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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安夜,我和同一个研究室的几个同事一起,来到北京大学深圳医院住院部血液病区1104病房,看望正在住院的同室好友安安。
我把一大捧鲜红的康乃馨递给斜躺在病床上的安安,道一声“圣诞快乐!”
安安接过花,轻轻地说了一声“谢谢玫姐!”
一幅大大的口罩遮不住她苍白的面色,两眼在眼镜后面定定地望着我,我看到那双美丽纯净的眼里噙满了泪水,我也忍不住泪水盈眶,为了不让它流下来,我故意环顾四周,最后把目光停留在天花板的吸顶灯上,许久,才将这些咸而涩的液体吞了回去。
安安是我大学的同学,那时我们关系就非同一般。她叫我玫姐,其实我只比她大一天,就是因为这个巧合,我们成了好姐妹,相互之间没有隐私。毕业时,她本可以和我一样分到研究所或者留校,她却义无返顾地跟着她的翔,为了圆她那个翔的军旅梦而去从军了。
翔是我们一个学校同届医学系的。
之后十几年杳无音信,直到三年前春节前的一天,院长告诉我,有一位从西昌卫星发射站中心实验室转业的,分到我们研究室,次日报道。要我给她安排适当的工作,还强调她身体不好,要特别照顾。
那时我调来院里已经六年了,特区的一切都是紧张的,我们研究室项目多,工作十分繁忙,我真不知道要把她安排在哪里才好。
心想,等见了面征求一下她本人的意见再说吧
第二天一上班,我打开电脑,看院里新发的文件和通知。这时有人敲门,“请进!”我头也没抬,两眼继续盯着荧光屏。
“玫姐——”一声带着惊喜、陌生而又熟悉的呼叫,把我的视线从电脑的显示器牵到了门口,我立时愣住了,片刻之后,我跳了起来。“安安——”两个女人象孩子一样抱在一起,又跳又叫又笑。
好不容易二人都坐了下来,顾不得客气,我急切地问她这些年的情况。
她告诉我,当年他们两个一起分到西昌,翔做军医,她在中心实验室。一起度过了五年的军旅生活,翔就转业到了特区医院。之后又辞职开了一个私人诊所。她却因为参与卫星发射相关项目测试不能离开,服从是军人的天职,她只能留下来。从此他们天各一方近十年,现在总算又团圆了。
我让安安在研究室管理档案资料。我们一起上下班,又开始象学生时代那样无话不谈。
我了解到她在西昌因为长期接触有毒燃料和放射性物质,不幸患了白血病,定期要去医院输血,并在积极寻找骨髓捐献者。
去年找到了一个匹配的,可捐献者变卦了,不自愿了。移植骨髓的手术便一直拖了下来。外表瘦弱面色苍白的安安,在人前依然面带微笑,从不叫累。直到前些天,她再次复查,病情已经进入加速期里的急变期,住进了医院......
几个同事,东一句、西一句地跟安安说了一通宽慰的话,准备离开。安安叫住我,说有话对我说。我送走了几位同事,返回病房。安安拉住我的手,我们四目相对,她一字一顿地对我说:“玫姐,我要离婚!”我有点发蒙,半天才缓过神来。
“为什么?”我问。
“这是我最后的心愿,你一定要帮我!让我干干净净地去!”她从枕头下拿出一个厚厚的蓝皮日记本递给我说“看了你就知道了。”
我一路晕晕忽忽回到家,顾不上吃饭,迫不及待地拿出安安的日记看了起来。
一直看到深夜,我的脸已被泪水洗过无数遍,就象皮肤过敏一样红红的,生疼。我终于明白,安安在这个时候为什么还要提出离婚。
原来,多年夫妻两地,翔耐不住寂寞,有了外遇,而且不止一个。甚至连安安的亲妹妹宁宁也是其中之一。事情闹到激烈的时候,安安也曾提出离婚,可那个翔却说,离婚可以,他将不再负担在国外读书的女儿娟娟的生活费。再加上翔年迈的父母为了维护家族的声誉,曾双双跪下来求安安不要离,安安妥协了。
我被这一切搞晕了,而最让我受刺激的是安安画了红线的那些翔的语录:
在安安质问他为什么背叛时他竟说:“你懂不懂,现代好太太的标准是‘三妇’——厨房里是巧妇,客厅里是贵妇,卧室里是荡妇。你就欠最后一条,可那是男人最看重的一条!是你自己没有竞争意识,活该下岗!”
还常常在一阵兽欲之后讽刺安安:“你瞧你这模样、身段,多迷人!啧啧!遗憾啊,中看不耐用!”
当安安说他不该和妹妹搅在一起时,他却替自己辩解:“我帮过她,她感激我,自愿的,哪有送上门不要的道理?”之后又补充说明“宁宁哪方面都不如你,可就一样比你强,风骚,过瘾!”
更有不堪的他竟然对安安说:“我碰过的女人不计其数,包括那些小姐,她们的争钱的家伙都没你长的精致,你这坯子也算是千里挑一。其实男人最喜欢你这样的,每天都象处女,哈,可惜了!你要是受点职业训练,多练练床上技巧,一定能成为最当红的妓女!”
......
看时间,这些话都是在安安患白血病之后说的。
我看不下去了,我的心被深深刺痛。我决心帮她了却她的心愿!
我开始咨询律师,并着手替安安办理这件事。
又是三个月过去了。院里为安安的手术组织了募捐,已经筹集到了手术费。可惜骨髓捐献者始终无法说服,安安的病开始恶化。我真恨自己的血型为什么不和她的匹配。
现在安安不得不接受化疗,大夫说进无菌室之前要剃掉头发。我送安安去理发前,先带她去一家摄影棚照了一套艺术照。
接下来的日子,我几乎丢下工作穿梭在医院和法院之间。那个翔不再出现在医院,因为安安不想再看到他。
我费了一翻周折,终于替安安办好了离婚手续。拿着那本黑皮的证件,我心里说不出的滋味。我要第一时间把它送到安安的手里。
去医院的路上,我想起了安安的照片,去取了。照片照的那么美,想想她现在的样子我又忍不住一阵心酸。
急匆匆赶到安安被隔离的病房外,透过玻璃看到一群医生护士手忙脚乱,我的心揪成了一团。
过了好久,这些人总算安静下来。一个护士出来叫我进去,我换上防护服,轻轻来到安安床前,把那个本和照片递给了安安。顷刻,我们两人都泪眼朦胧,两双手紧紧握在一起。我觉得我已经和她化为一体。
我看到安安正欲启唇对我说什么,却一阵眩晕,我的身体毫无控制地向地板倒去,安安却慢慢松开了我的手,向天花板飘去,一群穿白衣的人围了过来,个个泪流满面......
安安身披美丽的白纱,象天使一样飘在半空中,回头向我甜甜地笑......
天外飘来悠扬的歌声,安安依依不舍地向歌声传来的方向飞去......
“When you were born,
you were crying
and everyone around you was smiling.
Live your life so that when you die,
you're the one who is smiling
and everyone around you is crying.
May God hold you
in the palm of His hand
and Angels watch over yo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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