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回家

奈何天

　　晚六点，正是人们匆匆忙忙赶着回家的时候。宽敞平坦的马路，车头挨着车尾，变成一条无边无际的光龙。偶尔一辆车，被狠狠踩了脚油门，从公交车道上飞驰而过，兜起的冷风打在等车人的脸上，在他们心里，也绞起一阵小小的旋风。

　　一顶老式的毛线帽里，挤出被染得黑亮的头发。苍白的脸上戴着更加苍白的口罩，越发显出一双执着里透着无奈的眼睛。鱼尾纹细密而深，好像有股力量，把眼睛往两边拽。

　　——母亲已经在车站等了很久了。

　　车站上，人越聚越多，不时有人探出头去，望着车辆驶来的方向。他们的脸上被车灯照得真真切切，像一个还没背熟台词就被推上舞台的演员。

　　几辆空调车进站了，人们一拥而上。母亲站在站台上，手里紧握着的提包稍稍松了一下。

　　月亮在淡淡的云后面，渐渐溶化开来。

　　车来了。还没停稳，门外已经拉开一场你死我活的争夺站。人们堵在门口，却看不到车里已经再空不出半点地方来。车门艰难地拉开，真正的战斗打响了。下车的人，上车的人，拼了命似的从对方身上挤出一条路。整个车厢，变成一只就要吹爆的大气球。

　　母亲在人群里挣扎着，挤了几次都没有挨着车门。车外的人有些松懈了，下车的顺势挤出来，深吸了一口气，嘴里骂了几句。他们让出的空间，马上被更多人填满。母亲也顺势拉住扶手，左脚踩到了踏板。

　　车门夹着母亲，关了几次才算关上。站上的人看着车里的人，沮丧里添了几分庆幸。车里的人顾不上看车外的人，更没有空间留给他们品味自己的心情。

　　母亲被夹在车门关上时空出来的那一小块空间里，一手扶着栏杆，一手紧握提包，一只脚使劲够着踏板，另一只脚悬空着，身体结结实实地靠在门上。

　　窗外，路灯在空气里划出缕缕金线，天上地下都变得金灿灿的。

　　母亲在心里，默默算计着剩下的路程。

　　要进站了，母亲刚刚争得的容身之处受到了威胁，下车的人互相央告着换到门口，堵在母亲面前。

　　进站了，站上涌来更多的人。车门开了，母亲死死抓住扶手，把身子贴在门上，用那只够着踏板的脚作支点，和门一起转向一侧。车门停下的时候，母亲的身体也跟着猛烈地颤了一下。下车的和上车的在母亲身旁你推我撞，人们顾不上谦让，只能随着人流，听天由命。下车的快要下完了，母亲狠狠顶了一下车门，踩着踏板，向上一纵，整个身子才算真正挪进车里。

　　离门只有一步，但对于母亲来说已经是很大的成功。母亲在口罩后面轻轻舒了口气，额头上的汗珠顺势掉进眼里。

　　车厢里的空气无处安身，人们的呼吸沉重起来。口罩后面的母亲变得有些不安，想抬起手解开口罩，两只手夹在人群里不听使唤。车里的灯光模模糊糊的，母亲仿佛从那里面，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

　　一站，一站。公交车行驶在车海里，就像母亲夹在人海里一样。人们的距离如此之近，却不曾意识到别人的存在。

　　母亲顺着人流，挤到座位边。坐着的人要下车了。母亲费了好大力气和他换了位置，一屁股坐在座位上，像一条小鱼沉进浩淼的大海。母亲的眼皮连着眨了几下，眼睛望着窗外，似乎真的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此时此刻，幸福和痛苦，正像车上的人一样，挤在母亲心里，上下翻腾，酿出许多难以言表的感觉。

　　该下车了，母亲从座位上站起来。一股清爽的风拂过母亲的额头，车上的人一下子都不存在了。母亲的身体舒展开来，眼睛里洋溢出畅快和温柔，仿佛再向前一步，就会迈进家里。家里的简陋和陈旧随着母亲的目光，变得舒适而得体，一切又回到了母亲小时候的样子，簇新得让人舍不得摸。连母亲自己，也变成一个人见人爱的大布娃娃，鼓着圆圆的眼睛，傻傻地笑着。

　　夜越来越迷人，像恋人的面庞，朦胧而真切。大街小巷的人们，闲懒地把夜一点点挥霍开来。公交车穿梭在城市的脉络里，承载着一个个回家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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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意弥漫

描写很细致
震撼力很强
至少我认为
很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