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但存想

风向北

　　门口落了薄薄一层树叶，门框上结着蜘蛛网，拉手早已锈迹斑斑。我推了推门，它结实得纹丝不动。这是老丁家的老房子，自他们夫妻搬走后，我就没再来过。　

　　我找来钥匙，独自打开了这道门，穿过厨房与卫生间的过道，站在院子里，向客厅与卧室看着，门上残存的一角对联早已发白，但仍然紧紧地贴上面，绿色的钢化雨棚已经褪色，曾经摆了三辆自行车的车棚现在也空荡荡的，那盆我总让我馋嘴的金桔没了，还有许多花花草草的都随他们搬走而全送了人，两根钢丝晾衣绳还在，仿佛就在眼前啊，莉姐抱出被子往上面一甩，两头一拉开，再拍拍打打，阳光下，尘灰飞扬。我说，你轻点儿，我头发才洗的，她慎怪地笑着说，那你不知道站远一点儿啊。这时，小丁丁蹭到跟前，说，小汪阿姨，你晚上和我睡好不好？

　　那会儿，我很胆小，只要丈夫一出差，我就到莉姐家去，有人做伴，还省了烧饭的麻烦。到了晚上，老丁，小丁丁，还有我，三个人打坦克大战的游戏。老丁趴在床上，我坐在地上，小丁丁靠在我旁边，为我出谋划策，我们两共同对付老丁。莉姐坐在床头打毛衣，脸上笑眯眯的，偶尔用好听的青海话笑说我们几句……

　　睡觉的时候，我跟小丁丁挤在一张床上，她悄悄地问了我一个问题：“小汪阿姨，我们班女同学都发育了，我怎么还没发育啊？我不会是石女吧？”乍一听这个问题我有点愣住了，这可是当年我们连自己母亲都羞于出口的话啊，可是又被她后面一个问题给问笑了。想起，白天她已微微隆起的胸部，我告诉她，每个人发育的时间都不一样的，你十二岁，应该也快了吧。她有点儿羞涩又有点兴奋地跟我说，我爸说到了那一天，他要到九成最大的饭店给我庆祝一下。我说，好啊，我也送样礼物给你，想想，想要什么东西！

　　可是，她终于没能等到成人的那一天。在初夏的一个晚上，她与妈妈散步的时候，一辆喝醉了的昌河车将她撞飞又跌落在她的学校大门口。我得到消息，已是第二天早上。到了医院，那里早已挤满了他们的老乡和同事。老丁，那精瘦的高高的汉子一下子苍老得驼了下去。

　　我愣愣地站在床边好一会儿，终于伸出手笨拙而缓慢地将那张裹住她全身的白床单，褪到她的胸口，她的小脸已呈土色，额角还有一块於青伤痕，头发有些蓬乱，但额前分明是被梳理过的，清丝。我有点恍惚眼睛所看到的，用手，从上到下，从左到右，抚摸她的小脸，但她没有如往日那般格格地笑着，躲开……她是真的没了！这是我平生第一次抚摸一张没有生气的脸。

　　我的手在抖，眼泪开始大颗大颗地往下掉，落在白布上，洇开一片。

　　小丁丁走了之后，我在这里陪了莉姐半个月，守着她，怕她哭，哄她吃饭，怕她想不开，她的同事、朋友们也人来人往，但这里再也没有了笑声。两个月之后，他们在青海的亲人速速给他们办理了调动手续，他们就那样落寞地离开了这块伤心之地。

　　我关上这扇门，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人间但存想，天地永婆娑。转眼，五年多的时间过去了，这期间，我时常牵挂着，不知道莉姐他们现在过得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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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风向北 于 2010-10-14 14:49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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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丁丁，一个含苞欲放的花骨朵，如风逝去了。情感真挚，行文细腻温厚，欢迎常来春夜交流，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