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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荐分享] 马牛短篇小说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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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3-12-15 11:03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两个字的书中岁月》

  很久以前,我是一个字,她也是一个字。相遇后,我们用目光、微笑、吻、拥抱组成一个词。这个词叫“婚礼”。

  婚礼那天,一些单个儿的字(像我们以前一样)和一些成对的词(和我们现在一样)排着队组成一个个长短不一的“句子”鱼贯进入我们用于成婚的“段”的礼堂。

  一个字娶另一个字,或,一个字嫁给另一个字,千百年来,一直就在“段”中进行。“段”的规模不大不小,用来成亲再合适不过。

  这世上有不计其数的“段”,不同的“段”归属不同功用。正如我们成亲在“礼堂段”一样,上学就去“学校段”,上班就去“单位段”,购物可以去“市场段”,睡觉呢,当然是“卧室段”……

  那天我们从“礼堂段”出来,乘着一辆被称之为“下划线”的车,穿过“五一公园段”“解放路超市段”“人民广场段”……天快黑时,红色“下划线”才驶进一个定语为“运城学院”的“单位段”。红色“下划线”开得很慢,可能是刹车出了问题司机不敢开快,可能是车身点缀了过重的塑料花稍有变形所致,反正它开得很慢。

  没错,我们的“洞房段”就在这个“运城学院单位段”里(显然,这是个“段中段”。所谓“段中段”,即一“段”中包含其它“段”——类似大盒套小盒——小“段”从属于大“段”,又可独立成“段”。“段中段”通常出现在书页下方,即一页书的最末一两段)。我把红色“下划线”驶进被称之为“破折号”的车库,把新娘子抱着,一路抱进喜气洋洋的“洞房段”,开始我们书中的婚后生活。

  书中的日子,一页就是一天。每天清晨,我们都从新一页的首行醒来,夜晚,又在此页的末行拥抱睡去。一天天过去,一页页翻过,我们发现,生活在其中的书并不只有“页”这个计量单位,它还有一个比“页”更大的计量单位,叫做“小节”。如同生活中相对应的“日——月”,一“小节”约等于28、29、30、31页。

  “小节”的发现,使我们感觉“页”中的生活短暂无比。往往是,还没怎么生活,这一页就得翻过了。我和妻商量着,以后可不能再过“页”了。用“小节”分明更划算嘛!

  ……

  用“小节”生活一阵子后,一天,妻向我诉说她的担忧。她说:书页哗哗地快速翻过,往往是,还没计划好下一小节要做的事,这一小节就过去了,时间明显地不够用。我说我出去看看。她笑着拦住我,说:不用了,告诉你吧,这本书还有一个更高的计量单位,比“小节”大,叫做“章”。一章等于12小节。她的情绪感染了我,我顺口说:亲爱的,那,我们以后就用“章”来生活吧!她眼波盈盈地,笑而不语。

  但就在这时,我发现她头上有根白发。

  “怎么这就有白发了?”我分不出她在问我,还是自问,“也太快了点儿吧?”

  “是啊……”我用指甲在她发丝间夹来夹去,就是夹不住那根白发,“我们只不过是用‘页’和‘小节’生活了一阵子,还没开始‘章’的生活呢……”

  你知道这书有多少“章”?她幽幽地问。

  ……

  我没有回答她。我不知道。


  那你知道它的——作者吗?她又问。

  不知道。

  出版社?刊号?出版日期?责任编辑?这些……?

  我摇摇头。

  她哭了。

  “我们没必要知道,”我安慰她,“我们毕竟……只是一个词,单独的两个字……”

  2:45 2003-6-25



《嫁妆盒里的乌尔伊卡》

  想像一本未写出的书已经出版并对其稍加评论对乌尔伊卡是再擅长不过的事。虽然他从不宣称自己精于虚构之道。甚至,他根本不知道“虚构”这个词。一个在“虚构”中单独生活多年的人怎么会知道虚构这个词呢?没见过色彩的盲人就是对“漆黑”一词熟烂于心,也不免将它“大红”混淆。虚构作家乌尔伊卡对“虚构”一词的理解等同于盲人对“漆黑”一词的理解。

  他的一生是在母亲的嫁妆盒里度过的。他在里面出生、长大、成亲、衰老。他不知道自己有父亲,也不知道人们称呼他父亲为“老乌尔伊卡”,更确切地说,他连“父亲”一词为何物都不知道。有时母亲和他开玩笑,说昨天在路上摘到一朵“父亲”,乌尔伊卡就眨巴着眼睛好奇地猜测:“父亲”是一种生长在路上的东西,不会说话,只是静静地在那里生活着,就像自己在嫁妆盒里生活一样。一种可以被采摘的东西。“采摘?母亲,什么叫采摘?”“采摘就是用手指将一件东西取下来。”“那你每天入睡前,都采摘你那翡翠绿的耳坠吗?”“不,儿子,那不叫采摘,那叫摘。我每天入睡前都把耳坠摘下,是摘下,不是采摘。采摘嘛,被取下的东西必须是活的。”“我明白了,母亲,上次你在嫁妆盒的上空,当着我的面射下一只飞过的小雁,你是将它采摘下来的吧。”“不,儿子,你搞错了,那是射下,不是摘下,更不是采摘,采摘嘛……”母亲好像被难住了,她想一想,又说:“采摘就是,从一个整体上取下一小部分,比如从一株植物上取下一朵花,花被取下之前是那株植物的一部分。而且,必须是用手指。”“母亲,什么是植物?花又是什么?”“哦,抱歉,儿子,我忘了你长这么大还没见过一株植物一朵花,原谅我拿它们打比方。这么说吧,如果母亲是株植物的话,乌尔伊卡就是那朵花,乌尔伊卡出生前和母亲是一体的。明白吗?儿子?”“嗯,好像有点儿明白了,可是,母亲,是什么样的手指将我从母亲身上摘下来的呢?”母亲又被问住了。她想了想,说:“有空我带一株有花的植物给你看,你一看就明白了,你甚至可以亲手将那朵花摘下来。”乌尔伊卡很高兴,但随即又皱起眉头,他忧伤地说:“如果采摘是从一个整体上取下一小部分的话,小雁不是天空的一部份吗?被佩戴的耳坠不是母亲的一部份吗?母亲好几回临睡前都忘了把它取下来。”……

  谈话总是这样,乌尔伊卡兴致越来越大,母亲却越来越疲惫。最后,母亲不得不打断他,在他的额头轻轻一吻,说“睡吧宝贝,愿你做个好梦。”

  母亲一生只擦一种香粉,乌尔伊卡就认为“香粉”只能有一种香味。他从没想过还会有其它香味的香粉,如果有,那会是一种什么香味呢?他无从想像。就像他无从想像同一个乌尔伊卡会有两具身躯两个灵魂一样。他一生都在嫁妆盒里度过,他对世界的理解,也仅仅只局限于嫁妆盒,稍大一些,也不过是母亲的卧室(他的母亲从未走出过卧室)。在乌尔伊卡的大脑中,世界是个很小的场所,母亲只需花费很短的时间,就能从世界的这头走至那头,还哼着世界上仅有的那几只曲子;乌尔伊卡的意识里,世界上只存在两个人,他和他母亲——一株植物一朵花。如果还有其他的人存在,那他们一定是长了四只眼睛八只胳膊,要不就是像小雁一样像耳坠一样?反正将他们想像成自己和母亲的样子,实在不可思意。真实的情况远远不止于此,比方说,母亲每次打开嫁妆盒看望儿子时,总是满脸带笑,心情愉快的样子,乌尔伊卡于是快三十岁时,还不知道世界上有“烦恼”这样东西;比方说……

  他第一次接触文字,是在他三十六岁时过自己的第三个生日那天。(将乌尔伊卡的生日以十二年计,多么伟大的母亲)母亲打开嫁妆盒,金色的阳光照在他的额头。母亲用嘴唇拂了拂阳光,将它们拨开,吻着他的额,说:“心尖儿上的乌尔伊卡,今天是你的第三个生日,母亲有件礼物送给你。”她取出一支笔,递给他。他把笔拿在手里反复捉磨,却不知如何使用。“它必须借助一种叫文字的东西才能使用。”她被儿子的神态逗乐了,接着说“文字是一种代码,我们赋予不同文字不同的意思,比如所见所闻,内心活动。”“它是一种玩具么?”“差不多,你试试看。”她鼓励着,一边握着他的手,引他写出“乌尔伊卡”四个字。很快,乌尔伊卡就用自创的文字写满了嫁妆盒的四壁。“母亲,我需要一个新的嫁妆盒。”他这样央求。这让母亲哭笑不得,就连她自己,也从没过会有两个嫁妆盒。她递给他一叠纸。

  乌尔伊卡一面赞叹纸的奇妙,一面在纸上把玩着他“乌尔伊卡”式的世界。他用十五年的时间写完了自己亲眼目睹的每样东西,嫁妆盒,地板,墙壁,房间,房间里的母亲,母亲身上的各式衣裳,她的眼睛,她吻他的嘴唇,阳光,天窗……他变得写无可写。他开始对着镜子写自己的各个器官,鼻子,下巴,衣领,手,手上紧握的笔……能写的都写完后,在他第五个生日那天,他开始对写过的东西进行加工,他把一个写满字的嫁妆盒用文字还原为没写字的嫁妆盒,又把没写字的嫁妆盒折开,还原为某种树,某个木器厂,又将树和木器厂还原为一粒种籽,一块地皮……他把十五年间写过的所有东西全部一一还原,直至再也无法还原为止。

  乌尔伊卡最后还原的是那堆越积越高就快要将天窗堵死的手稿。他在小说中将它们的高度一点一点降下来,将其还原为一张张白纸。“多么奇妙,”他盯着小说的结尾,呵呵地笑了,“写了很多年,结果写出一本白纸。”他把小说给母亲看,他说:“我要写一本未写出的书如何出版如何被人评论又如何突然消失……”2:43 2003-6-19



《羊皮书》

  我被强迫在“阅前培训班”花一个晚上的时间学习“书的来之不易”这个句子。“做一卷羊皮书需要屠掉成百头上千头羊,”主教说,“它们都是生命,书就是生命,它不仅是羊的生命的集合,其中还浓缩着我们自己的内心、语言、血泪,在我们这个时代,书的地位仅次于王冠。”主教是个诚恳而热心的人,要不是在培训班争取到这个职务,他肯定会一家挨一家地向人们讲授书的重要性。

  我在废弃的旧教室(我临时的栖身之所)我又强迫自己足足睡了一个白天。我要攒足精神,以使自己在通往羊皮书的道路上不发生任何意外。我的目标再明确不过:顺利抵到达藏有羊皮书的房间,亲手翻开耳闻多年却无缘目睹的羊皮书。我不习惯在白天入睡。开始时,翻地来翻过去就是睡不着,怎么睡都还是醒着,尽管刚刚听完主教的通宵讲座,还是睡不着。于是我想出一个办法,我不停地轻声告诫自己:你睡着了,你已经睡着了。呵呵,相当于是自己为自己催眠。这种方法或许不适用于别人,我却笨到后来竟然相信了。也就糊里糊涂地睡了一天。天快黑时才醒。

  醒来后,没接到主教的传讯,在附近随便吃了点儿东西,就赶快回来,继续等传讯。离开那家小饭馆时我没忘购些干粮干上,如果顺利,明天一天我将在羊皮书的藏书室度过。天呐,羊皮书!藏书室!阳光!寂静的窗外!一想到这些词,这些情景,总不免血脉奋张,心猿意马!还好,没多久我就听到木制窗框上“砰”的一声,一定是主教的传讯箭!

  拔下传讯箭,死死记住箭头上的暗语,再清理好鞋底儿,我就出发了。二十分钟后,与主教碰面,对暗语,没错儿,对面一身黑衣蒙着脸的人就是主教,我也是前天那个因中彩票有缘目睹羊皮书的穷光蛋幸运儿!

  现在,这支传讯箭已把我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主教连系在一起了。他手握箭头,我手握箭尾,他在前,我在后,我们正用最轻的步子向藏书室一步步进发。深深浅浅的走廊,宽宽窄窄的过道,高高低低的门僮,胖胖瘦瘦的看守和不记其数的暗器机关,绕了多少弯子走了多长时间已经记不清了,一切的一切早已把我脑子里的时间概念抹刹得无影无踪,如果不是主教的这支箭,我早已走失或丧命在这座通往藏书室的迷宫也极有可能。终于,在走过一段露天的回廊时,我发现头顶的星星已渐渐隐去,天空泛起鱼肚白,跟着主教转悠了一夜,看来藏书室就在不远了(眉目,已经稍微有点儿眉目了)。

  一道怯生生的阳光不知费尽多少周折终于照到了主教突然停住的黑裤腿。这道阳光我再熟悉不过。每天都是它把我从大街小巷的酒馆门前、垃圾堆旁边唤醒(我说过,我是个一无所有的穷光蛋),只有这道阳光照上我的眼皮我才会醒来,才会向甜美纯洁的梦境挥手作别。可是今天,它没有光顾我的眼皮,而是鬼使神差地溜到了主教的裤腿上。“进去不要说话,不要大声喘声,要克制自己的好奇心,”他说,“在里面不要失态,举止要文雅,稍有疏忽就会酿成大错,损失无法弥补……”我一个劲儿地点头。主教换一种口气,又说:“我从来没把你当作一个流浪汉、一个不识字的穷鬼,从你中彩票被获准参观羊皮书的那一刻起,我就当你是位高贵的客人了,我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不能出错,些微的差错都不能……”我又一个劲儿地点头。主教看看我,嘴角浮起一丝温和的笑意。

  门开了,一间空房子,能让视线稍做停留的只是对面窗台下那个铁皮箱。箱子用三把锁锁着,每把锁的样子都不一样,而且它们的大小几乎接近四分之一个箱子。我没见过这么大的锁,想都没想过。主教走到右侧的墙壁中央,(这时我才发现,墙壁上也挂着一把锁),打开墙上的锁(这个锁很小,不留心真的不易发现),拉开一个活动门,并冲里面轻轻吹了声口哨(调子似乎很古老,我仿佛在哪里听过,事后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一个与他同样装束的人走出来,看也不看主教,就径直朝对面那堵墙走去。这人在对面那堵墙上也摸到一把小锁,打开后,也像主教一样轻吹一声口哨(调子与主教刚才的稍有区别,但听得出来同属一支曲子),就像前五秒钟一样,听到口哨,又一个与他同样装束的人出来。这两个人个子不相上下,也都同样胖瘦,仿佛一个是另一个的影子。他们两人同时折回我和主教进来的门所在的那堵墙,并同时在那堵墙上摸到两把锁。第三个一模一样的黑衣人听到两声连续的口哨,从墙内应声而出。我很纳闷,一个人怎么可以有两个影子?或者说,两个人怎么可能只有一个影子?可三个确乎是互为人、影关系的一模一样的黑衣人是那样真实地出现在房间啊……主教没有理我(他似乎把我忘了),独自走向那个铁皮箱。三个黑衣人随后也一阵风地向皮箱围去,并在皮箱旁弯下腰。啊,我看清楚了,三个人同时在开箱子上的三把锁!并且每人都吹着只有自己才可能吹的口哨,三段有关联的口哨连在一起,听起来比单独吹悠扬多了。主教轻轻掀开箱盖,示意我过去。

  我看到一本被铁链拴在箱子里的书。它看上去像头疲惫不堪的小兽,挣扎已久却终未挣脱,不是伤了身体就是伤了心神,反正现在它是乖乖地躺在箱底儿,服服贴贴地一动不动,上面似乎还若隐若现在残留着些许血迹。我静静地注视着它,手却一个劲儿地抖,生怕一碰就会被咬。主教看出了我的尴尬,在我腰上用手指捅了捅,示意我不要紧张,放松身心。我不敢看三位黑衣人的脸(他们被黑布包裹的脸上的眼睛会令我毛骨耸然),我只看着主教的眼睛,不断地从他那里汲取勇气。

  我在早上十点左右的阳光里手捧传说中的羊皮书,却看不懂它上面的一个字。我不知道是我目不识丁缘故,还是那些文字根本就是另一种文字。“我有点儿晕。”不知哪来的勇气,我突然对主教说。说完我才想起,我已经整整一天一夜没说一句话了。我现在的吐字是如此清晰准确,我相信主教每个字儿都听得一清二楚。很意外,主教也开始说话了“嗯?它让你眩晕?要不要休息一下?”我摇摇头。主教脸上没有表情,也没再说什么。我却没再让目光重返书卷上的那些怪字。看来主教没有明白我的意思。“我想回去。”我说。说完我马上就听出自己口气中带着一种“弱者的撒娇”般的味道。“你真是一个奇怪的人。”主教皱了皱眉,说“不过既然上帝选中了你,自有它的道理。”真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合乎逻辑地,我和主教又花了整整一天的时间从藏书室所在的迷宫出来,回到让我备感亲切的城。我现在仍在这个城的小酒馆附近、垃圾堆旁边晃悠,日复一日地用捡垃圾的钱换一些酒喝。我的生活还不错,这么说是因为,每天早晨都会有一束阳光爬上我的眼皮将我唤醒,让我得知昨夜又是一个甜美的梦……
0:50 2003-6-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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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3-12-15 17:51 | 只看该作者
读了“第一段”呵呵……
>>那你知道它的——作者吗?她又问。

  不知道。

  出版社?刊号?出版日期?责任编辑?这些……?

  我摇摇头。

  她哭了。

  “我们没必要知道,”我安慰她,“我们毕竟……只是一个词,单独的两个字……”

  <<<
读了这些让人想哭啊,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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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3-12-16 12:48 | 只看该作者
谢谢香汗,让大家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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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3-12-20 21:00 | 只看该作者
理与趣的统一
谢谢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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