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文

春江花月夜

      刚走进村子，迎面碰上应文，她挥舞着扫帚在扫地。应文的儿子小康四十多岁了，还没有成家，常年在外打工，村里就把她报成贫困户，安排她扫村里的一段路，每月补助六百多块钱。

      应文今年七十六岁，有一儿两女。大女儿当年嫁在后岭上，后来整体搬迁到移民小区里，距离本村并不远。但大女儿和她关系不好，平常不来往，见了面都不说话。据说当年大女儿自己找的对象，她不同意，从此就和她结下了仇。大女儿的孙子满月的时候，她拿着礼物也去庆贺了，但女儿招呼其他人坐桌热热闹闹吃饭，把她一个人晾在一边。

       儿子小康长年在外打工，年儿半载都不给她打一个电话。春节期间也没有给家里打电话，现在都不知道他在哪儿。

       只有小女儿小燕对她好。小燕大学毕业后在成都安了家，本人在上海工作。小燕曾接她到上海住过。她回来说：”上海的东西太贵了，早上喝一碗糊辣汤就要十五块钱。”小燕还接她去成都住过。她回来对村里人说：“成都那地方真好，平渐渐的，那里的老年人很洒落，一天到晚就是喝茶打麻将，没有看见一瘸一拐的。”我们村水土不好，得大骨节、关节炎的人很多。人一上岁数就硬胳膊硬腿，走路一瘸一拐，所以她对这一点印象深刻。她说成都的亲家母对她也很好，顿顿给她炒八个菜。还对她说：“你一个人回去干啥？就在这里生活，也帮我带带孙子。”但她不习惯，觉得还是在村里生活方便。

       我问她都转过成都哪些地方，她说去过大熊猫基地，还去过都江堰。她坐过高铁，还坐过飞机。小燕在网上给她买好票，让人把她送到车站、飞机场，到那边有小燕亲自去接。但她说，每次在那里待个一星期，就着急想回来。一个人自由惯了，在家里想坐就坐，想躺就躺，横竖没人管。出去门楼上楼下，进出刷卡，让她很不习惯。应文住在村中心一个院子里，上房早已坍塌不见了，残破的大门楼上，还能看见精雕细琢的花纹，看来有些年头了。对门是一对老两口，他们有个独生女嫁在城里。老两口相继去世后，这院子就剩下应文一个人了。她每天出出进进，拾柴火，扫路，去地里种菜，偶尔到县城置办些生活用品。天不管地不收，感觉很自由。

      应文的男人去世也有三十多年了。男人外号“二火神”，是个急性子。当生产队长时，有时刚下工，他舀上饭晾着，就去敲上工铃。当当当，铃一敲，一碗饭下肚，背上家伙又上地了。这时有的社员饭还没熟，有的才端上碗，大家就骂他是个＂催命鬼”。土地承包到户后，二火神给自己干活，性子更急。担粪时，装满满两箩筐，还要用锨啪啪拍两下。担柴火，担麦子，一担挑一百八十斤。最后早早就把自己挣死了。

       二火神活着时，经常打她。锄地慢了打，做饭迟了打，孩子发烧了也打，并且抓住啥子打啥子，有时是火钳子，有时是镢把，有时是拖拉机摇柄。应文的脸上和身上就经常青一块红一块。有时打得狠了，村里人看不过去，就让村干部出面调解。但过不了多久还是打。有一次，在场里集麦秸垛，二火神让应文在上面踩，他在下面挑麦秸。不知道因为啥，挑着挑着，二火神抓住木杈就向应文扔去，木杈扎到应文的腰间，当下就扎断了两根肋骨。

      急性子男人四十多岁就得病死了，村里人说，应文算是逃了一条活命，要是男人还活着，不定啥时候就把她打死了。

      二火神死后，应文领着一儿两女过日子，虽然艰难，但平静了许多，家里不再有吵闹声。

      大女儿初中没毕业，儿子小学没有读完，只有小女儿小燕是读书的种子。小燕上学时很困难，东家借西家凑，加上县里的“春秋助学”奖金，总算上完了大专，后来又考上研究生。小燕学的是理科，她现在是算法工程师。在上海打工，每月可挣两万多元。

       我想起大约十几年前，有一天我回村里，在河边洗衣服，小燕从学校回来时对我说的话。那时她刚高考完毕，找老师帮她填报志愿。老师说她的估分不够本科，只能填大专。小燕对我说：“我要向小阳姐学习，我将来也要考研究生。”小阳是我的大侄女，高考时成绩不理想，只考了个专科，毕业后工作两年，又考上兰州大学研究生，现在西安工作。小阳就成了村里孩子的楷模。小燕大专毕业后果然考上了研究生。上研究生的费用，都是她当家教、送纯净水挣来的。

       小燕能到大城市工作、安家，比别人付出了更多的努力。她也是这个家庭的希望。

      应文不爱和其他人搭伴，她喜欢独来独往。有人就说她是“独过兽”，还有人说她脑子“缺相电”——就是指脑子不够数。还说当初被男人打，就是因为她不够数。也有人说，她是被男人打不够数的。

       关于她缺相电的具体表现，有人举了一个事例，政府照顾贫困户，帮她翻修房子，还用水泥把院子铺了。但院子只铺了一半，属于对门老两口的那一半没有铺。当时施工的人都说：“你给老两口城里的女儿打个电话，把剩下的一半院子也铺了，以后不管谁住这里，都方便。你让她掏点钱，她肯定愿意。两袋水泥的不是，也值不了多少钱。”但应文非常固执，坚持只铺自家的一半，另一半不管，导致现在的院子，一半是平渐渐的水泥地，一半是坑坑洼洼的土泥地，走到边缘都要小心崴住脚。她经常一个人在院子晃来晃去，也很不舒服。

      但不管别人怎样看，她自己感觉好就行。她每天有活干，有收入，一个人住一个大院子，不受男人欺负，自由随便。这就是最好的光景了，还想咋？她说小燕月月给她打钱，每星期都和她视频。她还说，自己也花不了多少钱，就是买点面，割点肉，买一件衣服穿好多年。

      据国家统计局2022年数据显示，我国女性平均预期寿命是80.88岁，而男性只有75.37岁，差了整整五岁半。事实上在广大农村，尤其是早前，女人和男人寿命之差更大。由于体力劳动强度大，情绪管理能力差，男人往往熬不过女人。年轻时他们靠蛮力应对这个世界，年龄稍微一大就消耗过度，最后就把自己弄病了弄没了，留下女人度过漫长的余生。

     具体到应文，可以说，没有男人的搔扰，她才能活得长活得好。

     

时光微雨

这故事朴实，也现实。

春江花月夜

谢谢微雨，这是村里女人系列故事，问好！

千幻烟

很接地气的文章，拜读欣赏了。

陌小雨

时光微雨 发表于 2025-3-14 15:48
这故事朴实，也现实。

感谢老师来访，敬茶敬茶！

陌小雨

春江花月夜 发表于 2025-3-14 15:57
谢谢微雨，这是村里女人系列故事，问好！

感谢老师来访，敬茶敬茶！

陌小雨

千幻烟 发表于 2025-3-14 16:44
很接地气的文章，拜读欣赏了。

感谢老师来访，敬茶敬茶！

何叶叶

本文讲述76岁农村女性应文坎坷而坚韧的一生。家暴阴影、贫困境遇未能压垮她，晚年独居反获自由安宁。小女儿用知识改变命运，成为她晚年慰藉；国家扶贫政策保障其基本生活。城乡差异、代际关系、性别暴力等问题交织其中，而农村女性在苦难中迸发的生命力更令人动容。数据揭示的女性长寿现象背后，是无数如应文般负重前行的身影，她们在时代夹缝中书写着属于自己的生存智慧。

露渊

一篇很朴实的叙事散文，农村妇女生活的真实写照，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