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光 阴（1）

七彩燕

　　　　　　　　　　（１）

　　今天星期六。

　　亦斌一觉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上午十一时四十五分。他瞄了一眼座钟，就飞快地翻身起床，仿佛狼追来了似的。

　　不足十平方米的居室零乱不堪。烟头、火柴棍、废纸片、拖鞋、皮鞋、小板凳杂乱无章地摆了一地。渗漏的夜壶放在塑料盆里。沙发上堆着毛衣、毛裤、外衣、袜子、手套，孩子的课外读物，小狗熊玩具脖子上系着亦斌的领带，歪斜地躺在沙发角上。床头上堆的书籍更是乱七八糟成一团。茶几上三个茶杯，一个倒着，残茶浸湿了他的文稿。几只牙刷，一支牙膏，两个牙缸，一盒香烟，两个打火机，组合成无章可循的长方阵。

　　得赶快收拾整齐。亦斌一边飞速穿衣，一边叠被子。随即端起夜壶冲出屋外。

　　今天好清福呀，才睡醒？邻居丁力丁老师笑嘻嘻提着刚冲过的拖把打招呼。

　　亦斌头也不回地说：老婆要下班了，还敢睡下去？

　　亦斌的老婆在百货公司上班，十一点半下班，然后再骑自行车回到家里，大约十二点左右进门。天天如此。进门后的第一句话就是累死人了。天天如此。

　　冲完夜壶，亦斌以最快的速度胡乱洗了两把脸。正在刷牙的时候，老婆揭开了门帘。

　　累死……好啊，咋才刷牙着哩？亦斌的老婆玲玲眼睁得像铜铃，冻得通红的脸立时变成了愤怒的表情。看看，炉子也灭了，家里一团糟，要你个吃闲饭的有啥用！

　　亦斌看见老婆唠叨开了，也就没在意。随她说去吧。可是要你个吃闲饭的有啥用却刺痛了亦斌的自尊心。亦斌停止刷牙。

　　亦斌啐了一口牙膏泡沫，较上劲了：什么？我是吃闲饭的，你是什么东西这样说话？不就起床迟了点嘛，有什么大惊小怪、小题大作的？哪里影响你了？

　　那我起早贪黑站一天柜台，还不是为了这个家？噢，你说我是什么东西。你说是什么东西？玲玲的手指头指到了亦斌的鼻尖上。亦斌说：你是什么东西，你还不知道？你是站柜台的。我呢，我是写文章的。写文章，你懂吗？作家路遥，你知道吗？早晨从中午开始，你听得懂吗？

　　亦斌说完就接着刷牙。

　　没想到玲玲一脚踢翻了脸盆。洗脸水溅到亦斌的裤子上，并迅速流进了床下。

　　玲玲大声说：那你今天吃饭从晚上开始。中午没你的饭！单位受气，可以！家里受气，没门！

　　亦斌放下牙缸牙刷，抡起拳头，正要开战的时候，儿子阳阳背着书包回来了。邻居丁力也跟着进来。

　　阳阳一屁股坐到沙发上，呶着嘴，不吭声。丁力丁老师说：算了，算了，吵什么呀？儿子都放学了，赶快收拾做饭吧！俩口子，也吵不出啥名堂来，你说对不亦斌？

　　亦斌沉着脸，点了一支烟抽了几口，对阳阳说：儿子，帮爸爸收拾一下屋子。我请你吃牛肉面，加肉。

　　丁老师说，其实，我也挺爱睡个懒觉的。再说了，人家亦斌晚上伏案写文章，也不容易。当然，大家都不容易。大家都不容易就得互相让着点。再说，玲玲你站一上午柜台，回到家里挺累的，吵什么架斗什么嘴，啊？

　　玲玲经丁老师一劝，反而转怒为啼了。

　　玲玲说：累死人了，是不容易。今天有一个难缠的顾客，硬 是鸡蛋里挑骨头，反而让柜台小组长，屁大的官，骂了我一顿。丁老师，你说我回到家，家里象土匪打劫过的一样乱，我心情能好吗？呜—呜—。

　　阳阳似乎懂事地收拾茶几上的牙缸牙刷之类。亦斌叠被子时，发现了一只老婆的袜子，他一把扔到地上。阳阳则马上捡起来，迅速塞进放在床下的洗衣盆里。

　　丁老师说，好了，哭个啥，外面人听到了笑话。唉，其实，咱们这屋子，零乱不堪，不是已经将近十年了吗？因为这小事闹别扭，不值。

　　玲玲总算擦干了眼泪。亦斌阳阳父子总算把房子收拾得相对整洁干净了。

　　亦斌说：阳阳，走，吃加肉牛肉面去！

　　玲玲说：那床下的水，你就不管了？

　　亦斌说：水是咋流到床下面的？阳阳，走。

　　　　　　　　　　　（２）
　　
　　牛肉面馆里人特别多。阳阳看到他的同学小珍也在吃牛肉面。坐在小珍旁边的，大概是她的妈妈。

　　阳阳说：小珍，你吃的是宽的，还是细的？

　　小珍说：我爱吃细的。加肉。我爸出差了。

　　亦斌开始买饭票，他翻了半天口袋，只翻出来了六元钱。于是亦斌就买了一碗加肉一碗不加肉。加肉的自然归阳阳。

　　小珍对她妈妈说：妈妈，这是阳阳的爸爸，专门写文章的作家。阳阳经常给我说他爸爸写文章。

　　小珍的妈妈很漂亮，戴一副金丝边很亮的眼镜。眼镜里是一对大而亮的眼睛。她盯着亦斌，一脸深不可测的敬佩表情。

　　亦斌忽然觉得身上有些燥热难耐。他对小珍的妈妈不好意思地笑一笑：别听孩子乱说。我们看来都是孩子的家长。

　　废话。亦斌说出口就有些后悔。都是孩子的家长和今天睹气吃牛肉面没任何关系，和他亦斌本人是不是作家没有任何瓜葛。但孩子们之间的话，却把他和她拉扯到一起了。总得找点什么更适合在饭桌上闲聊的话题。

　　亦斌边吃边对充满敬仰的小珍妈妈说：您的孩子几岁了？

　　小珍妈妈说：八岁刚过。就是调皮捣蛋。您的儿子几岁了？

　　亦斌停下筷子，显得认真郑重地说：九岁。还差三天就九岁。这孩子，别的没学会，就会瞎吹牛。

　　那您的孩子一定会跟您一样有出息。小珍的妈妈玩弄着手中的筷子，以后长大了，也会当个作家。在报刊上发表文章，真不可思议。我还是第一次亲眼看到作家哩。

　　饭桌周围的人听说有个作家也在吃牛肉面，纷纷时不时投过来好奇的目光，看这位亦斌作家。有个挺时髦的姑娘悄声嘟哝了一句：原来作家也和我们一样，还得吃牛肉面。

　　亦斌已经吃完了。他满头大汗，扯了一把餐巾纸，胡乱擦了几下。他觉得，冬天不应该这么热。

　　小珍的妈妈说：您贵姓？

　　亦斌说：免贵我姓白，叫白大春。笔名亦斌。

　　小珍妈妈立即一脸的神采：真是久闻大名，没见您的人。您的《肥皂泡沫的妙用》一文，我读后还真配上用场了。

　　亦斌不好意思地说，过奖过奖，我还没有请教你的尊姓大名呢。

　　尊什么大什么呀。我叫李小雪，是石油公司加油站开票的。那才是整天的无聊呀！

　　显然，李小雪对于能在牛肉面馆巧遇作家而感到满心欢喜。临出门时，她对亦斌说：以后有时间来玩。

　　亦斌说：我是自由职业者，有的是时间。能认识您这样大方的中国女姓，那才叫不胜荣幸。有空一定拜访，拜访。况且，我们的孩子都是同学哩。

　　小珍对阳阳说：再见。

　　亦斌对李小雪说：再见。

　　　　　　　　（３）

　　阳阳说，爸爸，我还要回家画画。老师说，我们每个同学画一幅画，学校要举办庆元旦画展哩。

　　亦斌说，那好，你先回去。我去邮电局领这几天的稿费。
阳阳蹦蹦跳跳地走了。亦斌望着儿子的背影，忽然叹口气。多乖的孩子。

　　由于周末，街上行人、车辆好象格外多。天气总是似晴非晴，白茫茫灰蒙蒙一片。街道两旁的枫树，远远望去，呈毕直的透视线条，时不时有树叶被疾驰的汽车带起，悠悠翻飞几下，落到地上，又被另一辆汽车重新带起来。

　　亦斌的心情还不算坏。虽然天气阴沉，这个冬天也太干燥，缺乏潮润的空气。他寻思，今冬一直没有雪，这是他不能容忍的。冬天而不降雪，那还能叫冬天吗？所以，这个冬天什么也不是！但李小雪的出现，似乎在亦斌心里下了一场雪。

　　这样想着，亦斌忽然恍然大悟：发什么神经！她怎么会下雪。睡眠不足，太少了，才这样神思恍惚。不知不觉中，亦斌踱进了邮局。还好，邮局大厅寥寥无几人。亦斌掏出四张在口袋里揉得皱皱巴巴的汇款单，用他换来稿费的钢笔一一签了名，递了进去。

　　一个黄头发女郎接过汇款单，看了看，又向外瞅了瞅亦斌，咧嘴一笑：大作家，这单子还不少。

　　亦斌经常出入邮局，要么发投稿信，要么取汇款，邮局的小伙姑娘们大都对他比较面熟，有时候还打趣几句。

　　单子是多了点，可这款实在是少多了。如今这稿费。唉，这年月什么都涨，就这稿费不涨。这心里够憋气的。

　　别发那么多牢骚了。精神文明嘛，重在建设。黄头发营业员小姐已点好了稿费，递了出来。数好了，两个八元，两个十元，总共三十六元。以后嘛，多来几张百元汇款单吧。

　　说得轻松。这三十六元，可是整整四个夜晚熬夜的果实啊。不容易，不容易。亦斌一边点两元一张的一把面钞，一边不无得意。

　　黄头发小姐看出了亦斌的自豪之情，呵呵笑着，说，人家陪舞小姐一晚上不用熬到十二点，少说也挣个百元左右哩。

　　哪个是那个。亦斌认真起来，不无自嘲也不无影射地说：女人呐，就长了个挣钱的，男人呢，就长了个花钱的。你说是不是，小姐。

　　黄头发营业员顿时来了气：你这是怎么说话，神经病。

　　始终埋头操作电脑的小伙子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有意思，有道理。不过，才三十六元，能花个啥。

　　亦斌没再搭话。他已经习惯了这种奚落与调侃的氛围。他想，四个晚上，三十六元，有名有利，有何不好！这总比下他同时下岗的那些人摆地摊体面吧！和他同一车间的小龙子卖袜子，嗓子喊的直冒烟，整整一天才卖出去两双袜子，利润呢，连两元都没有。说的真是，鼓励下岗职工自谋出路，大家都摆摊，还有谁光顾你的摊？我这一行可不同了，舞文弄墨，车间工人都会吗？还是一心一意做喝墨水再吐墨水的生意吧。

　　亦斌一路走着，一路胡思乱想着今晚上应当制造一篇什么样的文章。街道两边的人行道上都是些小本经营的小摊点，不注意就踢了人家的摊。因为平时工商人员抓的比较紧，乱摆摊点得时时提防工商管理人员。到了双休日，工商在家休息，小摊点才摆得如此肆无忌惮。他老远看见小龙子在起劲地喊：大降价。迎元旦特价优惠顾客。切莫错过良机。看一看，瞧一瞧。正牌厂家纯棉加厚袜。老幼皆宜。保你有脚气的去脚气，没脚气的更透气。迎元旦大降价喽……

　　亦斌有意转过脸。小龙子，起劲叫吧，叫得再响，也卖不出去几双。迎元旦与你有啥关系？

　　前面就是水上公园了。有一佝偻着腰躯的白发老者，扛一副鱼杆，提一个塑料水桶，一步一摇地走着。钓鱼。亦斌想，冬天钓什么鱼。

　　老人家，冬天恐怕不上钩吧。亦斌答讪着问。

　　不对，东北人凿个冰窟窿钓鱼哩，鱼照样上钩，咋钓不上呢。老汉显然是字正腔圆的东北口音。

　　亦斌就跟着老汉进了水上公园。偌大一个公园，竟然连十个人都没有。两个垂钓者已在向阳处下了鱼杆，正聚精会神地盯着鱼漂。亦斌说，大伯，那我今天给您做徒弟，行不？

　　咋不行呢？老汉好象遇到了知音，高兴得没牙的嘴老是合不上。

　　冬钓阳。这是规矩。老汉边下鱼杆，边说。

　　亦斌心头一抖嗦：哈，今晚的文章有了！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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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nqisen

现实的文章，细节化的文章。

等待下文～～～～～

小老鼠

燕子～～～写系列吗？俺感觉是不是能压缩一点？～～～嘿嘿，俺是在班门弄斧～～不许笑俺～～俺看见你笑了～～那就笑吧～～～

舄兢

好读：）
十元八元是什么时代的稿费呀？
快点写：）

左显辉

燕子，好久不见，很忙吧？
欣赏过美文，感觉很是顺畅，期待下文！

tanqisen

对啊，彩燕老师要多来啊，大家都在等待你啊。

七彩燕

七彩燕感谢楼上诸位阅读。

本想做一个原生态写作试验，请大家批评。

tanqisen 当版主了哈~~祝贺祝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