得拿出多少钱贿赂?”

  陈洪用近乎哀求的语气说:“我真是收了贿赂。”

  潘良贵深吸一口气:“看来伱的事情不小,说出来必定牵连家族。可这么大的事,你真能隐瞒过去吗?”

  陈洪面如死灰再次闭口不言。

  “连人带椅子,把他搬到一旁,”陈东见撬不开口,决定先审其他人,“带死者亲属上堂,不用捆绑。”

  一大群人被带进来,男女老少皆有。

  书记官开始念刚才记录的供词,问道:“死者家属,对这些供词可有意见?若有遗漏,或者不认同之处,都可以当场说出来。”

  家属们互相看看,都没有反对意见。

  陈东挨个问讯,又记录了一大堆,为案件补齐了许多细节。

  接着再提审凶犯家属,供述内容同样差不多。

  陈东突然指着陈洪,问凶犯的父亲毛知柔:“你们是怎么让按察使帮忙遮掩的?”

  毛知柔回答:“私下贿赂了五千贯,又搬出朝中重臣吓唬他。”

  “胡说八道!”

  陈东拍桌子怒吼:“此人出身侯官陈氏,家族世代经营海贸,他就缺你那五千贯钱?他家的那些产业,在福州不说数一数二,排进前五必然绰绰有余。为了区区五千贯,他冒着杀头的风险帮你压下命案?”

  “他侯官陈氏虽然在朝中无人,却也有不少姻亲做地方官。他自己还是太子的同年,已经官至一省按察使,他会怕你随便搬出几个重臣来吓唬?”

  “我告诉你,这桩案子已经不是凶杀那么简单。莫说你家已搬到陕州,就算是江山毛氏正宗也担不起!”

  “从实招来!”

  毛知柔哭丧着脸:“真就是这样,小民所言句句属实。”

  大理寺卿叫吴懋,朱铭做金州知州时,吴懋担任观察支使,相当于朱铭手下的秘书长。

  陈洪的级别是副省,就算获罪被抓了,也不好屈打成招。

  眼前的毛知柔,却没有官身。

  吴懋低声说:“要不要用刑?”

  陈东说道:“官家和太子,都严令不得屈打成招。”

  潘良贵说:“时辰已晚,明日再审吧。吃了晚饭,我们三人一起梳理卷宗,看能不能从中找到些什么。”

  “也可,”陈东拍打惊堂木,“退堂!一干人等,小心看守,莫要让他们寻死。”

  已经死了一个,在案件闹大以后,涉案的俏寡妇羞愧**了。

  至于今日撞柱子的焦仪凤,已经抢救过来,但失血过多还在昏迷。

  陈东、潘良贵、吴懋三人,领着一群审案官吏,简单快速的解决晚餐,然后聚在一起分析卷宗。

  不仅有今日的供词,还有前几次的审判档案。

  天色黑尽,众人聚在一起。

  陈东说道:“巡查御史还没提审,可能他才是关键人物。”

  大明新朝的督察院,有个官职叫监察御史。他们被派去地方巡视时,又叫巡察御史、巡查御史。

  会试为了防止作弊,是让礼部负责组织、筹备考试,但礼部官员不得主持、监考和阅卷。

  同样的,乡试为了防止作弊,也是让布政司负责组织、筹备考试。而主持、监考和阅卷工作,则是让巡查御史来负责。

  潘良贵点头说:“我还以为科举作弊,是县试或者府试作弊。看来极有可能是乡试作弊啊,而且是巡查御史带头作弊。他被人抓住了把柄,不得不漠视冤案。而且,此人所在的贵溪应氏,跟德兴张氏有姻亲,又跟江山毛氏有姻亲。他有帮助毛氏的动机,背后又有太子妃家族……”

  “还是不对啊,”吴懋纠结道,“这些跟陈洪有什么干系?他出身世宦之家,又做海上生意很有钱。只要不掺和进去,谁敢拿他怎样?他为何帮忙压下凶案,把自己牵扯得那么深?”

  陈东仔细思考之后说:“让吏部协助调查,看看涉案官员的家属或姻亲,有没有在福州担任什么要职的。既然陈洪在案发地没有牵扯,那么极有可能是在他老家!”

  “官家,刑部尚书徐敷言,已经在外头跪一天了。先前昏倒被救醒,歇了一阵又跪着。”太监低声说道。

  朱国祥揉揉额头:“带他进来吧。”

  徐敷言已经老迈,跪候一整天,几乎要了他半条命,是被两个太监搀扶进来的。

  朱国祥说:“赐座。”

  “臣不敢坐。”徐敷言说道。

  朱国祥对太监说:“扶他坐下。”

  徐敷言老泪纵横:“臣愧对皇恩啊!”

  朱国祥问:“你牵扯进去多少?”

  徐敷言回答:“臣一直不知情,但臣那孽子……”

  朱国祥沉默,他相信徐敷言不知情。

  因为徐敷言已经老了,再干几年就得退休。只要一切顺利,退休的时候肯定加封阁臣,以名誉副宰相的身份风光回乡。

  但他摊上个好儿子啊。

  教子无方,怨得了谁?

  最先投靠朱铭的前宋大员是高景山。

  而最先投靠朱国祥的前宋大员,则是徐敷言和柳瑊。

  徐敷言当时在前宋的官职,甚至比高景山还高。

  朱国祥真不愿看到这种情况,他不是什么冷血帝王,他比儿子要温情得多。

  “说说吧。”朱国祥叹息道。

  徐敷言详细叙述道:“臣对此事一直不知情,直到官家下令三法司会审,而臣身为刑部尚书却被勒令回避……”

  “臣有三子,一子在山东做官,一子在湖南做官。只那幼子不学无术,一直跟在臣的身边。他也是最早投靠官家的,在汉中时就已任事,这许多年过去,竟然还只是京中小官。”

  “臣被勒令回避三法司会审,就猜到跟那孽子有关,怎么询问他都不承认。”

  “臣还暗道侥幸,以为只是徐家跟毛家有姻亲牵连。”

  “直到昨日,那孽子得知诸多官员被逮捕回京,就连刑部也有官员被抓,他才痛哭流涕来向老臣坦白。”

  “这孽子胆大妄为,收了毛家一个美妾,还收了毛家三千贯钱财。一个女人,三千贯钱,他竟然就敢插手命案!”

  “他以臣的名义,请刑部郎中潘宗旦吃酒,让潘宗旦帮忙把案子压下去。”

  “一个刑部郎中很难完全压住命案。这孽子……这孽子竟以给臣送药为由,带着潘宗旦做好的复核公文,混进刑部偷取大印把章给盖了,还模仿臣的笔迹签署姓名!”

  徐敷言越说越激动,说到偷取印章、伪造签名时,浑身气得一直在疯狂发抖。

  很多时候,真相往往朴实无华。

  就像现实中的商战,有可能只是买通保洁阿姨,用开水浇死敌方公司的发财树。

  刑部尚书的亲儿子,跑来给尚书送药,刑部官吏哪个敢拦着?

  而徐敷言看到儿子来送药,只会觉得儿子很孝顺,哪会防着儿子偷印盖章?

  有一个刑部郎中帮忙掩盖收尾,又有刑部尚书的盖章和签名,一桩命案轻轻松松就能压下去!

  朱国祥说:“你那儿子是保不住了,你且称病回家等待调查吧。”

  胆敢偷取印章、伪造签名,还有什么事情是不敢的?

  徐敷言那个儿子,估计早已罪行累累,暗地里不知捞了多少钱。

  而刑部的蛀虫,估计不止一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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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1-6 10:09 | 只看该作者
次日,继续会审。

  第一个被提审的,便是巡查御史应善。

  此人年龄不大,刚满三十岁,妥妥的青年俊才。

  他坦然走到堂中,朝几位主审官作揖,然后静静等待审问。

  陈东说道:“你是督察院第一个犯事的。”

  应善回答说:“督察院之内,作奸犯科者,肯定不止我一人。新朝的御史权力过大,不知有多少人来巴结,总有几个抵挡不住诱惑。可不给那般大的权力,御史又在地方查不动,只能沦为风闻奏事的废物。”

  “你说得很对,”陈东面无表情道,“此案了结,我便要在督察院内自查!”

  “诸位上官想知道什么,尽管问吧。”应善那从容举止,仿佛不是来受审的,而是被请来喝茶聊天的。

  吴懋忍不住说:“你一点都不悔悟?”

  应善说道:“早就后悔了,但悔之晚矣。自己做过的事,再大也得担着,死不认罪只能自取其辱。”

  “你倒是个明白人,却做出了糊涂事。”潘良贵颇为惋惜。

  陈东说:“把你知道的都讲出来吧。”

  应善突然闭上眼睛,似是在回忆往事:“我第一次收受贿赂,是在虢州。虢州山中有金矿,民采官收,向来如此。那里的金矿比较散,时不时就发现一处,但都不是什么大矿朝廷并未设监收金,而是让通判监理金事。”

  “虢州通判毕南,伙同矿主石景荃,暗中开采新发现的金矿,却不在官府报备偷逃金税。此事被我发现了,他们都很害怕,便给我一千贯封口费。”

  陈东感到难以理解:“身为巡查御史,一千贯就能将你封口?”

  应善有些无奈,叹气道:“当时急着用钱。”

  陈东问道:“你贵溪应氏家里就有矿,怎么可能缺钱用?”

  应善说道:“祖父辈就已分家,家父擅长销金散财,我这一房日渐窘迫。我收的那一千贯封口费,其实是送回去给小妹做嫁妆的。两江之地婚嫁奢靡,士绅望族尤其如此。家父还出手大方好面子,变卖了许多家产,再加上我贪的一千贯,总算给小妹凑齐三千贯嫁妆。”

  负责审案的一众官吏,此刻全都听得愣住了。

  应善被他们确定为案件核心人物,甚至有可能牵扯太子妃家族。

  但此人初次贪赃枉法,居然是为了给妹妹筹措嫁妆钱……

  应善继续说道:“那座金矿不大,就算瞒报逃税,朝廷也损失不了几個钱。至少,我当时是这般想的,没觉得自己对不起官家。”

  “你可真是……有志向!”陈东都不知道该怎么斥责,因为应善实在是太奇葩了。

  应善眼神茫然,仰头望着房梁:“收了一笔,就有第二笔,而且不得不收。我曾申请调离河南,换个地方做好官,但督察院没有同意。反而因为吕本中被调去整治洛阳大族,让我也常驻洛阳协助此事。”

  “拆分迁徙大族,油水丰厚啊。随便从指缝里漏点出来,都足够吃一辈子的。而那些被拆分的大族,明知财产被非法吞没,却也敢怒不敢言。他们甚至以为,这就是太子安排的,认为我是在为太子捞钱。”

  话说到这里,应善闭口看向陈东,而陈东已经脸黑如墨。

  见到陈东这幅鬼样子,潘良贵和吴懋对视一眼,心惊肉跳害怕又牵扯出什么。

  良久,陈东咬牙切齿问道:“私吞那些大族的财产施如常有没有参与?”

  应善居然咧嘴笑了,那笑容有点幸灾乐祸:“他比我捞得更多。”

  施如常是陈东一手提拔的,是陈东的得意门生。而且在桂州听过朱铭讲课,一路从广西追随朱铭到金州起兵。

  此人今年才二十八岁,却已是督察院的左佥都御史。如果认认真真做事,二十年后极有可能做尚书,弄出点政绩甚至有机会入阁拜相!

  陈东一言不发,气得全身轻微颤抖。

  潘良贵问道:“吕本中知情吗?”

  应善说道:“吕本中当然知情,但究竟知道多少,这就只有他自己晓得了。但吕本中没有伸手捞钱,他一个吕氏子去查吕氏,本就已经被人戳脊梁骨,再敢从中捞钱纯属找死。施如常全程监督拆族迁徙,说话远比吕本中有分量,而且还是太子的心腹,吕本中哪敢说半个不字?”

  潘良贵又问:“河南的前任左右布政使,还有洛阳知府,有没有参与分赃?”

  应善说道:“左布政使刚好被调离,右布政使和洛阳知府却是捞到了。正巧趁着左布政使不在,新任左布政还未履任,右布政使在组织乡试时,拉着我跟他合伙帮士子作弊。”

  “一群混账!”

  陈东终于被搞破防,起身让出主审席:“施如常是我的学生,此案我需要回避,接下来就交给潘侍郎审了。我离开之后,督察院的其他官员,只准旁听记录案情,不得再插手审问!”

  说完,陈东拂袖而去,他要赶紧去见太子。

  潘良贵顿时头大如斗,这案子恐怕旷日持久,因为案中还有案,而且他妈的越查越多。

  施如常以前巡视地方,多半一直在捞钱。

  每捞一笔,就是在包庇一个贪官!

  而那些贪官,也肯定有许多案子在身。

  吴懋问道:“伱们真不怕掉脑袋啊,私吞迁徙大族的家产,就已经是胆大包天,居然连科举乡试也敢伸手。”

  应善一脸苦笑:“最初也没敢搞太大,说好了只帮一个士子作弊,算是偿还以前欠下的人情。但那蠢货考生提前拿到考题,竟然对自己的同窗炫耀。又耐不住同窗央求,把考题给转卖出去。一个转卖一个,也不知卖了多少份。我一直被锁在贡院里,张贴完举人榜才出来,当时吓得差点畏罪**。”

  “你真**了,还算有点廉耻心!”吴懋吐槽道。

  应善说道:“我从那个时候就知道,自己是死定了,能多活一年算一年。死之前还得好生享受,接连纳了好几房小妾,又在河南悄悄置办宅院。现在想来,真是荒唐,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

  潘良贵对吴懋说:“科举舞弊案,私吞大族财产案,这两个案子实在太大。必须上报官家过问,然后单独立案详查。”

  吴懋摇头:“案子套着案子,只能合在一起审,哪里单独立案得了?”

  潘良贵说:“我总算是明白了,他们为何不杀酒保灭口。原来科举舞弊案早已传开,只是有人一直捂着盖子。杀一个酒保没用,反而会把事情越闹越大。”

  吴懋说道:“接下来一年,你我恐怕都无法脱身了,这些案子估计一年都审不完。”

  二人相视苦笑。

  他们必然因此高升,但也会因此得罪一大堆人!

  潘良贵整理一番头绪,继续审问道:“河南按察使陈洪,也是因为私吞大族家产而卷进去的?”

  应善缓缓摇头,再次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容。

  潘良贵看到那副笑容,心里竟有点害怕:“还有案子?”

  应善一字一顿,徐徐说出几个字:“福——州——市——舶——司!”

  “福州市舶司?”吴懋惊讶道,“太子巡视山东之后,不是把全国市舶司都查了一遍吗?”

  应善说道:“肯定有漏网之鱼啊,侯官陈氏就是漏网之鱼。他的家族偷逃关税、贿赂官员,直到现在还没东窗事发,自然是有人帮陈家掩盖。陈家欠下这么大的人情,陈洪当然得投桃报李,把家族背负的人情债给还掉。”

  “直娘贼!”

  潘良贵忍不住爆粗口。

  各地市舶司,是督察院和户部联手去查的,刑部还要负责收尾结案。

  侯官陈氏能够做漏网之鱼,负责彻查福州关税的督察院、户部、刑部官员,不知有多少人已经被卷进去!

  “择日再审吧,”吴懋说道,“咱们得进宫面圣,此案已把我给吓糊涂了。”

  ……

  朱国祥听完案情汇报,也是头疼不已,揉了揉脸说:“把太子、陈东、徐敷言也叫来。”

  徐敷言全天候待命,得到皇帝召见,竟然来得比太子还快。

  朱国祥对潘良贵说:“你给徐尚书详细讲讲。”

  潘良贵拱手道:“徐相公,案情有些复杂,牵扯的官员有点多,现在审出的只是九牛一毛……”

  一件件案情复述出来,徐敷言都没听完,就已经胸闷气短,瞠目结舌瘫坐在椅子上。

  他面如死灰用哀求的眼神看向皇帝,也不知道他想求个什么体面。

  不多时,朱铭带着陈东过来。

  等潘良贵又重新说完一遍,朱国祥问道:“怎么查?”

  朱铭眼神冰冷:“还能怎么查?当然是一查到底!”

  朱国祥又问:“那个应善,有牵扯出德兴张氏吗?”

  “暂时还没有,”潘良贵回答道,“应善这厮已经疯了,每说出一个大案,脸上就浮出怪笑。他自知不能幸免,打算把所有人都供出来。问什么就答什么,没问的他还主动交代,臣这几年就没审得如此顺利过。”

  朱铭说道:“结案之后,通报各省,士绅婚嫁不得铺张奢靡。为了给幼妹筹办嫁妆,居然就能搞得御史贪赃。今后士绅婚嫁过于隆重,地方有司就当去调查,看看他们是不是用赃款在结婚!”

  “没用的,古往今来,奢靡风气只能刹住一时。”朱国祥感觉好累,退休的想法越来越强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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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1-6 10:30 | 只看该作者
东京。

  梁门外的蔡京宅邸,面积实在太大了。

  它被太子下令一分为四,而且四座宅院之间,还垒砌围墙隔出巷道,这四座新宅依旧显得气派。

  阁部院重臣们住在前宋的尚书省衙门附近。

  蔡京宅邸分出的四座新宅,四年前分别赐予四位官员。其中一处,便由施如常分得,而且还是临河的那一面。

  桂州施家不算望族,但也绝非什么乡下土豪,祖上那也是出过进士的,只不过最近两三代渐渐衰落。

  朱铭被编管桂州之时,施如常被好友拉去听讲。

  八目之说,让施如常茅塞顿开,把他听得是热血沸腾。

  这位不满二十岁的广西士子,就此追随朱铭一路北上。虽然起兵造反把他吓了一跳,但在朱氏父子攻占汉中之后,施如常很快就跟着陈东一起效忠。

  他办事能力极强,在诸多从龙士子当中脱颖而出,成为朱铭最器重的少壮派官员之一。

  基本是当成未来阁臣在培养,如果不出什么意外,再过两年还会外放为治民官。

  心态究竟是从何时发生变化的,施如常自己都说不清楚。

  他查了许多贪腐大案,也因此见识到何谓奢华享受。

  即便被召回京城之后获赐一部分蔡京旧宅,俸禄也能支撑仆人开销,而且办案立功另有赏赐,但施如常还是觉得难以满足。

  凭啥别人可以纸醉金迷,而自己却得“节俭清贫”?

  咱当初追随太子起兵,冒着杀头风险造反,拯救万民于水火当中。如今再造乾坤,于国有大功,是不是该好生享受享受了?

  他喜欢读书,也喜欢藏书。

  有人送来珍贵的古本,只让他在小案子里通融一下。施如常犹豫扭捏半天,终究还是收下了,反正只是小案子,于国于民无伤大雅。

  一步踏错,坠入深渊。

  他渐渐喜欢上这种生活,已经不单是钱财和藏书的事情,被人巴结、奉承、讨好、敬畏……这才是施如常最想要的!

  他才二十多岁,平步青云,意气风发。

  当初不顾家人反对,执意追随朱铭奔走,那个纯粹少年早已死去,如今只剩下一个官场油条。

  偶尔半夜惊醒,施如常也感到恐慌。

  大部分官员虽知道新朝法令很严苛,但只要不惩罚到自己头上,他们还是抱着前宋的做官心态——那不叫贪,顺手弄点钱财而已,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施如常却非常明白,这种观念有多么可笑,他已亲手送走了三十多个贪官!

  打算拉大家一起死的应善,同样十分清楚其中厉害,因为应善也是督察院官员。

  当皇帝勒令三法司会审时,施如常就明白自己完蛋了。

  他整夜睡不着觉,白天还要装作若无其事。

  如此惶恐不安一个月,施如常终于下定决心。他每天去督察院上班,就翻阅以前的旧案,但凡自己出手遮掩过的,全都仔细写在小本本上,特别注明有哪些官员违法操作。

  几天前,认罪资料已经写完了,但施如常还是抱有侥幸心理。

  直至今天,刑部尚书徐敷言称病,施如常终于变得万念俱灰。

  他把妻子邓氏叫来:“你带上大郎、二郎与幼娘,抱着这個箱子去东华门,跪请面见官家和太子。侍卫若不让你进去,你就一直跪在东华门外。”

  “相公,到底出了何事?”邓氏惊惧道。

  施如常拉着妻子的双手,含泪说道:“是我负你太多,愿来生再会。回首这几年,仿佛一场春秋大梦,我也不知怎就魔怔了。越陷越深,难以自拔,甚至还沉迷其中……你不要多问,灭门的案子。你只是犯官女眷,三个儿女也未成年,官家或许能念及旧情,放你们妇孺一条生路。”

  邓氏已经泣不成声。

  施如常说:“就算能够活命,也肯定要抄家。如果今后生活困难,可去陈相公那里借钱。别人避之不及,他是不会袖手的。去吧,莫要再耽搁!”

  性命攸关,邓氏虽然悲痛恐惧,却还是小声抽泣着照办。

  等妻子儿女离家,施如常拿出一包鸩毒,小心翼翼抖入酒壶之中。

  他缓慢摇动酒壶,苦笑着倒入杯中,嘴里念道:“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当初就是因为这八目,才一路追随太子北上。现在回头看看,八目是连一目都没记住啊。何苦来哉,何苦来哉!”

  端起酒壶,拿起酒杯,施如常走到窗前,等待人生最后一轮明月升起。

  临窗对月,饮下毒酒。

  ……

  “官家!”

  太监突然在外面喊了一声。

  这种情况,太监还敢贸然打扰,肯定是出了什么大事情。

  朱国祥沉声道:“进来。”

  太监趋步来到朱国祥身边,低声嘀咕几句。

  朱国祥说道:“把人带进来。”

  一刻钟之后,施如常的妻子儿女,抱着一个小木盒,被带到朱国祥面前。

  朱国祥打开盒子,除了整理好的犯罪资料,还有分别写给皇帝和太子的两封信。

  信件内容很简单,他诚心认错悔过,希望看在往日情分上,朝廷能放过施家的孤儿寡母。

  虽然妇孺一般不会深究,但这是开国第一大案,施如常害怕引来雷霆震怒。

  朱铭把写给自己的遗信看完,又去翻阅施如常留下的犯罪资料。

  随便看了十多页,朱铭的脸色越来越阴沉,递给陈东说:“照着名单,一查到底!”

  陈东翻开细看,很快看得双手发抖。

  督察院的那些御史,有大概两成已被腐蚀了。

  两成御史被腐蚀,还只是跟施如常有牵连的,真实情况肯定远超这个数据。

  陈东取下官帽,跪地说道:“陛下,臣御下无能,请求辞去左都御史一职。这些案子没查清之前,臣不便再领任何差遣。”

  朱国祥对儿子说:“你的人,伱自己决定。”

  朱铭让陈东站起,叮嘱道:“你且在家休养一个月,好生思考如何整顿督察院。从今往后,督察院的制度要更完善,防备再有御史互相串联犯法。”

  陈东说道:“新朝御史相比前宋权力过大,应该再削一削御史之权。”

  朱铭摇头:“御史有这般大的职权,地方都还能出现窝案。御史之权若是削弱,那些地方官岂不要反了天?”

  陈东默然不语。

  朱国祥说道:“前宋对于文官太过宽仁,观念和风气形成已久,一时间是很难扭转的,他们反而觉得新朝法律太严苛。”

  朱铭没接话。

  朱国祥继续说:“就拿科举舞弊来举例。前宋的世家官宦子弟,可去投奔异地为官的长辈,然后就能在转运使那里考别头试。而负责考试的转运使,又跟这些官宦子弟的长辈相熟,他们考取举人简直如同儿戏。而前宋的礼部试,备考、监考期间甚至不锁院,考官寻个由头就能自由离开,轻轻松松就能串联泄露考题。”

  “这次河南乡试舞弊,在你我看来非常严重,在《大明律》里也是杀头大罪。但在那些串联舞弊的官员眼中,其实并没有什么大不了,因为他们以前就有可能做过,而且不会遭到什么严厉处罚!”

  “嗙!”

  朱铭猛拍椅子扶手,蹭的站起说道:“所以要狠狠的杀一批,让他们知道《大明律》不是废纸!”

  “哐当……”

  本就快撑不住的徐敷言,此刻直接吓晕过去,把屁股下面的椅子都带翻了。

  吴懋忐忑提醒:“殿下,如果严格执行《大明律》,等把这一堆案件审完,恐怕被杀头的品官就有两三百人,被杀头的无品官、吏员、差役、士绅、商贾就更多。还有被连坐杀头、抄家、流放的亲属,极有可能……极有可能上万人之多!”

  朱铭质问道:“你不敢沾手吗?那我换一个大理寺官员来办!”

  吴懋连忙说:“臣并非此意而是请求酌情宽恕,贪赃数额较小的或可轻判。”

  朱铭说道:“以《大明律》颁布日期为准。《大明律》颁布以前所犯旧案,除死罪之外一律不追究。《大明律》颁布以后所犯新案,该怎么判就怎么判,一个也不许轻饶!”

  这已经很仁慈了,现在是按户口本连坐,而且只适用于重大罪行。

  且被连坐之人,妇孺可以网开一面,余者也以抄家流放为主,很少有莫名其妙掉脑袋的情况。

  至于夷三族,仅在谋反、谋逆时判处,私造货币等同于谋反。

  以一万人为例,如果被砍头的有五六百,只要不被判一个“夷三族”,那么剩下的九千多人,基本就是被连坐流放的结局。还附带一系列处罚,即抄没家产,子孙三代不可做官等等。

  当然,也可能被砍头的不止几百个。

  随着不断有新的案件牵扯出来,或许判处死刑之人会上千,连坐流放者两三万、四五万,甚至是达到七八万之数!

  吴懋现在很想回家,问问儿子是否犯过事。

  普通案子他不怕,只惩罚当事人。就怕遇到连坐大罪,处罚起来直接一个户口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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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1-6 10:35 | 只看该作者
开始大面积调查逮捕之前,朱铭把皇城侍卫调换了一下。

  并非针对谁,而是以防万一。

  当驻扎在陈桥镇、郭桥镇、板桥镇、赤仓镇的部队,被大量抽调进京换防,又与皇城侍卫掺杂换防时,东京城内外已然是风声鹤唳。

  就连那些前宋皇室,都被暂时禁足在家。

  督察院。

  陈东把魏良臣叫来:“说说你的事情吧。”

  魏良臣挺直腰杆:“我没伸手拿过钱,也没帮人平过事。一次都没有!”

  “再想想。”陈东说道。

  魏良臣皱眉思索良久,问道:“我那兄弟?”

  陈东点头说:“施如常在**前,留书供述了不少御史。其中有三个御史都跟你那兄弟一起贪赃过。”

  “我三弟只是个主簿啊。”魏良臣道。

  陈东叹息:“就算他是白身,他也是你的兄弟。”

  魏良臣铁面无私吗?

  当然不是,他帮过自己的兄弟做官,而且整个过程还合规合法。

  魏良臣的老家在高淳县,当时还属于东南小朝廷的地盘。

  他先写信让家人过江投奔大明,又安排哥哥带全家在淮南落户,以“失地百姓”的身份合法落户分田。并且拿出家中浮财,低价购进官府拍卖的产业,在淮南成功的站稳脚跟。

  整个过程都不违规,当时大明境内抛荒之地很多,对敌境逃来的百姓很宽容,只要投奔大明就能落户分田。

  而且正在处理一些前朝罪官,抄家发卖罪官的家产,消息灵通又有背景和钱财之人,很容易低价购入这种发卖产业。

  只要别搞得太过分,就算朱铭知道了,也会睁只眼闭只眼。

  接着,魏良臣让哥哥照顾父母,并经营那些新获得的产业。

  又让弟弟报名做正规书吏,走吏员转官员的路子。他甚至不需要给谁打招呼,只要弟弟“不慎”说漏嘴,就能被地方官强烈推荐。

  魏良臣非常谨慎,这都已经过去五年了,他弟弟也才刚升县主簿而已。

  妥妥的清廉大臣!

  甚至连同窗兼室友秦桧,魏良臣都刻意避嫌,多次谢绝秦桧的宴请。

  陈东很不好受:“你先称病等待调查吧。你兄弟虽然只是個主簿却暗中打着你的幌子,把好几个御史拉下水,给那些地方官和士绅做掮客。”

  魏良臣的呼吸变得急促,问道:“他犯的事情大吗?”

  陈东说道:“可能是死刑,也可能是抄家流放。”

  魏良臣的脸色瞬间煞白。

  陈东安慰道:“你的父母兄弟,是以南来百姓身份落户的,跟你不在一个户籍册上。只要伱确实没参与进去,就不会遭到连坐,但今后的仕途肯定受影响。”

  魏良臣是什么人?

  历史上,他身为秦桧的同窗室友,却一直属于主战派。即便被秦桧派去跟金人议和,但依旧属于主战派。

  他看清秦桧真面目之后,选择与秦桧绝交。

  又遭到主战派弹劾,被当成秦桧党羽给贬官,而秦桧并不施以援手。

  等到秦桧彻底掌控朝堂,把魏良臣给召回来做官,两人再度产生剧烈分歧。他被秦桧贬来调去,一直在各地做知州,直至秦桧死了才升回朝堂。

  而这个时空,包括陈渊在内,有二十七个太学生,追随被编管的朱铭前往桂州。

  那些太学生,以陈东和魏良臣为领袖。

  甚至追随朱铭前往桂州,也是魏良臣首倡发起的。

  现在陈东是左都御史,魏良臣为右都御史。在职务上,两人属于平级,并非严格的上下属关系。

  他们绝非普通的从龙功臣,而是朱太子的铁杆心腹!

  魏良臣惨然一笑道:“大明开国五年,我只外出公干时,路过淮南回家一次。当时就告诫兄弟,让他们安分做事。还说十年之内,我必入阁拜相,我魏家也要出宰相了,而且是一朝开国宰相。我就不该给兄弟谋官,也不该给他们说这些。”

  “你回去静待消息吧,”陈东终究有些不忍,补充道,“你可以写一封信,老实交代这几年的事情,我帮你把信递到太子那里。”

  “多谢。”魏良臣缓缓站起,脚步沉重离开督察院。

  ……

  秦桧下班回到家中,一进内院就问妻子:“今天又打听到什么消息?”

  王氏说道:“督察院右都御史魏良臣,称病回家不再出门,听说是他兄弟犯事了。”

  “好险,好险!”秦桧听得心惊肉跳。

  幸好自己在拉关系时,魏良臣多次拒绝宴请,而且一直刻意跟自己保持距离。

  幸好自己在清查土地时,连半亩地都没趁机捞取。

  王氏开心笑道:“这次要牵连许多重臣,他们下来了,你就有望上去。”

  秦桧翘起嘴角:“是这么个道理。”

  王氏继续说道:“徐敷言之子昨日被抓,听说供出了许多人。其中包括一些京官子弟,他们经常交游宴饮,恐怕犯下的案子不少。”

  “还有什么消息?”秦桧追问道。

  王氏说道:“刑部左侍郎宋煇也被抓了。”

  秦桧惊讶道:“他可是能臣干吏啊,这几年连升四级!”

  宋煇属于那种走狗型官僚,皇帝让他干什么,他必然超额完成任务。

  为了政绩,不择手段,只要能迎合上意就行。

  历史上,宋煇在赵构手下做临安知府,由于其为政手段极其酷烈,获得了“油浇石佛”、“乌贼鱼”、“送火军”三个外号。

  仔细想想,秦桧再次确认:“是直接被抓,不是称病在家?”

  “下午被抓的,他家宅门都被帖封条了。”王氏说道。

  秦桧听得一哆嗦,物伤其类之下,他竟感到巨大恐惧:“这可是正三品啊,说抓就抓了!”

  夫妻俩正在说话间,仆人突然在外面喊:“相公,娘子,李阁老的宅邸被围了!”

  秦桧和王氏对视一眼,都感到无比震惊。

  ……

  李邦彦跪在朱国祥面前哭嚎:“陛下,俺真没在大明做贪官啊。俺在前宋早就贪够了,如今又贵为阁臣,哪里用得着再贪?俺……俺只在大明初立时,收了一些礼物,帮忙举荐几个能臣干吏。后来朝廷抓得严,特别是《大明律》颁布以后,俺平时连礼物都不收了……”

  “俺平时宴请宾客,也不准他们送礼,都是自己出钱款待。俺也没有别的爱好,也就听曲唱戏蹴鞠而已。这几年精力欠佳,俺连樊楼都不去了,也不再新纳小妾。俺在前朝贪的钱财,便是几辈子也花不完啊……”

  “那个逆子自己犯法,该杀就杀,俺是真不知情。请陛下让俺亲自审理,俺一定大义灭亲,把那逆子给凌迟处死!”

  朱铭坐在旁边,竟然听得哭笑不得。

  好淳朴的辩解之词,直接说自己在宋朝已经贪够了,大明新朝抓得严就没必要再贪。

  朱国祥问:“你知道自己的儿子,都犯了什么事吗?”

  “实不知情。”李邦彦连连摇头。

  他确实不知情,因为只顾自己享受生活,很少去关心子女们在干啥。

  朱国祥说:“你那两个留在京城的儿子,伙同京中其他权贵子弟,插手官府的买扑公事。他们拉拢户部、开封府官员,帮助商贾违规买扑套利!”

  “那还好……”李邦彦竟然松了一口气。

  “当然不止这些,”朱国祥怒斥道,“你那两个儿子,还伙同侄子打假球,暗中收买其他球社,私设赌场靠赌球谋取暴利!刑部尚书徐敷言的儿子,就是因为帮他们遮掩赌场搅在一起的,他们还联手把开封府通判给拉下水了!”

  李邦彦的额头疯狂冒汗。

  朱国祥继续说道:“你那个次子,竟敢在东京城内、天子脚下,强纳有婚约的良家女子做妾。那女子的未婚夫,被打得躺了两个月,家里看门狗也被砍了脑袋,吓得跑去找女子的家人退婚!”

  李邦彦带着哭腔说:“官家,这些事臣真不知晓啊。”

  朱国祥猛拍桌子:“你称病回家等着调查,不准离开家门一步!”

  “是……遵旨。”李邦彦垂头丧气离开。

  他回家的一路上,始终有侍卫跟着,宅门也被士兵把持。

  两个儿子连同侄子,已经被抓去大牢了,李邦彦刚回到内宅妻子就冲过来问:“相公,还有没有得救?能不能让侄儿去抵罪,保住俺那两个儿子?”

  李邦彦暴跳如雷,大怒道:“你还想保儿子?俺自身都难保了!好端端两个孩子,都是被你教坏的!”

  “你这没良心的,哇呜呜呜呜……”

  妻子开始嚎啕大哭,而且抱着李邦彦的腿撒泼:“说是俺教坏的,自从你做了官,可踏进我那院子几回,又亲手教过儿子几回?这些年,你纳了多少贱货做妾?那些贱货生了五个儿子除去还在读书的,都被你弄去做官了!反倒是俺那两个嫡子,你一直都不帮忙谋官……”

  李邦彦震腿把妻子踢开:“幸好没让他们做官,否则必得满门抄斩,连半条生路都不留。你这妇人出身小门小户,一肚子市侩愚蠢,儿子就是跟你学歪了!”

  妻子不再哭泣,站起来抓住李邦彦的衣襟理论:“你嫌我出身小门小户,当初你怎么不嫌弃?我家好歹还是士绅,你家只是区区匠人,靠淘金私藏发起来的!你有脸嫌弃我?我告诉你李邦彦,儿子要是有三长两短,老娘拉你一起去死!”

  “死吧,都去死,全家一起死!”李邦彦破罐子破摔,推开妻子进屋喝酒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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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1-6 10:41 | 只看该作者
翰林院。

  塞尔柱使者艾布,正在翻译中国诗词,旁边有官员时不时讲解典故。

  “曹,曹……”艾布连喊数声。

  翻译也跟着喊:“曹相公,曹相公……”

  “啊……何事?”曹勋似乎在神游物外,猛地被唤醒过来。

  艾布说道:“如果阁下精神疲惫,那今天就不打扰了。”

  曹勋回头朝外面看看,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不必,我们继续。”

  艾布好奇道:“曹,你这几天好像有心事,翰林院有好几个学者也怪怪的。”

  “一点小事。”曹勋敷衍道。

  曹勋的亲爹曹组,是极受宋徽宗宠幸的大晟词人,一手艳词写得那叫骚气入骨。

  曹组病死之后,曹勋恩补为承信郎。而且他没有举人身份,却直接去参加殿试,混到一个进士出身——宋代的科举就是这么离谱,还不像明清两代那般正规,皇帝经常可以胡乱插手其中。

  宋徽宗被吓得做太上皇,退居龙德宫。曹勋跟着去“勾当龙德宫”,又随宋徽宗一起逃离京城。

  历史上,这位老兄被金人抓走,拿着宋徽宗的“衣带诏”逃回,哭求赵构赶紧发兵去救父兄。后来他担任副使议和,把赵构的亲妈带回杭州,一路升迁做了南宋太尉。

  曹勋也没犯过什么大恶,而且精通诗词绘画曲艺。

  朱铭便让他在翰林院待着,协助整理宋徽宗留下的各种作品,整理大晟府时期传下的那些大晟词。偶尔还担任特殊顾问,被《宋史》编修小组请去,核对宋徽宗年间的许多宫廷内情。

  “曹勋何在?”外头忽地有人大喊。

  “哐当!”

  曹勋猛然站起,惊慌失措之下,把凳子都给撞翻了。

  很快,一个文官推门闯入,身后还跟着几个皂吏:“谁是曹勋?”

  曹勋噗通跪下:“饶命,饶命啊!”

  那文官说道:“你犯的事情不大,只要老实交代,顶多罚金流放而已,都不会牵连你的家人。站起来,跟我走吧。”

  “多谢活命之恩,多谢活命之恩!”曹勋横袖擦汗。

  这货毫无实权可言,想犯大罪也没机会。

  但他知晓很多前宋宫闱秘事,又家学渊源作得一手艳词,而且懂得阿谀逢迎搞气氛。每日下班之后,就跟一帮权贵子弟瞎混,说白了他就是个帮闲而已。

  帮闲也能进阶——掮客!

  外地进京的商贾,如果遇到什么麻烦,就会慕名寻他帮忙他再通过权贵子弟进行疏通。

  东京城里搞这种事的权贵子弟,以李邦彦和徐敷言的儿子为首,曹勋则属于他们养的一条狗。

  艾布看着曹勋被带走,一脸迷惑道:“曹怎么了?”

  翻译是个懂波斯语的市舶司小吏,他感慨道:“唉,犯罪了,可能要流放。”

  艾布说道:“曹是一位渊博的学者,是一位优秀的诗人,还会演奏美妙的音乐。他这样的人,能犯什么罪呢?”

  “你不明白。”翻译懒得解释。

  直至半年之后,艾布学会了更多汉语,他才打听到一鳞半爪,并通过脑补记录下来:

  “大明的官员虽然都是学者,但也会有品德欠缺之人,他们悄悄贪污国家的钱财。伟大的桃花石汗、大明皇帝陛下,决心打击帝国的腐败,不愿容忍任何贪污行为。这是一个完美的国度,绝不能有丝毫污点……”

  “就连艾塔伯克的两个儿子,也因为犯罪被砍掉脑袋……毫无疑问,这里的人民非常幸福,所有贪婪的官员及其亲属,都会被伟大的皇帝严厉处罚!”

  在艾布的笔下,大明完美无缺。

  而且解释了大明官员,为啥全都品德高尚,因为不高尚者皆遭严惩。

  淮南。

  左布政使令孤许,是朱太子的老朋友。

  右布政使叫郭三益,曾经攀附王黼,又因王黼、蔡京斗法,被贬为郢州知州。

  李含章当时在随州起兵响应,奇袭兵力空虚的郢州,郭三益吓得连忙献城投降。从此,他就投靠了朱氏父子,并且成为李含章的班底。

  从大明开国到现在,李含章一直担任吏部尚书,老部下郭三益自然是一路升迁。

  这货在前宋做官时阿谀奉承,除了写诗拍马屁啥正事儿都不干。可在投降朱氏父子之后,居然兢兢业业做事,政绩那是相当亮眼的。

  “慎求做得极好,淮南省的摊丁入亩,总算是彻底完成了,”令孤许率先表扬了郭三益,又对三司官员说,“接下来便是吏役改革,此乃朝廷新政,万万不可懈怠,再困难也要推进下去!”

  “吾等一定狠抓此事!”

  众官纷纷表态,可谓干劲十足,因为干好了就有政绩。

  郭三益也在表态,但他兴致不高,隐隐带着忧色。

  令孤许继续说道:“吏役改革有以下几条须得注意,其一,让各级官府严格确定吏役数额……”

  发言还未完毕,外头忽地嘈杂起来,接着就是急促的脚步声。

  淮南省三司官员们,下意识朝外头看去。

  也有几人被吓得浑身发抖,其中抖得最厉害的便是郭三益。

  令孤许起身走到门口,却见一老一少两个官员,正带着士兵朝他走来。

  年轻官员率先拱手:“督察院右佥都御史吴会,奉命捉拿淮南右布政郭三益归案。令孤布政,打扰了!”

  令孤许心头一惊,问道:“郭三益犯了何事?”

  吴会说道:“他在做河南右布政的时候,贪赃枉法,徇私舞弊。甚至勾结巡查御史,提前泄露考题。又伙同两位御史、河南按察使、洛阳知府等人,私吞瓜分迁徙大族的家产。就连吏部尚书李含章,都因一路提拔郭三益遭到审查。”

  “他的胆子也太大了吧?”令孤许感到难以置信。

  吴会介绍旁边的年长官员说:“这位是新任淮南右布政使梅执礼。”

  “幸会!”梅执礼作揖道。

  令孤许连忙还礼,又去查看两人带来的公文。

  正在开会的其他官员,此时也都过来了,齐刷刷扭头看向郭三益。

  而郭三益本人,已经瘫在原地无法动弹,被两个士兵左右架着往外拖。

  一众官员全都看傻了,这可是右布政使啊,直接从开会现场被拖走,放在前宋哪有这样的事儿?

  就算犯罪,那也是文官,如此做法也太不体面了!

  一言不发的郭三益,直至被士兵架到门外,终于歇斯底里大喊道:“我不服!我政绩考核次次上优,我是随李尚书投明的从龙功臣。我我我……我罪不至死,《大明律》对官员太过严苛。那是严刑峻法,非仁君所为,非仁君所为啊!官员稍有过错便砍头抄家,还要连坐家人,岂不让天下士人心寒,今后还有哪个读书人愿为社稷分忧?我要面见陛下,《大明律》须得再加修改……”

  “把他的嘴堵住!”吴会听得不耐烦了。

  当着诸多官员的面,郭三益被塞住嘴巴,那样子变得更加狼狈。

  而且他还穿着一身官服,官帽都在挣扎时掉落。

  如此形象,给现场官员造成严重的心理冲击。

  原来,贪赃枉法的下场如此凄惨!

  吴会见郭三益安静下来,又扫视众人:“你们当中或许还有贪赃枉法之辈。如果现在就自首,可以酌情轻判,别等着朝廷查到你们头上。”

  此言一出,还真有一个官员,被吓得神色慌张。

  吴会仿佛有火眼金睛抬手指向人群:“那边蓄山羊胡子的……别东张西望,说的就是你。立即把名字、官职报上来,回头我派人慢慢来查。”

  被点名的家伙惊恐大呼:“饶命,我要自首,我要从轻发落!”

  吴会冷笑:“一并抓了。”

  那人愈发惶恐:“我真要自首啊,我是真要自首!”

  吴会鄙夷道:“莫要喊了,算你是自首。”

  “多……多谢。”那人被诈得败露,居然还感激涕零。

  御史和官兵,来得快,去得也快,转眼间已消失无踪。

  淮南省的三司官员,站在会场不敢吱声,害怕御史突然杀个回马枪。

  就连没犯大错的官员,此刻也都忐忑不已。

  太他妈吓人了!

  新任淮南右布政使梅执礼,朝着自己的新同事们拱手:“诸位,鄙人来得不巧,今日还要不要继续会议?”

  令孤许说:“刚才的会议还没完全都进去继续开会!”

  谁还有心情开会啊?

  不时有人往外望,担忧御史带兵折返,根本不听令孤许接下来讲什么。

  令孤许只得无奈下令:“改日再开会。该自首的赶紧去自首,没犯错的就回家休息,莫要胡乱议论什么。只要诸君清廉为官,《大明律》就不会查到伱们头上。”

  官员们陆陆续续离开会议室,而布政司的吏员和差役,早就已经吃瓜看戏议论开了。

  吴会还在带人抓捕郭三益的家属,右布政使落马的消息就已传遍全城。

  第二日,囚车缓缓驶过大街,朝着城门的方向而去。

  街道两旁站满了百姓,他们听说郭三益是贪官,全都是来为郭大人送行的。

  “贪官不得好死!”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老百姓开始向囚车投掷秽物。

  吴会见状惊呼:“谁扔的砖头?不准扔砖头,砸死了没法审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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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1-6 10:47 | 只看该作者
宋代的海关管理体系非常混乱,市舶司最初由知府或知州兼管,接着又改为转运使来兼管。

  后来,中央直接派遣提举官,随即又罢设,继而又复设。

  总体来说,即根据朝廷的实际财政状况,来确定各处海关的税额和税率。

  朝廷越是没钱,关税就收得越多。

  关税收得越多,朝廷就对市舶司越重视。

  大明新朝就变得很正规了,设立杭州、宁波、福州、泉州、广州、登州六大市舶司。市舶司提举为正五品,只比知府低一级。

  六大市舶司之外,还在各处港口,设有市舶场、市舶所。

  现在已经形成一套垂直管理体系,由一位户部左侍郎专管全国海关,六大市舶司归这位左侍郎管辖,其余市舶场、市舶所又归六大市舶司管辖。

  专管海关的户部左侍郎,被戏称为“市舶尚书”、“市舶相公”。

  同时,还有专管国库的户部左侍郎,被戏称为“仓场尚书”、“仓场相公”。

  这两位户部左侍郎,官品比尚书低一级,比其他左侍郎高一级。他们既受户部的管辖,又可直接跟内阁对接。

  ……

  福州市舶司。

  这里的海贸规模,其实比泉州略小,因为它的位置很尴尬。

  跑中日贸易的商船,可以走宁波或杭州。

  从东南亚方向过来的商船,又可在更近的广州、泉州靠岸。

  福州港的定位更像是中转站,或者吃下其他港口溢出的货物,以及接纳中日贸易南路线的船队。

  但是,福建的省会毕竟在这里!

  戴承嗣这两年过得很舒坦,他家以前是金州最大的粮商。朱氏父子还未攻占汉中,戴家就选择举族投效,在大明正式开国前就赚翻了。

  当时,朱氏政权被团团围困,扩军之后粮食严重不足。京西南路的粮食,被宋朝官员走私过来,大约三分之一需要靠戴家转运。

  接着朱铭在襄阳、南阳安置流民,戴家同样大量帮忙转运物资,并因此获得一些商品的特许经营权。

  戴承嗣既为士子,又懂得经营,很早协助钱琛打理财政。

  若非他爹妈去世丁忧三年,戴承嗣现在少说也是个户部侍郎。

  人就是这么倒霉,仕途上升期父亲去世。

  戴承嗣打理好丧事,象征性守孝三个月,皇帝下诏夺情,让他赶紧回京做官。刚走到半路上,亲妈又一命呜呼,忙不迭的又跑回家。

  这次他真不好再接受夺情,只能爹妈的孝一起守。

  丁忧期满,正逢整顿市舶司,戴承嗣就被派来福州。

  他今年底就能回京述职,而且多半会直升好几级,因为他的资历和政绩早够了。

  戴承嗣出京的时候,朱太子还专门嘱咐过,说“市舶相公”的位子给他留着,让他接下来三年好生熟悉海关业务。

  “刘用谦呢?怎还不来!”

  戴承嗣在市舶司衙门走来走去,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一个月前,他就接到京中来信,说是有可能要查到福州这边。

  于是他疯狂平账甚至是借债平账。

  那些海商都不怎么干净若是不借钱给他平账,戴承嗣就拉着大家一起死。

  现如今,还有几笔钱没入账,那是副提举刘用谦负责平掉的账目。

  今天是约定好的最后期限!

  戴承嗣快步走向刘用谦的办公室,发现这家伙还没来上班,于是坐小船直奔刘家私宅去。

  “刘用谦可在家?”戴承嗣质问门子,已急得直呼其名。

  门子回答说:“相公带着娘子、郎君和小娘,一家人去南山礼佛了。”

  戴承嗣心头一惊,问道:“什么时候去的?”

  门子说道:“昨天正午。”

  昨日上午,刘用谦声称要去催款,还跑去跟戴承嗣商谈。

  戴承嗣不疑有他,直到今天中午,终于感觉到不对劲。

  一路急行前往寺庙,找遍各院也不见人,戴承嗣又去别的寺庙寻找。

  天色渐黑,戴承嗣回到市舶司,他确信刘用谦是跑路了。

  “昨天和今天,可有船队出海?”戴承嗣叫来管理港口的官员。

  官员说道:“这几日信风和信水来了,每天都有商船出海,相公问的是哪个船队?”

  “没什么事,就随口一问。”戴承嗣挥手把人打发走。

  一個人在堂中枯坐良久,戴承嗣忍不住感慨:“姓刘的真狠啊,爹妈族人全都不要了,只带着妻儿远走海外。”

  接下来数日,戴承嗣又逼着海商拿钱,强行把市舶司账目给平掉。

  然后,等着被抓!

  他讨厌福州这破地方夏天湿热难当。而且这里的商贾也混账,居然引诱自己贪污,而且还好死不死卷入大案。

  自己是从龙功臣,自己的家族也劳苦功高,或许太子能够网开一面吧。

  或许吧……

  一艘官船靠岸,二十多个官吏,带着从杭州借来的驻军登陆。

  这些人分头行动,有的直奔市舶司,有的前往几大海商家中。

  今年冬天就要跟随海军一起,前往澎湖列岛的福州缉私船队,直接被几艘北方来的军舰控制。

  福州缉私船队,涉嫌串通海商走私!

  “朝宗兄,好久不见。”戴承嗣主动问候御史。

  江汉一脸鄙夷:“你却是胖了许多。你戴家已是一州之首富,你难道缺钱花吗?”

  “唉!”戴承嗣颓然叹息。

  “贪赃了多少?”江汉又问。

  戴承嗣说道:“我分得几万贯,他们也要分润,前些日子已经把账补上了。”

  “糊涂透顶!”

  江汉怒其不争:“便是我不来,户部就不派人查账?”

  “有几种账本,很难查出来的。这回平账,是为了把钱补上,希望能够从轻发落,”戴承嗣的求生欲很强,“我可以把市舶司做假账的法子,还有巡检船队走私的法子,以及如何防备杜绝这些的法子,写得详详细细献给朝廷,再把所有涉案之人都供述出来。能算自首立功吗?”

  江汉思索道:“或许可以,但须请示太子。副提举刘用谦呢?”

  戴承嗣说:“这混账带着妻儿跑了。他全家失踪那两天,有二十多艘占城、大食、印度和三佛齐商船出海。此人可能去了占城,也可能去了三佛齐。”

  “出逃外邦,就算不夷三族,他刘氏一族也没了!”江汉咬牙切齿道。

  福州市舶司也是窝案,两年多前才清理整顿过一次,现在又出现市舶司官吏大面积贪腐。由于海关税收系统更加严密,这次干脆拉着缉私船队玩走私,直接不走海关的正常账目。

  戴承嗣平个屁的账,走私了多少根本说不清。

  仅在这福州市舶司,就抓了六个品官、四个无品官、二十九个正规吏员。还有一个副提举全家逃跑!

  顺藤摸瓜一番审问,福州市舶司下辖的市舶场、市舶所,又揪出一大堆贪污和走私官吏。

  ……

  东京,皇宫。

  朱铭拿着各地汇总信息,无比感慨道:“一案扯出数案,一人扯出数人,涉案人员呈指数级增涨。这才调查不到三个月,仅判死刑的官员就有二百多人,还有一百多个吏役也是死刑。坐牢的就不说了,还有四百多个官吏,被判抄家流放!被连坐的家属也算上,人数已经超过了两千。”

  以上数据,只是涉案官吏及家属,并不包括参与犯罪的士绅商贾。

  如果官民全部统计,估计已经超过五千人。

  “查吧,既然已经出手,那就一查到底。”朱国祥也收起妇人之仁。

  从中央到地方,大明官场已被搞得人心惶惶。

  由于大量士绅商贾被抓,甚至影响到局部物资流转,许多城市的米价、布价都因此上涨。

  朱铭猛地来一句:“涉及武官的案子,暂时被我压下了。为防止有人狗急跳墙,打算在调换官职的途中,让他们脱离了军队再逮捕。”

  朱国祥问道:“严重吗?”

  朱铭说道:“主要是都指挥、驻防将领、后勤武官和军工系统,他们平时沾钱的机会太多。特别是那些都指挥和驻防将领,大部分属于早期跟我们一起造反的从龙功臣。他们或是因为能力不足或是因为犯了错误,或者因为身体残疾,被调离一线战斗部队。”

  “他们觉得自己升迁希望不大,又仗着自己资历深厚,已不仅仅是贪污问题,还经常在地方上为非作歹。甚至有人圈占抛荒土地,不准地方官分给百姓,然后威逼百姓给他们做佃户!”

  朱国祥嘱咐道:“动作要快,军队不能乱。”

  “已经在布置了,”朱铭叹息,“这些武人都很狂妄,就算抓了许多文官,他们也不认为自己会出事。他们有着迷一样的自信,甚至……有的人是从大明村走出来的!张口闭口就说,皇帝以前是自己的村长,儿子还在村里做过皇帝的学生。”

  这种事情太正常了,开国武将有多跋扈,那是清清楚楚写在史书里的。

  历朝历代的开国武将,最离谱者当属王全斌无疑,一路杀俘抢劫就不说了,后蜀皇帝已经献表投降,这家伙的屠杀和抢劫才刚刚开始。

  他把已经投降的蜀军逼反,叛军聚众十余万。

  甚至害怕叛军过早投降,直接屠了被迫做叛军首领的全师雄一族,霸占全氏一族的财产和女眷,继而又以平叛为幌子四处劫掠屠杀。

  刚刚投降的后蜀,居然被宋军逼得十七个州叛乱。

  害怕成都城内的四川军队也叛乱,王全斌直接诱杀两万后蜀降卒——这些名义上都是他自己的兵啊!

  好不容易平息叛乱,王全斌又在四川赖着不走,而且继续养寇自重。

  赵匡胤肺都气炸了,却只能饶恕其罪过,趁机调用解除其军权。十多年后,甚至封为节度使,赏赐银万两、帛万匹、钱千万。

  最后还能善终,追封中书令。

  至于蓝玉,光辉事迹就更不用说。

  侵占民田、肆意杀戮只是小事情,他带兵回到喜峰口时,因为守关将士没有及时迎接,直接发兵攻打自家的关城。

  这种行为,可以定谋反罪!

  相比而言,朱铭手底下那群将领,只是圈占荒地、欺压百姓,简直称得上乖宝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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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1-6 10:58 | 只看该作者
皇城,议政厅。

  翟汝文说道:“前朝宽待士人,致使官员贪赃者多,新朝确实应该施以峻法。但《大明律》过于严峻,且不讲情理。”

  “就拿徐敷言的三个儿子来讲,他们并未分家。长子和次子都是清官,督察院和刑部反复调查,也只查到他们收了些礼品。按照《大明律》,三子犯了大罪,以户籍册来连坐,这两个清廉的兄长也要流放。”

  “请问官家和太子,无端流放两位清廉官员,这是英明君王该做的事吗?”

  “如果一直这样施行法令,则大明官场风声鹤唳,就连清官都害怕被家人牵连。会不会起到反效果呢?反正自己政绩再好,反正自己为官清廉,也有可能被连坐杀头流放。那索性就尸位素餐,甚至赶紧贪污享受。”

  “好的法律,不该把好人也逼成坏人!”

  “好的法律也不该让守法者为难。”

  “好的法律,还要合情合理,才能易于执行。”

  “且拿前宋来说,为防止官员盘剥百姓,不准官员在城内外购买日用品。一个县令想要守法,就连买一只毛笔,都不能在县城里买,必须派仆人去小镇上买。这样的法律有谁遵从?敢问太子殿下,你在前朝做太守时,可遵从了这条法令?”

  朱铭没有立即回答,他也意识到《大明律》有问题。

  宋代的科举太过儿戏,又恩荫者众多,一族之中可能十多人做官,而大明开国又接纳了这些人。

  如果连坐家族,一旦出现大案,会搞得全国官场震荡。

  所以朱铭才修改《大明律》,按户口本进行连坐。

  否则的话,徐敷言和两个亲兄弟全是官,他们的儿子又有八個品官。一个不当官的儿子犯事,把八个品官都连坐进来,跟暴君有啥区别?天下士人不闹起来才怪!

  现在改为按户口本连坐,遇到大案还是有同样问题。

  徐敷言是开国功臣,两个儿子也是地方大员。父子三人都没贪,因为一个没做官混蛋,却全部牵连进去合理吗?

  即便追究责任,也是徐敷言本人担责,因为小儿子是打着父亲的旗号在捞钱。

  这跟徐敷言远离京城的长子、次子何干?

  朱铭扭头看向老爸。

  朱国祥说:“你自己决定。”

  朱铭思索良久,说道:

  “刑部尚书徐敷言罢免其所有官职,剥夺出身以来文字,收回开国时赏赐的屋宅和土地。”

  “徐敷言那混蛋小儿子,斩立决!”

  “按照审问出来的赃款数额,处以五倍之罚金,这笔钱由徐敷言来缴纳。”

  “徐敷言的长子与次子,勒令致仕归乡,他们的儿孙可以科举。但那小儿子的儿孙三代之内不得科举!”

  “谁还有异议?”

  众臣面面相觑,他们还是觉得处罚过重。

  这可是尚书级别的从龙功臣啊,勒令退休就可以了。居然罢免所有官职,剥夺出身文字,简直不留半点情面。

  但没有人再出言反对,因为太子已经做出让步。

  如果站在徐敷言长子和次子的角度,他们两个是真冤啊。勤勤恳恳为朝廷做事,也没贪什么银子,莫名其妙就丢官了。

  至于徐敷言本人,则是活该,谁让他教子不严?

  而且连刑部大印都看管不好!

  萧楚问道:“徐家这样判决,那其他犯官呢?”

  “皆照此处置,”朱铭强调道,“但凡是在同一户籍册的,有一人犯了重罪,余者全部罢官不用。就算已经分户,儿子犯了重罪,当爹的也要罢官!”

  众臣皆表情缓和了许多,不再那么忧心忡忡。

  这样修改《大明律》之后,今年的大案能少流放很多人。

  其实一样存在严重问题,比如大明到了衰退期,有一个叫王安石的官员着手改革。《大明律》就会成为守旧派的工具,他们千方百计诱导王安石的儿子犯重罪,然后依据法律把王安石给搞得罢官。

  把官场的腐败风气刹住以后,未来《大明律》还得改。

  除了谋反、谋逆等大罪,不能随便连坐。一人犯事一人当,该杀头杀头,该流放流放,胡乱牵连是要出问题的。

  “再说说李邦彦吧。”朱国祥道。

  朱铭说道:“他家还不一样。他在京的两个儿子,还有在外做官的几个儿子,全都被查出来为非作歹。那几个儿子,该杀头杀头,该流放流放,家属也一并连坐流放。”

  “至于李邦彦本人,罢免所有职务,收回所有赏赐,剥夺出身文字。抄家时给他留十万贯,让他夫妻俩回乡养老。”

  听到如此处罚,就连跟李邦彦有仇的,都觉得朱太子过于冷血。

  李邦彦好歹也算开国功臣,结果儿子全被杀头或流放。除了李邦彦夫妻俩,其余家人也要流放。

  他的官身也被剥夺了,什么荣誉都不剩。

  留十万贯养老有啥用?

  李邦彦在宋朝就贪了至少百万贯,现在被抄家抄得只剩十万贯,妥妥的赔本买卖啊!

  朱铭偏袒武将吗?

  被扔去镇远堡的孙立,同样被抄没家产了,只不过还能在蛮夷之地带兵而已。

  ……

  焦躁等待四个月的徐敷言,终于等到了自己的处罚。

  听到“剥夺出身文字”六个字,徐敷言直接晕厥过去,这跟判他死刑没啥区别。

  他甚至都不敢**,因为心中还存有侥幸。

  或许再过几年,太子又恢复他的出身文字呢?

  数日之后,京郊刑场。

  徐敷言仿佛衰老了十多岁,他坐在马车里不出来,不忍看到小儿子被杀的惨状。

  一个仆人从刑场奔回:“相公,刽子手不敢收钱,说是保证给个痛快。”

  徐敷言愕然。

  这两个月,被砍头的太多,朝廷打击贪腐,竟把刽子手都吓到了。

  刑场另一边的李邦彦,不但没有送钱,还对刽子手大喊:“这两个不孝子,莫让他们死得太痛快。一刀别砍死了,多砍几刀留记性!”

  “李邦彦,老娘跟你拼了!”妻子悲愤交加,冲上来就扯李邦彦的胡子。

  李邦彦一把将妻子推开,愤怒哀嚎道:“俺的钱啊,俺的宅子,俺的良田,全都被这两个混蛋弄没了。留十万贯有什么?把房产店铺全算上,俺足足有两百万贯啊!没了,都没了,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呜呜呜呜……”

  在前朝贪了两百万贯?

  在刑场周围看热闹的百姓,都用愤怒的眼神看向李邦彦,这里头不知道有他们多少民脂民膏。

  “李家那两个鸟人,不要一刀砍死,多砍几刀!”

  “官家抄的好啊,这种贪官的家产就该全抄了,一文钱也不要给他们留!”

  “杀贪官,杀贪官!”

  “……”

  面对围观群众的呼喊,刽子手居然真就顺从民意,李邦彦的儿子全都砍了两刀才死。

  王重阳此时已入太学,包括他在内,所有太学生都来观看行刑。还有开封府的府学、县学,由老师带着学生来刑场,此刻一个个感觉脖子发凉。

  学生们都快麻木了,这已是几个月来的第七拨,也不知道皇帝和太子究竟要杀多少人。

  就在上个月,工部也出现窝案,是被地方官给供出来的。

  从正三品到无品官,六人死刑,十一人流放,还有不少蹲大牢的。

  上上个月是户部,九人死刑,十五人流放。

  上上上个月是吏部,四人死刑,十二人流放。

  以上这些,只是官员,吏员还未计算在内。

  各部都陷入短时间的瘫痪状态,火速提拔官吏补充进去,但无法迅速适应新的工作啊。

  陕西、山西、幽州前线的野战军,被调了两万余人回开封——杀的文武官员太多,朱铭害怕有人被逼急了谋反!

  前宋的皇室宗亲,清一色被软禁。

  包括已经做劝农官的赵桓,也被勒令不得乱走,防止有人借他的名义搞事情。

  即便朱铭同意修改《大明律》,许多被判连坐流放的,已经恢复了自由身,但涉案之人还是太多。

  而且,越查越多!

  大量府县衙门直接停摆,缺官少吏根本无法办公。

  刨开修改《大明律》之后,被免于连坐的那些家属。再刨开因为牢房关满,缴罚金免于坐牢的轻罪者。目前已有1274人死刑、9615人流放、4428人坐牢

  这些只是已经判决的,还有大量案件正在审理当中。

  全国各省府州县,官吏们人心惶惶,政务根本没法正常处理。

  大家每天到衙门上班,第一件事就是看邸报。从报纸上慢慢找看哪个官员又完蛋了,主要是看有没有自己的亲属。

  如果没跟金国议和休战,朱铭绝不敢这样搞。

  为了让官员们安心,朱铭宣布修改《大明律》,并通过公文和邸报通知地方。

  这些当官的哪个不聪明?

  很多人都猜到太子的用意,无非开国狠狠杀一批,整肃全国吏治,纠正腐败风气。

  今年修改《大明律》,按户口本连坐流放或罢官。

  等吏治好转之后,估计还要再次修改,到时候就是一人犯事一人当,顶多连坐父母和妻儿,兄弟应该没啥问题。

  惶恐不安的官员们,终于稍微安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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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1-6 11:04 | 只看该作者
贪腐案件的审理,还在持续进行,几乎每隔四五天,就有人被判处死刑或流放。

  被流放者已经破万!

  广东、福建、浙江三省,往澎湖列岛流放,并在澎湖列岛设立水寨。

  江西、湖南、广西三省,往镇远、融州、浔江堡和临溪堡流放。

  陕西、河南两省,往熙河、横山地区流放。

  四川、湖北两省,往川南的南广部流放。

  其余省份,视其罪名轻重,往幽燕、平壤、对马岛、佐渡岛流放。

  特别是川南,甚至动用了军队。

  南广部大概在高县、珙县、筠连、兴文一带,散居着各种少数民族部落。

  四川和湖北的驻防军、漕军,调动三万人杀过去,迫使南广各部臣服,并在关键位置设立寨堡,被流放的官民围绕寨堡定居开垦。

  ……

  皇城,议政厅。

  今天的御前会议,气氛依旧有些压抑。

  萧楚最先发言:“国朝品官只有两万多人,而今已被杀头数百、流放数百,还有一千多人羁押待审。十分之一的官员被查处朝野内外动荡,地方政务停滞,此非长久之计也。官家与太子,想要整顿吏治自是极好的,但凡事须得有个度啊!”

  翟汝文先是看向朱国祥,又观察朱铭的表情,随即跟着说:“请官家示下,案子还要查多久。”

  朱国祥说:“查到元旦为止。把洪武六年正月初一划为界限,只要今后不再贪赃枉法,以前的罪过一律不再追究。若敢再犯,新案旧案一起查。”

  此时离过年还有一个多月,等把案子全部审完,估计被处理的罪官真要超过十分之一。

  朱铭没有朱元璋狠?

  明初三大案,虽然死者数量以万为单位,但被砍头的官员真没那么多,其中掺杂大量的家属和百姓。

  至于朱元璋整治贪污,那是杀着杀着就不敢杀了,只能让官员们带着镣铐继续工作。

  “有罚就有赏,”朱铭开始转移话题,“剩下都是清官,或者是运气好的。我与陛下商量,再次提高官员俸禄,让真正的清官过得更体面。”

  这是打一棒子,再给颗甜枣,迅速安抚官吏之心。

  父子俩开始唱双簧朱国祥接着说道:“前宋的俸禄太过复杂,大明新朝虽然精简过,但还是显得过于繁复琐碎。朕打算把料钱、添支钱、禄米、职钱、餐钱、薪、炭、盐、纸、元随钱等等,全部折算为钱粮,除了春冬衣赐,以后都不再分开支给。”

  人们通常理解的俸禄,即禄米和职钱。

  但其他工资也是很可怕的,比如前宋宰相、枢密使等,每个月的料钱就是300贯。这还只是俸料钱,逢年过节另有节料钱发放。

  而宰相的餐钱,每個月就是50贯。

  另外还要配给元随,比如宰相,可招募七十个跟班,而且由朝廷负责开工资。

  相比宋朝对文官的优待,大明新朝确实太苛刻了。

  朱国祥说道:“正一品:俸钱600贯,禄米300石。从一品:俸钱550贯,禄米280石。正二品:俸钱500贯,禄米250石。从二品:俸钱450贯,禄米220石。”

  重臣们听了,都没有太大反应。

  因为这是把所有福利,全部折算为钱粮的结果。

  苛待官员如朱元璋的大明,除了正工资以外那也是有其余福利的。

  仅冬春两季发的布料,就值老鼻子钱了,现在却要自己买,朝廷只负责发两套官服。

  而且,刚才那么高的俸禄,只不过是一二品官员。

  全国的一二品加起来才多少?

  三品官的待遇,肯定大幅下降!

  果然,朱国祥继续说道:“正三品:俸钱350贯,禄米200石。从三品……”

  看吧,相比起从二品,正三品的月俸直接下降100贯。

  念到五品、八品官时,俸禄再次陡然下跌。

  朱国祥说:“正七品:俸钱50贯,禄米60石。从七品:俸钱45贯,禄米55石。正八品,俸钱30贯……”

  全国两万多名官员,其中八成以上,都是八品和九品官。

  这才是俸禄开支的大头!

  宋朝说起来优待文官,只不过是疯狂给高层加薪,八品和九品官却过得非常艰难。

  父子俩重新制定的俸禄,中高层官员的实际工资,比北宋其实要低得多。而底层的七、八、九品官员,待遇却比北宋提高了一些。

  朱国祥继续说道:“如果是条件恶劣的官职,比如去荒凉偏僻之地做官,俸禄之外另有添支钱。原则上,不论实职还是虚衔,以品级最高的职务为准,绝对不允许拿两份、三份俸禄。另外,三师、三少、柱国、特进等加官,可额外再领一笔俸禄。”

  虽然在场的阁部院重臣,并不缺那几个钱。

  但朱国祥公布的俸禄新法,还是让他们面露微笑。不是钱的问题,而是认为自己获得了应有的尊重。

  朱国祥又说:“各级官员的亲随,你们自己招募,朝廷不会给亲随也发薪。”

  朱铭接话道:“爵位待遇,也有所提升!”

  “食邑一户,从每月25文钱,涨到30文钱,并且增加食实封的户数。另外,增加文官的爵位数量,等灭了金国会大量赐爵。”

  “新朝可以有万户侯,而且是食实封!”

  此言说出,众臣一惊。

  北宋为了压制武将,一来不准爵位世袭,二来压着食实封的户数。

  食实封三千户,在北宋就已经顶天了,朱太子竟然说允许有万户侯。

  抛开荣誉不提,万户侯有啥实际好处?

  一户30文钱,食实封万户,每月也才300贯而已。

  能同时存在几个万户?

  估计也就一两个,即便是开国勋贵,顶天了四五个而已。

  这点钱对朝廷而言不算多,却能给武将带来极大荣誉,为了立功那是真能豁出命来。

  朱铭补充道:“爵位在世袭时递减,食实封在世袭时降得更快。这是鼓励勋贵子弟,自己真刀**食实封,不要靠着父辈余荫坐享其成。”

  大明新朝的那些爵位,相比宋代可以世袭。

  可是,不但要爵位递减,而且食实封降得飞快。或许两三代之后,勋贵的子孙还是侯爵、伯爵,但除了品级固定工资之外,已经不再有别的什么好处。

  也就说起来好听而已,想要获得食实封,就得自己为朝廷立功!

  御前会议开完,重臣陆续离开,精神都变得振奋了许多。

  父子俩没有当过皇帝、太子,国家制度法律得慢慢完善,这次借着大案就完善了一拨。

  整体来看,大明朝廷每年的官吏俸禄开销,其实是比北宋更低得多的。而且把各种福利取消,一并折算为钱粮,还能杜绝许多违规操作,并且减少相应的官吏数量。

  那些福利物资,让官员们自行购买,也可以让市场更加规范。

  另外,恩荫官的路子被堵死,就算大明今后真出现冗官,也绝对没有宋朝那么严重。

  接下来还要修改《大明律》,这玩意儿估计得朱铭死亡才能彻底定型,然后历代皇帝再搞出一些补充条款。

  等到所有人离开,太监也自动退下,朱国祥突然来一句:“洪武六年底,我正式退休吧。”

  朱铭点头:“也行。”

  这下反而轮到朱国祥惊讶:“你居然答应了?”

  朱铭说道:“这次打击贪腐,事事都让我做主,你哪还有半点皇帝威信?你故意的吧?”

  “嘿嘿。”朱国祥得意一笑。

  查处全国官员总数的十分之一,几乎已经到达极限了,再查下去必定天下大乱。

  朱国祥觉得很累,打死不愿再当皇帝。

  “徐敷言那两个儿子,实在过于无辜,今后找个机会给他们复官吧。”朱国祥叮嘱道。

  朱铭点头说:“被无辜牵连的官员,我已经记录下来了,每年复官那么几个。但不能搞得大张旗鼓,免得影响打击贪腐的效果。”

  朱国祥问道:“李邦彦落马了,补谁为阁臣?”

  “工部尚书赵佺,”朱铭说道,“此人把水利搞得不错。这次工部被查了许多官员,赵佺居然没有贪污。如此清廉能干的大臣,应当予以嘉奖提拔。”

  朱国祥又问:“谁来接任工部尚书?”

  朱铭笑道:“秦桧就不错。他的能力极强,肯定能胜任这个职务。而且工部油水多啊就看他什么时候伸手,我可不信他能忍得住!”

  朱国祥说道:“那就让孟昭转任刑部尚书,再给他加官作补偿。胡安国升任礼部尚书,另外把赵鼎、李纲、令孤许等人召回六部做侍郎。”

  父子俩讨论着各种善后事宜,查处贪官的行动还在继续。

  很快,俸禄调整方案,以诏书的形式颁布,一定程度稳定了官员之心。

  特别是爵位相关调整,高级将领们特别高兴。

  人人都想着食实封万户,封邑每月折钱三百贯不算什么,他们想要的是“万户”那个荣誉称号。

  北宋时期,食邑万户属于亲王级别,而食实封则为食邑的十分之一。如果不断立功,食实封基本到了三千户就不涨,达到五千户食实封的属于凤毛麟角。

  李宝、张广道等人,极有可能食实封万户,等于是碾压了北宋所有勋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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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1-6 11:11 | 只看该作者
有些人度日如年,总算盼到了元旦。

  无数官吏相约喝酒,庆祝劫后余生,饮到动情处泪流满面。

  杀头、流放、坐牢的官员,占到全国官员总数的12%。

  再加上获罪的士绅商贾,以及被牵连的官民家属,总共有三万多人遭到流放。

  就连对马岛、佐渡岛,都各自流放了几百人过去。

  被流放的文武官员,全部采用镇远堡模式。视当地环境的恶劣程度,确定KPI人口基数,并在此基数上进行计算,每繁衍或归化多少汉民,他们就可以离开流放地。

  德兴。

  退休首相张根也是长吁短叹,他那几个儿子教得好,并且自家也非常有钱,并没有遭到查处。

  但张根的堂兄弟一家,却是杀头两个,余者皆被流放。

  德兴张氏的姻亲吴氏与应氏,各有一支抄家流放,其中还有一个掉脑袋的。

  有罚就有赏,张根的儿女亲家吴点,被查出来是个超级大清官。

  此人在前宋曾经申请退休,身为越州通判,却连回乡路费都没有,一直客居异地教书度日,等赚够了路费才回到老家。

  大明开国之后,吴点被张根举荐做官,身为知府同样分文不贪,而且还捐出俸禄资助义学。

  在遍地贪官的当下,这样的清官实在罕见,朱国祥下令赏赐三百贯,并且通报全国宣传其品德。

  然后,吴点就趁机辞官了,因为他年龄比张根还大。

  绕道德兴拜访儿女亲家,吴点感慨说:“自古整顿吏治,未有如今朝这般铁腕者,一扫前宋之腌臜污秽也!”

  张根说道:“太子还是操之过急了,各地官府被搞得无法处理政务。”

  吴点却摇头说:“非也。刮骨疗伤岂能不大伤元气?可长痛不如短痛,正该趁着国朝初立,把官场贪腐之风杀一杀。”

  从理智上,张根认同此言,打趣道:“圣与兄却是名满天下了,世人皆知兄长清廉如水。”

  吴点撇撇嘴:“世人皆浊我独清,虽名满天下,却也千夫所指。”

  “当官的会先骂我”张根叹息道,“搞出这么大案子的,正是我那好女婿啊。我那堂兄弟一家,跑来苦苦哀求,让我进京帮忙求情。太子把刀举得老高,谁又能劝得了?现在族人都怨我冷血无情,一点也不顾同族亲情。”

  “他们哪懂得家国天下?”吴点不屑道。

  老朋友相见,整日游山玩水,吴点在张家逗留月余才走。

  半路上突然生病,七十多岁的老人了,没能扛住直接一命呜呼。

  消息传到京城,朱国祥感慨不已,提笔御赐匾额“为官楷模”,让吴点的儿子给挂在家中,再把吴点的一個孙子招进太学读书。

  徐敷言的长子徐应,也在春天复官,平级调往别的省份。

  至于次子,明年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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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1-6 15:21 | 只看该作者
 李含章等人推杯换盏,谈笑风生,楼上的房间却有人喝闷酒。

  李邦彦靠窗枯坐,一杯接一杯下肚。

  他往日在家宴请宾客,动辄数十上百人,而且客人非富即贵。

  现在却连个酒友都找不到,以前攀附奉承的那些家伙,现在皆对李邦彦避如蛇蝎。他以为自己人缘很好,朋友满京城,如今才晓得全是假象。

  清倌人在房里咿咿呀呀唱着,李邦彦突然醉倒在酒桌上。

  李邦彦老家的宅子也被抄了,执行者似乎跟他有深仇大恨。李邦彦自己出钱赎回老宅都不行,发卖家产时也故意不卖给他,搞得现在连个自己的宅子都没有。

  活着真没意思!

  翌日酒醒,回到租住的地方,李邦彦对妻子说:“搬去杭州吧,俺还没去过苏杭。俺今年还不到六十,纳一房小妾,或许还能生儿子。到时候做你的嫡子,好生教育培养,让他在杭州经商。”

  妻子说道:“我托人打听到,徐敷言的长子,前些日子复官了。你那几个庶子会不会哪天也能赦免?”

  李邦彦没好气道:“那能一样吗?徐敷言的长子跟次子,是被无辜牵连的。你我那两个儿子,还有几个庶子,全都贪赃枉法啊。就算官家、太子念及旧情,也顶多恢复俺的出身文字。想要儿子,只能再生一个。实在生不出来,就从族人那里过继一个。”

  李邦彦出身小门小户,祖父是采金淘金的工匠,父亲是开铺子的金匠。没有太多族人可言,但过继一个嗣子还是很容易的。

  夫妻俩也不吵了,张罗着搬家去杭州,而且从此改名换姓。

  李邦彦找到几个相熟的商贾,把朝廷抄家退还的十万贯,全部兑换成杭州那边的汇票。这些商贾趁火打劫,手续费就收了他一千贯。

  虽然亲属皆被流放,但朝廷不追究仆人。

  李邦彦把大量仆人遣散,只挑几个信得过的忠仆,便坐船一路往杭州而去。

  旅程漫漫,空虚无聊之下,李邦彦开始创作戏剧。

  这回不再写什么市井艳情剧,他要写一个前朝富贵公子,在社稷更替时遭遇悲欢离合。写的是宋末东京城之事,有朝堂政斗,有富贵奢靡,有儿女情长,展现那一段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岁月。

  杭州也有贪官落马,许多产业都在官方拍卖。

  李邦彦买下运河边一处房产,又买了百十亩地,便拿着户口本去县衙重新落籍,从此改名叫做李国栋。

  接着又找来牙人,想纳一房小妾。

  牙婆对李邦彦说:“相公的要求太多,又要面容秀丽,又要臀大易生,还要知书达理。大明不是前宋,这样的年轻女子可不好找,毕竟卖儿卖女的真没几个。官府还对人牙行当查得严,私牙抓到了就坐牢,稍不注意还要流放杀头。”

  李邦彦没好气道:“俺不是买丫鬟仆人,俺就是想纳一房小妾,让你帮忙物色个合适的。”

  “那你找媒婆啊,我是个牙婆!”牙婆直接怼回去。

  李邦彦顿时语塞,因为这牙婆说得好有道理。

  牙婆突然又说:“相公可以买个新罗婢为妾。”

  “新罗婢?”李邦彦来了兴趣。

  牙婆解释道:“这两年卖儿卖女的变少了,丫鬟仆人的契书也查得严,新罗婢就在苏杭流行起来。听说是高丽为了还债,公卿贵人就搜罗美貌女子,教她们伺候人的礼仪,然后卖到大明来换钱买粮。杭州有读书人说,高丽便是新罗。新罗婢在大唐的时候,只有权贵才用得起。这些高丽女子,就被称作新罗婢,可风雅得很啊!”

  本来生无可恋的李邦彦,连戏剧都懒得创作了,突然就对新罗婢产生了巨大兴趣。

  李邦彦微笑点头说:“新罗婢确实风雅,再来个菩萨蛮和昆仑奴,那就真是直追大唐盛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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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1-6 15:25 | 只看该作者
 等牙婆离开,李邦彦唤来忠仆:“去买一本《萍州可谈》。”

  此书是几年前写成的,在湖州首次印刷,近两年才在杭州出现。

  卷一写朝廷典章制度、君臣言行;卷二写广州商业、风土人情;卷三写僧道巫卜、神怪异事。

  李邦彦很快把书读完,已经猜到作者是新党人物,又或者是某个新党的晚辈。

  书中记录了王安石、司马光、苏轼、苏辙、黄庭坚、沈括等人的大量佚事,描写新党时全是好话,描写旧党则暗中讽刺。

  翌日,李邦彦带着仆人,租来驴车前往凤凰书院。

  几年前,那里还叫报恩寺。

  朱铭勒令关停全国庙观,每个县都有庙观限额,杭州凤凰山的报恩寺就被取缔了。

  由杭州士绅牵头,商贾们也来捐款,官府再鼓励引导,最终将报恩寺改造为凤凰书院。

  白崇彦做杭州知府时还规范了书院课程,即朱国祥、朱铭的学问属于必修课。至于老师们还要讲别的,那也可以,但不能耽误必修内容。

  如今,已成为南方数省最有名的书院,因为校长是太子的伯乐陆荣!

  陆提学在北宋辞官之后,到了新朝也不愿出仕,选择在越州开馆授徒。

  他在前宋举荐过朱太子的事迹传开,前来拜师者越来越多,四年前被杭州凤凰书院聘请为山长。

  《萍州可谈》的作者朱彧,也在凤凰书院当老师。他爹是新党官员朱服,因为党争原因,半辈子都在做知州,反复调来调去当官,最后在广州任上病逝。

  朱彧考过几次科举,屡试不第便放弃,整日跟士绅、商贾、僧道、医卜、巫师瞎混。

  李邦彦知道怎么在杭州立足,他今天顺便来捐款,直接捐一千贯给凤凰书院。

  朱铭抄家返还李邦彦十万贯,异地汇票被商贾坑了一千贯,买豪宅和土地花了近两万贯。还重新雇佣了许多仆人,如今又给书院捐款,李邦彦可谓花钱如流水。

  所以他急着赚钱!

  “是你?”陆荣一脸厌恶的看着李邦彦。

  李邦彦微笑道:“陆山长,俺是来给书院捐赠的。”

  陆荣拂袖道:“阁下请离开,凤凰书院不要脏钱!”

  李邦彦问道:“陆山长可知,在下为何能在大明做阁臣?”

  陆荣冷笑:“背弃旧主而已,在新朝立功而已。”

  “那位旧主是昏君,于国于民,该不该背弃?”李邦彦又问。

  陆荣说道:“天下人人都可背弃昏君,唯独你这个奸佞弄臣没资格。”

  李邦彦却说:“相比其他奸佞,我却没犯过大恶。我在前宋官至宰相,却只捞到两三百万贯。而且还不蓄田亩,不广置豪宅美屋,这是何等的清廉啊。昏君需要弄臣,我才做了弄臣,为何不能悔过投效新朝?”

  “你真悔过了,此刻就不会来杭州,而是在内阁辅佐圣君。”陆荣讥讽道。

  李邦彦一脸郁闷:“《大明律》颁布之后,我是分文未贪啊,甚至都不收礼了。否则的话,太子抄家时,就不会给我留那些钱。”

  “哼!”陆荣相信这是真话。

  李邦彦说:“我在前朝贪污的钱,已经被新朝收走。剩下这些钱,是我为大明立功所得。并非脏钱,不会侮辱了凤凰书院。”

  陆荣摆手送客:“那也不必,阁下请走吧。”

  李邦彦知道这钱是捐不出去了,退而求其次说:“在下学问浅薄,如今没了官身,想在凤凰书院求学。孔夫子言,有教无类。请问罪人可以向学吗?”

  陆荣说道:“想进凤凰书院读书,那也是有门槛的。第一,品德恶劣者不收;第二,入学考试不合格不收。”

  “那我恳请旁听,只站在门外,并不打扰学子。”李邦彦道。

  “随你吧。”陆荣懒得再纠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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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1-6 15:29 | 只看该作者
 李邦彦刻意迎合,朱彧虽然心里明白,但还是被弄得心情愉快,把自己知道的东西全讲出来。

  最后,李邦彦还从朱彧口中,得知了一些海商的联络方式。

  杭州海商主要搞日本、高丽贸易,也有跑福建、广东商路的。他们买来闽粤二省的特产,又兼买一些来自海外的商品,运到浙江进行出售获利。

  去年的贪腐大案,实力前三的浙江海商,全都被卷入其中损失惨重。甚至有一家被抄没家产,按户口本流放澎湖列岛!

  李邦彦找到的海商姓罗,实力能进前八,专门做闽粤生意。

  他直接送上八百贯的登门礼,对方一头雾水没敢收,但非常热情的把他请进去。

  李邦彦昂首阔步而行,自带一股上位者气质。

  身上的官味儿太重了,罗从贤愈发不敢怠慢,拱手问道:“不知李相公有何贵干?”

  李邦彦说:“我是朱彧介绍来的,想跟你谈一笔买卖。”

  罗从贤警惕道:“违法的事,我罗家不会做。”

  “放心吧,我不是督察院的人,”李邦彦说,“三佛齐、真腊或者女王国,我要买这些藩国年轻貌美的女子。最好是能演奏乐器和跳舞的,实在不行也可买懂得歌舞的男子。对了,我还要买这些藩国的女子服装和饰品。”

  罗从贤瞬间明白过来:“类似那些新罗婢?”

  “然也。”李邦彦点头。

  罗从彦笑道:“高丽近得很,女子又便宜,还有新罗婢的古名头,自然能够大赚特赚。阁下买那些藩国女子,路途遥远肯定价钱贵,而且还没法借用新罗婢的名头。这生意,恐怕长久不了。”

  “我腹中自有妙计,罗员外尽管把人带回来,”李邦彦提醒道,“可别赚得太狠,细水才能长流。还有,太丑的不要,年纪大的不要,身材窈窕能教她们跳舞者最佳。”

  罗从彦思索片刻,说道:“下次去广州,我可以帮忙联络。至于能不能买到,这我却不能保证。”

  真腊女子最好搞到手,占城经常杀过去,无非是在抢劫的时候,多抓几個女俘虏而已。

  而且,广州有许多占城商人,随着货物运过来也方便。

  李邦彦不怕被海商抢生意,更不怕今后被朝廷查处。

  他通过海商购买年轻异国女子,再亲自教这些女子唱歌跳舞,而且还要亲自设计服装和饰物。

  为了体现异国情调,李邦彦还会研究这些国家的音乐、舞蹈、服饰。

  最后出现在顾客面前的,是全身华贵异国装扮,远远一看就像是女菩萨,而且能歌善舞可勾人魂魄。

  他只走高端路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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