２沉湎于自我麻痹的奴隶[原创]

柳咽河

沉湎于自我麻痹的奴隶
                                柳咽河

　　几年前在一份大报上看过一篇散文，其中有一段话印象深刻：
“一位作家说，我们的生命大抵如此，渴望什么但得不到什么，得到什么又不把它当作什么，我觉得这是一种残酷的悲哀。

　　“海伦·凯勒在自传中说，我一直哭，一直哭，哭我没有鞋子穿，直到遇见一个人，他竟然连脚也没有，每念及此，我不禁潸然。”

　　我曾经很为这段话而感动，觉得他说出了我们对幸福不知珍惜的悲哀。我常以此告诫自己，要安于命运赐给我的一切，并学会感恩。但是我现在不这么看了，这源于今天早晨我的一个突发的玩笑似的归谬：我一直为自己被同事殴打而耿耿于怀，但有一天我看到警察殴打一个毫无反抗的犯人，顿时怒气全消，原来还有比我更惨的人。我的挨打只不过因为君子动口不动手，犯人却是连怒目都不敢，警察打他的左脸，他还得把右脸送上去。

　　如此的归谬还有：一位妇女说，我经常被丈夫施以拳脚，我已忍受了十年，我看不到希望，直到有一天丈夫因为几句口角痛打他的老母。看着奄奄一息的老人，我的心平衡了，他既然能打他的老母，打我又算得了什么呢？

　　这种归谬使我吃了一惊。使我看到了隐藏在感恩后面的麻木与残忍。那个为没有鞋子穿而哭的女孩从来没有认真思考过是什么使她失去了鞋子，是什么导致了她的贫穷，如果是家庭和自身的懒惰，则该痛下决心迎头赶上，改变贫穷的面貌；如果是因为剥削和压迫，则要坚决地反抗，以法律和道义的方式，而不是寻求一个没有脚的人得到心灵的麻痹。那个被同事殴打的人，不但没有从警察打囚犯的事件中看出不公与羞辱，反而满足于他的动了口。还有那个被丈夫常年殴打的女人，竟然在丈夫打他老母的惨剧中找到了平衡，可见麻木到了何等程度。

　　我想，这麻痹的源头便是鲁迅先生在阿Q身上发掘的精神胜利法吧。阿Q被闲人打了，他说：“我这算被儿子打了……”于是胜利似的走了；吃了假洋鬼子的哭丧棒却拿小尼姑撒气，嘴里还说什么“和尚动得，我动不得？”看来这精神胜利法实在厉害，不但成为我们的国粹代代相传，还飘扬过海迷上了洋人，成了世界通用的麻醉剂。

　　麻醉剂有一时减缓病痛的作用，甚至如吸毒般飘飘然如入仙境，这大约便是它的生命力所在吧！但是靠麻醉剂来治病是不行的，不但无效，用得次数多了还会象吸毒者那样上瘾，变成疯狂的受虐狂，渴望别人的侮辱和压迫。谁能肯定前文所述的那个打了左脸给右脸的犯人不是受虐狂的特征呢？也许他最初还是会恨的，后来渐渐地在比他更惨的人的对比中找到了平衡，再过一阵子，甚至一天不挨打脸上就痒痒，心里就不踏实，挨打成了他取悦主子和获取心理平衡的杠杆。真是不可救药。

　　作为国民的劣根性，精神胜利法不仅奴隶有，主子也有，因为主子不是生下来就是主子，他也是由奴隶变的。譬如那些腐败官员们，初次贪污受贿也如初次接客的妓女，颇害怕而紧张，后来看到周围那些贪污和接客更多的人，心理便平衡了，与他们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呢？这样便有了第二次、第三次、第无数次，最后变成了贪污和接客比赛。他们沉浸在赛事的乐趣中，中毒日深，麻木而疯狂。腐败官员和妓女一样，都是做了金钱的奴隶。而源自阿Q之流弱势群体的精神胜利法则是在主子的压迫和社会失道下诉之无门的自慰，因为奴隶的最大愿望不过是成为压迫他人的主子。这样层层叠扣下去，精神胜利法恐怕要绵绵无绝期了。

　　惨痛并不可怕，麻木才最可怕。麻木之极便是鲁迅先生早年在日本电影中看到的：俄国人抓了给日本人做间谍的中国人来杀，周围看热闹的也尽是中国人。此景若得再现，中国人又何以为中国人？

　　其实，感恩就是承认有一位主子在暝暝中存在着，他主宰我们，我们是他的奴隶。想到这里，我不禁为自己曾经的麻木而羞愧，同时，也对这位不知名的散文作者有着深深的警惕。他宣扬的安然乐命不过是阿Q精神的翻版，在鲁迅先生将其揭露半个多世纪后他又来以煽情的笔墨鼓动人们重走阿Q的老路了。我不知道他所说的“一位作家”是何许人也，是否说过那句话，但他对海伦自传的引言显然是断章取义。我想，若不是一个没有脚的人激起海伦深深的怜悯和同情，她不会潸然落泪并找到鞋子走出去勇敢地对抗命运，闯出自己的人生。

　　麻木是沉默，沉默却不仅仅是麻木，还是思考和酝酿。不在沉默中爆发就会在沉默中灭亡。沉湎于麻痹的奴隶，只有站起来，彻底告别阿Q，告别精神胜利法，才能逃脱奴隶与主子的轮回宿命。让我们学会用法律和道义的武器保护自己吧，因为为自己争取公正就是为社会争取公正。当所有的孩子都不再挨饿，都有鞋穿；当所有的妇女都不再受压迫，自立自强；当腐败官员第一次伸手时就看到将来的下场，我们的社会已进了一大步。

　　当所有的奴隶都拥有不可侵犯的尊严，就没有主子们的立足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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