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财论坛

 找回密码
 注册
查看: 68|回复: 5
打印 上一主题 下一主题

[转贴] 沐家:交结太监欺文官!

[复制链接]
跳转到指定楼层
1#
发表于 2025-2-5 16:33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别省的总兵,都需积累军功获得,唯独云南总兵可以世袭。

    世袭黔国公、世袭云南总兵、世袭征南将军,这便是云南沐家。

    这一代黔国公名叫沐昆,九月丧父,九岁丧母,十岁获授锦衣卫指挥佥事。他少年时喜欢读书,喜欢文学艺术,也喜欢跟文人打交道。

    直至沐昆十六岁那年,叔祖兼从父沐琮去世,他理所当然的应该继承爵位。

    结果,文官们想趁机削爵,让沐昆继承先祖沐英的西平侯,而非叔祖一脉的黔国公。当时差点就成了,幸亏云南军方强烈反对,沐家这才保住自己的公爵之位。

    从此以后,沐昆就讨厌文官,也懒得再读诗书。

    沐昆今年虽然才二十八岁,但派兵平过龟山之乱,协助平息米鲁之乱,成功招抚作乱多年的思真。

    特别是三年前,沐昆督率大军两万,迅速平定师宗之乱,斩首四千七百余级,擒获、招降五千余人,威震云南,不可一世。

    沐昆就此抖起来,跟镇守太监搅在一起,还暗中贿赂八虎,对文官的态度愈发恶劣。史载其:“浸骄,凌三司,使从角门入。诸言官论劾者,辄得罪去。”

    啥意思?

    除了巡抚之外,云南的所有文官,如果有事要去沐府,都被逼着从侧门进入。而弹劾沐昆的御史,各种论罪离任。

    其实这又何必呢,削爵之事已经过去十多年,没必要因此嫉恨上所有文官。三年前平乱,也是兵分三路,沐昆只负责一路大军,另外两路都由文官统率,胜仗又不是他一个人打下来的。

    新科举人们虽然没见过沐昆,但从他穿的麒麟便服,就能猜出这是黔国公来了。

    沐昆大摇大摆走到堂内,质问道:“我连个座位都不配有?”

    巡抚顾源立即让吏员增设席位,而且就安排在自己身边坐下,相当于今天的鹿鸣宴有两位主持者。

    “老顾,开始吧。”沐昆笑道。

    云贵地区的巡抚,基本上都是刚直不阿、杀伐果断之辈。朝廷特意这样挑选的,因为云贵地区经常叛乱,性格不刚烈一些没法镇场子。

    顾源就很刚,而且文武双全,再加上巡抚地位特殊,因此跟沐昆的关系还不错。

    宴会开始。

    王渊与其他举人一起,过去拜见主考、副主考、房考、监临、提调、提学道,以及地方官充任的乡试帘官。这是在行谢师礼,那些考官都相当于举人们的老师。

    “公爷请宣赏。”顾源让沐昆来主持宴会,他对别人很刚,唯独向沐昆服软。

    没办法,三司官员都跟沐昆闹得很僵,他身为巡抚必须做润滑剂,否则这云南就难以治理了。

    沐昆本人也是有逼数的,跟历任云南巡抚都关系尚可,比不肖子孙的手段高明得多。

    历史上,最没脑子的黔国公是沐启元。

    如果《鹿鼎记》里的沐剑屏真有其人,那沐启元就是沐小郡主的爷爷。此人面对叛军唯唯诺诺,面对文官和百姓重拳出击,因家奴残害百姓被御史法办,沐启元居然调兵炮轰巡按公署。

    真的是炮轰,把巡按御史衙门的围墙都轰塌了。此举形同造反,论罪当斩,甚至沐家公爵都要被削。其母宋氏为了家族利益,亲手将沐启元毒死,这才有沐小郡主的父亲继位。

    绝对的权利,带来绝对的腐化,沐家也逃不过这条定律。

    沐昆朝在场文官们扫去,果然见到一张张臭脸,似乎非常不满由他来主持宴会。文官越是这样,沐昆就越是高兴,他笑道:“赏花!”

    一个个吏员捧着金花、银花、杯盘、绸缎等物,赏赐给考官和监临。

    巡按御史张羽就是监临,为人清廉刚直。他朝沐昆和顾源冷冷一笑,拒绝接受赏赐,直接拂袖而去。

    若非看在巡抚的面子上,张羽很可能当场跟沐昆闹起来,他事后肯定要上疏状告沐昆逾制。因为这是他的职责所在,巡按御史就是专门巡查地方不法的,监察对象包括藩王、公侯在内!

    新科举人们都傻眼了,宴会刚刚开始,监临官就被气得离场,张羽可是这次乡试的总负责人。

    “哈哈哈哈!”

    沐昆见状大笑,歪着身子对顾源说:“张御史还是这般经不起戏耍。”

    顾源苦笑道:“公爷,你这又是何必呢?”

    “今天喜庆,开个玩笑而已,老顾你不必当真,”沐昆乐呵呵拍掌下令,“奏乐!”

    倡优得令进场,奏《鹿鸣》之曲,歌《鹿鸣》之诗,跳《魁星》之舞。

    音乐歌舞相伴,气氛稍微缓和,顾源举杯邀众人共饮。

    唯独沐昆没喝,他不屑跟读书人一起喝酒。这位公爷的长子都六岁了,但他自己还没长大,耍起性子来就比正德皇帝好那么一丢丢。

    金罍作为云南解元,主动起身向巡抚敬酒。接着,他又向主考官文澍、副主考邹教授敬酒,随后再向左右布政使敬酒。

    就是没有沐公爷的份儿!

    金罍虽然并非暴脾气,但他清高啊,而且自豪其文人身份。

    之前沐昆把巡按御史气走,又不跟读书人共饮,早就让金罍心怀不满。现在借机发挥,估计落沐昆的脸面,就没想过如果沐昆报复,他金家的生意在昆明都别想做了。

    沐昆猛拍席案,呵斥道:“你这白面小子,是不是看不起我?”

    金罍放下酒杯,整理衣襟,抱拳说道:“名不正,则礼不兴。请问总府,你是以什么身份参加今天的鹿鸣宴?”

    沐昆笑道:“你都呼我为总府,你自己不知道吗?”

    “总府只是世人对黔国公的敬称,本就逾制,”金罍冷笑道,“我没听说过有哪位国公、哪位总兵、哪位将军,能在鹿鸣宴坐主位的!巡抚、监临,甚至是主考,都可代天子宴请士子,唯独国公不可,总兵不可,将军不可!”

    “嗙!”

    一个酒杯扔来,把金罍的额头砸出血。

    云南的巡抚和三司官员,多为刚直之辈,得理便不饶人。沐昆早就领教过了,他可不会跟读书人讲理,能动手都是直接动手的。

    “你你你……”

    金罍已经被砸懵了,愤怒的指着沐昆,好半天终于憋出话来,跺脚道:“岂有此理!”

    王渊坐在案前,头也不抬,今天的饭菜很香,他都快要吃饱了。

    沐昆突然喊道:“来人!取弓箭靶垛,置于堂前,今科举人都给我去射箭!喝酒有个鸟意思,射艺不好的都给我轰出去!”

    “此乃鹿鸣之宴,不容你如此捣乱!”金罍又开始咋呼。

    沐昆笑道:“你当老子没读过书吗?鹿鸣宴本就该有乡射礼,太祖之朝,举人也是要行射礼的。你难道敢说《礼记》不对?你敢说太祖皇帝不对?”

    金罍顿时语塞。

    沐昆突然问:“今科‘礼经魁’是谁?云南贵州的,都给我站起来!”

    王渊只得放下筷子,与另一名云南举人离席,拱手道:“见过总府。”

    沐昆质问道:“你们治的是《礼记》,鹿鸣宴该不该行乡射礼?”

    那个云南举人不敢说话,涨红着脸愣在原地。

    王渊笑道:“可行,可不行。”

    “你糊弄老子呢?”沐昆冷笑。

    王渊抱拳说:“乡饮酒礼与乡射礼,是两种不同的礼仪,可放在一起举行,也可以分开来举行。因此,诸位长官今日不行乡射礼,并没有什么错。太祖皇帝与总府大人要行乡射礼,也没什么错。”

    沐昆冷哼道:“你倒谁都不愿得罪,戴大头巾的就是这般奸猾!”

    金罍说话太冲,让沐昆感到不爽。

    王渊说话圆滑,也让沐昆感到不爽。

    这位公爷难伺候得很。

    “吾所言,句句属实,又怎称奸猾?”王渊不卑不亢道,“总府要行射礼,那就射呗。”

    “啪!”

    沐昆一拍桌子,懒得跟王渊胡搅蛮缠。他今天就是要通过射礼,来故意恶心读书人,让这些大头巾们丢脸,当即喊道:“快摆箭垛!”
2#
 楼主| 发表于 2025-2-5 16:38 | 只看该作者
射礼有四种:大射、宾射、燕射和乡射。

    乡射之礼,即大夫为国举士所用的射礼,因此往往与鹿鸣宴同时进行。

    朱元璋那会儿还真正射箭,后来为照顾士子,直接改成投壶,既好玩又风雅——此种变通,源自春秋战国,《礼记》有专门的“投壶篇”。

    周朝乡射礼异常繁琐,早在汉唐就简化了,宋明变得更加简化。

    众人很快移座到堂外,连席案都一起搬出去。

    本来祭祀孔子的少牢(猪羊),也为射礼腾地方,被抬到檐下角落里放置。宴会结束后,这些祭品和残羹剩酒,肯定要被监考吏员抢走,抢宴已成为讨彩头的风俗,朝廷屡禁不止。

    沐昆与顾源共坐主位,问云南诸官:“谁来做司射?”

    无人回应。

    沐昆冷笑一声,再问:“谁来做司射?”

    “我来吧。”一位知府起身说道。他在乡试时担任提调官,因此今天也被请来参加鹿鸣宴。

    顾源对此君颇为赞赏,正该如此嘛。瞎斗啥气,顺毛捋就行了,沐公爷其实很好打发的。

    知府自去取来弓箭,说道:“弓矢既具,有司请射!”

    顾源立即看向金罍和王渊,他俩是解元,为诸宾之首,这个时候应该发言。

    金罍丝毫不给顾源面子,用沉默来表达反对意见。

    王渊只能依靠《礼记》之记载,对那位知府说:“某不能,为二三子。”

    这是谦逊礼节,不能直接开射。

    三请三辞之后,王渊代表今科举人,答应参加乡射之礼。

    知府手持弓矢,踏在台阶上,转身对沐昆、顾源道:“请射于宾,宾许!“

    顾源点头说:“既已开礼,请司射配耦。”

    配耦即配对,二人为一藕,挑选射术接近者进行比赛。

    天子六耦,诸侯四藕,士大夫三耦。

    因此,司射必须挑选出六人,分成三组进行比赛。

    “你们两个必须射箭!”

    沐英直接指向王渊和金罍,谁让他心头不爽,他就让对方更不痛快。

    王渊万分无语。

    简直躺着也中枪啊,他只是打个圆场,没想到也被沐公爷惦记上。

    还需四人,才能成礼,司射又问谁愿意报名参加。

    今科举人们都不吭声,在他们当中,虽然许多卫所子弟,但精通箭术的还真没有。像邹木这种贵州士子,可能身体相对强壮,也敢提刀上阵杀人,但平时哪有精力练习射艺?

    沐英脸上突然露出坏笑,说道:“既然无人毛遂自荐,那就解元跟解元比,亚元跟亚元比,第三跟第三比,刚好六人凑成三耦。”

    除了王渊之外,被点到名的士子,瞬间整个人都不好了。

    贵州亚元田秋,平时也经常锻炼身体,但他出自教师世家,从小到大连弓箭都没摸过。

    这还不能拒绝,射乃君子六艺,又身处鹿鸣宴,理应他们遵礼比箭。

    沐公爷看似蛮横粗暴,其实一肚子坏水儿,除了抢占主位发号施令之外,他做的这一切都符合周礼。

    “纳射器!”司射喊道。

    金罍与王渊一起出列,前者不情不愿的过去,取来弓一把,箭四支,护臂一个,扳指一枚。

    接下来是定射位,定靶心,获者(报靶员)执旌旗侯在中央。

    司射对六位举人说:“依次而射,不得杂越!”

    “该如何做?”金罍低声问道。

    “跟我学。”王渊回答说。

    金罍虽然通读过五经,但《礼记》不是他的本经,细节之处怎么可能还记得?

    只见王渊解开上衣扣子,脱下左臂衣袖。右手拇指戴扳指,左臂套上护臂,左手执弓,右指夹箭,另外三支箭插在腰带中。

    金罍依样画葫芦照做,幸亏他跟王渊配成上耦。换成一个不读《礼记》的,两人此时都要抓瞎,连乡射礼的基本礼节都搞不明白。

    中耦、下耦四位举人,见状也松了口气,牢牢记好这些细节,一会儿轮到他们时,至少不会因此闹笑话。

    沐公爷突然感觉有些无趣,并且对王渊愈发不满。他的意图就是戏耍新科举人,结果上耦之中就有行家,导致不能在这个环节看笑话。

    司射拱手向北,给京城的皇帝行礼,意思是这场射礼专为皇帝取士举行。又朝着沐昆、顾源作揖,接着开弓射完四箭——此为诱射,即司射给选手们做示范。

    取回射出的四箭,司射喊道:“无射获,无猎获!”

    这句话的意思是:不要射到报靶员,不要惊扰报靶员。

    “一番射!上耦就位!”

    王渊和金罍走到各自射位,挽弓搭箭,瞄准靶心。

    金罍使出吃奶的力气,脖子都胀得通红,却只能把弓拉开一点点。

    “哈哈哈哈!”

    沐公爷捧腹大笑,他故意选的七斗弓,现在终于能看好戏了。

    这家伙在开心之余,还冷嘲热讽道:“这位解元相公,要不要换一把三斗弓啊?”

    巡抚顾源不能坐视举人丢脸,立即让人给金罍送去一把三斗弓。

    金罍使出全身力气,这次终于把弓拉开,但也只能拉到六分满。“嗖”的一箭射出,差点命中报靶员,将报靶员吓得趴地上直哆嗦。

    “哈哈哈哈!”

    沐公爷开心到极点,一边放声大笑,一边拍打席案。他笑了好半天,终于指着王渊问:“那个贵州解元,你怎么不射啊?”

    王渊答道:“胜之不武,没啥意思。”

    “看来你真会射箭,”沐昆乐呵道,“此乃一番射,不比输赢,随便射吧。”

    一番射属于试射,不计成绩。

    只见王渊抬臂挽弓,不费吹灰之力,便把七斗弓拉如满月。

    “咻!”

    一箭射出,距离靶心三寸。

    这并非王渊射得不准,而是每把弓都有差异,必须通过试射来进行调整。

    “好射!”

    众举子齐声喝彩,王渊终于为他们找回一点读书人的面子。

    沐昆略微吃惊,好奇之余,又仔细打量王渊。

    “呵呵。”左布政使魏英讥笑两声。

    右布政使丁养浩问:“魏兄之前在贵州总督军务,认得这位解元?”

    魏英不由笑道:“此子早已名满贵州,文武全才,屈屈射箭能奈他何?”

    其实魏英笑不出来,王渊当年给他献策,造谣逼迫安氏出兵。这计策堪称绝妙,结果朝廷和地方都拖后腿,导致贵州叛乱现在还没平定,他这个贵州总督反而被贬来云南当布政使。

    沐公爷不禁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王渊答道:“王渊,字若虚,贵州宣慰司人。”

    “可是卫所子弟?”沐公爷又问。

    王渊答道:“世代务农。”

    沐公爷虽然住在云南,但并不歧视贵州人,他的爵位可是黔国公,贵州乃他名义上的封地。如果王渊回答自己出身卫所,沐昆肯定非常高兴,因为当兵的是自己人啊。

    可惜,王渊来一句“世代务农”。

    把四支箭全部射完,一番射(试射)才算结束,随即进行二番射、三番射正式比赛。

    金罍很快就满脸通红,也不知是用力太大,还是羞愧难当。试射四箭,正射八箭,箭箭都在公开处刑,给人留下无数笑柄——他射箭时,报靶员甚至不顾礼仪,每次都跑到场边远远躲避。

    反观王渊,从试射第二箭开始,便箭箭命中靶心,八箭射完都不带喘大气儿的。

    就连跟着沐昆一起来的公府侍卫,此刻都露出惊骇敬佩之色。他们也能用七斗弓准确射击,但这是连续十二箭啊,居然一箭都没有射歪!

    上耦射毕,王渊获胜。

    两位亚元组成中耦,一脸无奈来到射位。

    云南亚元是昆明本地人,连三斗弓都拉不开,只能换一斗弓射击。

    田秋怎么说也是贵州士子,力气还蛮大的,能把三斗弓拉满。他瞄准靶心,弓如霹雳,箭矢直奔场边的报靶员而去。

    我操?

    报靶员连忙闪避,整个人都处于懵逼状态:老子已经躲这么远,你居然还能射过来,诚心的吧!

    公府侍卫哈哈大笑。

    沐昆却不怎么开心,因为王渊让他感到膈应,感觉被人按在地上狂扇耳光。

    等到三耦六举人全部射完,沐昆突然站起来,指着王渊说:“你我比试!”

    这也是遵守周礼的,主宾结耦对射。

    王渊作揖笑道:“沐总府请!”

    沐昆脱下左臂衣服,露出健壮的肱二头肌,呼道:“换一石弓!”

    “可也。”王渊奉陪到底。

    王渊的力气一直在变大,如今拉一石弓已不太吃力。他挽弓如满月,试射一箭,接近靶心一寸左右。

    沐昆早就习惯了自己的配弓,试射直接命中靶心。

    “好!”

    众侍卫大声喝彩。

    四箭试射很快完毕,正式比赛开始。

    又是连续八箭,沐昆和王渊各自命中靶心,这让在场所有人都惊叹不已。挽一石弓者可称虎力,整个云南都找不出几位,眼前二人居然拉弓如同吃饭般简单。

    “主宾皆中,不分胜负!”报靶员喊道。

    沐昆还真就不信邪,喝道:“再来一番!”

    王渊笑道:“沐总府,三番已毕,再射不合礼仪。”

    “恁多废话,再射!”沐昆气呼呼说。

    王渊搭箭射出,手臂隐隐酸痛,但还是准确命中靶心。

    沐昆同样在强撑,一石弓本就难以拉开,更何况连续射出十二箭。他现在双手都在发抖,奋力射出一箭,距离靶心四寸有余。

    王渊笑了笑,再射一箭,距离靶心五寸。

    “不用你让着我,”沐昆气得把弓一扔,“老子输了!”

    王渊拱手道:“承让。”

    沐昆感觉颜面扫地,拂袖欲走,突然停下看向箭靶,随即莫名其妙大笑,指着王渊说:“哈哈哈,你小子可以啊。明天来我府上,老子专门设宴款待。”说到这里,他又看向左右布政使,特意补充一句,“你可以走正门!”

    二位布政使脸色不悦,也懒得跟这厮纠缠。

    三司官员都被逼着走沐府侧门,而王渊一个举人却能走正门,既是在给王渊面子,又是在落文官颜面。

    为啥要给王渊面子?

    因为最后一箭,沐昆离靶心四寸,王渊离靶心五寸,后者很有可能是故意射偏的。

    王渊表达了两层意思:第一,我能指哪射哪,你就别跟我比了;第二,我不想赢你,给你留足情面,顺着台阶就下去了吧。

    沐公爷本就不是傻子,只不过从小丧父,少年时又被文官坑了,性格变得非常叛逆而已。

    既然王渊给足了面子,他正好就坡下驴,而且不损其英明。对外可称自己器重王渊武勇,跟是不是读书人无关,临走时顺便再拿左右布政使撒气。

    而王渊的一番表现,也为新科举人保住脸面,否则今天在场的读书人必定斯文扫地。

    “若虚兄真乃神射也!”

    众举人纷纷前来结交,就连金罍这等孤高之辈,也对王渊心服口服——在拥有共同敌人的前提下,同类很容易抱团亲近,沐公爷就是那个敌人。
3#
 楼主| 发表于 2025-2-5 16:40 | 只看该作者
鹿鸣宴结束,巡抚、布政使等官员便起身离开,只剩下参与乡试的帘內官。

    吏员们一拥而上,把祭祀孔子的牲品抢走,接着又争抢堂内的残羹剩酒。此为抢宴,如果家里有学童,会专门带回去给学童吃,传说能变得更加聪明好学。

    王渊和金罍作为两省解元,他们吃剩下的食物,成为吏员抢宴之重点。甚至差点因此打起来,最后在主考官的呵斥下,才终于能够和平分配。这也是朝廷明令禁止抢宴的原因,太有失体统了,简直在丢朝廷的脸面。

    主考官文澍移座主位,副主考邹教授坐副位,各房的房官分列左右。

    王渊拿出自己的挚仪,也就是红包,分别放在主考和副主考的桌上。然后退回堂中,与诸位举人一起拜座师,按礼下拜,也即跪拜。

    当初考生员,王渊都没跪拜过席书,只在拜师时跪过王阳明。

    有些别扭,但无所谓,文澍都已经快八十岁了,给老先生跪一跪又何妨?若主考官是个年轻人,王渊估计更加尴尬,那就只能硬着头皮跪下。

    文澍已经闲居几十年,今天被众多士子跪拜,他老怀大慰道:“诸君,云贵两省文风不盛,汝等虽考取举人功名,但还应加倍努力才是。老朽没有别的愿望,只求明年春闱,云贵能出五个进士!”

    在过去的几届会试,云南每次能出两三个进士,而贵州则一个都没有。

    文老爷子祝愿明年出五个进士,绝对属于殷切希望,真真盼着两省文教能够兴旺起来。

    “谨遵先生教诲!”举人们再拜。

    今科举人有好几十个,文澍也不便多说,否则就要耽误时间。

    举人们随即分开拜房师,即把自己的卷子推荐给主考的房官。同样必须下跪,同样要给红包。

    王渊的房师姓谢,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教谕。

    王渊刚刚跪下,谢教谕就将他扶起来,爽朗笑道:“无需多礼,若虚年少得志,切记不可忘形。六年前,我也荐中一个贵州亚元,但他现在都没能考取进士。云贵两省士子很难啊!”

    “学生谨记。”王渊说道。

    谢教谕又问:“若虚明年要进京赴考吗?”

    王渊回答说:“打算一试。”

    谢教谕诚心建议道:“其实更稳妥的法子,是以举人身份入国子监读书,又或者前往江南之地拜师求学。努力苦读三年,等到学业大进,再去京城赴考也不迟。明年就参加会试,很可能浪费半年光阴。”

    王渊听出对方的好意,拱手道:“学生还是想去试试。”

    谢教谕笑道:“少年人有志气是对的,去京城考一考,见见世面也好。”

    “学生正有此意。”王渊说道。

    明年就去会试真没啥大问题,如果考得不理想,即便中试也能选择不受。就像你的志向是清华北大,只考个普通一本出来,回去复读了再考便是。

    这种骚操作,普通人不敢,因为三榜进士也很难得啊。

    但不乏有自信之人,比如北宋宰相章惇。他第一次考中进士,因为侄子中了状元,章惇感觉特别羞耻,主动放弃进士资格,三年之后又考中进士。

    而明清时代,如果你的进士名次不理想,还可以参加“馆选”考试。成绩优秀者,将被钦定为翰林庶吉士,跑去翰林院进修学习,三年期满可到六部实习,今后有很大几率进入决策层。

    谢教谕又拉着王渊说了一阵,这才依依话别,接受下一位举人的拜谢。

    门口有布政司的吏员,王渊过去登记画押,便领到进京赶考的车船费。足足十两,看似很多,其实不怎么够用。实在是云贵距离京城太远,要走好几个月才能到,加上沿途吃住非常耗钱。

    在回去的路上,金罍主动说道:“若虚兄,今日多谢了!”

    “没什么。”王渊笑道。

    金罍摇头感慨:“乡射之礼,差点斯文扫地。”

    王渊安慰说:“不是哪里都有黔国公,今后肯定不会再有这种事情。你额头的伤无碍吧?”

    “还好。”金罍下意识捂着额头说。

    田秋跟上来问:“若虚,你明天真要去国公府?”

    王渊好笑道:“若是不去,岂非不给沐公爷面子?”

    “我打听了一下,也知这位公爷为何讨厌读书人,”田秋颇为愤懑,“可削他爵位之人,是十多年前的阁老,跟我们有什么关系?跟现今的云南三司官员有什么关系?他恨得也太离谱了吧。”

    王渊想了想说:“可能是害怕。”

    “害怕?”金罍有些不解。

    王渊解释道:“害怕再被削爵。他飞扬跋扈一些,又手握云南重兵,朝廷自然怕他谋反,自然不敢再提削爵之事。甚至他这么胡来,还能给朝廷留下既定印象,让朝廷觉得沐家不是好惹的,子孙后代也不怕被削爵了。”

    金罍惊讶道:“他能有此远虑?”

    “你难道认为这位公爷是傻子?”王渊不由笑起来,“今天的每一个举动,沐公爷都是提前安排好的,否则巡抚衙门哪能备齐各式弓箭?而且他始终保持底线,没有去凌辱顾巡抚,不会影响云南的总体大局。”

    金罍默然不语,他感觉这种问题好复杂,还是读书写文章更轻松一些。

    邹木也领了路费追上来,问道:“若虚兄,汝力兄,你们准备什么时候动身赴京?”

    王渊想了想说:“肯定不能在家里过年了,最好十一月就从贵州出发,路上头疼脑热也有个缓冲时间。”

    此时已是八月下旬,回到贵阳便十月底了,在家里休养几天,就要马不停蹄的赶路。

    好在进京路途虽远,但在贵州东部就能坐船,顺流而下进入湖广,再北走长江乘船东去,沿京杭大运河而上。一路上都有车船可坐,不像从贵州至云南,得硬生生用脚走两三千里。

    金罍说:“我跟你们一起走,我倒要看看,滇黔驿道是否真那么可怕。”

    “呵呵。”

    贵州士子们干笑两声,都懒得多说什么。

    第二天上午,王渊骑马来到国公府,竟被门子呵斥:“哪来的穷酸,总府大门也是你能进的吗?”

    王渊微笑抱拳:“昨日鹿鸣宴,沐总府邀我做客,特许我从大门进入。”

    “滚远一点!”门子态度恶劣。

    “原来这就是总府的宴客之道,告辞!”王渊勒马回转,周冲也朝门子恶狠狠瞪去。

    “慢着!”

    一个公府侍卫突然出来,笑着对王渊说:“王相公请进。”

    王渊将马儿交给周冲,嘱咐道:“不用来接我。”

    侍卫将王渊领到一个小厅,笑着说:“王相公稍待,公爷正在办理要事。”

    王渊等了足足一刻钟,连个鬼影子都没见着,就连茶水都不端上来一杯,纯粹是故意把他晾在此地。

    显然,沐公爷对王渊还有怨气,昨天只是碍于面子没有发作。

    王渊居然从怀里掏出一本书来,这是他半路上顺手买的,优哉游哉坐在小厅里看书。

    一坐便是三个时辰,从上午十点坐到下午四点。

    突然,王渊听到非常轻微的脚步声,他懒得理会,继续悠闲看书。

    外边有人通过门缝,仔细观察王渊一阵,然后蹑脚悄悄离去。此人直奔花园,汇报道:“公爷,这位王相公一直在看书。”

    “他哪儿来的书?”沐昆奇怪道。

    仆人只能回答说:“可能是自带的吧。”

    沐昆又问:“没别的动静?”

    仆人摇头道:“他一句话都没说过。”

    “没劲!”

    沐昆感觉自己一拳打在棉花上,吩咐说:“把他带到花园,再端些酒菜过来。”
4#
 楼主| 发表于 2025-2-5 16:45 | 只看该作者
王渊来到沐府花园,见一稚子执弓静立,空弦虚瞄着远处目标。

    稚子身后数步有凉亭,沐昆坐于亭内,正在自斟自饮,朝王渊招手道:“过来坐吧。”

    王渊来到亭内,拱手作揖:“见过沐总府。”

    沐昆略微点头,示意王渊坐下,突然朝稚子呵斥道:“不许分心!”

    稚子本来在偷看王渊,顿时被吓得浑身一抖,连忙目不斜视的瞄准远方。

    沐昆指着稚子,介绍说:“吾子绍勋,甚是顽劣。”

    王渊毫不拘礼,一屁股坐下,顺口拍个马屁:“小公爷眉宇之间,自有一股英气,将来必为国之柱石。”

    “哈哈哈哈!”

    沐昆闻言大笑,端起酒杯说:“你们这些读书人,说瞎话都不带眨眼的。六岁的孩童,你居然能看出一股英气?他奶气都还没脱干净!”

    “虎父无犬子嘛。”王渊兜了一圈又转回来,他拍的是螺旋连环屁。

    沐昆顿时笑得更开心:“不愧是解元,奉承话一套一套的。”

    王渊从早晨到现在都没吃饭,肚子早就饿了,抄起筷子就吃肉。他眯着眼睛说:“被晾在房里三个时辰,此刻惶恐不安,不拍几个马屁难以平静心绪。”

    “你这话里有怨气啊?”沐昆瞪着王渊。

    “不敢。”王渊又吃了块肉。

    沐昆问道:“知道为什么招你来见吗?”

    王渊答道:“总府做事,但凭喜好,哪有恁多理由?”

    “你这话,我爱听,确实不需要理由,”沐昆笑着喝了一杯,对儿子招手说,“勋儿,过来!”

    稚子立即发下弓箭,揉着膀子跑进凉亭:“父亲,不用再练了吗?”

    “今天可以了。”沐昆说。

    稚子好奇的看着王渊,问道:“你就是贵州的第一名?”

    王渊笑道:“侥幸考到第一。”

    沐昆没有再说话,眼中尽是落寞。他这辈子已经定型了,就是为大明镇守云南,没有任何别的选择。故意凌辱三司官员,与其说是怨恨读书人,还不如说是找点乐子打发时间。

    沐昆真的怨恨读书人?

    非也!

    再过几年,沐昆甚至上疏朝廷,在平夷卫创办卫学——就是王渊拿土匪换赏金那个地方,正是因为沐昆的帮助,军户子弟才有机会进学读书。

    沐昆其实很羡慕王渊,小小年纪就是解元,未来的人生有无数种可能。而他自己,若无朝廷许可,甚至不能离开云南。

    “你究竟能拉几石弓?昨日的一石弓,似乎不费吹灰之力。”沐昆好奇问。

    王渊摇头道:“不知,没试过。”

    沐昆说:“我曾令匠人做出一把两石弓,至今无人能拉满,不如你来试试。”

    “愿意一试。”王渊也想知道自己的极限。

    很快就有侍卫把弓取来,王渊拎在手上发现挺沉,问道:“这不是普通的牛角弓吧?”

    沐昆说:“犀牛角,老桑木,水牛筋,麋鹿腱,用料还是很考究的。”

    何止考究,王渊暗暗咋舌。

    当下奋力拉扯,竟颇为费劲,开到七分满就撑不住了。王渊深呼吸一口,使出全身力气,胀红了脖子终于把弓拉满。

    “果然神力!”沐昆拍手赞叹。

    王渊把弓放下,苦笑道:“拉倒是能拉满,但肯定没有准头,我现在双臂都在抖。”

    沐昆说:“你才十五岁,今后还能涨力气。”

    沐昆平时真的没啥娱乐活动,只能跟侍卫一起舞刀弄剑。他没事儿就举石锁,练出几膀子力气,所以才能轻松使用一石弓。他甚至想用两石弓,所以才命工匠打造一把,结果练了好多年都拉不开。

    见王渊小小年纪就能开两石弓,沐昆颇为欣赏,又让侍卫取来一把百炼宝刀:“试试刀法!”

    王渊还没玩过这么好的刀,当即也心情激动,就在沐家花园里耍起来。

    沐昆属于行家,一看便知根底,对侍卫说:“你去配他练练。”

    侍卫提刀过去,猛劈王渊面门。

    王渊双手执刀,抬臂格开,踏前半步,快若闪电般变向斜切。

    侍卫一脸骇然,呆立当场,他右手护臂被切中了。若再往回两三寸,虎口必然受伤,连刀都握不住——纯属王渊手下留情。

    “好快的刀!”沐昆赞叹不已。

    王渊抱拳对侍卫说:“承让。”

    “惭愧。”侍卫也抱拳回礼。

    沐昆高兴之余,让人把宝刀和烈弓都包起来,推给王渊说:“它们归你了。”

    王渊愣道:“公爷此乃何意?”

    沐昆笑道:“你刚才都说了,某家做事,全凭心意,要什么理由?老子看你顺眼,便愿送你弓刀!”

    王渊真不敢收,一刀一弓加起来,价值已经超过宋灵儿那匹马。而送礼对象又是黔国公,他若是收下,今后很可能被人说闲话。

    “怕拿人手短?”沐昆讥笑道。

    王渊婉拒道:“此物实在太过贵重。”

    “读书人就是想得多,”沐昆把刀扔回木盒,“你一个小小举人,老子用得着刻意拉拢?”

    还真难说!

    历史上,沐昆贿赂过刘瑾,贿赂过江彬,贿赂过王琼。他沐家不缺钱,也不缺宝物,这些东西随便乱送。

    王渊虽然只是小小举人,却是十五岁的解元,而且还文武双全。现在大明满地叛乱,正是文官用武之时,王渊的前程不可限量。

    更重要的是,正德皇帝喜欢武勇少年。若非王渊有功名在身,沐昆都想把他送去京城,给朱厚照当干儿子在豹房耍乐。

    一旦王渊在皇帝面前显露身手,以朱厚照的脾气喜好,王相公升官就跟坐火箭一样!

    一把刀,一把弓,对沐昆来说不算什么,用来拉拢有潜力的士子再划算不过。

    在沐昆想来,王渊必定感激涕零,结果这货居然不敢收礼!

    抛媚眼给瞎子看了,沐昆郁闷至极。

    同时,也对王渊更加看重。如此谨慎性格,又兼文武双全,鬼知道今后能够爬到多高。

    沐昆自嘲的笑了笑,让人捧来纸笔,写一首诗扔给王渊:“拿去吧!”

    王渊见到此诗,立即抱拳道:“多谢公爷嘉勉。”

    “《赠贵州解元王若虚》:弓刀捧来耀日光,秋风走马趋贵阳。望君不坠少年志,匡靖河山定八荒!”

    直接收下宝物,容易授人以柄。

    但有了这首送别诗,就是黔国公欣赏少年英雄,主动赠与宝刀烈弓,勉励少年报效君王。即便此事传出去,那也肯定是一桩美谈。

    沐昆笑问:“你就不回我一首?”

    王渊说道:“公爷如此期许,一首诗怎能回报?且拭目以待。”

    “你他娘就是铁公鸡,一毛不拔。”沐昆哭笑不得。

    “不敢当此美誉。”王渊脸皮很厚。

    沐昆提着自己的刀,来到花园空地中,兴致勃勃道:“快来,陪老子玩两手!”

    “自当从命。”王渊提刀过去。

    两人玩得很开心,比玩刀法,又比摔跤,还拉来几个侍卫一起玩。

    黔国公的日常生活,就是如此无聊,且枯燥。
5#
 楼主| 发表于 2025-2-5 16:48 | 只看该作者
如果翻开史书,会发现沐氏一系犹如受到诅咒。

    从先祖沐英到沐昆的长子、长孙,平均寿命还不足四十岁,有好几个都属于壮年暴毙。

    其后,只有一个活到七十岁,而且还长期患病,中途因病让儿子代理职务。

    剩余的黔国公,基本都不得好死,软禁而死、下狱而死、亲母毒死、叔叔谋害,末代黔国公能够战死沙场已算风光。

    王渊下午吃了些东西,一直陪沐昆耍到傍晚,连晚饭也是在沐家吃的。

    他没发现沐家有啥不良饮食习惯,可能是什么遗传基因缺陷,导致历代黔国公都属短命鬼吧。也可能是黔国公总要带兵打仗,难免受到瘴气影响,史书记载沐家出征,总有“暑瘴退师”、“瘴作而还”这类描述。

    “你为何力气那么大?”

    饭桌上,六岁的沐绍勋出声询问,一脸崇拜地看着王渊。

    王渊笑道:“天生的吧,不过也有坚持锻炼的原因,小公爷也该每天坚持锻炼。”

    “我每天都在用功呢,上午读书,下午练功。”沐绍勋昂首挺胸道,又看向自己的父亲,似乎在说:快夸我,快夸我!

    “这小子还算勤奋。”沐昆眼神中尽是慈爱之情。

    沐昆九个月丧父,由祖母养大,从小就缺父爱。因此他对儿子悉心教导,关爱有加,似乎想把缺失的父爱都补在儿子身上。

    正是这种家庭环境和教育方式,让沐绍勋健康成长,可谓文武双全。

    在武功方面,虽然沐绍勋打仗的次数,没有父亲沐昆那么多,但从未有过败绩。而且他通过怀柔手段,彻底平定南中地区,比直接打仗更加高明。

    在文化方面,沐绍勋与流放云南的杨慎是忘年交,他自己也是个诗人。

    顺便一提,讨厌文官的沐昆同样是诗人,甚至还有《玉冈诗集》传世,写一首送别诗给王渊再正常不过。

    沐昆和沐绍勋父子,一个死后谥号“庄襄”,一个死后谥号“敏靖”,可谓沐氏最后的菁华。接下来几代,都不是啥正常人类,个个嚣张跋扈,总是被朝廷问罪。

    “贵州跟云南有什么不一样吗?”沐绍勋是个好奇宝宝。

    王渊想了想说:“贵州山多。”

    沐绍勋问:“比云南的山还多?”

    “嗯,比云南的山还多,”王渊想起某人,笑道,“贵州还有竹熊。”

    “竹熊是什么熊?”沐绍勋疑惑道。

    王渊说:“喜欢吃竹子的熊,小公爷家不是在九龙池有别业吗?”

    沐绍勋点头道:“嗯,九龙池种了好多柳树,还养了好多马!但这跟竹熊有什么关系?”

    沐家的九龙池别业,就是清朝吴三桂的平西王府。

    王渊笑问:“沐家的九龙池别业为何栽种柳树?”

    沐绍勋答道:“先祖昭靖公(沐英)效仿周亚夫,所以才种柳牧马。”

    周亚夫有个细柳营,每年都要“柳营春试马”。

    王渊瞎扯道:“细柳营的军旗,便绣着一只竹熊。”

    “真的?”沐绍勋惊问。

    沐昆:“???”

    王渊说:“竹熊古称食铁兽,相传为蚩尤坐骑。”

    “好厉害!”沐绍勋这小子居然信了。

    沐昆实在听不下去了:“竹熊古称食铁兽,这个我知道。怎的又成蚩尤坐骑了?而且还是细柳营的军旗?”

    “我从一本古书上看到的。”王渊继续胡扯。

    这个话题,王渊曾在龙岗山跟王阳明聊过。

    王阳明表示难以考证,因为史书对细柳营的军旗没有记载。至于食铁兽跟熊猫扯上关系,应该是从晋代开始的,郭璞注《尔雅》便有提及:“似熊,小头痹脚,黑白驳,能舐食铜铁及竹、骨。”

    无法证伪的事情,随口胡诌即可。

    沐绍勋追问道:“竹熊长什么样子?”

    王渊要来纸笔,当即画了一只熊猫,笑着递给小公爷。

    “好漂亮!”

    沐绍勋对沐昆说:“父亲,我家军旗也绣竹熊吧,定能像细柳营那般战无不胜。”

    沐昆顿时扶额无语,他是见过熊猫的,云南也有这玩意儿。脑中莫名浮现出一个画面:沐家军扛着大大小小的熊猫旗帜,漫山遍野追击敌人,叛军迫于熊猫之威,纷纷俯首请降。

    王渊忍俊不禁,埋头憋笑。

    “父亲,可否?”沐绍勋追问。

    “可以个屁,”沐昆指着王渊,生气道,“这小子是在糊弄你!”

    王渊连忙说:“不敢。”

    沐绍勋歪着小脑袋,搞不清楚谁真谁假,但他确实很喜欢画里的熊猫。端详一阵,又问:“贵州还有什么稀奇事吗?”

    王渊想了半天也没头绪,继续胡扯:“贵阳城北十里,山中有一寺庙,名叫兰若寺。现在早已荒废,但宋代却很兴盛,当地还流传着一个故事。话说元末乱世,有个叫宁采臣的书生,父母双亡,他遵从婚约来到贵阳。怎奈岳父嫌他家道中落,当即悔婚……”

    王渊读初中的时候看过《倩女幽魂》,而且还是网上下载的蓝光超清版。但只记得大致剧情,细节早忘了,现在只能瞎编。

    宁采臣在电影中是去收账,到了王渊这里,直接变成退婚流。

    你还别说,这胡编乱造的故事,居然把沐昆、沐绍勋父子,以及旁边的添酒侍女都听得津津有味。

    沐绍勋毕竟是个小孩子,关注点不在情情爱爱。等故事讲完,他问道:“世上真有那些神奇法术吗?”

    王渊害怕自己培养出一个道君国公,赶忙纠正:“鬼怪法术,实乃无稽之谈,只是离奇传说耳。小公爷还是应该读书练功,不要想着寻仙仿道。”

    沐昆拍拍儿子的脑袋,问道:“这书生和女鬼的故事,是你自己编出来的吧?”

    王渊笑着说:“公爷明鉴。”

    “编得不错,改天让人写成戏文,定能在贵阳风靡一时。”沐昆点头说。

    写鬼怪故事,不适合王渊的身份,所以也就别纠结版权了。

    吃饱喝足,又是一阵闲聊,王渊起身告辞。

    沐公爷又是赠诗,又是赠宝物,王渊有些不好意思,抱拳道:“公爷恩遇,来日必有回报!”

    “滚吧,老子可不指望你回报什么。”沐昆哈哈大笑。

    以沐昆和沐绍勋的能力,确实用不着王渊回报,但他们的子孙就说不好了。

    历史上,沐绍勋三十三岁便死了,留下长子沐朝辅、次子沐朝弼。

    长子沐朝辅,只活到二十岁便病死,留下两个未成年儿子。

    朝廷本想安排武官代理总兵职务,沐朝辅的正妻不想权利外落,请求让十多岁的沐朝弼代理,等自己儿子长大了再收回权力。

    结果沐朝弼是个狼灭,竟把大侄子给弄死!

    当时的嘉靖皇帝感觉不对,特意下旨给云南文武官员,让他们好生保护沐朝辅的次子。

    但没过多久,沐朝辅的正妻就惊慌上疏,恳求带着次子去京城居住,嘉靖皇帝立即让锦衣卫护送。还未成行,沐朝辅的次子再次暴毙,把嘉靖皇帝气得牙痒痒,只能默许沐朝弼继承黔国公爵位。

    沐朝弼为了公爵之位,竟然在八个月内,把自己的大侄子、小侄子全部弄死!他干出这些事的时候,其实也就二十来岁,朝廷对此只能睁只眼闭只眼。

    从此之后,历代黔国公都难得善终。

    王渊若能活到六七十岁,还真能帮上沐家许多大忙。
6#
 楼主| 发表于 2025-2-5 16:50 | 只看该作者
王渊刚刚回到租屋院中,周冲便听到声响迎出来,伸手帮王渊拿东西:“二哥,公爷没有为难你吧?”

    “怎会为难?”王渊推开周冲的手,笑道,“我自己拿。”

    周冲立即拍马屁:“这是公爷赠送的吧?二哥果然不凡,连公爷都特别器重。”

    王渊径直回屋,懒得理他,吩咐道:“给我弄点热水,今天出了一身汗。”

    “好咧,我这就去。”周冲麻利跑开。

    王渊将钢刀和劲弓都摆到桌上,之前在公府没仔细查看,现在得好好研究一下。并非把玩宝贝,而是熟悉自己的武器,就像骑手必须熟悉马儿一样。

    这把百炼钢刀,刃长三尺三寸,柄长一尺二寸,形制为宋代斩马刀。

    跟杀鬼子的大砍刀不同,其刀身是直的,若给现代人看到,估计要误以为是日本武士刀。

    在细节上,也跟宋代斩马刀不完全相同,带着些元朝的外来风格。刀镡为六角十字档,刀身开了双血槽,刀柄略微向下弯曲,环首被改为鱼嘴状。

    刀身刻有小篆铭文,内容令王渊莞尔一笑。

    沐公爷还是很骚包的,居然给此刀起名“龙雀”,还让工匠刻字:“古之利器,吴楚湛卢;大夏龙雀,名冠神都。可以怀远,可以柔逋;如风靡草,威服九区。”

    将那把弓箭拿来仔细端详,弓身也隐约能看见铭文,不过只可了“犀照”二字。

    虽说明代没有“犀燃烛照”这个成语,但“犀照牛渚”早就问世了。弓名“犀照”,无非寓意“犀燃烛照,无所遁形”,藏再深的敌人都能看到,跑再远的敌人都能射死,同时也暗合这把弓的犀牛角用料。

    犀照弓,龙雀刀,名字都挺威猛的。就是那匹马儿比较拉胯,居然一直叫做阿黑,而且王渊还不打算给它改名。

    王渊舞刀弄弓一阵,周冲也把热水烧好了。

    沐浴休息,一夜无话。

    第二天早晨,李应和邹木等人找来,要跟王渊共游滇池。

    毕竟好不容易来次云南,总得到处看看。昨天王渊去黔国公府,其他人已经游了一天,各自还做了几首应景酸诗——这也算文会,五华山等景区士子颇多,大都十多个人结伴同行。

    “嚯,这哪来的弓?”李应走进房里,一眼就看到墙壁上挂的大弓。

    王渊还没来得及回答,周冲就炫耀道:“沐公爷送的,还送了一把宝刀呢。”

    “今后多做事,少说话!”王渊轻拍周冲脑袋,以示惩戒。

    周冲缩了缩脖子:“哦,记得了。”

    李应将弓箭从墙壁取下,颇为吃力的上弦,然后奋力拉扯,顿时咋舌:“老天爷,这怕不是两石弓?我拉都拉不开。”

    “走了。”王渊笑道。

    “刀呢?我再试试刀。”李应还没过瘾。

    王渊只好把刀取来给他,自己松掉弓弦背在身上,今天去游湖也会带着——放屋里怕人偷。

    “好刀!”

    李应拔刀出鞘,两眼放光,踢翻椅子抡刀砍去,一只椅腿应声而断。

    王渊无语道:“能不能别毁坏物品?”

    李应抚摸着刀身说:“我赔一把椅子便是。”

    王渊懒得理这货,带着周冲出门,把阿黑也牵去游览滇池。

    在门口遇到金罍,此君不情不愿,跟着老爹一起外出。金家在昆明有生意,金罍又考中解元,金万川自然要带儿子出去应酬,而这种应酬恰恰正是金罍最讨厌的。

    金罍看到王渊等士子结伴而去,脸上尽是羡慕之色。即便云贵士子再庸俗,好歹也是读书人,总比那些商人更风雅一些。

    上辈子,王渊游过滇池,但景致完全不同。

    明代的滇池,要比几百年后大得多!

    罗江作为云南本地人,骑马出城,指着城外杂乱的住宅区说:“从景泰年间起,海口就时常淤堵,滇池之水一经泛滥,甚至能把昆明城的附廓民房淹没,滇池周边的良田全部颗粒无收。”

    “现在治理得不错。”王渊远眺道。

    罗江笑道:“以前几十年一修,现在一年一小修,三年一大修,否则必然泛滥成灾。”

    又行十多里,王渊看着一望无际的良田,基本知道滇池为啥年年都需治理了。

    围湖造田导致的!

    沐英镇守云南的时候,就治理过一次滇池,清淤开垦出无数军田,并且持续不断的围湖造田。

    滇池蓄水量大大减少,加之出水口只要一个,终于在几十年后酿成大灾。这次是镇守太监主持治水,直接动用军队清淤,又让滇池安稳了几十年。

    但军田越造越多,滇池越来越小。

    九年前,滇池泛滥竟然淹到昆明城外,沐昆调动数万军民终于疏浚。这是大明数百年间,滇池治理工程规模最大的一次,疏浚得非常彻底,直接让滇池水位下降十多米(泛滥时的最高位计算),趁机开垦出数千倾良田。

    这是沐昆的功劳,因此在云南名声大振。有这种功劳在,即便不算平乱之功,他再怎么闹幺蛾子,三司官员也只能忍着。

    当然,文官也有功劳。

    前面几任工程负责人,全部都是文官。可惜这些文官能量太小,无法调动足够的人力和财力,年年治理,年年泛滥,年年问罪贬官。

    直至酿成百年不遇的大灾,朝廷才让沐昆接手工程,在前面几位文官的治水基础上,协调云南军政系统一起发力,只用了几个月便大功告成。

    更可贵的是,有黔国公沐昆坐镇,太监和文官都不敢乱来。

    洪水退去之后的土地,有田契的物归原主,无主土地分给流民开垦,文官、太监、豪强和军方都没能大肆侵占。滇池周边数县历年亏欠的田赋,因为这次治水清田,居然在随后两年直接补齐。

    王渊在听罗江讲述之后,对沐公爷的印象大为改观,感觉自己昨天似乎太过无礼了。

    行至湖边,众人买舟泛游,书童们都留在岸边看管行李和牲口。

    王渊躺在船上,吹着凉风,那感觉别提有多惬意。

    忽闻丝竹之声,却是另一艘船上,也有士子在搞旅游文会。

    越榛打着节拍,放声高歌,唱起辛弃疾的《沁园春》:“一水西来,千丈晴虹,十里翠屏。喜草堂经岁,重来杜老,斜川好景,不负渊明。老鹤高飞,一枝投宿,长笑蜗牛戴屋行……”

    一曲唱罢,对面哈哈大笑,回了一首辛弃疾的《水调歌头》。

    两船干脆开到一起,共同喝酒耍乐。都是年轻士子,又已考完乡试,正该放浪形骸。

    玩至太阳西落,众人抹黑回城,求情好半天,又给了几两银子,终于让守城官兵把城门打开——这还是看在他们都是读书人的份上。

    回到青云街,正好碰到金万川、金罍父子应酬归来。

    金万川来到王渊房中,瞎扯半天,终于拱手问道:“王相公可曾定亲?”

    王渊愣了愣,笑道:“已有婚约。”

    金万川大失所望,尴尬道:“打扰了。”

    翌日,众人结伴离开,正式出发返回贵州。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注册

本版积分规则

联系我们|小黑屋|Archiver|中财网站 ( 浙ICP备11029880号-1     浙公网安备 33010802003832 )

GMT+8, 2025-2-20 04:49 , Processed in 0.172388 second(s), 19 queries , Gzip On.

Powered by Discuz! X3.2

© 2001-2013 Comsenz Inc.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