涯缝里的一株草

露渊

涯缝里一株草

                   文/露渊

    母亲老了，两个月不见，背又驼了，整个人瘦了一圈，身影又矮了一寸。



    母亲很固执，我不知道她和父亲的感情有多深，但是，从我小时候记事起，父母之间留给我的印象，就是吵架和冷战。

    听母亲说，自从她嫁过来父亲就是人们所说的药罐子。确实如此，父亲是个勤劳的人，或许正是他的勤劳，让他疾病缠身，最终在六十六岁那年，没有躲过病魔去了天国。

    父亲走后，母亲守着老房子，不论有天大的事情，她老人家也从来不在别人家待，哪怕是我们姐妹三人的家。

    母亲唯一在我家住过一晚，那是母亲的姨母过世那天，由于路途遥远，母亲不得已才住在了我家。那时候我已经在新城区有了房子，有了自己的小店，等到晚上十二点，收摊后回到家，母亲穿着睡衣在拖地，看着她微驼的背，和瘦小的身影，心里有说不出的感觉，就是难受。

   母亲看到我后，笑得很开心，赶紧放下拖把说：“都说城里人好，好什么呀？这要是在农村，早都睡半宿了。”说着叹了口气又说：“唉……就你这小身板，毕竟在农村生活，也不是长久之计。”我知道母亲的叹息。

   那时候我的腰是弓着的，腰椎间盘突出，实在是没办法靠刨土吃饭了，才离开老家，到新城区讨生活。

   “也不知道你是咋想的？祖祖辈辈都这么过来了，你呀真的是和你爹一个样……”母亲没有说下去，话里带着哽咽。

    “妈，来做过喝个酸奶吧。”我是个倔强又乐观的人，总感觉只要活着就好，只要活着就会有出路。

     母亲为我的房贷担忧，她这一辈子没见过，也没想过，一套楼房几十万是个什么概念，她只知道我这辈子，就要不停地挣钱还债，所以很难过却也很无奈。

     “我不喝，留给孩子们喝。”母亲推着我递过去的酸奶又说：“我想给你做饭，可是我不会用那些锅灶，冰箱里的东西，我也不知道哪个做饭的时候要用，所以哪个都没动，要不是实在没办法，我早就回去了，待在你家，啥也干不了。”母亲显得很自责，不停地说着致歉的话。

     我很难过，为母亲自己察觉不到的卑微。很快收拾好自己的情绪说：“妈我吃过了，你不用担心，啥都不用担心，房贷我已经预存了两年，这两年，先学着做生意，你看现在的社会多好，不用交学费，还挣钱。”其实我是说着安慰母亲的话，什么做生意，房贷，我一点底气都没有。

     也许是出身农民的原因，我在失去了做农民的底气后，就慌了神。但是，生活还得继续，现在的我，不再是独立的自己，不知不觉中，孩子和老人成了我肩上的重担，如今又不顾家人反对，买了房子，很多时候我也认为自己疯了。

     其实买房子的初衷，并不是人们所说的臭显摆。主要是为了孩子们，能有个安静的学习环境。再就是，人在生存的环境，有了房子，就有落脚的地方，心就踏实了。可是作为农村人，几十万的贷款，没有人会理解，在我们那个村子，我们家是第一个买房的，所有人都认为我是疯了，在一个个无眠之夜，在生活陷入绝境后，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或许一切都是上天的安排，我那个小店地势不错，开始我只是考虑到房租低，根本不懂做生意意味着什么。想不到，不到半年，我们那整排门店房都租出去了。

     开大酒店的，宾馆的，花店的，五金店的，什么补习班，舞蹈班，大家都瞅准了房租低。而且是城北边，靠着郊区，空间大。

     我是后来才听说的，原来小城要扩建，实行规范化。慢慢的人会越来越多，我们这边以后就是新城区主干二道。

     我也没有想到，各种经营模式的店，越来越多，而我是最终受益者。

     我是个很有野心的人，也许是从小过怕了苦日子，所以，虽然算是在新城区落脚了，但是，一直认为土地才是我们生存的保障。

     所以老家的地我一直都种着，只不过是种植比较简单，简单到只种苞米。温室大棚也没闲着，给外地种植洋葱的老板培育洋葱苗。洋葱苗每年只需四个月时间，元月中旬播种，五月中旬就收了，然后能赶上种植苞米。

     现在回想起来，真的只能是感慨，年轻真好，最起码有力气，就有底气！

     说实话，自从结婚后，对于父母，我是深感愧疚的。可是，人生哪有两全其美的事情？我只是用微薄之力，对父母尽一点孝心。

     对于母亲，从我的内心深处来说，我一直有着抵触心理。从一出生我就不讨母亲喜欢。在我的整个童年和青春期，母亲留给我的印象就是，抱怨和鄙视的眼神。所以，我的童年和青春期是灰色的，留给我这样的印象，不只是母亲对我的不待见，还有那个年代普遍的封建思想现象。

     我没有任何权利，就连要不要穿一双旧鞋子的权利都没有。所以当母亲在二十天之内把我嫁出去的时候，我没有权利反抗，也不想反抗，我的失语症也是在青春期造成的。

     让我没有想到的是，出嫁后的我，仍然没有任何权利，在婆家忍辱负重，各种原因让我下定决心，不想再忍下去。但我没有反抗，我知道我的一切反抗都是徒劳，所以选择了逃离。

      我是弓着腰逃离村庄的，直到现在，我都清楚地记得，我的至亲们对我的逃离，所表现出来的那些淋漓尽致的表情。

       我没有选择，要么卑微，要么弓着腰，但是必须抬起头来做人。

       从小骨子里就有倔强，既然不能选择死去，那么我就要活着，活着就有希望。总有一天我会把母亲，看待姐姐和妹妹的那种揉出水来的眼神夺过来，哪怕一点点。

       我在新城区里讨生活，孤单，无助，唯一能给我力量与勇气的，就是我的一双儿女。人在最无助的时候，就要为自己做主，就不能优柔寡断，该放下的就要适时地放下。

       我放弃了在村庄辛苦劳作了十五年的光阴，放弃了父母的或许从来没有过的怜悯。我的心很小只装得下我的一双儿女；我的心很野，野得想在新城区落脚，想在新城区打出一片江山。

       所以，最初的日子里，我除了打江山，没有任何念想。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先要立足，站稳脚跟才能考虑其他的想法。

       那段时间，我对父母的孝顺，只是间断性地打电话问候一下而已，而母亲的回答更简单，还活着，说完就挂了电话。而她没有听到的是，我想说，我也活着。

       母亲把所有希望，和自身所有的都寄托和奉献给姐姐和妹妹，从来没有对我抱过任何幻想。

      说实话，我已经不在乎了，从出嫁那天开始，我就不在乎母亲对我的任何看法了。

       从婆家逃离开始，我已经决定，从今往后我要找回自己，只为孩子们而活。我不说，只是我不善于表达而已！没有任何成绩，你想表达什么？又能表达什么？还是没有权利。

       权利这东西，以前没有，但是我挣脱了身上的枷锁就有了。慢慢地我发现，一个人，受人尊敬的永远不是你的年龄，而是你的生存能力。

       我是从父亲最后的日子里，和姐姐的相处日常里，深刻地体会到这个扎心的现实的。所以，没有成绩之前，就没有发言权！

        那些自己努力过的日子，深深地刻在我的脑海里，现在想起来都会有怀疑，带着心跳说:那个人是我吗？真的是吗？

        可是，我始终没有得到母亲那种能够揉出水来的目光，很多次，很扎心。我所有的付出，只换来母亲一句，没良心，我把你养大，你却给别人家挣钱去了。就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却让我感到窒息的疼。

        我想问母亲，在你的心目中，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你对我不那么冷？可是，现实告诉我不用问，没有答案的，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从一出生就是不喜欢，没有为什么！
        那么好吧，既然我的努力你选择看不见，索性我就不劳你费心了。为防你心烦，我就尽量不出现在你面前好了。

        所以我很少回去，只是在节假日，出于礼貌问题去敷衍，去尽我该尽的孝道。可是母亲为什么？我的孝道在你眼里就是理所当然，姐姐和妹妹尽不尽孝道也是理所当然。我并没有看到你眼里的一丝温柔，而是看到了让我扎心的鄙视！

        这种鄙视的眼神持续到我的四十八岁，鄙视再次来袭，姐姐的儿媳妇生了儿子，而我的女儿生了女儿。母亲，你鄙视我可以，可是，你不能鄙视我的孙女，她是我对我的一双儿女一样，放在我心尖尖上的宝。

        你不喜欢她，我喜欢，你不爱她，我来爱她！我咬着牙，心里在滴血，我强迫自己不去看你眼神，对你的所作所为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我没有必要去和你计较，你也没有权利要求我去做任何与你无关的事情，毕竟我已经五十岁了。我的尘埃，也已经进入倒计时阶段，我不是反抗，我只是做回我自己。

        母亲，很抱歉我没有如你所愿，我的倔强让你失望了，更让你嫉妒了，也让姐姐和妹妹心有不甘。对于你所说的话，我有权利选择听与不听。既然你那么不待见我，好吧，我选择逃避，选择让你看不到。

        可是，现实的血缘关系又让我无法逃避，但凡姐姐妹妹需要帮助，你会第一时间想到我。我很欣慰，在你心里一直都有我的位置，哪怕只是在需要的时候才有，我也很欣慰，毕竟，每个孩子都希望得到自己母亲的喜欢，我也一样，虽然被你鄙视了大半辈子。

        母亲，我让你失望了，这一点我知道。也理解你的心情和心痛。

        更知道在你的内心深处，希望成功的人并不是我，而是姐姐和妹妹，哪怕是其中之一也好，可是母亲，我让你失望了，我始终是那个让你失望的人。

        机会不是谁都有的，说到成功，其实我也是一位失败者，不是吗？尤其是在你面前，不管我怎么努力，不管我走到哪一步，都得不到你的半点欢喜不是吗？

        很多时候我也在想我要怎么做，才能够得到你的爱，哪怕是怜悯？可是，命运偏偏注定了让我处处不讨你欢心。

        所以，我累了，决定不再去努力争取在你心里，得到姐姐和妹妹一样的同等对待。把你的爱，在我心里的空缺，深深地掩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