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平常日子

筱桦

平　常　日　子
                                                                           
　
　　   老妻老了。

   　　 她面前摆着大小小好几个盆儿，满糊了胶布的手用力地拧着那些被单。已经是六十多岁的人了，再怎么呈强也比不上年轻的时候，这腰、腿都不听话，不服老是不行的，老迈先就从她僵硬的双腿上先看出来。她先用手扶住高马扎儿，然后双臂用力，撑住大铁盆颤微微的轻摇了几下，才站稳，她不由得暗想，老喽，不服老是不行了。

　　“你那是挣命呢！？”老头子大声呵斥道，“不洗不行吗？可就脏死了？”

　　“过年总要有些个干净样，一年都脏过来了，到年了再不利索利索，明年还得是老样子，得脏一年”，老妻不服软儿，辩道：“我就是腿有点疼，受了点凉，吃点药活动活动不就好了，都是老毛病了”。

　　“你别不知好歹，真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能指望谁来帮你？还不是自己受？”老头子过来提起水桶，歪着身子往外提水。“这个倒霉的地方，要是什么时候能修个下水道，这届居委会也就没白吃干饭了。”老妻好象没听到，她正挪动着脸盆，一级一级的往楼上爬，说起来真有些个难为老妻了，她不仅要搬那个死沉死沉装满衣服的脸盆，还要一级一级往上搬她的老寒腿，这条腿只要一受了凉，就好像不是长在她身上了，不听使唤不说，还瘼乱的难受。唉，人老了，没个好！活个什么劲！可在没劲也得活，过一天受一天吧，受一天就得干一天，就说这些个被罩被单子，得趁天好太阳好紧赶着洗出来，要不然变了天，晾好几天也不干。

　  一进腊月，老妻就忙乎开了。

　　东西要洗要晒，年货也要置办。虽说现在年景好了，街上要啥有啥，可是这兜里的银子是有数的，现在下岗的下岗，失业的失业，钱总是越花越少，开门七件事，样样都和钱有关系。这钱，好花不好挣啊！老妻搓了搓手，哈了口气，今年这个死老天，冷的出奇，多少年没见过这么冷的天了，那冻冻的有一尺厚，护城河上结了厚厚的冰，乐了几个不怕死的毛孩子，从这头嗖的滑向那头，唉，也是没爹少娘管的，别作出什么事来！

　　老妻早早的穿上了自己套的厚棉袄，什么鸭绒鸡绒，都不如自己套的老棉袄暖和。老头子伸着脖子，在楼下嚷嚷着什么，老妻努力想听清楚，原来是问中午吃什么，吃什么？还不是老一套，去街上看看，两三份芹菜、几份水萝卜，原来烂贱的大白菜都卖到了八毛，这还让人怎么吃？鱼肉到是不缺，可也那得有钱，那些稀罕些的菠菜、黄瓜、茄子什么的都卖到了二三块一斤，那可不是老百姓吃的。老妻搬着她的老寒腿总算从楼上挪下来了，这下子腰腿更是不听使了，老妻可劲伸伸腰，真疼。

　　老头子切着土豆丝儿，“唉，你说这土豆都卖到九毛了，过年肉菜到不一定涨，这些个青菜还不都得涨得离谱？”

　　“涨得离谱也得买些，要不然到了年节一放假，小孩们吃什么？现在又不作兴大鱼大肉了，都讲究吃些个营养什么的，你那儿媳妇说起来不都是一套一套的，什么维生素的，什么什么-----”

　　“再营养也得有钱买，就挣那仨瓜俩枣，吃到会挑”，老头怦的扔下刀，“咱那时没也营养，不照样活这么老？”

　　“跟你儿媳妇说去，你跟我嚷啥，”老妻不甘似弱，“你儿媳妇一张嘴，你咋就哑巴了呢？”

　　“我那是不跟他一般见识”，老头悻悻，还想张嘴。

　　“不跟谁一般见识呀？”儿媳妇一脚从门外走了进来，“又跟我妈吵架了？”

　　“可不，一大早就跟我别扭”，老妻掩饰着，

　　“又吃土豆啊！”儿媳从厨房里嚷，“明明说想吃点菠菜呢，小孩子可不能缺了维生素，菠菜是最好的了，含铁又多”。

　　“好是好，就是贵，不怎么样的都一块五了。”老头说：“有几个能吃的起的。”

　　“真的？奶奶的，不让人过了。”这是儿媳妇的口头语，老妻已经习惯了，没办法，谁让她当奶奶哩，当奶奶可不就得挨骂。一听这么贵，儿媳缩回了头。

　　“老头子，你呆会儿溜弯捎点回来，大冷天的，别让玉红再跑了”，老妻给儿媳搭了个下台的梯子，老头用眼剜了老妻一眼，没吭声。

　　“妈，你又洗衣服了？我不是说等我放了假一块用洗衣机洗出来吗？”儿媳妇看着满铁丝上飘荡着的被单嚷嚷。

　　“不等你了，你还得上班，我带手就洗出来了”。老妻说，“玉红啊 ，我到想让你问个事儿？”

　　“嘛事，你说。”

　　“你姐和你姐夫这不都下岗了嘛，听说有个什么最低生活保障金什么的，也不知他们够条件不？”   

　　“您信息还挺灵通呢！您别说，还真有这么回事，不过我也不太明白，你容我偷个空儿问问”。

　　老妻算了了一桩心事。

　　一家人在一起吃饭就是热闹。你要这我要那儿媳妇呵斥着孙女儿，老头子干瞪眼，娘管闺女经地义，爷爷在一旁总不好多插嘴的。老妻总是饶有兴趣的看着一家人热闹的吃饭，最后轮到她坐下来的时候，儿子媳妇也大都抹抹领着孩子嘴走了。这时候桌子上也就冷清了，盘盘盏盏汤汤水水的热乎气也就不多了，那些残羹剩饭，孙女吃半拉的馒头头，老妻并不嫌弃地拾着往嘴里扔，都是自家人吃饭，再说总不能遭蹋了粮食。

　　本来她也不想让儿媳妇打听这事儿，她怕儿媳妇嫌烦。可是这手心手背都是肉，由其是这闺女女婿两口子都从市水泥厂下了岗，没个来钱的路。外孙争气，考上全市重点中学，这就意味着又离大学靠近了一步，也意味着闺女女婿必须赚更多的钱来供他上学。想到这老妻不由的就叹了一口气，你说这人们不好好的干，偌大的个厂子，怎么说散就散了呢？就这么容易散？这成百上千的工人可咋活？听说有几家子一家老少十几口子人都在一个厂子，这不是祸害了吗？这可不就苦了没本事的老百姓吗？好在“老天饿不死瞎眼的鹰”，虾有虾路蟹有蟹路，人长个脑子就的琢磨个活路。闺女和女婿在菜集上摆了个小摊，早出晚归的，挣不多，可也总算能弄个肚饱，弄出孩子的学费，只是苦了闺女女婿，风里雨里，原先过得什么日子，现在……，老妻摇摇头。女婿的家不在这儿，做火车还要走两天两夜，远着呐。平时要不是自己帮忙给弄个热茶热汤的，恐怕他们更苦！唉，养了他们十年小，没想到老了老了，还要再养他们十年老。上辈了欠下的债这辈子还吧。只是自己觉着越来越老了，不中用了，也不知道还要做多长时间，没那个享福的命哟 ！闺女也是跟自己一样是个没福气的，先前那么些个人介绍了那么多条件好的人家，她都没答应，偏偏挑了这么个老实没本事的。不过到也好，人没本事事儿就少，脾气就小，闺女打小脾气就倔，好有个小性儿，女婿一不吭声，到也少了许多的架吵。

　　老妻给自己点了一颗烟，这烟太孬，劲大，呛人。老妻有时一天要一盒。原本这烟是戒了的，可是儿子一犯他那些个花花事，她又给拾了起来，这可就再丢不下了。

　　人啊 ，想省事的时候偏就是省不下。老妻叹口气，为儿子的事，她气白了头，哭肿了眼，成夜的睡不着觉，实在困极了，常常也就是两眼打个粘糊，机灵灵的又醒了，拥着被子发上半宿的呆。这是作孽呀！放着大好的日子不过，搞什么离婚呀！大孙女今年刚满十岁，正是懵懵懂懂的时候，儿子想三想四的，在外面弄些个花花事儿，儿媳咽不下这口气儿，紧赶着离了婚，大孙女判给了当妈的，老妻心里不落忍，再怎么说那毕竟是自家的血脉，要是儿媳再往前起一步，落到后爹的手里，到时候苦的可就是孙女了。

　　老妻有两个儿子，虽说是两个儿家都是女孩，她也想要个孙子，可老妻明白，这也愿不了谁，要是搁以前，哪家还不得三男二女的？这政策不允许，看眼下，闺女儿子一样，弄不好这儿子还不如女儿呢！所以老妻是想开了，孙子孙女都是一样的疼。尤其是这大孙女，长得象儿子，当然就象自己，那个眼睛和嘴，和自己小时候是一模一样。眼下都是一个孩子，自然就娇贵，大儿媳妇是只会说不会做，咋呼起来满天响，粗拉的比个大老爷们还粗，起初孩子跟她，瘦得象个小瘌猫，自己一看不象样，就拦护了过来，这一拦护可就是十年，惹得二儿媳多说了多少话，这当老的的，不易啊！可说归说，自己终究也没舍得把孩子抛开不管，这孩子本来就瘌歪，有些先天不足，后天再不补补，那可不就亏大了了。还是那句话，再怎么这也是自己家的孩子！

　　前天跟女婿、儿媳生了场气，也是这个小妮子惹起来的。本来一家人好好的吃饭，大孙女起拧，这不吃那不吃的，自己一作难，小儿媳就加纲说都是自己惯的，说前两天自己不在这家，这孩子规规矩矩的，该吃吃该喝喝的，女婿也加纲说是自己惯的，一看到奶奶就妖妖的不行了。自己也明白是惯了一点，可一想到这孩子缺爹少妈的，心里就是想由着她。你们的孩子都爹亲娘爱的，就她这么一个小人儿，心里能不难受，她能冲谁撒个娇，她不就是想通过使些小性，好引起你们的注意吗？孩子有孩子的小心眼啊！老妻叹了口气，这还不是那个“大爹”，也不知自己是造了什么孽，这辈子要做牛马来还他，看来是要做到死喽。

　　老妻眼泪又涌出了眼眶，按说也应该没眼泪了。从九五年闹离婚到现在，自己不知道陪了多少眼泪，可是又有什么用？婚还不造旧离了？虽说现在离婚不丢人，可这个家散了呀，房子、孩子，家里的东西都给了媳妇，儿子就算光腚出门，每月还得交三百块孩子的抚养费，按说也应该接受教训了吧？该收收心过日子了吧？人家不，照样子花天酒地，场面的很，有什么办法，他是带腿的，自己老胳膊老腿那能管得了他，孩子也不管，抚养费也不交，到好，儿媳妇省事，把孩子又送了回来，养了他十年小，再替他养十年孩子，还幸亏自己有点退休工资，要不然想养都养不了呢！闲话听得更多。

　　其实话说回来，也不愿人家老二家说话。都一样是儿子，凭什么替老大看孩子看到十多岁？这一碗水端平，可真有点难，要不为着孩子不受委屈，她又何尝不想“端平”呢？都一样的儿子，都有一样的孙女啊 ！人家要是说出来，自己也是哑口无言。二儿子一家每月吃饭按时交钱，这个老大从孩子落地到这十多岁，除了媳妇没离婚那两年，谁见过他的钱，孩子上学，固定的早点牛奶面包、夏天的冰棍，再今天要个本子明天要支笔，哪天少了一元二元都过不去，自己又能上哪找谁要钱去？自己掖着藏着，对别人包括老伴都说给了钱，天知道还是自己知道？也就是尽这当娘的一份心罢了。

　　老妻经常这样坐着漫无边际的想着心事，小儿子一家回自己家是不来了，就只有女儿女婿来吃晚饭，大孙女今天值日还没有回来，锅里的稀饭咕嘟着冒着热气，蜂窝煤炉子不紧不慢不阴不阳的着着，正如同老妻的心情，老妻看看天，就要过年了，就要过年了。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纪慎言

锅碗瓢盆交响曲。作者对生活很熟悉，尤其对老年人的心态了解很透彻。难得！

筱桦

总有一些不是阳春白雪的日子.呵呵!

问好,飞姐姐!

纪兄,谢谢了,新年好!家里、身边有许多老人啊!耳濡目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