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冯囡囡把握不住的一段情感

土拨鼠

　　高中二年级的女生冯囡囡顺着自家古旧的楼梯缓缓走了上来，楼梯的扶手是红木的，已经脱了漆，于是就没有了堂皇的看相，反而显得有些寒酸。那个女人又在跟邻居闲聊了，她的语速极快，笑声很大，柴米油盐、家长里短、是是非非，所有的一切，在囡囡听来都聒噪得很。囡囡向那个女人和邻居勉强地笑了笑，就转身躲进了自己的房间，关上门的一瞬，她听到女人在替她尴尬地解释：“哎呀，你看这孩子，连招呼也不知道打一个。她现在功课忙，也不知道一天到晚都在想些什么。”囡囡忽然笑了一下，她想，莫非我功课不忙的时候，你就知道我在想些什么吗？

　　父亲在外面敲门，让囡囡出来吃晚饭，囡囡不由得皱了皱眉，她家的晚饭桌上从来不会是安安静静的，那个女人总会唠唠叨叨地，一直说到最后一个人放下碗筷。奇怪的是，每天她都能找到一个新鲜的话题，或者是父亲单位的工资待遇、人们的升职降职，或者是菜场最近的菜价涨落，或者是囡囡的学习成绩，更奇怪的是，她最后总能总结到囡囡的学习成绩上来，比如她会说：“你们看隔壁的老刘，刚刚提成了处长，身价立刻就不一样了，囡囡啊，你只有考个名牌大学，将来走仕途之路，到那时……”或者“你们看看现在的菜价，啧啧，囡囡啊，你要是考不上名牌大学，将来毕业以后就找不到好工作，只好吃一辈子的青菜豆腐了。”

　　今天的餐桌话题是囡囡的高考志愿问题。父亲只是埋头扒饭，囡囡的筷子在盘子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扒拉着，全家都在闷声听着女人经天纬地的伟大设想：“今年就参加高考，今年考上了就可以省出一年时间，现在竞争这么激烈，年龄优势多重要啊。再说，今年万一发挥失常，还有明年的机会，就当是提前练兵了。专业当然选法律，现在学法律多吃香啊，将来就算不能走仕途也可以开个律师事务所什么的，囡囡外语好，打场涉外官司，啧啧，那得赚多少钱啊。行了，就依我的，报中国政法大学！”

　　在说这些的时候，女人缺乏保养的脸泛起了少有的光泽，结尾处她说得兴起，竟然在餐桌上重重地拍了一下。囡囡忍不住迅速地抬起头瞥了女人一眼，又迅速地把头低下了，她的眼神是轻蔑的。囡囡暗暗好笑地想，说了这样一大套，其实无非是因为隔壁刘伯伯家的孩子去年没能考上中国政法大学吧，刘伯伯和父亲同一年专转业，又进了同一家单位，可是现在，人家已经是堂堂的处长，而父亲还只是一个小小的科员，所以女人始终觉得矮人一等，而上一辈完成不了的任务，自然就落在了下一代的身上。说什么前途、说什么希望，如果连专业都不能选择自己真正喜欢和有兴趣的，还谈什么前途和希望？

　　帮着收拾碗筷的时候，囡囡抓住机会，宣布性地说：“我已经决定了，报考北京外国语大学。”囡囡说这句话的时候神色很镇定，说完之后她慢慢地在客厅里环视一周，把女人的愕然震怒和父亲的惊惶失措都看进了眼里，然后又镇定而坚决地加上了一句：“我的未来，我说了算。”

　　可是囡囡还是没有能够主宰自己的未来。高考结束填报志愿的时候，那个女人居然瞒着所有人找到学校，把她的第一志愿改成了中国政法大学。

　　拿着中国政法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囡囡认真地看着女人欢天喜地的脸，她想，我恨这个女人，是的，我恨她。

　　上大学后囡囡更加痛恨那个女人。她终于离开了家，离开了女人的势力范围，却悲哀地发现，这个女人对自己的影响是无所不在的。

　　第一次和众多同龄的女生生活在一起，囡囡的内衣引来了女孩子们并无恶意的阵阵笑声，她的内衣是那种年代久远的小背心，女生们说的那些“罩杯”、“隐形胸围”、“透明带”之类的词语对囡囡来说简直是闻所未闻。大学女生冯囡囡终于发觉了自己从小时候起就存在了的自卑心理，当她裸露着自己因为穿着内衣不当而发育不良的身体，和无数青春美丽的躯体一同站在浴室里的时候，她被自己的自卑压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然后是忽然变得宽松的学习环境和相对多姿多彩的文化生活，可是囡囡不知道怎样在没有老师辅导的情况下学习，她不会跳舞、不会游泳、不会打球，更没有大型晚会的主持和演出经验。囡囡高考时的优良成绩和她比同学们普遍小一到两岁的年龄优势并没有起到挽救她的作用，她只好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去洗澡，在餐厅快要关门的时候去吃饭，日日把自己关在图书馆里，一本接一本地读书，让自己善感的心灵更加善感，她让自己看起来无比清高，然后更加封闭。

　　直到她遭遇了爱情。一个男生给她写了情书、送她鲜花和巧克力、带着她去风花雪月的场所做一些浪漫的事情，然后迫不及待地把她压倒在一个低档旅馆肮脏的床上。之后男生有关爱情的一切举动戛然而止，囡囡跑去问他为什么，他笑笑，漫不经心地回答：“其实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兄弟们告诉我，一个连纹胸都不会戴的女生，肯定是处女。”

　　这场以失败告终的爱情给了19岁的大学女生冯囡囡很大的刺激，可是也正是那个嘴脸丑恶的男生让她第一次知道了，在这个世界上，可以让一些本来毫无关联的人来给自己温暖。冯囡囡终于意识到其实有一样东西可以拯救自己，她可以有一个寡言沉默能力平平的父亲，可以有一个压抑混乱的家庭环境，可以有一个日日忙于与人攀比学习成绩来掩盖自己的自卑心理、甚至忽略了自己身心发展的过去，但是只要有一份完美的爱情，她就可以有一个出色的未来。

　　可是目的性太强的爱情最终是不会开花结果的，她对于温暖和关怀过于强烈的索取以及对于感情过分的投入和专一让她的男同学们感到害怕和惶恐，冯囡囡终于还是失望了。

　　连续四年的大学生活，囡囡都没有回过家，之后是并不顺利的求职和并不理想的工作，每天坐在气氛茫然的办公室里茫然地想着自己的未来。可是她毕竟留在了北京，这就够了，对于隔壁的刘伯伯一家或者其他的那些熟识的人来说，留在北京的这个结果，已经是很值得羡慕和赞赏的。21岁的机关职员冯囡囡想，对那个女人，我总算是，仁至义尽了。

　　时间忽轻忽重地向前流淌，八年的时间过去了，整整八年，用着各种各样的借口，囡囡没有回过家一次。是因为恨吧，关于伤痛有太多的细节、对于过去太少的回忆和对于现在太多的抱怨，很容易地就会让她把一切归咎在那个女人的身上，然后就让她固执地恨了下去。冯囡囡经常会充满怀疑地想，我的生活怎么会是这样的呢？

　　北京的冬天无比寒冷，滴水成冰的一天，父亲打来电话，他泣不成声地说，那个女人去世了，因为突发的脑溢血。囡囡拿着话筒，忽然觉得生活失去了重心，那个被自己一直痛恨的女人，她终于、终于地死去了，从此以后，不会再有人来干涉她的生活，不会再有人在她耳边说张家如何、王家又如何，所以你应该如何如何，她也不会再被当成在外人那里可供炫耀的资本。她自由了。可是，心里那种隐隐的咬啮的感觉，究竟是什么？

　　在母亲蒙着黑纱的遗像前，29岁的冯囡囡缓缓地跪了下去，她轻轻地问：“妈，怎么会是这样呢？怎么会呢？”

　　日子还是一样地过下去，只是，赶来奔丧的人们惊异地发现，一向沉默寡言、面无表情的冯囡囡第一次把自己的感情完全暴露了出来，她靠在椅子上苍白地笑着，向每一个人凄楚地说：“从今天开始，我就是，没有妈的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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舄兢

叙述和议论都好，再多一点细节更好了。
我的玩具宠物就是土拨鼠：）
就在就我的旁边。

土拨鼠

扑通！可是我只看到了一只猫^_^

庄丁余

文章真的是很看的

梦幻爱丽丝

我以为是真的，所以，我哭了。

筱桦

一篇好小说题材,叙述颇为冷静,只可惜欠些火候.


结尾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