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絮儿飘呀飘[原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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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3-12-7 16:55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爸爸的去世使絮儿家如同一叶小舟颠覆在狂涛骇浪中。那是一个冬天,妈妈把城里的房子卖了,带着絮儿几姐妹回到了乡下奶奶家。絮儿几姐妹就像刚才看见的稻田里的稻梗参差不齐地站在了年迈的奶奶面前,又像冬天里的茅草在寒风里冻得可怜兮兮。奶奶哭一声:“我可怜的儿啊……”甩下一把鼻涕。妈妈再次痛哭失声,于是絮儿姐妹也哀哀地哭了起来。那年絮儿九岁。

  絮儿性格内向,从不爱多言多语。当同伴们雀跃在操场草坪时,小小年龄的絮儿站在窗前把自己站成了一座雕塑。

  妈妈全然没了以前的温柔,脾气越来越火暴,动辄就摔碗砸凳破口大骂。絮儿常在半夜听见妈妈哭泣声,絮儿被吵醒了,可她不知道怎么安慰,只能装作熟睡未醒动也不敢动。有时候絮儿也悄悄地陪着妈妈流泪,她想爸爸。

  早先因为絮儿和姐姐都年幼体弱(更别说弟弟妹妹了),田里土里有亲戚偶尔来帮忙料理。可是“久病床前无孝子,长卧病榻无贤妻。”久之,大家各自无暇顾及了。妈妈带着姐姐和絮儿,田间地头,忙忙碌碌。虽然絮儿和姐姐并不能帮妈妈减少多少劳作。

  收割和播种同时进行的那时节叫双抢,絮儿娘仨闷声不响地忙活起来。收割完了就播种,村里水利条件不好,常常是队里突然来通知说明天哪里哪里可以灌水,也就是说我们在明天以前的今天做好准备。水一灌进来田就不好挖了,一锄头下去,水溅起老高,既费力,田还没挖到实处。没挖到的地方秧苗插不进去。絮儿跟着妈妈和姐姐白天在烈日下忙收割,晚上在月光下忙挖田,神经绷的紧紧的。吃力地举着锄头,一锄一锄下去,汗水顺着脸颊掉在田里,没有时间说累。夏天的夜晚有各种虫儿鸣叫,月光亮亮的,还是孩子的絮儿没有心思细品和把玩。

  月上中天时,絮儿娘仨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默默地穿过一垅又一垅稻田,经过池塘时,洗干净身上的泥巴,拖着沉重的脚步,歪歪趔趔地回家。

  妈妈在结婚前在广州生活了14年,结婚后爸爸也没让她累着。现在喊苦喊累的,只有她最有资格了。妈妈累着、哭着、骂着,絮儿和姐姐不言不语。

  絮儿站在水田里,看看左边大块绿油油的秧苗崭齐地排列在田里,心里有一丝欣慰。再看看右边一大块白茫茫的空水田,非常泄气。看起来不过是一丘田,秧苗一排排地插下去,却好似永远都到达不了彼岸。天突然暗了下来,快要下雨了。风在这时候凉凉爽爽地刮了过来。不插完这田是不能回家的,明天还有明天的活。大雨说来就来了,噼噼啪啪砸了下来,雨水糊的眼睛都睁不开。妈妈吼了一声,将手里的秧苗甩在田里,坐在田埂上呼天抢地,铺天盖地的雨没头没脑地砸在她脸上、身上。妈妈哭嚎着,一把雨水一把泪水。

  人性具有卑劣的一面,都有欺负弱小的本能。妈妈起先和别人争论,后来变成对骂,慢慢地,妈妈也能在对骂过程中“出口成脏”了。

  叔叔家和絮儿家一墙之隔。絮儿用孩子的眼睛只看到叔叔和婶婶从来不对她家伸过援手,哪怕是顺便的也没有过,倒没看出他们脸上对别人的苦痛有幸灾乐祸的表情。可妈妈能,并且把他们的幸灾乐祸当作对自己的嘲笑,妈妈感到非常耻辱,这种感觉使她需要发泄。隔壁说话的声音大了,或者关门的声音太响,都能引起妈妈一顿含沙射影指桑骂槐。仇恨使人产生力量,妈妈就是需要支撑的力量。

  不管幸福的还是不幸的,时间都会把一天天变成昨天,抛给过去。妈妈变得越来越暴戾,语言组建功力精进得让人瞠目结舌。

  邻居嫁出去的女儿抱回来了一胖小子,才几个月大,粉嘟嘟的,手舞足蹈,多可爱啊!絮儿抱着他不舍得松手。妈妈冲出来就是一句:“你犯贱,发骚,这么小就骚孩子带,给人家做猪做狗当奴才,要不要脸?”絮儿吓得赶紧把孩子送回邻居家,以后再不敢逗弄小孩子。那时候的絮儿是初中生。

  絮儿心里始终窜腾着一个让自己感到疯狂和快乐的欲念--自杀。这个念头早在爸爸去世那年就依稀存在了,日渐清晰。絮儿一想到自杀就莫可名状地激动、兴奋,恨不得马上实施。

  高二时,班上的卫生委员在一个星期三让他的座位空空如也。那天絮儿值班,毫不犹豫地记下了他的名字并写下“旷课”。星期五,老师沉痛地告诉同学们一个噩耗:该同学死了!死在长沙开往株洲的火车上。他是从长沙湘雅医院逃出来的,准备回家。等到列车员发现时,他已经死去半个多小时了。老师的声音低沉哽咽,脸部神经痉挛。教室里一片死寂。过了很久,有女同学哭出了声,男同学也抹着眼泪。絮儿静静地听着,觉得血液不安分地在血管里乱窜,一种莫名的躁动使每个毛细孔都齐齐炸了开来。絮儿觉得渴,想站起来从这边踱到那边去,再从那边踱回这边来。絮儿想挥舞着手大声告诉大家:“他是快乐的,他是快乐的!”

  絮儿从学校的大门出来时才17岁,出了学校门的絮儿很快有了第一个男朋友。第一个约会晚归的夜晚回来,妈妈劈头盖脸一顿臭骂:“17岁谈恋爱,厚颜无耻!你发骚啊?痒的难受就找一棵lei树蹭蹭去。”絮儿羞红了脸,对性的认识是从这句话里得来的--性,肮脏的、龌龊的。那时候的絮儿还是一块没有丝毫瑕癖的玉。絮儿查了字典,“lei”在二百八十八页。絮儿从二百八十八叶看到二百九十九叶都没找到“lei”树是什么树。但是絮儿知道,方言“荆棘”的发音就是“lei”,lei树就是指有刺的树。

  絮儿18岁那年被一个有钱人家甩下一大笔钱作为聘礼定下了终生。絮儿毫无怨尤,一切听凭妈妈安排。男方来接人的那一天,妈妈跟在后面说:“絮儿,你想清楚了没有?这是一辈子的大事。”絮儿冷冷地看了妈妈一眼什么也没说。絮儿是明事理的,絮儿知道妈妈不可能退回那笔钱,事实上也退不了,那钱已经用了大半了。絮儿也明白妈妈之所以有那一问是因为妈妈心里感到愧疚。絮儿反感这个问题,多此一句!

  年轻的絮儿是漂亮的絮儿,是动人的絮儿。絮儿在做了妈妈以后被安排在政府部门上班,刚进门时对工作十窍通了九窍,只差一窍不通。絮儿是虚心可人的絮儿,有一双美丽无助的眼。絮儿遇到困难时只要可怜巴巴地望着男性,男人必血往上涌,出于男性保护弱者的本能,别说是帮的上的,就是帮不上的也愿意为她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当絮儿求助同性,同性也会在顷刻间觉得有人需要自己帮助是多么好的事情。

  待絮儿已经具备独当一面的能力了以后,絮儿又有了新的烦恼。絮儿不可避免地要面对一些来自婚姻以外的情感,而在此时,婚姻也在一步一步走向死亡。絮儿丢掉工作,结束婚姻时才24岁。其实,辞工和离婚中间的那段时间,絮儿已经在流放。

  絮儿飘呀飘,居无定所、颠沛流离。絮儿果真如她的名字,像枝头吹落的飘絮,飘来飘去找不到可以落脚的地方。絮儿思来想去的问题是什么时候可以停下来,哪里是停靠的港湾。

  絮儿拿起笔的时候,总喜欢拿一面镜子放在边上。看看镜子,容颜在苍老;看看笔下,岁月无声无息地在笔下溜走。就这样看来看去,把自己看成了一个小老太婆。

  年龄不小了的絮儿,看着身边年龄和自己差不多的人越来越不对劲。她们与年龄不相仿的天真活泼被看成了轻佻浅薄;她们的羞羞答答掩着嘴笑的动作被看成了作秀。她们看絮儿也不顺眼:“才27岁嘛,装一副老成持重老气横秋的样子,玩什么深沉!”

  絮儿的爱情都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开始又结束、结束又开始……到最后,絮儿也累了。如果说爱情是一种好玩的游戏,玩的次数多了也腻了。当然,絮儿没有把爱情当游戏玩,这只是一个比方。

  絮儿活的复杂也活的累,她从来就不舍得丢弃自杀这个念头。只是已没了以前的狂热和兴奋,絮儿很平静地想着怎样死。

  这是一个秋天的上午,絮儿没有穿上平时喜欢的长裙子,换上了牛仔裤,对着镜子细心地化了妆。没有悲凄,没有经过挣扎和犹豫,好象准备了几十年。絮儿平淡地爬上了六楼。虽然这个城市有更高的楼层,但也有出入的不便,再说六楼的高度已经够把这个世界的人拉向另外一个世界了。

  站在楼顶,絮儿悠然地看看天。天明明朗朗的;看看楼下,人来车往好不热闹;看看楼下的地,地是硬邦邦的地。絮儿对这一切都很满意。絮儿在想如果先爬上护栏的边沿再往下跳的话恐怕不等站稳就摔了下去。絮儿不想摔,想跳,想以一个绝的姿势离开这个世界。絮儿抬起右脚搁上了护栏的边沿,半个身体趴在上面,絮儿最后看了看光秃秃的顶楼平台,最是临去那一瞥……絮儿侧身朝外一滚……

  絮儿在坠落的第一秒还在为自己的姿势不曼妙而感到遗憾,紧接着就听见一个女性的尖叫声,后只闻风声呼呼,喘不过气来,头晕的很厉害。起先还能看见有景物风驰电掣般地变换,后来什么也看不清了,眼睛无法睁开,心头一阵阵发紧。

  絮儿很清楚地感觉到自己掉落在非常柔软的物体上,依稀感觉是海绵,懵懂间觉察是堆积在大卡车上的厚厚一层的海绵。大卡车在絮儿还在楼顶观望时分明不在的,不知道是不是停的位置恰倒好处,不知道这辆车、这海绵是不是也准备了几十年,为了絮儿的那纵身一跳及时赶来这里神奇地停靠在这个位置。但是絮儿已经不能思考问题了,意识涣散,连呼吸都忘记了。

  絮儿是学过力学的,但是高空坠落的力学反应没在絮儿身上显现。絮儿觉得自己很轻很轻,轻得像一小屡儿飞絮,此时的感觉像是躺在家里那张摆在房间正中央的大床上。房间很大很空,除了一张大床再无其他摆设。厚实的窗帘从不轻易拉开,这是一个与光线隔绝的黑暗世界。絮儿经常在半夜醒来觉得自己的头比整个房间还大,身体其他部位不知道搁置在哪。头大而且像房间一样空荡荡,絮儿睁开眼睛拼命望,可是睁开和闭上根本就没有区别,一样只是黑糊糊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絮儿的眼睛现在也是睁开的,睁的很大。接着她看见了有人爬上车顶来了。大街上四面八方的人都朝这个方向涌来,奔跑着呼叫着。絮儿发现自己又能听见声音。絮儿生气地想抬起头来对他们吼:“不要吵,不要吵!”可是絮儿还来不及表示自己的愤怒,头一歪,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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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3-12-7 18:14 | 只看该作者
欢迎欢迎,热烈欢迎,但排版一定要符合规定才行哦:)
文后的申明要加上,这个也很重要。
请参看本版的“新手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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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3-12-7 19:34 | 只看该作者
语言很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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