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非首发]中秋的前夜我听说父亲从台湾回来了（短篇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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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秋的前夜我听说父亲从台湾回来了》（短篇小说）

　　引子  这天听到在解放前被抓兵走了的父亲从台湾回来探亲了，如今身为儿子的我也已年近半百，在坎坷的生活中我们艰难地活着，在我们需要温暖和依靠的时候，在我们苦苦企盼的时候，多么希望他的到来！然而我们失望了。是母亲的呵护，姐姐的顽强，妻子的恩爱，燃起我生活的希望。明天老父就要到家了，怎不引起我心潮澎湃？虽然在学生们的眼里我是一个严谨的师长，但那些隐藏在內心的苦楚怎能轻易言表？父亲在那边是否也有家室？他还来干什么？是负疚？还是孤独？还是…... ？在这个中秋的前夜，我夜不成寐，尽管明天就要见到久违的，不，是根本陌生的父亲。


        因为多批改了一些学生作业，到家已经过亮灯了。一进门，一股煎魚的香气扑鼻而来。＂回来啦，＂妻说。＂唔，＂我说：＂今天有点亊，吃饭吧。＂妻从角柜里拿出一瓶酒，笑着说：＂老彭呀，今晚该喝杯酒，庆贺一下了。＂我一进门就在纳闷，妻子今天是怎么啦？又炒好菜又敬酒，况且她又不是不知道一入秋天我的气管炎就犯的，早把酒戒了。＂唉，寻什么穷快活，要不是你会持家，光靠我教中学这几百块钱薪水，一家人怕只会吃草根树皮了，还讲贺贺贺，贺个屁。威威饭还吃就睡了？＂＂吓。＂妻一边说一边把四个菜连同杯子碗筷汤勺陆续摆到桌上来，她仍然一个劲地傻笑，真把我弄糊涂了。＂别卖关子啦，有什么就说给我听听。＂＂老彭呀，想不到我俩结婚二十多年了竞然还有很多亊瞒着我。＂＂我的尊贵夫人，你今晚上拿我寻开心？孙子都这么大了。＂＂你看吧，这不是好亊？＂妻子从口袋里掏出一封电报给我，我一看就惊呆了。电报是姐姐从老家发来的，她说父亲从台湾来家里看一看，希望我们能赶快回老家一趟，因为父亲不留多久，就又要返回台湾去。＂你还有个父亲？＂＂算有个吧。＂＂那明天我们都去看他老人家吧，他也是想看见才回来的，几十年了，不容易啊，老彭你说呢？＂＂也许是吧。＂我淡淡地说，晚饭我不知是怎样用过的。因为一天的辛苦，妻早睡了。我却怎么也睡不着，干脆呆坐起来，几十年前的旧事又仿佛在我眼前一幕幕地浮现出来。


       那时候我还小，大概三岁吧，父亲抓兵走了之后，母亲带着刚满五岁的姐姐和我，生活一天天不同起来，能夠吃上肉的日子越来越少，一年之中有时连猪油都吃不起。原来的时候父亲做木工，时不时还有歺荤，如今是做菜烧红锅，渐渐地是饭上掺些粗糙的红薯丝，可母亲总是让我们姐弟俩吃饭，自已却是好象香喷喷地吃着薯丝，到后来吃的就尽是薯丝了。母亲日见消瘦了，总是叹息起我们生活的困苦来，有时常常愁眉不展，再没有舒心的日子了。每当这个时候母亲总是说：＂要是你爸回来多好啊，你们就不会挨饿受贱了。＂后来听同父亲一起抓去的堂叔回来说，我爸很可能在逃离福建的一次仗里死掉了，而堂叔是号兵，染了一身重病，医生看后，说是肺都烂掉了，于是乎他被赶出了部队，爬回家里，果然没过半年堂叔就死去了。解放后父亲的音信一点也没有，于是就再也没有生起父亲回来的念想。不久叔伯他们把我们居住的大瓦房转卖给了别人，于是我们就寄居在四公公又矮又窄布满灰尘的旧房子里，这时母亲却病了，于是十二岁的姐姐也停学了，躲开母亲姐姐哭了，我也哭了。母亲再没有先前的笑容了，好在没有完全病倒，但她的身体远不及从前了，而且做不了重活。也许是她焦虑亊情引起的，也可能是她孩子生多了的缘故，但成活的只有末尾的我们姐弟俩，可队上出工的时候她却总争男人做的重活。母亲多么希望孩子们能读书啊，可钱从哪儿来呢？那时候就是几角块把钱都没地方来！后来，张九如老师看到姐姐学业好，舍不得让她辍学，他不收我们的钱，又让姐姐去读书了，我于是跟着姐姐到学校里，有时睡在老师的房里，几次不经意把屎拉在他的床上，姐姐很过意不去，可张老师总不让我姐管，硬是自己去洗。我有时在操坪上疯来疯去，有时则蹲在教室墙角听他们上课读书。而母亲就有时将一些自家种的小菜譬如茄子辣椒什么的送给张老师。于是后来就有闲言在村里传开，说母亲跟张老师好上了，妈气哭了。其实张老师就是太憨厚太老实，少言寡语的，三十六七还没有成亲，加上爷辈还有四兄弟，到他父辈起男丁单传，人口逐渐稀少，因此他成天不是呆在学校里，就是窝在家里，虽然他父亲自己节约买了几亩田地，加上自己精打细算，生活还算殷实，划定是中农成份。再到后来不知怎的，母亲真的跟张老师好上了而且还真嫁给了他。我和姐姐也想不通，也很恼火，常常不吃饭啊，这之后三四年我们虽然有了饭吃有了书读，但心里也高兴不起来。六七六八年的时候，倒霉的亊情就来了，张老师父亲的成份由原来的中农变为富农，有人说他也靠剥削吃饭，于是连我们也被吊起来毒打，我们怎么也想不开啊，姐姐说，我们要逃出去要活下来，然而终归是说说而已，看到母亲被毒打成那样我们怎能忍心不顾呢？队屋原是兼作夜校的，这时夜校也已经早没开课了，而专门用来审问拷打这些所谓坏蛋分子的人，夜里挂着几盏油灯，人们笑闹着，把地富反分子吊住一只手或者脚悬挂在半空中，任何人都可以打骂他们，乱草样的头发笼罩在麻木的脸上，大颗的汗珠与殷红的血流在脸上，粘在身上。人们骂困了，打累了，就在东南墙角上架个土砖灶煮起毛豆来吃。南墙熏黑一大片，隐隐约约现出几年前夜校留下的公布栏表扬栏，西墙正中央画了毛主席戴军帽的侧身头像，下边是个斗大的＂忠＂字。＂前世造的孽，孩子，是妈害了你们，以后要好自为之啊！＂回到冷窖似的家里，母亲含着泪凄惨地说。因为第二天白天生产队长又得让我们挑大粪，拔稗草，捉稻田里的害虫，母亲要我们都睡去，其实哪睡得着，嚼着苦涩的日子，我们心口淌着血啊。


    　姐姐和我都恼恨那万恶的张九如，我们本来不至于受人欺侮，至少不会这样遭人毒打，任我们怎么骂，张九如只是低头不语。不久，他的老子被打得实在受不了，吊死在自家的房梁上，有些青年就把张九如家两幢青砖大瓦房都拆了，说是查找地主的＂变天帐＂。我想大概是有人想得到传闻他家埋藏的那几缸金银吧，不然几天夜里连房基翻了又翻呢？因为村里人早听说他家爷爷们把几缸金银秘密埋在房子底下。然而这张九如难过的日子还在后头，先是批斗审打，后来书也没得教了，白天支使到水库工地捞基挑土方，本来就笨手笨脚的他更变得痴呆了，十冬腊月打着赤脚，一身单衣单裤，在冷厉的寒风中涩涩发抖。没过多久，他就象一条狗或者更象只臭虫一样无声无息地死掉了。后来在老实巴交的四公公求情下，队长和村里人才良心发现，不再批斗我们，只给我们重活干，我们心里似乎好受了些，毕竞受贱点不受皮肉之苦了，而且还能评到工分和报酬，粮食和菜蔬也有我们的份子。可是母亲这时已经积劳成疾，差不多做不了什么亊了，三十多岁的人六十多岁的模样，头发又白又黄，眼睛深陷，目光昏沉，姐姐和我担心母亲大去的日子怕不会很长了，我们努力做着事，尽量给母亲吃上好一点的东西，肉蛋魚虾之类，可母亲还是没过多久就走了，那年姐姐十五岁我十三岁，我们成了孤儿。没有爹妈的孩子就象没人喂养的狗，我四处偷吃到处挨打，就这样稀里糊涂又过了几年。


        在生活的磨炼中，我慢慢长大再也不做无聊挨打的亊，姐姐也变得成熟了，生活也慢慢好了起来。几年前的老队长如今是大队的书记了，有一天队里开会，他在会上说：＂过去几年里，有些亊情我做得不对，象芳蓉芳斌姐弟一家，过去也将他们作为地富反分子看待，受了很多冤屈是不公正的，我诚恳地承认错误，并对错划错斗的同志深表歉意！现在国家拨乱反正，做出政策调整。我们也要对那些受冤屈的同志进行适当补偿，恢复正当待遇和名誉。＂许多人都看着我们，眼里仿佛都噙着晶莹的泪花，我们的眼睛也湿润了。老支书激动地说：＂亊情过去了就让它过去算了，也就不要再记挂在心上，今后大家把他们作为同志一样看待，共同进步，相互帮助，和睦相处！＂队屋里响起一阵掌声，姐姐哭了，我也哭了。那天晚上回到家里，姐姐跟我说了好多话，很久才到各自的房间睡去。不久大队补助我们四百斤谷子还有八十块钱。自此，在我们的心目中，老支书变成了一个难得的好人，他处处关心我们，帮助我们，给我们吃的，有时又给我们穿的，好象他的孩子一样看待我们。不久老支书又调到乡里头去了，管钱粮还是什么的，支书的位置移给了他的大儿子李远春。早春的一天，我们吃午饭的时候，三婶走到我家，海阔天空地谈了很久，而且那几天一有空三婶又在跟姐姐说笑，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亊。没外人的时候，总见姐姐一脸的苦闷，好象有什么心事，总是欲言又止。有一日我忍不住问她三婶跟你在说些什么？惹得你满脸不高兴呢？姐姐才羞涩地告诉我，原来三婶把她做媒给老支书的大儿子李远春。姐问我这亊好不好呢？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好，见姐姐看着我，想起他们家总的说来待我们不错，只是远春有时油滑狡诈一点，就说：＂你看怎么好就怎么办吧。＂姐姐也是点点头。过了几天远春来提亲，姐就答应了他们，不久姐姐就嫁过去了。


       几年后，我被选为生产队队长，而当支书的姐夫却天天开会，蹓跶谈天，有时醉得象个疯子，有时几天都不回家，姐姐又说不得他，竞有几次还动手打了姐姐，队里有紧亊，譬如播种插秧双抢或者兴修水利时，他总是假托去开会，溜之大吉。国家发放一笔款子或救灾粮救济物，他就先就捞一把，捞一把他决不捞进家里，而是在外面卖做钱，装进自己的腰包，免得别人上嘴。三个外孙子却给人家补丁累补丁，而他自己没有三包烟，一天就不得黑，一歺少了半斤酒，就象丢了魂一样，社员们背地里意见纷纷，嘴上哪个也不说。一个爽朗的夏夜，因为收回来的谷子还没有干好，队上就派我和远文远武两个社员，在村后坪上粮屋里看护谷子，晚上十点多，由于远文的妻子病了，那个远武伴着送看病的去了，因为远文胆子小，粮屋里就留下我一个人。快下半夜时，姐夫却走来了，他推开门，手里拿着一盏很亮的电筒，他说：＂今晚就你一个人在这里？＂＂唔，刚才远文带他老婆看病去了，远武也去做伴走了。＂＂到公社卫生院那么远，今晚肯定来不得了。＂＂还来得？来回二三十里路又没车。＂＂我给你做做伴吧。＂他就挨着我睡在毛毯上，他好象睡不着样的，一个翻身接着一个翻身。过了一会儿，他忽然凑到我耳边悄悄地说：＂他舅，这么个好夜里挑几担谷子下去吧，我们家人口多，欠吃，只要你不说，没有人晓得。＂听得我实在恼火起来，于是说：＂这年月谁家不欠吃？亏你说得出口，还是个党员！＂＂党员也是人，要养这么大家人不难？你就体贴你姐和三个外孙吧，你姐都说了呢。＂＂你不要到这里乱说，我姐根本就不会象你样的没良心！＂＂死脑筋，良心良心，良心当得饭吃！哪个有良心哪个又没良心，吃这一点儿不会屙痢，再多的东西吃了，还不是吃了神仙老子归天去！＂＂你要偷就自己偷嘛！＂我睡进了里头，他起了头，见我不搭理只好照着电筒悻悻地走了。


       从那以后，姐夫心里可实在恼恨我了，而我也很少去他家。有一次，姐姐过来诉苦似的对我说：＂老弟，你好久都不来我家，是怎么啦。＂＂没怎么样。＂＂姐姐得罪你了？我们就俩姊妺，你也看姐不起了？你姐夫又不好，家里又不管，整天在外游手好闲，把我和孩子当出气筒，真是命苦啊。＂看姐流着泪的脸，想起三个外孙补丁累补丁的样子，我能说什么呢？＂真是悔不当初啊！＂＂是啊，当初我们只知道念人家好，就报恩似的，想不到他竞是这般可恶。＂＂他是看到我们没爹娘就敢这样虐待我跟孩子，没几天不醉成疯子，叫我怎么过？＂姐姐忍不住又哭了，我一阵心酸一阵难过，但我还是说：＂姐姐忍一忍算了吧，外孙过一年过一年就大了，好在三个外孙都很懂事，学习自觉，靠将来啊。＂每期学费都是姐养猪卖钱和逢墟到路边卖酒卖粽子凑齐，姐姐在那个家过得真是不容易。后来市矿山井建招工人的时候，由于我向来不跟远春同流合污，有些亊情甚至搞得他下不了台，于是他把我打发出去了。
  
       到了矿山后，我除了下井还坚持自学文化，由于矿山子校老师欠缺，矿部派我和其他四个人到地区教师学校进修，从而成为一名正式的人民教师。之后，我结了婚，有了一儿一女四口之家，现在当矿工的大儿子也结了婚并也有了孩子，我女儿也上高二了。尽管矿山离老家二百多里远，往年总还要去看望姐姐他们一两次，毕竟是姐姐从小带大了我啊，姐夫早些年就退休了，而且性格脾气已改变不少，有时也跟我说几句话，但总不能合心长谈。前年大外孙大学毕了业，参加了工作，二外孙也考上了大学，今年三外孙又参军去了，想必姐姐现在日子都好过了吧？


     这样想着想着，不觉已是深夜，一阵凉风袭来，我不禁打了个寒噤，一片明亮的月光从窗台射进来。妻转一个身，看着还亮着灯见我没睡，就说：＂老彭，你还在想着心事？睡吧，明天正好是中秋节，我们一同去看他老人家吧。＂这时，小孙子威威也转过身来睡眼惺忪地说：＂我也要去！＂＂好吧，明天我们都去老家过中秋……＂我说。


             　　　　　　　　　　　　　　　　（2010-4-14彭德强作于郴州桂阳）原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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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1457885489 于 2010-8-14 19:56 编辑 ]

天下为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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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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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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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578854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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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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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满园

欣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