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水手

朦胧

　　终日面对狂风巨浪，忍受日晒雨淋，四海为家随波逐流；连年有家难回，梦里行舟，孤身对月独览星空。遗憾的是：不一样的历程或许都将面对一样的结局。
         
　　星子就是向往着这样的漂泊，这样的生活，这样的流浪——像爷爷，像父亲，像哥哥……
         
　　星子住在一个孤岛上。什么时候来的，要住多久，甚至这儿是什么地方他都不知道。只是隐约记得小时候曾听爷爷说过：这儿是北方，是我们永远为之骄傲的地方！
         
　　这当然是年幼的星子无法理解的。然而面对爷爷一脸的沉醉，星子懂事地把问题藏在心底，他知道自己终会明白。
         
　　星子渐渐长大。长大了的星子喜欢站在无人的沙滩上，挑大伙儿都不在的时候一个人看变幻无常的海洋。星子没有理由地爱上了这片因日久已不再湛蓝而呈现出饱经风霜的古铜色的海，爱上了吹起阵阵风沙打得他两颊生疼，令他流连令他神伤令他想起许多曾努力想忘掉的事的海风，爱上了曾载过父辈们远征却再不回来的风帆。
         
　　风平浪静的时候，星子会在宁谧的夜跑来洒满银色月光的沙滩留下一串串眷恋的脚印；巨浪淘天的黄昏，星子勇敢地脱去外衣，一头扎进海里与激流搏斗和海鸥同啸向命运挑战。
         
　　不太说话的星子从没被谁读懂过，也从没想过去读懂谁，但星子读懂了海，读懂了这一方令他深深痴迷的故园。星子相信有一天海也会读懂他。
         
　　星子却不喜欢星星，这似乎不能说是矛盾的。
      
　　星子说星星太小太暗也太远，至于他的名字——星子只知道大伙都这么喊他，天长日久也就应上了。
         
　　星子对每夜向他眨眼的千万繁星从不予以理会，却在那一夜为了一双星星般的眼睛失眠了。         
         
　　女孩来自南方，一头黑亮的长发打成好看的麻花，新月般的眉毛，高挺的鼻梁和伶俐的小嘴拼凑成一张可爱的脸蛋。当然，最吸引人的还是她那星星般的双眼。
         
　　女孩就住在星子的隔壁，是被亲戚接来玩的。
         
　　月明星稀的夜，星子在沙滩上翘首天边编织他的梦想。女孩和星子不期而遇，便拖住星子要听大海的故事，听星子的故事。面对着充满了天真、企盼的双眼，沉默寡言的星子一点点敞开了自己的心扉。
         
　　城市里的小姑娘被这充满神秘的一切深深吸引住了，她每天都跑来做星子唯一的忠实听众。
         
　　几个星期后，女孩要走了。临走的那天，她许下了轻易的承诺：“我还会回来，我还要听你的故事！”她不知道星子永远都不会忘记。
         
　　女孩走了。留一点小小的甜蜜漾开在星子的心头，他久久凝视着那艘远去的船，直到它消失在海的那一边。
         
　　三个春秋的斗转星移没有女孩的任何消息。
         
　　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星子整整一夜愤怒注视着满天的仿佛在嘲笑他的星星，他被这样的一双眼睛欺骗了！
         
　　那一年，星子十九岁。
         
　　星子，更沉默了。   
         
　　又是一个寂寞的夜。星子一个人坐在被海浪拍打了无数次的沙滩上。他打开一瓶酒猛啜了一口，一阵直冲上脑门的强烈味道让他睁不开眼睛。星子想起了哥哥出海的那夜：星子和哥哥坐在船舱里，哥哥弹着吉它喝着酒抱着和星子现在一样的热情等待天明。哥哥和星子哼起一首倆人都爱的老歌，哥哥深邃的眸子里有一股凌人的盛气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顾虑，星子看见了。
         
　　星子的期待终于来临了。
         
　　那是一个没有晚霞没有夕阳只有鸟的凄怆风的呜咽的黄昏，前方是一片黑压压的天空。长年住在海边的居民都知道：一场铺天盖地的海风暴即将来临！
         
　　“我要出海！”           
         
　　岛上的人们早已习惯了星子的孤傲冷漠、落落寡欢和每一个出人意料的决定；然而这一次，人们震撼了。
         
　　十年了，没有一个人有这样的胆量和勇气在这种情况下提出这样的要求，更何况是看来瘦瘦小小的星子！
         
　　“想想你的父辈们吧，不要去送死啊，孩子！”
         
　　“现在出海？你疯了吧！别自不量力了，你会有去无回的。”
         
　　“这孩子天天站在海边变傻了吗？他没事吧？主啊，救救这个可怜的孩子！”
         
　　纷纷扰扰的流言早在预料之中，星子以他惯有的冷傲置之不理。星子向唯一没有开口的老者借了一条坚固的帆船，头也不回地踏上了他的生命之旅。
         
　　船在异常平静的洋面上飘飘荡荡，摇来摇去。绕过了一座座岛屿，跳入眼界的除了水，还是水。
         
　　离开小岛越来越远。海风一点点吹了起来，吹起星子身上爷爷留下的旧大衣，吹散他微黄的凌乱的头发，吹着他满脸的期待。
         
　　星子默默地坐在船舷，眼里没有一丝的恐惧。这是一场别人躲之不及而他却等待已久的战斗啊，这是他挑战极限证明自己实力的一次机会呵！他缓缓地站了起来，风浪已将船摇得左右颠簸。星子紧紧握住桅杆，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目光停留在越荡越大的波浪上。
         
　　风，啸起来了；天，阴下来了。
         
　　小岛早已不在视线之内，周围的一切在瞬间变成一个黑黝黝的大窟窿，使人睁不开眼睛。
         
　　猛然间，星子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船被吹得东倒西歪，几乎要淹没在连接不断的巨浪中！星子勇敢地支住帆，把稳舵，使尽全力使船平衡下来。
         
　　随着轰隆隆的雷声，雨点疯狂地飞下来，直砸在这艘茫茫大海中唯一的帆船上。刚缓了一口气的星子被一阵更强劲的风从船头吹至船尾，他几乎要丢掉手中的帆。
         
　　帆一点点地往下降，许多地方已出现了破洞。船上的木头好像也在一点点的分裂。“不！”星子不会输的，他需要这场战斗！星子使尽全力又一次站了起来，努力地抓住杆，抓住桨，抓住所有可以抓住的东西……
　　　　　
　　风小了吗？雨停了吗？周围好像在瞬间安静了下来。星子慢慢睁开眼，手里紧紧抓着半截被风吹断了的桅杆，皮大衣也被撕开了好几道口子。
         
　　星子感觉自己要窒息了，似乎任何一点小小的风浪也要把他掀倒。
         
　　命运残酷地不肯怜悯任何人。风又一次狂妄地舞动起来，伴随着大雨，越来越凶，越来越猛，船被掀翻了！星子再没有任何力气，他凭着感觉抓住一块浮着的木条，随着风浪上下沉浮。
         
　　心高气傲的星子尝到了风吞浪吐的悲哀，忍受着海水侵蚀的痛苦。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却也一次次地咽进了苦涩的海水。又冷又累又饿的星子孤独地和一堆支离破碎的木头，在这片自己曾热切依恋的海洋上，在看来几乎无法战胜的海浪里，在可怕的滂沱大雨中被肆虐地摧残，任意地左右。
         
　　疯狂的风暴似乎执意要星子延续他前一辈的命运：它像一只失去控制的野兽，带着狰狞的面目，骇人的狂吼，张牙舞爪地又一次扑向精疲力竭气若游丝无法动弹的星子。
         
　　风吹走了星子手上唯一的支持物，将他卷进一个大大的浓黑的旋涡。风暴要带走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男孩，命运要收服这顽固的水手。
         
　　星子一点点地往下沉，一阵彻骨的冰冷从脚底直串上心窝，散至全身。星子感觉到风已远，雨已止，他想高呼自己的胜利，竟然无法开口。有一群群闪着光的东西从星子身边游过，有一些柔柔软软的草从星子头上飘过。
         
　　星子沉醉了。
         
　　星子仿佛看见了爷爷，他想说北方的海确有万丈豪情星子要为它自豪可星子更为自己骄傲。星子仿佛看见了那双星星般的眼睛，他大胆地扬起头，想从中找回自己最初付出的真诚。星子仿佛看见了孤岛，岛上的人们正焦急地等待着那远去的船帆向回驶来，等待着执着的星子反悔当初的狂言。
         
　　星子累了。星子不愿再想什么。
         
　　星子终于闭上了眼睛。黑乎乎的，但不会再是刚才的狂风巨浪——一切都过去了。
         
　　星子睡了。
         
　　一轮鲜红的朝阳喷薄而出，映红了天，映红了山，映红了大片的海洋。波涛依旧汹涌，仿佛诉说着昨夜令人心颤的不平静；海鸟依然哀鸣，不知是哼起悲歌还是奏响赞曲。一切的一切像是在意料之中又似出乎意料之外。
         
　　或许，这并不算一个壮美的结局。
         
　　或许，水手的故事就是结束得无奈而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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苇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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