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有一些人

米蚁

　　她总是迟到，而他总笑她是个“小短腿儿”。笑的时候眉毛轻轻往上扬，月光隔着树荫洒下来，暖暖地照在他脸上。这时候她便在心里暗暗对自己说，就冲这表情，下次也准要再迟到一回。
　　
　　他们认识那年，两人都不过十七八岁光景。那样的年龄，就好像空气中正飘浮着的一片羽毛，轻轻的，淡淡的，看似空灵却又捕捉不到的纯白；那样年纪的眼睛看这个世界，全是浅浅的粉红新绿。希望总是在暮时泯灭，朝晖初升时又跟着马不停蹄地来了，似乎没有真正会谢的花，亦不会有真正褪色的暖阳。
　　
　　别误会，他们不是恋人。学校管得奇紧，男生女生放学一道回家都会被列为嫌疑犯行列，加上小小校园，人多嘴杂，即使只是一同并肩而行，即使两人只是普通朋友同学，也会被人猜度讥笑，一传十十传百，原本没有的事也被讲得似模似样的。
　　
　　他与她算起来，应该是旧识才对。两人的父母以前都是同学，在两个不同的城市工作数年后，她跟随父母迁至他们家居住的这处小城。两个小孩长到十七岁了，才见着面。
　　
　　他们在同一个学校念书，平时在校内贼似的不敢讲话，放了学后却也时常串门聊天吃饭。他大她一岁，书念得晚，和她同级，一个在Ａ班，一个在Ｃ班。一排旧旧的教室外就是一块小操场，每当课余十分钟休息时间时，他就和几个同班男生一块儿在操场上打篮球；她便和几个要好的女孩子倚在教室外的水泥柱子边，吃零食聊天，远远地看他。也记不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觉得课余时间越来越短，投篮运球的空隙间，如果看不到她那双含着笑的眼睛，便好像突然失去了什么似的，球在手里，却不知道方向在哪里了。
　　
　　那年夏天，两人都奋力准备着即将到来的七月会考。校长和老师为了给高二的学生加压，开会宣布说会考一次性不能全过的人，取消高考资格。整个年级的同学都忙得人仰马翻，连最皮的学生都懂得乖乖窝在教室里背书做题。她报了一个外语强化班，放学后骑２０分钟车去补课，那阵子她父母都去了外地出差，怕她平日琐事诸多，连自己都照料不过来，索性这些天时间就把她托给他的父母代为照顾一段时间。她常常晚饭都开饭了，还在学校里或路上，那时没有电话和呼机，他便站在自家楼下等她，远远地看着她单薄瘦小的身影，骑着车，慢慢地近了。她停车的时候，他在旁边帮她拿着书，一边笑道：“小短腿儿放学啦？今天又有什么收获？”她便徉装生气地皱着鼻子，一把夺过书，伸腿作势就要踩他一脚，他灵敏地蹦开，两人一起相视大笑起来，嘻嘻哈哈地上楼。
　　
　　会考如期而至，两人都成绩不错，科科全过。暑假时，父母带着她去长途旅游。每到一个地方，她便寄去明信片和小小纪念品给在家孵豆芽的他。他在家预习高三的功课，一边撕着日历数着日子等她回来。偶尔邮差送到一封来自遥远地方的卡片和小礼物，他便觉得这个酷热难耐的盛夏整个儿清新起来，心情也在重重压迫的功课中解脱松懈了下来。
　　
　　十个月的高三时光快得令人措手不及。转眼又是夏天，高考，紧张可怕的独木桥时期。她考到上海的一所学校，他留在北京。大学生活与空间的距离似乎并没有隔断他们的联系。她写信同他讲，这边的东西吃不惯，黄浦江好脏，上海话难懂，上海人排外，诸多不如意之事，一一向他唠叨，他也乐意件件替她分担。
　　
　　她直到去上海的第二年，才渐渐适应了那里的生活，情绪平息了下来。秋天的时候，他陪着同寝的几个外地同学去爬香山。她收到他的信，一拆开，抖落出一片又一片红灿灿的红叶。她抱着信哭得泣不成声，拼命在心里替自己寻找着答案。倒底是想念北京，还是想念北京的他？一时间，连她自己都乱了心绪。
　　
　　学校文娱活动比中学时丰富了许许多多。开始有男生写情信给他，约她吃饭跳舞看电影，或是抱着吉他站在女生楼下唱着略微走调的歌，不知道打哪儿抄些蹩脚的诗来，上书“念给我心中的女孩”。她从不在意，通常只把这些事当笑话，茶余讲来同寝室里的女孩子们逗逗乐子。陆续有同学恋爱，以前一道逛街吃饭上图书馆的朋友们，找到男友之后，自然与女同学生分了一些。全寝硕果仅存的女孩子不多了。有同学问她：“咦？你为什么不找男朋友？”她嘻嘻笑，“找？打哪儿找？去大街上拖一个来吗？这种事，靠缘份。”
　　
　　有好事者跟着来牵线作媒，带些条件或好或不好的男生来同她见面。她心情不好时就拒绝，心情好时，想想见个面也无妨，然而去看了场电影吃了顿饭后，都感觉索然无味。只有每三天一封的他的信，能让她雀跃惊喜起来。她疑心她这么想念依赖他，定是爱上了他。初冬将至。他们两人的通信内容，电话内容，至始至终看不出也听不出什么蛛丝马迹。她在夜里落寞地想着，比朋友多一点，比恋人少一点。也许，便是如此吧。
　　
　　圣诞前一天，她百无聊赖地在校园里闲逛，竟然遇到以前高二暑期时同个外语补习班的同学。“这个学校居然大成这样，整整四个月时间，我竟现在才遇到你！”她听着那个同学的惊叹，淡淡地笑了。以前同班的时候，他便常坐在角落的位置静静地看她。她有一双明亮的眼睛，即使是侧面，也遮挡不住眼波里宁静和煦的神采。
　　
　　他开始频频约会她。寝室里的女孩子乐得推波助澜。她考虑了很久，终于提笔写信给他，告诉他，字里行间，意思便是“你若不再近一步，真的，真的就快来不及了。”
　　
　　他一直没有回信，她便一直等，连带着那个同学，也一直等着。考完试后，她归心似箭，匆匆收拾好行李往机场冲。回到北京，考虑了很久，拨通了他的电话。
　　
　　约好了在以前的中学学校外见面。他提前到那里，她还没来。天气很冷，他到学校附近一家羊肉汤馆叫了份汤，喝着暖胃。喝到一半时，看到她的身影，遥远而熟悉的，缓缓朝这边踱来，他感觉心里有种暖流静静地弥漫着。
　　
　　两人坐在一起喝汤，她一直暗暗观察和注意他的言行。关于那封信？越聊得多，她就越忐忑不安起来。他似乎并不在意信中内容，一如既往地像对待妹妹一样对她。她垂下眼，徐徐对着汤碗吹着气，那水蒸气扑面而来，聚在鼻端，冷风一过，丝丝入扣的凉，沁入心底。
　　
　　人在这个时候，总是会有些倔强的，特别是女孩子，又特特别别是先走了一步棋的女孩子。事后知道不妙，除了立马收手，挽回仅存的自尊，想不出还能做什么。她刚过完年就回了学校，其间他约过她几次，都被推掉了。他在街上看到过她一次，她和她的一个朋友刚从街对面的麦当劳推门出来，右手提着袋子，左手拿着一个派往嘴里送。新年时街上的人是很多的。他看见了她，却一时无法越过重重人群过去叫住她，他站在人堆里喊了几声，她没有听到，和朋友说说笑笑地走进了隔壁的商场。人影渐渐淡去，只有她那条长长的红围巾在转身之时，划出一个分明而耀眼的弧线，一点点消失在清冷的风和茫茫人海中。
　　
　　她回上海后，联系渐渐少了，电话也渐渐屈指可数。他茫茫然不知所措之时，五一大假又到了，她回北京来，身边跟着一个男生。节日的时候，他随同父母去她家吃饭，她在厨房里做蕃茄炒蛋，那个男生在一边搅鸡蛋。他站在客厅里，听到她嗔怪着自己的男朋友，还不快一点？油都热了，鸡蛋怎么还没搅匀？
　　
　　饭桌上，两人的父母谈笑着，突然说起他和她。“中学那会儿你们那么要好，我们还真以为你们会成一对儿呢！”
　　
　　说者或许无心，但他们却觉得喉间堵塞，心里钻刺一样地痛起来。
　　
　　大假的时候，她带着男朋友去爬香山。男朋友是南方人，少有机会来北京，整个假期都感觉又新奇又快乐。在路上，她突然想起一年前，他带朋友去爬香山，还寄了那么多叶子给自己。三百多个寒暑之日后，她踩着他曾走过的足迹，来到和他同样来过的地方，看同他一样的红叶，唯一不同的是，身边的人，已经不会再是他。
　　
　　阳光淡淡，风和和缓缓。她想起那年，记不清是哪一年的那一年，他在球场上挥汗如雨，她倚在教室外的柱子旁，一边同好友醉翁之意不在酒地聊天，一边远远地看着他，那短短的课余十分钟，全被这种浅浅的幸福一一填满；那些从信封里抖落而出的红叶；那些刚去异地求学时适应不了的灰暗日子；那些自己亲手画上彩图，寄给他的卡片和纪念品；那年初夏，桅子花盛开得莹白芬芳，她从补习班放学出来时，心里总是稳妥又温暖的，因为知道他总会在家楼下静静地等着她，替她拿书，和她说笑，问她功课的进度。那时候的月色，一直淡淡地明亮在心底。多少年了？记不清了，那时候的笑容是最纯最直接的，因为知道自己的笑容是为着某一个确定的人，为着某一段由衷的感情。
　　
　　大二那年圣诞前夕，他的学校外修路，通邮不便。他的一个朋友又在外地出了事，他请了一星期假过去看望，回来的时候，一直没有她的信和电话。
　　
　　疏淡地联系到五一，她竟带男友回家见父母。他除了微笑着祝福她，遗憾自己，再也做不了什么。
　
　　是有这样一些人的，他们离你那么近，却又好像有种特别的远。可以笑谈，可以倾心，可以让自己爱上，却永远走不到一起。心与心的距离似乎无限接近，手与手却永远差那么一分，无法十指紧扣。有一些人，是的，生命里是有这么一些人，他们像美好得令人心碎的海市蜃楼，伸出手去就湮灭，小小的风雨便可冲散。是爱得不够，还是误会了爱的意思？没有人会去深究，因为它最终只会安静无声地住在回忆一角，淡淡地陪伴着年少时光一同风化，陪伴着成长的印迹一同斑驳，却再也与你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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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显辉

结尾那段如果不要会如何？

观潮生

很沉稳，很细腻的叙述
看样子，观音姐姐像是找到知音了：）
我下午看了一半，现在才看完
呵呵~~

米蚁

最初由 胡婷婷 发表
　　有些人认识一天就是一辈子，而有些人认识一辈子也只是一天而已呀。

　　小米这个丫头，失踪这么久，然后才突然冒出来。：）

嘻嘻~~~婷婷好~~~
想偶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