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 土 在 脚 下 [原创]

马霁鸿

　　如今要找到一片原态的净土，真有点像登天一般困难了。

　　稍微关心一点环境状况的人，无不在深深忧虑着，污染日甚的地球，明天还能不能得到古老太阳鲜红的沐浴。你瞧，被称为冰清玉洁的这颗星球的三极——南极，北极，喜马拉雅山，业已洒落了“现代文明”的阵阵污尘。多少日夜，生活在极地的天使、绅士企鹅，顾不得了天使风仪绅士风度，或者孑然垂首犯愁，或者双双相拥饮泣，或者干脆集体行动决然“自义”。人类所生存所活动的范围内，江河湖泊，山冈原野，城市乡村，哪一处不是浊气横流黑尘纷纷。所谓的原始风景区，刚被发现、刚刚开发出来，便失去了它的原始之状。就连山中的泉水，一旦冒出泉眼，也便在劫难逃，不是落入污尘，便是浸进异气，不得不与先期被污染了的流水们死水们“同流合污”。

　　举脚落步，我们所走过的每寸土地，都已不再是干净的“本地”、“原土”。

　　在我们的周围，社会的污染同样令人由衷惊惧，以至常常入梦即坠入恶界，醒来又濡身劣境。资本主义腐朽思想的趁隙侵入，封建社会糟粕意识的沉滓泛起，还有种种土产的新生的败坏社会机体的观念及时尚的弥散，正使我们的人文环境经受着犹如沉疴缠身一般的辗转与磨劫。君不见，拜金主义、享受至上的“谪臣”正觊觎着人们价值观的统治地位；君不见，腐败沉沦、寡廉鲜耻的墨迹正洇染为官场上的流行色调；君不见，造伪作假、尔虞我诈的秽雨垢风正浸淫着商号的虹霓之幌；君不见，靡靡之音、色情服务的销魂汤正泼撒成纵横漫溢的娱乐新潮；君不见，道德沦丧、天良泯灭的忤逆之举，也仅仅只为人们茶余饭后的消闲提供不痛不痒的谈资……

　　那末，我们的身边，就真的永远失却了天籁，我们的脚下，就真的没有存在净土的可能性了吗？这倒大可不必悲观。

　　要说环境恶化，社会污染，决非今日开了滥觞。翻开一部人类发展史，祖先们从爬下树枝，走出山林而垦植捕捞咀嚼熟食的那一刻开始，就已让生态的破坏心态的扭曲伴随了自己的行迹（当然，谁也没有否定社会进步与文明乃是人类发展的主旋律）。试想想，放火烧荒，毁林造田，驯化走狗，蓄养猎鹰，部落殴斗，擒敌为奴，群女侍宫，血刃争王，等等等等，难道不是本真意义上的污染吗？中原大地，四方边陲，不知投下过多少卑污的阴影，不知留下了多少龌龊的痕迹。

　　但是，数千年来，各朝各代，用自己的心灵之筛筛去污垢，筛出洁净的时光铺垫自己的人生之路的洁身自好、高风亮节的人士，并非凤毛麟角。人们熟知的严子陵，三尺钓线，钓日月，钓星辰，钓起了属于自己的一片净土。躬耕田园的陶渊明，“结庐在人境，不闻车马喧”，远离争斗与挤榨，用两颊汗珠一圃菊香熏出了自己的一片净土。即使置身红尘与官场之中，也不为世俗的秽风所染，屈原以飞溅的汨罗江的浪花，冲洗出自己的一片永垂青史的净土；包龙图以刚正不阿的烈胆雄风，啸吼出自己的一片永树丰碑的净土。

　　他们的净土，其实都粘于各自的鞋底，因而无论走到哪里，都有一串周正的脚印清清晰晰地留在身后。

　　这么看来，古人“十步之内，必有芳草”的说法，决非痴者妄言，也不是出自一相情愿的美好设想。眼中含着和煦的春风，心头装着明丽的乾坤，投射到视野里，岂止十步之内，其实是步步皆有芳草的馥郁沁人心脾爽人神情呢。佛家说，一粒尘埃里也有净土。那么，大千世界，反倒举目皆是污垢了吗？而要发现这净土，就得具备一双慧眼，就得具备一双净眼。假如眼神本来就呆滞木拙甚至一片茫然，假如眼睛里先就布满了污泥浊水，那末，满世界自然也就只能同这双眼睛一般见识了，莹洁如玉的孩童之脸，也要被他“看”出两鳃癞疤一额黑斑的。

　　我们不可能终身做一个行者，脱离社会生活，踏遍世界寻找仙山琼阁，寻找自己栖身的净土。

　　我们不可能做一个现代隐士，到深山老林里去清净耳根洁净双目。即使真要隐遁，也只能“隐”在滚滚红尘之中（即所谓的大隐隐于市），澹泊名利，惜持身心，修行到“心远地自偏”的空明境界。

　　是的，做人须有省察，须有定力，锤炼、积聚并坚守着一股处世的真气。无论置身于何种恶浊的境况何种危难的时刻何种败坏的氛围之中，都不可东摇西晃随波逐流甚或狼狈为奸助纣为虐。同时，不断用人类生活的巨鼎中蒸馏凝结而成的纯洁之水沐浴自己，使一个独善其身的自己登上新的人格档次。不管社会一时处在怎样的浑浊潮流之中，向上向善都是人类进步的标识，都是远方召唤航船引导航向的灯塔。作为个体的人，毫无疑问可以在升华人的品质结晶人的德懿上大有建树大有作为的。

　　看一看莲花吧。它所处的环境，够得上十分污浊了。可它并没有被污浊的环境所同化，并没有随环境一起腐烂败坏。恰恰相反呢，在污浊的环境中，它把持住了坚守住了自己高洁的品格，绽开了一朵又一朵纯粹的心性。而且，所处之地越烂越污越秽，它开出的花越艳越纯越美——它将逆厄的遭逢恶劣的际遇化作了催生自己生命之华的最好原料。看着莲花的那份蓬勃的傲气与自信，让人不由觉得，它所扎根它所生存它所发达的那个地方，也已经被它悄然净化了。

　　以莲为鉴，人们不是完全有理由增强自己净化环境净化社会净化世界的自信心吗——作为万物之灵的人，可以而且应该做得比莲花更好。净化世界先净化自己的四周，净化四周先净化自己的脚下，净化自己的脚下先在心中开拓出筛滤出一片净土。心中有了一片净土，则一粒一粒皆会在你浑然不觉中顺着汗腺从脚心渗透出来，积聚起来，那末，无论你何时行步，无论你面向何方，即使走遍世界，脚下都无不踩着你心灵所约的步步净土了哩。（2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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