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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办个公司当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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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9-6 09:26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办个公司当老板
自从同学聚会以后阿城就蔫了,整天一副祥林嫂的脸,好像他也死了儿子似的,见了谁都爱理不理的,除了上课连话都懒得说。没事就用手托着那颗葫芦头看同学通信录,看完了就往旁边一扔,过了一段时间再拿过来看,看完了还扔。不是犯病了?趁他不在的时候我们偷偷地看了那本通信录,也没什么特殊的。有当教师的,当官的,当兵的,还有经理老板个体户,谁的同学不这样啊。犯的哪门子邪啊。不过谁也不敢问他,别看阿城平时不声不语的,可肚子里有主意,认准的事除了曹老师谁也别想改。要是曹老师在,可能会好一些。他最听曹老师的了。可曹老师已经去世好几年了。现在很难说谁能和阿城说得上话。
曹老师去世的时候,阿城痛不欲生,他领着老婆在曹老师的灵前嚎啕大哭。在阿城看来曹老师就是自己的精神领袖,是自己的再生父亲,甚至比父亲还亲,还值得尊敬。他的号啕与呜咽都是曹老师的教诲。阿城的同学和老师说曹老师忠厚善良了一辈子,都在阿城身上体现了出来。要不是曹老师自己有儿有女,阿城穿孝衣都不为过。本来阿城也要穿孝衣,给曹老师守灵。但曹老师的弟弟不干,说阿城不姓曹不能穿孝衣,再说我们曹家孙男弟女一大帮,又不缺人,用不着他穿。阿城要是穿了孝衣以后的麻烦事就多了。不行不行,绝对不行。吊丧可以,穿孝衣不行,哭就作为亲朋好友哭吧。结果阿城就以徒弟的身份参加了整个丧礼。
   丧礼结束了,曹老师在另一个世界安了家,阿城在曹老师的新家旁坐了三天。
   曹老师走了,阿城心里失落落的,整天恍恍惚惚的,好像灵魂也随曹老师走了。也难怪他如此,二十来年了,一直都是这样,曹老师指引着他生活的方向,他习惯了曹老师的分析指导,从初二那年认识曹老师起,直到考大学甚至就业选择,他基本上是按照曹老师的思路做的,很少违背曹老师的意愿。曹老师就是他的灵魂,他好像曹老师的影子,二十多年来,他的思想一直和曹老师生活在一起,或者说曹老师的思想一直和阿城生活在一起,用时髦的话说,阿城是曹老师的克隆体。现在曹老师走了,阿城的灵魂也没了。
    二十多年前,当阿城还是一个十三岁、读初一的孩子时,他的父亲,一个身材高大的农民不知为什么突然就死了,死的有点莫名其妙。他和阿城还有阿城七岁的妹妹三个人正吃着饭,忽然觉得难受,碗一扔,就倒在了地上,怎么叫也不答应。阿城急忙喊来邻居,七手八脚的送往公社卫生院,还没送到地头,人就在路上凉了。
    从此阿城和妹妹就没了父亲,而他们的母亲早在阿城九岁的时候就去世了。从此十三岁的阿城和七岁的妹妹就成了孤儿。成了孤儿的阿城和妹妹的生活就成了问题:爷爷奶奶在六○年就不在了,姥姥姥爷倒是都还活着,但都七十多岁了,已经爬不动了,自己都需要人照顾,根本没有能力管他们,好在他们还有叔叔和舅舅。阿城有三个叔叔一个舅舅,叔叔们和舅舅商量了一下,三个叔叔来照顾阿城,给阿城的父亲留个后。妹妹和舅舅生活在一起。就这样阿城成了家人,和叔叔们生活在一起。
   叔叔们对阿城还不错,一人管一个月,管吃管住管上学,学费和衣服大家平摊。住和上学都好办,一个大土炕多放个枕头就行了,多个人少个人没关系,上学也不贵,虽然是初中,但一年也就七八块钱学费,还应付得过去。就是吃饭是个难题,队里不按人口而是按每家的工分分粮食。阿城上学挣不来工分,就是白吃饭。三个叔叔每家都有几个孩子,加上阿城一张嘴,就显得人格外多,怎么凑和都应付不了。一天两天还可以,时间一长几个叔叔就有点受不了了,自己的孩子没办法推托,那是自己生的,可侄子就不是自己生的,怎么看都是多了一张嘴,怎么算计粮食就是不够吃的。
当他和叔叔婶子过了半年多后,叔叔们就撑不住劲了,实际上是婶子们不愿意了。如果是一个婶子还好说,她没办法说不行。好几个婶子就容易出事。怎么说来着,三个女人一台戏,三个婶子呢?对阿城来说就祸连天了。几个婶子在一块一喳喳,就决定了阿城的命运。虽然叔叔们也闹了一通,但挡不住粮囤里没粮食这一强有力的现实,他们只好找到支书,向支书说再也养不起阿城了,让村里管起来。支书就说,村里怎么管?顶多就是拿些粮食,你们到保管那里看看,除了明年的种粮,还有没有多余的粮食,要是有,有多少你们拿多少,全给你们。再说就是给了你们粮食,还得有人给他做饭,你们当叔的不管谁管?叔们就惭愧地说,我们也不是不想管,可囤里就那几个粮食粒,吃了上顿没下顿,老婆孩子受不了。支书急了,说你们几个还算不算人,这是人话吗,亲侄子和儿子有什么区别?自己的孩子养得了,自己的侄子就不行了,不就是多加一碗水吗?你们不养谁养?他叫你们叔,你们死了他得戴孝帽子、守灵。你们不愿管,行。那你们看看怎么办好,叫谁管好?叔们哼叽了半天,说不出个一二三,支书就说你们咋对得起你哥,见了阿城舅家人怎么说,怎么啥事都听老娘儿们的?回去想想,好好想想。
过了几天,阿城就停学了。成了村里的一个小劳力,跟在大人后面,上东坡、去南坡,整天游荡游荡的,就是不说话,让人看了很不是滋味,好在那时还没有承包制一说,大伙在一块干活,干多干少都一样。阿城大活干不了,小活不会干,就跟在大人后面瞎混混,打个支应什么的,让干啥就干啥。什么话也不说。一看就是个犟死驴。据说这样的人往往有本事,但脾气倔,认死理。阿城累了就歇着,找个避风的地方,或坐或躺,有时还睡起来,也不管活紧不紧。也没人和他较真,队长早就和大伙打了招呼:阿城爱干不干,随他的便,谁也不能他的。没爹没娘的孩子看着就叫人心疼。一个整劳力一天记五个工分,给他记三个工分。
阿城是我们一伙中最先走向社会的,率先独立、自由,令我们好生羡慕,有的人就跟家里商量也不上学了,和阿城一块回队里干活,多少挣点工分。结果叫他爹大骂一顿:“你爹我还没死呢,有爹的孩子谁不上学。你觉着阿城好受就跟他换换,不知道好歹。”
阿城当社员了,独立了。后来晚上睡觉也独立了,睡到队里的草垛里了。开始大家不知道,一天夜里,饲养员起来给牲口添草,听到呼噜声,下了一跳,拿来灯笼一看,原来是阿城。就跟支书说了,现在是秋天还好说,到了冬天还不冻死?这孩子也太倔,啥事也不跟别人说。说了有啥用?支书就找阿城的叔叔们,又是一阵哼哼唧唧,支书气得直骂人,可也没多少好办法。
正当支书无法可想的时候,阿城的命运有了转机。在阿城当了十来个月的社员,学会了各种农活,正要大显小手时,学校里有个姓曹的老师,来到村里,找到支书,问能不能把阿城领走,支书说领走让他干啥呢?曹老师说:“我听别人说了这孩子的事,和家里人商量了一下,不就是做饭多添碗水吗?再说孩子还小,学习也不错,如果不上学就可惜了。就让孩子跟我们一块过吧。”“那敢情好了,这下阿城就有活路了,我替阿城谢谢你。”
支书就非常热情地给曹老师倒水让座,叫曹老师先坐着,自己急急火火地叫来阿城的叔叔。开始几个叔叔愣了,接着就说:“不行不行,和人家不亲不故的,到人家那里去,那算怎么回事?还不叫人笑话死,丢不起那人。”支书就说:“要是嫌丢人,那你们就好好待孩子。”几个叔叔商量了一下,问道:“那,那个曹老师有啥条件?”“啥条件也没有,就是不忍心孩子受这份苦。曹老师就是不想让孩子遭罪,也不愿看着挺好的孩子上不了学。就是这么回事。”几个叔叔和支书一块向曹老师表示感谢,曹老师摆摆手说:“都是为了孩子不用客气。”
原来曹老师的大儿子和阿城是一个班的,一次吃饭时说阿城的事,曹老师放到了心上,又问了问阿城原来的老师,阿城学习真不错,脑袋瓜特别好用,还很用功。只可惜命不好,从小死了娘,现在连爹也没了。叔们养不起他。曹老师和媳妇商量,媳妇一开始也不愿意,说咱自己俩孩子呢,就凭你那点工资,咱自己的日子都不好应付,再添一口人咋过呀,曹老师说那孩子命苦啊,没爹没妈的,你真忍心他睡草垛吗?真要是冻死杂草堆里,你受得了?媳妇就不言语了。
因为耽误了近一年,阿城留了一级
从此阿城就成了曹老师家中的一员。开始的时候,阿城放了学就呆在教室里,等到曹老师的孩子来叫他,他才默默地跟在后面,来到曹老师的宿舍,曹老师叫他干啥他就干啥,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不知道干什么才好,实际上曹老师也不让他干什么。三个人默默地吃饭,然后是曹老师默默地洗碗,阿城就默默地坐在一边看着曹老师干活。曹老师干完了活,阿城就回教室去了,曹老师也不问他。晚上阿城就和曹老师的儿子挤在一张小床上,床太小了,俩人都没睡好,第二天曹老师到学校里借了一块门板傍在床里边。时间长了,阿城就习惯了,放了学,自己来到曹老师的宿舍里,看曹老师挺忙的,就拿起扫帚扫扫地,或是看看炉子倒倒水什么的。渐渐地两个人就熟了。
曹老师是个不爱说话的人。但老师们喜欢到他这里玩,喝着碎末子茶,抽着喇叭筒子烟,烟雾缭绕,说着教学,谈着庄稼,拿老婆开着玩笑,阿城来了,屋子显得小了,老师们就不常来了。曹老师就给他俩补课。曹老师不是科班出身,靠自学出了名,被学校聘用代课,后来又参加统一考试,成了正式的公办教师,所以曹老师最爱说的就是只要下死功夫,没有办不成的事,学习也一样。再就是做人要诚实,不能撒谎作假。他说自己在参加考试时,会哪些就做哪些,从来不抄别人的。活得踏实,自在。他课讲得很好,学生很喜欢他,虽然一口的老家地瓜普通话,但学生听得明白,觉得亲切,喜欢听,愿意学,所以他班的学生每次考试成绩都很好。
曹老师的家在下边村里,老婆是农业户口,长得人高马大,一张黑乎乎的大胖脸,似乎能把袖珍的曹老师装进去。说话也粗声大气,但她心地挺好的,对曹老师百依百顺,她在村里种着地,替曹老师养着猪、羊还有十几只鸡,还有一个孩子,正上小学二年级。日子谈不上多好,但相对村里人来说就好一些了,所以阿城觉得日子好过了许多,生活水平有了很大提高。
曹老师他们三个平时在学校里吃,周末就回曹老师家里去。曹老师原来和儿子吃食堂,阿城来了后,他就自己做饭了。早晨晚上咸菜稀饭,夏天的中午基本上是豆腐菠菜汤,冬天就以白菜豆腐汤为主,汤汤水水的,都是时令菜。阿城很满足,时间不长小脸就变圆了,个子也一下子窜了不少。几个叔叔有时也给阿城送个南瓜茄子萝卜地瓜白菜什么的,曹老师客气了一下就收下了,熬个地瓜萝卜稀饭,炖白菜粉条什么的。
阿城和曹老师父子三个人过了一个学期,曹老师的儿子初中毕业了,这一年中考改革,报中专就不能报重点高中。上不了中专只能上普通高中。曹老师的儿子学习很好,是年级的前几名,考重点高中一点儿问题都没有,但曹老师却让他报师范中专,说是当个教师也不错,稳当。儿子不愿意,就和妈说了。曹老师的老婆来到学校,问曹老师为啥不让儿子上高中考大学,说着说着就哭了。边哭边说你早先不是说让孩子上高中考大学,拿个硬梆梆的文凭吗?现在怎么变卦了呢?曹老师说上中专就两年,还稳当,出来就挣工资了,当老师不风不雨地干净,也为人。上高中万一考不上大学,三年就白费了。老婆说我知道,可老早你怎么说的,孩子考大学是手拿九稳把里攥,不用俺操心。现在怎么就不行了呢?你不就是为了省俩钱吗?你这不是坑自己的孩子吗?我怎么会坑孩子呢,我是他爹。你懂什么,中专出来还可以继续上大学,还不耽误拿工资。不管怎么说中专和大学不是一回事,还上个什么师范,我不想让孩子当教师。那你说干啥好?干啥也比当孩子王好。你比我强吗?我是农民,是不如你;可你看看都是上班的谁比你差?谁又比我强?不管怎么说,我不愿意孩子当老师。两个人吵了半天,曹老师火了,是你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老婆嘟嘟噜噜地说就算你说了算,也得问问孩子怎么想的。孩子说当老师太单调,不愿干。曹老师就说,随你的便,干啥都行,只要你愿意。孩子就说想上银行学校。曹老师说:“等着吧,分数下来再说。”
曹老师的孩子就报了中专。许多老师感到很奇怪,老曹这是怎么了,为啥不让孩子上高中考大学呢?校长也找到曹老师,说:“老曹,你真的就那么缺钱吗?干吗让孩子上中专,干吗不让孩子上高中呢,真是的。太可惜了,真缺钱,我借给你,等孩子挣了钱再还也不晚。这样吧,我去教育局把表要回来,从咱学校出去的学生你也了解,赶上你儿子的不多,将来考大学是很有把握的。”曹老师嘿嘿一笑:“校长,你的心意我领了,中专出来再上大学也不晚,这孩子念够了,想早上班,我也不好强逼他,孩子大了不由爷。”“老曹你真行,真行;我真服你了。唉,可就是有点对不起强子了。就怕他将来跟你算帐,有你后悔的时候。”曹老师嘿嘿一笑,就不再说什么了。
儿子很争气,考了全县第一名,很多老师感到惋惜,上市一中都没问题。唉,老曹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难,不就是几年吗。
通知书来了,结果真上了银行学校。
曹老师很高兴,请了很多老师、朋友吃饭。
师娘的嘴噘了好几个月,动不动就朝曹老师发火,两个人的家庭地位倒了过来。
好学生到哪儿都受欢迎,去了就当了班长,从儿子来信看,儿子似乎也很满意。
强子上了中专,凭自己的本事成了公家人。对阿城影响很大。所以在最后一年,阿城学习更加刻苦,跟发了疯似的,特别是最后几个月。学校里为了控制学生学习,以免累坏了身体,到九点半就从教室里往外赶,十点半学生宿舍准时息灯。被老师撵出教室后,阿城就到学校东边的煤厂大门口,借着门口的灯看书。学得晚了,露水打湿了衣服,脚上手上被蚊子叮了好多疙瘩,但第二天照去。夏夜里,人们睡得晚,来往的行人很多,对阿城指指点点,阿城毫不在意。时间长了,阿城成了大门的一部分,行人不见阿城,就好像少了什么,失落落的。
当阿城初中毕业的时候,曹老师的儿子已经中专毕业了。那时中专生就是难得人才了,没用曹老师费心,县财政局就要去了。儿子上班了,曹老师的经济状况立刻有了很大转变。所以当阿城毕业问曹老师填什么志愿时,曹老师毫不犹豫地说,不用问,上高中考大学。阿城就答应了。曹老师的老婆也一个劲地让他上高中,说是强子没上大学她有些不甘心,就让阿城给她圆个梦,还个愿:当个大学生的娘,就是干娘也行。阿城心里热浪滚过来滚过去,想爹想娘更想曹老师两口子,真想喊一声爹娘,可张了张嘴,话到嗓子眼没喊出来,不过心里拿好了主意,要做个曹老师那样的人。报完志愿填完表,他对曹老师说报了中师。曹老师听了一句话也没说,只是叹了口气,过了很长时间才说:“我知道你是为了给省点钱,可这会耽误你一辈子啊。没出息,你以为你上师范给我省了,我就高兴了?小强没上大学,那是没办法,可现在不同了。可你,唉┉上师范也行,但必须好好学,再考大学,不要拿我当外人。”阿城的眼泪就流下来了。
阿城考上了中专,村里人都很高兴。那时上中专比现在上大学还难呢,上了中专就成了城市户口,工作不用愁了,一辈子有保障了。有人说老天长眼,没想到这没爹妈的孩子会这么有出息,自己给自己找了个铁饭碗。别的人就说了,老天长眼?长鸡眼!要不是人家曹老师两口子心肠好,拉扒他长大,他早冻死在草屋子里了,哪有他的今天,还铁饭碗呢,就是纸饭碗也得自己去糊。曹老师,好人哪。话传到阿城的叔们耳朵里,搞得他们很不好意思,每人给阿城二十块钱,算是路费;婶子们有的给他买了衣服,有的买了床单、鞋子。阿城接了,心里挺难受的。他们的日子并不真好过。
曹老师把阿城送到学校,就回去了。
阿城在学校里生活得不错。
阿城的入学成绩很好,比其他人高一大截,所以人还没到学校,就已经成了学校关注的对象。学校从他的档案里了解了他的情况,减免了一部分费用,每月还有十几块钱的生活补助。过了一段时间安排他到校办工厂干活,每月也有个十块八块的。这样阿城在学校的生活并不难,甚至比一些同学都好。阿城很少花钱,再加上是师范学校,吃喝基本全包了,阿城的零花钱除了买书就没别的开销了。
无父无母的阿城显得很成熟,办事井井有条,特像曹老师。阿城为人也很像曹老师。一点也不小气,有时别人向他借钱,他也不含糊,很痛快。人嘛,谁敢保证一辈子没个难处呢,谁不求谁呢。这是曹老师挂在嘴边上的一句话。所以同学们都喜欢和阿城在一起。
放了寒假,阿城回到了曹老师家,给曹老师买了两条烟,几斤烟叶,还有两瓶酒。曹老师平时没什么爱好,就是喜欢抽两口,劲越大越好。曹老师看到烟叶挺高兴,可一转眼就问阿城,哪来的钱买这些东西。阿城说一是寒假生活费,二是这学期得了二百块钱的一等奖学金,再就是平时攒的。曹老师就问阿城学习和学校里的一些情况,阿城就一五一十仔仔细细地介绍。其实这些是曹老师从阿城给他的信里早就知道了,他喜欢听阿城再说一遍。阿城说着情况,曹老师抽着烟静静地听着。听着听着,他突然问阿城:“你说考试怎么着,有人作弊?你有没有?”阿城的脸就红了。曹老师看着阿城,阿城心里就慌了,支支吾吾,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原来是在考数学的时候,突然就忘了韦达定理是怎么回事,本来也不想看,可做完了试卷,又检查了几遍,闲着没事朝旁边一瞥,正好看见了同桌试卷上的,当时也没写上,他不想做有愧于心的事。但心里挺矛盾的。直到临交卷的时候,才填上,写上就满分了。交上卷后阿城马上就后悔了,觉得自己的一生再也不清白了。看见监考老师就跟了做贼偷了人家祖传宝物似的;见了同学也觉得脸发烧:要是不看那一眼,这一等奖学金说不定就是眼前这位同学的,自己的奖学金是偷的同学的,自己就是强盗、小偷、骗子。因而他见了谁都感到内疚。其实他就是不做那道题,他的成绩也比别人好得多,奖学金还是他的。但是看了那一眼,他觉得成绩再不能算数了。所以在全校师生大会上领奖学金时心里的痛苦就更不用说了,真恨不能有个洞钻进去;走向主席台时,两腿在裤子里直打颤,都不知道自己怎么走上去的,说了些什么,又是怎样走下来的。在别人看来那一天是属于阿城的,在全校师生面前接受多少年不发的特别奖学金,男生、女生都看着,多么露脸啊。但在阿城看来,那天是审判他的一天,全校师生都是审判官,那一双双眼睛透过他的衣服直到他的心,人们心里都在说:别看他表面上那么诚恳,其实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大家这回可要认清他了,他是个强盗、小偷、骗子。阿城的心里一直到现在都很懊悔,恨不能扇自己两巴掌。
曹老师一言不发,默默的把手里的烟捏碎了,对阿城说你把这些烟全扔了,省得我见了难受。阿城的眼泪刷地又流下来,呜咽着说:老师,我知道我错了,我再也不看别人的了。师娘也说:“算了算了,以后不这样就行了。”曹老师怒气冲冲地说:“什么算了就算了,你说完就完了?”
又过了一会曹老师说,就这一回,如果你是强子,非打断你的手不可,我叫你抄。你把这烟拿回家去给你的叔叔们,你现在不是小孩了,别叫人说你不懂事。阿城说给叔叔的还有。曹老师火了,让你拿你就拿,省得再买。好好陪你叔叔们玩玩,他们也不容易。
阿城在家里呆了一天就回来了。婶子叔叔们见了他都很亲热,都要他留下来吃饭,但阿城心里老想着曹老师,心里非常焦急,知道自己把曹老师惹火了。曹老师一辈子最烦的就是弄虚作假,考试作弊就更不用说了,可自己——唉,这一次确实伤了老师的心。心里想着,就更呆不下去了。午饭时,几个叔叔问他有什么事,这么烦躁跟猴烧了屁股似的,站不住坐不下的。阿城就把学校的事说了,几个叔叔就说不该抄,确实不该抄,如果连学生考试都是假的,哪里还有正事呢?咱们这儿最恨那偷偷摸摸的事了,老辈人不是说吗,一日行窃,终身为贼,干不得呀。下午赶快回去吧,再跟曹老师认个错,以后可不能这样了,宁可不要那奖学金,也不能干那偷偷摸摸的事,干一回一辈子就完了,永远抬不起头来了.那是咱这里最忌讳的事,要不,曹老师干吗那么生气呢。阿城连连点头,心里畅快了许多。
阿城吃过午饭,匆匆忙忙赶回曹老师家,曹老师两口子正在包饺子,强子也回来了,这时的强子虽然只比阿城大一岁,但已经胖得不成样子了,魁伟的身材,加上那颗硕大无朋的头,再也找不到当年喝白菜汤的影子了。见到阿城回来,三个人相互看看,笑了起来,显得很高兴,阿城也笑了,一家四口高高兴兴吃了顿团圆饺子。
又是一年过去了。阿城成了学校里学校的知名人物。不是因为他的身世,而是各方面都不错,特别是学习。一般来说师范生就是正经八本的国家人了,心中的压力该没有了,只要能平安顺利毕业,其他的就不用想了。好也是教师,歹也是教师。自己是说了不算的。工作政府早就给设计好了,一切都安排好了,张三李四差不多都是一样的,做阳光底下最伟大、最崇高的园丁,做世界上最无私、最耀眼的蜡烛。。    
师范的学习不再像中学时那么紧张,业余生活也就丰富起来。男男女女说说笑笑,看电影,跳舞就成了大家业余时间的主要任务,学习成了副业。但阿城和别人不太一样。
阿城对班里组织的活动都很积极,不管是什么活动,只要通知他,他就认真准备,积极参与,成绩还准不错。但干什么都忘不了学习。不仅课本弄得滚瓜烂熟,自己有工夫还跑到图书室,哪一科的都看,都能深入进去。同学们羡慕他的才华,说他长了个好大脑,一学就会。老师们则从心底里喜欢这个各方面都很出色的学生,在师范里像他这样刻苦学习的人不多了,有一两科好不奇怪,而阿城各科成绩都一样的好,还这么勤奋,就更少见了。
阿城就要毕业了。
曹老师来到学校,问阿城是参加工作呢还是继续上学。阿城就说工作。曹老师说中师毕业还可以继续上学的。阿城说念够了,还是上班好一些。曹老师就说自己看着办吧。过了几天,辅导员找到阿城,让他准备准备,好参加全省的中师选拔考试,考好了可以上大学。阿城说不参加行吗。当然行,但你例外,这不是你个人的事,学校里也希望你继续学习,这样对你自己、国家学校都有好处,你想想吧。阿城想了两天,找到辅导员说,还是想工作。辅导员说,学校里已经把参加考试的名单报上去了,不参加名额就浪费了。你是担心上学的费用吧,我想那不应该是主要问题,想想看,中师这几年是怎么过来的,大学也一样,学校到时会给你想办法的。
阿城以优异的成绩进了邻省一所全国知名的师范大学,读物理专业。
曹老师一家很高兴。特别是师娘更是兴奋,和别人说话,尽量往阿城身上引,然后很自豪地跟别人说:“考上了,还是全国重点呢,出来当大学老师。”那神情比强子上中专时好多了。
通知书还没来曹老师两口子就忙着给阿城准备新被子新床单还有衣服鞋子袜子脸盆等等,还托人兑换全国粮票,那高兴劲别人瞧了都眼热:要是自己的孩子也考上大学就好了。
通知书来了,阿城在曹老师一家人送别的目光中恋恋不舍地挤进了西去的列车。
大学里的阿城过得很充实。因为他发现自己在班里不再是最优秀的了,从高中考上来的同学基础比自己更好,虽然有一些人开始厌学了,学习不再那么用功,但阿城还是感到巨大的压力。所以除了上课以外,他把业余时间全放在图书馆、实验室里了。即使这样他觉得自己的成绩在班里只是中上游,尤其是外语更差。因此阿城就拼命地学习,努力追赶。
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寒假就到了。阿城回来过年了,给曹老师买了一大包东西,烟酒还有当地的特产,曹老师很高兴,一句客气话也没说,就像自己的孩子回家给自己捎了点东西。
曹老师在阿城的信中知道阿城了在大学参加了学校组织的勤工俭学活动,就问他是学校是怎样组织的,都干些什么,和学习是否冲突,学生大都在想些什么。阿城一一作了回答。曹老师听到学生在学校里经商时,就问阿城学校是否同意,阿城说不知道,老师们也是说法不一,有赞同的,说是增加实践能力,也算是提高素质的一个途径;也有反对的,学生做生意,耽误学习,影响他人不说,还往往造成心灵的扭曲,过早的社会化不利于学生心理的正常发展。都有自己的理由,有的老师还到学生宿舍里买东西。那宿舍不就乱了吗。是有点乱,不过还好,学生卖的东西多是季节性的,像冬天卖羽绒服,夏天卖水果。一般都是利用课余时间,课都还是上的。对学习没有影响吗。影响一定是有的。只不过学校抓得不是太紧,而且听说一些领导也参与了,所以也没有谁来干预,。曹老师就说了句:“是吗?你怎么看呢?”“不好说。”“要是有机会,你会不会做点生意呢?”“真要是合适的话,我想我会做的。不过现在一没时间,二没本钱,还没想过。”
师娘忙着做饭。
吃过晚饭,师娘笑咪咪地对阿城说:“强子找了个对象,在县试验中学教书,人挺不错的,我和老曹都挺满意。明天她过来,你帮着瞧瞧。”阿城的脸红了,说:“强子哥看着好就行了,我有啥好说的。只要你们俩老人满意,强子哥同意,我没意见。”
第二天,那女孩来了,确实像师娘所说的,端茶倒水烧火做饭,落落大方;说话办事,井井有条,一看就很利索。阿城很羡慕强子。过后师娘问阿城怎么样,阿城说很好啊。师娘就问阿城在学校里找没找对象,没等阿城回答,曹老师说了句:“找什么找,大学毕了业再找也不晚。你就不知道说点别的。阿城正上着学呢。”“等毕了业,好姑娘早没了。”师娘有些着急地说。阿城就笑了笑,说:“还没想那回事呢,学习挺紧的,顾不上。再说谁能看上我呀,丑了巴几的。”一句话说得曹老师和师娘都笑了起来。曹老师说:“咱丑吗,不丑。只是现在还不是找对象的时候。再说还没上班没定性,将来在哪里,干什么都没准呢。还是学习要紧。”阿城就点点头。
要说阿城不想这事那是假话。这时的阿城已经长成一个高高大大的小伙子了,方头大脸,一双剑眉又黑又浓,虽然身材略显单薄,但已具男子汉雏形。
说不想是假话。到了这个岁数,要是对异性没有考虑,不是傻瓜就是呆子,我们校长这么说的,当然我也很相信。
他不想可挡不住别人想。他不想别人也挡不住别人想他。班上一个和他一块从师范考上来叫李洁的女孩经常来找阿城,要阿城帮她干这干那的。阿城努力想了半天,也没想当初她的印象,看来自己在师范时只顾学习了。
那时大学生宿舍还没有电话,就是值班室也没有。所以,她来的理由就得经常变化。开始时找同学。她和阿城是一个学校来的,这是一个很正当的、能解释很多内涵的理由。后来不是让阿城陪她上街买东西,就是让阿城陪她到图书馆查资料。后来就没什么理由了,大大方方的来,找阿城就是理由,当然这是在大二的事了。开始时搞得阿城在大伙面前都有些不好意思。也不知道她哪来那么多事。宿舍的人直笑阿城,羡慕阿城好运气,入学不到半年,就中了桃花运。时间长了,女孩要是不来找他,阿城就觉得心里失落落的。莫非这就是爱情?阿城心里甜滋滋的。但一想到自己的身世,就不知不觉地气馁了,哪里有能力想这些啊,还是做个好朋友吧。阿城就尽量克制着自己的感情,不让它外流。
接触长了,阿城从女孩有意无意的言谈中了解了女孩家的情况。父亲是县里的一个干部,母亲是中学教师,家里还有一个弟弟,但是有些不听话。所以父母希望她毕业回老家,找男朋友最好找能一块回来工作的。女孩自己说不想回去,但也不想惹父母太生气,很为难。有时就让阿城给他出主意。阿城就觉得更为难,于是就哼哼哈哈的,说不出一句痛快话,只是顺着女孩的话往下说,气得女孩直噘嘴。
尽管阿城一个劲地劝自己,没有资格或者说条件找女朋友,但还是不自觉地就想起两个人在一块的情景,充满了甜蜜和快乐。有时眼前还出现了三个人晚饭后散步的景象,小的在前面跑着,两个大的在后面一面喊着孩子,一面说笑着。
暑假到了,女孩给阿城买了好几斤茶叶,还有几瓶保健品,说是送给曹老师和师母。阿城死活不要,说回家后没法解释。李洁说这有什么难的,就说是你买的呗。阿城见推托不掉,就收下了。他给女孩的父母也买了一些东西。
阿城回到家后,拿出带的东西。那个时候,保健品是一种送礼用的高档货。一般人是没钱享用的。别说一个家属,就是堂堂的教师也不会买保健品来保健保健,你买别人就说你烧包,这东西不能治病还死贵,钱多得没处花了还是怎么的。所以师娘见了,非常高兴,连声说好东西好东西,说着就要打开一盒尝尝。曹老师来了句真是农村娘们,没见过世面。孩子给买的,我就要尝尝。师娘说着,打开包装盒,带出一个小纸包。
“啥东西?”
阿城听了一愣,忙走了过去。
“哎呀,老曹,快来看好俊的女孩。来,阿城,跟我说说,哪儿的?”
阿城的脸一下子红了。真没想到,她竟然把照片放在里面。
曹老师凑过来:“很不错嘛,行啊,城子。那儿的,干什么的?”
阿城就把女孩的情况大体说了一下。曹老师:“挺不错嘛,好好和人家相处。至于工作,在哪里都一样,关键看和什么样的人在一起。只要两个人合得来,其他的都好说。”
“可我想回来,和你们在一起。自己到外面觉得挺孤单的。”
“你这是什么话,我们能跟你一辈子吗?中专不是你自己上的吗?大学也是你自己上的,将来好多事都得你自己去办,我们管不了你一辈子,你也不要考虑我们。”
“是啊是啊,我们有强子和小燕呢。只要你觉得合适,我们就觉得好。”
“老师,说句实话,女孩对我确实挺好的,看得出她挺喜欢我。可我觉得和人家不相配,所以一直没正面答应她。”
“傻小子,咱条件差吗?个头、相貌、才学,哪一样比别人差,看来大学你是白上了。你还觉得像咱家里似的,得有多少钱才叫条件好。人好,有学问,就有本事。干事要有自信心。这个道理我想你早就明白。”
“哎,老曹,要不让成子把那女孩叫来玩两天,咱们见见。”“你急什么,早晚不让你见么,心急吃不着热豆腐,是你的早晚跑不了。不过,成子,大学里谈对象我不反对,可千万别耽误了功课。啥事也比不上学习重要”。“乌鸦嘴。学习学习,张口就是学习,还能说点别的不?”曹老师对老婆的抢白,笑了笑。
过了几天,曹老师要到一个叫八王庄的村去看一个学生。那孩子学习很好,可是在下雨天骑车上学的时候,路上滑摔折了腿,耽误了不少功课。老师们就利用假期给他补课。阿城说我也去吧,看看能干点什么。曹老师说行,就算实习吧。 
给学生补完了课,阿城和曹老师往回走。在穿过一个胡同时,阿城骑车走在前面,路过一个院门,突然从里面窜出一条狼犬,朝着阿城就扑过来,阿城吓了一跳,弯下腰赶紧猛蹬,那条狗在后面紧追不舍。阿城有点慌了,玩命地骑。车子骑得飞快。常言说“祸不单行”,就在阿城拼命逃跑的时候,从胡同右边的一个门洞里出来一个小孩,走路还一晃一晃的,左边门口坐着个老太太。阿城的头轰的一下大了。赶紧往左拐弯,车子速度太快了,加上阿城拐得有点大,车子猛地倒了,阿城一下子摔下来,没想到把老太太也带倒了。那条狼犬见阿城摔倒了,还砸了老太太,知道自己惹了祸,叫了两声,就回去了。
阿城赶忙站起来,去扶老太太。
阿城傻眼了,老太太躺在地上,一动不动,阿城就觉得浑身冷飕飕的。这时,曹老师过来了,村里人也围上来,七手八脚地把老太太抬到屋里,又叫人去找医生。工夫不大,医生来了,听了听,说赶快去医院看看。
老太太住院了,连惊带碰,一连好几天都昏睡不醒。曹老师和阿城的叔叔舅舅他们凑了钱,送到老太太家,又轮流到医院看望老太太。同时又找熟人说和,把事情尽量往好处办。周围十里八村的人都知道曹老师和阿城的事,很佩服曹老师的为人,所以老太太的家人也表现得很通情达理,说阿城不是故意的,没有那条恶狗的话啥事也没有;要不是躲那个小孩,也没事。万事就怕赶巧。平时老太太心脏不太好,很少出门。可今天对门两口子有急事,让老太太给带一会孩子,老小不在门口玩也就啥事没有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这不,全赶到一块去了。还一个劲地劝曹老师不要着急。
过了十来天,老太太死了。阿城吓坏了。师娘一个劲埋怨曹老师带阿城去,要不啥事也没有。曹老师懊悔得不得了,一个劲地抽烟。又托人问老太太家有什么要求,人家也没明确说有什么条件。这让曹老师更不安了。
又过了十几天,老太太的家人叫人把曹老师他们凑的钱送回来了,曹老师赶忙问为什么,传话的人也说不清楚。十几天又过去了,对方还是没消息,这时离事情过去有一个多月了,这段时间里阿城就像判了死刑的犯人,整日惴惴不安,曹老师也是心急如焚,强子也托人打听,还找人向公安局、法院进行了解,想办法应付。
到了八月中旬,对方传过话来,说老太太的事就算这样了,人死了不能复活。医疗费、丧葬费也不用曹老师他们摊了,但活人的事免不了,有一个要求或者说条件,老太太有一个孙女,岁数和阿城相仿,长得也不错,还是高中毕业,听说阿城还没有对象,问阿城愿不愿意,假如阿城愿意的话,就订婚,订了婚就是一家人了,一家人话就好说了。
师娘一听就急了,这不是讹人吗?阿城有对象啊,你看看,当初让阿城的对象来,不是没有这些事吗?问问他到底要多少钱。不行,爱咋样就咋样。
曹老师说恐怕不是这么简单。
强子也说如果人家坚持条件,不要钱,不行就告法院就不好办了。即使不是故意的,也脱不了关系,毕竟人的死和你有直接关系。
阿城的脸灰了,心死了,只觉得周围冰凉冰凉的,天昏地暗。
师娘说要不让阿城的对象来,让他们看看。咱阿城真有对象,不是咱不讲理。再说两个女孩到底不能相比啊。
曹老师说现在也只能这样办了。
强子说告诉我地址,我去联系。
阿城只记得女孩的父亲的名字,具体单位也不大清楚。强子说有名字就行了。
第二天女孩就来了,曹老师他们一见,确实不错,比照片上还漂亮呢。
师娘悄悄地对曹老师说:“老曹,孩子不错吧,说啥也不能答应他们。要不阿城会难受一辈子的。”
第二天上午,曹老师两口子和阿城李洁买了很多东西到了老太太家里。
曹老师说:“我们两口子还有成子他们两个……"
“知道,知道。”对方连忙把话接了过去,端茶倒水,热情招待,对过去的事一字不提,倒是一个劲说李洁真漂亮,会办事。还说城市里长大的、上过大学的人就是不一样。把曹老师他们搞得很别扭,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十一点了,他们告辞回来。老两口沉默无语。两个年轻人愁眉不展。
不久,各种传言都来了。说是和老曹他们一块来的女孩根本不是阿城的对象,而是他们从县城某个地方租来的,一天好几十块钱呢。别看那女孩长得挺好看的,但干的活却是说不出口的。人啊,平时看不出来,到了要紧的时候,啥主意都有,啥都干得出。老曹是不错,心眼好,很仗义。但在这个事上就不怎么地道了。借债还钱,杀人偿命,虽然阿城不是故意的,但也不能这么干。再说了,不让你出钱,也不让你干啥,人家还把一个大闺女给你,这不是天大的好事吗?别说没对象,就是有对象也应该散了啊,不找你的事就够仁义的了,心里没数吗?为啥给你这么大的面子,不就是看你是大学生,无父无母的吗?人家闺女不缺胳臂不缺腿的,又不是嫁不出去,给你当老婆是委屈你还是咋了。虽然是农业户口,可你阿城有什么呢,连个爹娘都没有,就更别说家了,整天住在曹老师那儿,算什么回事,自己也不好好想想;弄好了大家都好,弄不好坐大牢,大学也捞不着上了。
李洁在曹老师这住了一周,事情也没有个眉目。曹老师就劝她回去了。阿城送她去县汽车站,看她上了车。阿城强忍着眼泪没流出来。李洁从车窗探出头来说了句:“放心吧,我在学校等着你。”就把头低下了。车开了,阿城盯着远去的汽车,直到看不见了,才慢腾腾地回来。
随着月末的到来,对方越来越急,三番五次地叫人来,说如果不答应,就打官司。曹老师急了,四下里托人。师娘说:“他愿意告就让他告去,打官司就打官司,反正不是故意的,这还真能坐监狱啊。”曹老师说,就是不坐监狱,传出去阿城这大学也上不成了,一辈子就毁了。
四五天过去了,曹老师急得不得了,就问强子打听得怎样了。强子说对方有个远房亲戚在法院里,所以人家口气很硬,说要打官司。师娘就说打官司咱也不怕,那个狗也有责任,它不咬成子,成子能撞人吗?再说老太太本来就有病,说不定不碰她她也死呢。可到底话不能这样说啊。
又过了段时间,事情突然没动静了。阿城返校的时间也快到了。他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
这天,八月三十号,上午,县法院来了一辆警车、两个人,带着传票,叫曹老师和阿城去法院。师娘一下子晕了,人们赶忙掐人中,喷凉水,把她弄醒。曹老师说别害怕,事情还不知怎么回事呢,你怕什么。
下午四点来钟,那辆警车又把曹老师和阿城送回来了。一家人呼啦一下子围了上去,七嘴八舌问个不停。曹老师说:“别着急,先让法院的同志进屋喝口水,歇一歇。”法院的人没进屋就走了。
曹老师和阿城就把到法院的事大概说了一下。
法院的人接他们去法院,一路上两个人心里打着鼓,不知道是凶还是吉。到了法院一看,有对方家里人,狗的主人以及那个村的领导。法院的意思是庭外调解。但对方不干,说撞死了人不能白撞死,不让他赔钱,人死了赔多少钱也没用。那你们到底想怎么样。
和我们家闺女结婚,谁让他撞死人呢。
法院的说:“撞人致死是他的错,他得负一定责任,但怎么处理得合情合理合法,必须根据法律规定来。不能你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更不能硬叫人家当你家的女婿,这还得看人家同意还是不同意。这不是上街买牲口,不行卖了再买。必须双方都乐意才行,这可不是小孩过家家闹着玩的。说不定你的丫头还不愿意呢,再说人家还有对象呢。就问阿城:“你同意他说的办法吗?”阿城摇摇头说:“我不同意,我有对象。”
“他没有对象,听说是花钱找来的。”
“说话得有根据,否则要负法律责任的。你说她是从哪里找来的,这是谁说的,把他叫来。”
“反正有人这么说。”
“说话得有事实根据,这是在法庭上,不是在你家炕头上闲扯。谁要是胡搅蛮缠,就以妨碍公务罪先关他几天。对方不说了。
然后法院的人把调解意见仔细地说明了。狗的主人对自己养的家畜管理不严,以至惨剧发生,酿成悲剧,所以负主要责任,承担医药费、丧葬费、误工费的百分之七十,折合现金六千五百元,阿城遇事慌张,处理不当,承担百分之二十,折合现金一千九百元,老太太看护孩子,方式不对,地点不合适,也负一定的责任,承担各种费用的百分之十。
一开始那两家都不干,直说法院向着阿城,不公平。法院的说怎么不公平了。
狗的主人说:“狗又不是人,它懂啥啊,听到动静就叫,看到生人就追,也不算什么错吧,谁叫它是狗来呢?为啥叫我们出钱,还占大头。”
没有你的狗追人咬人,这事就不会发生。你是狗的主人,应当管好你的狗,以免发生意外,你没有做到,当然要负责任。
要这样说,是狗惹的祸,你找狗要去好了,那狗我不要了,跟我没关系了。
这话你说晚了,你不但要承担百分之八十的各种费用,还要交罚款。
什么,罚款?
你的狗办证了没有,没有吧?没办证,还出了事,又蛮不讲理,不罚你罚谁?明天把钱全送过来,狗证加罚钱是一千六百元,一共是八千一百元。迟交一天加罚百分之十。
狗主人的嘴就咧到耳朵后面去了。我的娘哎,这下子俺那狗可值钱了。这么多钱,不要了我的命吗?少一点行不行,到哪儿弄钱去?
不行。
狗主人的事解决了,对方说:“俺娘给撞死了,还要承担责任,天底下竟还有这样的事,到哪儿说去呀。”
法院的人说:“如果你不同意我们的说法,可以找个明白人问问,也可以写个起诉书,打官司。噢,对了,好像听说你有个亲戚在法院上班,你可以问问他,我们这样调解是不是公正,还有你,”看着狗的主人,“一块去问问。”
对方一听到这里,心里就明白了。我们老太太即使有错,可他也不能只承担百分之二十呀。
对呀,人总比狗懂事吧?我的狗承担百分之七十,他才承担那么点,有点太那个了吧。我们觉得不合理。
你们觉得怎么分担合理。全让他一个人包了,这样你们满意吧,但事情不能这样办。承担多少责任,也不是我们说了算的,这是法律规定的,法律懂不懂,不是哪个人制定的。不是你的,也不是我的,是国家的,你以为我们法院的想怎么干就怎么干,那不乱套了么。如果你们不同意这样调解,回去再商量商量。要不就干脆打官司,一判,谁都利索了。
一家人坐在院子里,谈论着今天的事,想着可能发生的事,最后统一了看法,事情并不像开始想的那样悲观。阿城的心轻松了许多,心口的石头落了地,身上又有劲了。师娘的情绪也转好了。“就是多拿点钱,也不答应他的条件,李洁那孩子,看着就叫人喜欢。”
几天后,三家达成协议。曹老师这边承担了三分之一的费用,大约两千八百来块钱。其余的那两家自己算去了。交没交狗证钱,也没人去管了,据说这是公安局的事,法院管不着。
阿城回到了学校,带着对曹老师一家人的歉意和感激,带着对李洁的渴望与内疚。一定要好好待她,给她当牛做马也是幸福,无论做什么也报答不了她的情意。一想到就要见到她了,阿城心跳加速,胸中热浪滚滚,仿佛要炸开似的。她在他们走投无路时挺身而出,她的友谊、勇敢使阿城体味到了爱情甜蜜的力量与伟大,她的恬静与坚毅使阿城感受到了家人的温暖,一种没有压力不需回报的温暖;李洁临危不乱,从容大度又使阿城感到骄傲钦佩。
一见李洁,阿城紧紧地把李洁搂在怀里,久久不松手,眼泪啪嗒啪嗒流下来。过了好长时间,李洁说:“你要给我洗衣服啊。让我喘口气,看看你瘦了多少?”一句话提醒了阿城,松了手,脸红红的。倒是李洁自然的问起家里的事,阿城把事情的经过和自己的感受告诉了李洁。曹老师一家真诚、善良,使自己感受到了家的温暖,自己的感激、惭愧、内疚;对方的质朴与狡猾,自己的无奈与软弱;当然最深的还是对李洁的感谢。李洁听了阿城的话,微微一笑:“你说的那是我吗?我怎么越听越像个五十的老太太。你得好好感谢我,你怎么谢我呢,我可不喜欢你光用嘴开空头支票 。”
阿城说我也知道该怎么做,可是我老是觉得愧对于你,高攀不起。
阿城,你看看,又来了。我可不想找个小弟弟。我就喜欢师范时的你,坚强、有主见、有韧劲。一句话把阿城说得信心陡增,男人豪气直上胸口,一下子把李洁抱了起来。
大三的学习生活对阿城来说更忙碌了。他一方面继续在校刊编辑部里打工,校对、送样本、取货,同时还参加了“偏光凸透激光研究组” 的工作,它不属于勤工俭学类,而是阿城凭着自己的真本事,凭着自己入学两年发表的几篇论文被负责老师点名要的。这个工作没有报酬,但对提高专业修养帮助很大,所以阿城接到通知立刻告诉了李洁,李洁听了也很高兴,对阿城说:“如果时间太紧的话,校刊那里就不用去了,咱俩在一块吃,省一点就够了。”“我可不想当小白脸,吃软饭,那还不叫那帮家伙笑死我。”“行,随你的便,只要你忙得过来就行。”
能吃苦的阿城,不但忙了过来,还找了份家教,为一个高三学生补理化。后来李洁和他一块去,李洁给小孩补外语。暑假的事他觉得太对不起曹老师一家人了,费那么大的劲,弄得曹老师在当地名声受损,还白白地花了那么多钱,所以想不要曹老师给的学费了,打工、做家教,再加上奖学金,一学期的费用基本上就够了。
别人的甜蜜是在花前树下酒吧剧院光线昏暗的地方品尝的,而阿城和李洁的幸福则是在坎坷小路上手拉手的搀扶中体会的。
同宿舍的人现在是真正羡慕阿城了,这才叫真正的爱。明明确确,一点也不糊涂。有位舍友只要一见阿城就唱:“不要你的金不要你的银,只要哥哥你那颗心。Wrong,Wrong ,it is只要妹妹你那颗心。不看你的脸,不看基本点,只看妹妹你的眼。With your eyes to show your minds.”阿城听了,只是笑笑。幸福的人会原谅一切的,一位作家这样说过。
阿城在学习上的潜力逐步发掘出来,成绩越来越好,到了大三下学期成了大家公认的尖子生。
大四的第一学期,国家发了个文件,从原则上讲,贫困县的学生必须回去,而阿城正在此范围内。进入八十年代后,阿城叔叔舅舅的生活有了很大提高,但县里仍然很穷,被列为全国十大贫困县之一,比起周围的县要落后十来年。所以本县考出来的大学生都不愿回去,省里没办法只好来硬的。这让阿城犯了愁。本来他打算去李洁他们县的,这下子去不成了,而他又不很想回去,而且李洁也不愿去。有人给阿城出主意,两个人都考研究生不就得了吗?阿城说:“不想读书了。这些年来一直花曹老师的钱,心里的压力越来越大,想赶快工作,报答曹老师。最近曹老师的身体越来越差,不能再让他费心了。”
李洁说让他父亲帮忙想想办法,阿城一听就沉默不语了。在阿城看来男人老是靠别人特别是女人帮忙是无能的表现,会被人瞧不起的。尤其是在慢慢地了解了撞人事件之所以那么圆满的解决,是因为李洁父亲有个同学是县里的副县长,他给法院打了个招呼,所以事情那么顺利。为此李洁的父亲还曾让李洁和阿城去感谢人家。这件事让阿城感触很深,自己最看不起、最厌烦、经常抨击的东西反而在关键时候救了自己,这让他难受了好长时间。与曹老师的教导也不大相符。他觉得做人要像曹老师那样,堂堂正正,光明磊落,有些事情或有些时候光凭美好的愿望、公正、正直难以办事,这让他矛盾了好多天,无论他怎样辩证,怎样一分为二地看,心里始终解不开这个疙瘩。所以,有时觉得曹老师的处事原则值得欣赏赞叹,只是有些跟不上潮流,但要改变曹老师在阿城心中的的地位那还是不可能的。这种矛盾心理虽然他从没有对李洁说过,但心里一直翻来覆去地考虑。所以当李洁再次提起的时候,这种感受就更强烈了。他害怕李洁在自己还不知道怎么回事的时候就把一切弄好了,所以就对李洁说:“这回千万不要让我为难。”李洁看着他说:“你说怎么办?” “时间还长着呢。”“工作的事还是早想一些好,省得到时就来不及了。”
可是到了第二学期的四五月份,原来的分配方案全作废了。作为贫困县的阿城被调整到闻名全国的华东液体能源总公司。作为阿城来说,这真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总公司的一个分厂就在李洁家所在县境内,如果能到那儿的话,就很好了。离李洁家很近,离自己的老家也不远,也就是说离曹老师不远,一举两得,省得求人了。问李洁,当然愿意了,离自己的父母才几十里地,和回县城没什么两样。打电话征求家里的意见,家里没什么说的。
事情就这么定了,工作的事顺利得有点出人意料。
在欢迎新教师的大会上,满头白发的校长深情地说:“你们的到来为学校注入了新鲜的血液,为学校增添了无限的生机,我相信你们的到来学校会变得更加美好。教师是阳光下最灿烂的职业,是最大公无私的工作,是世界上最崇高的人才能干好的职业。我希望诸位新老师要爱岗敬业,做一个称职的园丁,无私奉献的蜡烛。要虚心向老教师学习,早日成熟,成为学校的骨干,为学校的振兴奉献自己的青春。”
然后校长又吩咐工会主席,一个矮矮胖胖四十岁左右的女老师:“看看新来的老师有没有对象,这是一个大事,发动全校教师,动用各种社会关系,为老师们解决个人问题。另外,会后各位新老师,如果需要预支工资的话到隔壁的会计室去,我已经跟李会计说好了。”
校长真是一个热心人,连教师的婚姻都管,真不错。
他感到一阵阵兴奋,一阵阵温暖。虽然他的婚事不用学校管。
要好好干,要对得起学校,对得起领导。争取三年内干出名堂,打好基础。
阿城就预支了一个月的工资,给曹老师和师娘买了很多东西,然后又给妹妹买了礼物,他觉得自己是个正经八本的人了。当然也没忘李洁的父母还有自己的叔叔舅舅。
阿城和曹老师一样也是教师了。
他决心做一个和曹老师一样的教师。
所以阿城备课很认真,教案写得很仔细,作业批改很及时。虽然是新教师,但讲起课来还很轻松,学生们挺喜欢他的,他也喜欢和学生们在一起。和李洁在一块谈论的也是自己的学生,说得李洁直笑,“你的眼里只有学生,你和你的学生谈去吧。”阿城就笑笑,和曹老师很像,“可我的心里只有你。”
阿城觉得日子过得很快,很充实。不知不觉半年过去了。学校里要进行期末考试了,精力充沛的阿城提前半个月就把同科老师选的题刻好,送到印刷室。
成了监考老师的阿城觉得很兴奋,以往被人家考,现在是考人家,所以有一种翻身的感觉。
和以往一样,两个年级的学生同位。
试卷发下去后,学生们就忙碌起来。阿城闲得无聊就在教室里来回地走,有时还站在某个同学的后面看一下。后来觉得这么做可能给学生造成不必要的压力,就坐下来看学生答题。教室里除了轻微的写字的声音和偶尔翻纸的声音,静悄悄的。
时间过去了一多半,阿城坐累了,就在教室里慢慢地走,他忽然发现高二的一个女生给高一的男学生做题,他把试题拿起来,看了看,交给男生,女生的脸刷地白了。过了一会阿城回头看看女生,她趴在桌子上。是不是害怕了?他就走过去,悄悄的说,没事,别害怕继续做。女生抬起头冲她笑了笑。事后他觉得自己处理得不错,挺有人情味的。老师嘛,就是要理解学生。他和曹老师一样,讨厌学生作弊,讨厌各种形式的作假。无论在中师还是读大学,都以努力刻苦著称,也以成绩优异闻名,都是硬梆梆的,别人问起来脸不红心不跳的成绩。想着自己既阻止了作弊,又不影响学生答题,觉得自己处理得恰到好处。
第二年五月初的一天,李洁已经在县电业局上班的弟弟来了,说是让阿城替他参加县劳动局组织的考试。
“什么性质的考试?”李洁问。
“高中合格证考试。”
“你不是高中毕业了吗?”
“姐,哪壶不开你提哪壶。”
“闹了半天,你连高中都没读完。”
“读完了。哥,别说那么多,你帮不帮吧?”
阿城沉了一会。
“在哪儿考,考几门,监考严不严?叫人抓住就不好了。”“四门,语文、数学、理化、史地。哥,你尽管放心,关系全都说好了,你只管做题,别的不用你管。”
又是一个花花公子,阿城心里想。想归想,阿城不能不去,谁让他是小舅子呢。阿城就准备起来。
考试的那一天,考场布置得很严肃,县委、县教委、劳动局、公安局的领导以及电视台的摄影记者都来了,还有几个警察在院子里走来走去。阿城心里一阵阵紧张,他随着考试的人进入考场,根据考号,他坐在靠窗子的位置。
第一门是语文。
考试开始了,监考老师核查准考证,走到阿城跟前的时候,阿城紧张得手心只出汗,但老师一句话都没有说,看了看就过去了,阿城的心松了一点。十来个领导在门口往里看了看,后面跟着摄影记者给领导录像。领导们到其他考场去了,记者们进来录了一下像,也走了。前二十分钟,考场里秩序井然,静悄悄的。阿城专心答题,不到三十分钟就把前面的选择填空简答题做完了。看看作文题,阿城差一点乐出声来:《记一件有意义的事》,后面还有要求:不少于五百字。阿城想了一会,觉得写得不能太好,太好了,阅卷老师可能不信,说不定就露陷了,弄巧成拙。阿城就随便的写了一件事。写完了,算算字数,六百来字。行了,这一门算是打发了。再看看表,时间刚好一半。阿城把试卷又看了一遍,检查了一下。做完了走人吧。他把试卷叠好,站起来准备走。
“大哥,别走,让我看看。”阿城坐下了,还没弄清楚谁喊的,后面伸过一只手来,把试卷拿了过去。阿城看看监考老师,两个人正站在门口谈话呢。再看看考场里面,回头问的有,向前探身的有,还有的干脆俯在别人的桌子边抄起来。阿城想这样的考试有什么用。向窗外望去,楼下的人群像闹市,来来往往穿流不断,不时有纸条从窗口仍进来。考场里嗡嗡的,像个菜市场。
数理化考试对大学物理系毕业的阿城来说简直是一种侮辱。阿城觉得参加这样的考试,做这样的题,是对他人格的侵犯,智力的打击。升华是什么,凝华是什么,举例说明。写出勾股定理公式以及水的分子式。把阿城气得够呛。趁没人向他要题,匆匆忙忙把试卷扔到讲台上就出去了。
最后一门是史地。阿城觉得自己五六年没看了,心里没底,虽然知道难度不会太大,但为了保险,头天晚上看到半夜,第二天中午又看了几眼。
果然不出阿城所料,题目也是简单得要命:中国第二条大河在哪里入海,纽约是不是美国首都,李鸿章是哪朝人签订过什么条约等等。
小舅子很够意思,把阿城和李洁拉到县宾馆好好的请了一顿,还请好几个人陪着,其中就有向阿城要题的。怪不得呢。
事后阿城对小舅子说这样的事别再找我了,太吓人,我胆小。小舅子说行。
五月底,学校里组织毕业考试,同时又是预选考试,没通过预选的,就失去了高考资格,所以学校、学生、学生家长以及老师和社会都很重视。学校专门召开了预选考试动员大会,白发苍苍的老校长再三强调:监考务必要严,决不允许作弊现象发生,学生作弊一次,给予警告并扣十分,作弊两次单科为零分;交换、抄袭试卷及答题卡一次的两人单科均为零分;两科作弊,取消考试资格。老师作弊,调离教学岗位,停发半年奖金,取消年终奖。各部门一定要各负其责,首先从我做起,谁也不能递条子,托关系。教务处把关要严,在试卷运输、分发过程中必须两人在场,监考老师在打开试卷前必须向学生展示密封袋。每个考场按学生人数分发试卷及答题卡,一份也不能多,多余的记录回收,考场记录务必真实,考卷收齐后,必须由监考老师和教务处人员三位在场装订密封,一定要考出每个学生的真实水平,一定要做到公开、公正、公平,宁可少考上两个,也不允许作弊现象存在,以考风促学风。要对家长、学生负责,对作弊人员,不管背景如何,一视同仁,作弊就要严惩。谁出了问题谁负责。
校长讲得疾言厉色,阿城听了频频点头。讲得好,就该这么办。
阿城和一个六十年代初大学毕业的老教师监考复读生考场。头几科平安无事,在数学场次快结束时,阿城发现一个女生有两个答题卡,他想了一下,慢慢地围着考场转了一圈,走回讲台,悄悄地问:“颜老师,一个人几份答题卡?”“一份呀,怎么了?”“第十八号有两份答题卡。”“是吗?”
颜老师走到十八号考生前,撩起试卷,果然下面还压着一份答题卡,上面没有名字,但已经涂好。“你怎么两份?哪来的?”“都是我的。”女生说着就用钢笔写上了自己的名字。阿城一看坏了。名字写上,就不好改了。
出事了。
果然女生气呼呼地没做完就把试卷交上了。
时间到了,学生把试卷交上来。阿城和颜老师把试卷和答题卡按顺序排好,清点试卷答题卡,和人数相符。查对考号,一个坐在女生后面叫肖红兵的男生没答题卡。甭问,多的那份答题卡就是他的了。两个人把试卷和答题卡送到教务处,把情况告诉了两鬓斑白的教务主任,教务主任连忙找校长,但校长不在,说是躲出去了,省得有人找他开条子。再找书记、副校长,他们都来了,大家商量这事该怎么处理。
书记说:“颜老师和孔老师,你们两个看看该怎么办?”“我们?”颜老师停了一下,“这是你们学校的事,和我们有什么关系,我们哪有权处理?再说学校不是有规定吗?”教务主任说:“这事不是发生在你们考场吗?当然得征求你们的意见。”“那,随你的便,反正我是把人得罪了,以后怎么办我还不知道呐,那俩孩子的母亲都是小学的老师,原来在一个农场的,大家都认识。肖红兵的家长和我家老头子一个办公室,还是老乡来,你说让我怎么办?”“颜老师,你也别着急,又不是你让他们作弊,不管你们的事。”“刚才你们不是说了吗,发生在我们考场。”“颜老师,你误会了。这事先不说了。好了,天快黑了,你们回家休息吧。”
阿城出了教务处的门,看看颜老师的脸,老太太一脸的无奈。阿城心里很愧疚,觉得有些对不住老太太。早就知道老太太是个很认真的人,眼里容不得沙子,还告诉她,是不是有些狡诈,有点落井下石的味道。要是当初不告诉老太太,自己把事捅出来,也许会更好吧。可自己有那个胆量吗?想想,还真不敢。当作没看见就好了,管他呢。可毕竟是看见了,不提出来自己心里又过不去,那不是自欺欺人吗?也对不起其他学生。就这样想着下了楼,大楼门口一群学生站在那儿,其中有一个同年级老师的孩子。他们见阿城出来,忽地围上来。阿城心里一惊,干什么?他想几起学生打老师的事。看看四周,有几个老师从身旁匆匆过去了。他攥了攥拳,做好最坏的打算。
“孔老师,他两个考试作弊确实不对,可真要是按零分算,今年就不能参加高考了。老师你不能跟学校里说说,不上报了。”“这不是我说了算的事,我只管监考,别的我无权过问。领导正在教务处商量呢,你们上去自己说说看。”“我们哪里敢呐,求你了,你给他们说说吧。”“这事我也不好办,大家都知道了。你们看看是不是让家长出面说说,说不定会好办。我们也是没办法,学校要求很严。”“是是。”
趁学生不说话,他赶忙走了。
阿城回到宿舍,李洁也听说了,正在那儿等他。
阿城就把事情简单地说了下。李洁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到了晚上,小舅子过来了。只说阿城多管闲事,现在什么时候了,还这么认真。
那我们不管就对了?
不管当然不对。只是管的方式、时间还有对象都要有个一二三。就像这事,学生不说你好,家长不说你好,连学校也不会说你好。出了这么大事,怎么处理?这不是一两个学生的事!学校以后碰到类似的事怎么处理?你们这不是给学校出难题吗?处理一个学生说不定得罪一大串人,引起连锁反应。再说了,你前脚走,保管后脚就有人说你傻。年轻啊年轻啊。
你说什么?
口误,口误。不过,哥,说句实在话,论学问,我再学一辈子也不如你,但论生活,论社会,你可比我差远了。不是说你笨,而是你和我姐对社会上的事几乎什么也不懂。光凭美好的愿望干事,想得太天真。所以有些复杂的事到你们那儿就简单了,而有些很简单的事到你们那又复杂了,一句话,不能与时俱进,把握不住时代脉搏,跟不上形势。虽然人们口头赞美你们,可从骨子里,从办事上,这个……这个,我用词可能不当,就不佩服你们了。
你干脆说瞧不起就行了。
不是这意思,假如你们这些人也像我们这样不顾面子或者说不很有耻的话,你们比我强得多,这一点我什么时候也承认,我也知道自己很现实,有点那个,就算是见啥人说啥话吧,但绝不是坏人。你们想不想出人头地,叫人高看一眼?保险想,只是你们心里想要,但嘴上还极力否认,好像多清高似的。不采取办法去争取,只想公平一些,叫别人根据自己的成绩送上门来说你好。你想想,世界上哪有这种好事?好处谁不想要,谁努力争取就是谁的,给谁不是给,你不去争取,人家领导还以为你看不起他呢?干嘛非得给你,不给你你又能怎么样,官不如他大,关系不如他广。甚至有时人家可怜你,给你个荣誉什么的还要推辞一番。这一否认,一推辞,啥都没了,事后又后悔得了不得。我扯远了,不过你们想想我的话,将来说不定用得上。有空好好琢磨琢磨吧。好,我走了。学生要是找你事的话,给我打个招呼。拜拜
他这一番话,把阿城两个人全说愣了。两个大学生被一个高中肄业生训了一顿。
第二天,阿城和颜老师被调换了考场。代替他们的是两个以脾气好著名的老师。因为学生作弊换教师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所以颜老师很生气,就去找领导。领导解释说是为了减少矛盾,减少不必要的麻烦。
这么说是我们给学生给你们添麻烦了,我们管错了。
没错没错,不是怕你们生气吗?
我没有生气,我不换。出生在四川的颜子的后代脾气也很倔。
颜老师,你看看,你一向对学生很好,工作也认真负责,从不给学校出难题,现在已经调好了,其它老师全都去考场了,再调就乱套了。颜老师把门一摔气呼呼地走了。
学校急忙从食堂找来一个老厨师和阿城一块监考。阿城看着新学生,看看胖乎乎的老厨师,越看越觉得自己被发配了,甚至有点被强奸了的感觉。
老厨师站惯了,不怕累,带着一身油烟,在考场里转来转去。呛得学生直捂鼻子,其他的杂事就没时间想了。这倒是省了阿城的事,正好有时间反省。他就坐在黑板前琢磨小舅子的话,还别说,小舅子的话确实有道理,怪不得小舅子在单位上混得人五人六的,一个高中未毕业的司机有点呼风唤雨的劲。看来精通社会学确实比其它学问管用。再想想小舅子的最后一句话,感到有些害怕,如果这两个学生因为自己参加不了高考,麻烦可就大了。家长还不来找自己?学生又会怎么样呢。他坐在椅子上,一阵一阵地出冷汗。
过了四五天,啥事也没有,阿城悬着的心放了下来。那两个学生照常上学放学。一切正常。看来他们并没有受自己的牵累。他那颗内疚的心,渐渐恢复了平静,一米八五的身子又挺了起来。可他有时想想又搞不明白了,自己到底错在哪儿,为啥人家现在见了面都不阴不阳的,还有自己干嘛老是觉得对不起人家。琢磨了十几天终于明白了,是自己想让一切人满意,没了自己,没想到别人对自己如何。对了,就是这么回事。但这回是他们先对不起我,给我惹了麻烦,我并没有对不起他们。是他们不对,自己用不着自责。他把身子又挺了挺,走路步子也大了。
所有的学生都参加了高考。
七月底,高考成绩下来了。那两个学生都考上了本科,男生还考上了南方一所全国重点大学。阿城觉得庆幸,否则学生和他爹娘不骂自己一辈子才怪呢。可是学校里渐渐有人说亏得学校领导机动灵活,要不学校又要少考两个人,少发不少奖金。到厂里发奖金时看看他们两个要不要,怎么拿着回家。这两个人差一点就把两个孩子的前途给毁了。那两个傻蛋,也不想一想,预选仅仅是个形式,一种做法,考试规则也是应付上面检查的。到底让谁考不让谁考,是分数说了算还是人说了算,恐怕校长也不知道,要不他躲出去干吗?他是躲出去了,但条子早交给教务处了,出去只是为了清静清静,给傻瓜看的。大会上说纪律惩罚,那是程序,不说不行。颜老太干了一辈子教师还没悟出来。上面说的越郑重,底下就越花花。再说了,想考的谁也卡不住,给卡住的都是爹妈没本事的。咱们卡那个有啥用?还不是光得罪人。有权的卡不住,卡老百姓的孩子那不是作孽吗? 
话慢慢地传到阿城的耳朵里,确实是我的错吗?他们考上了大学,当初作弊就正确了?不过,当初要是严格按规定办事,他们参加不了高考,可真完了,我真是害人不浅,坑了人家孩子一辈子;可要是按规定办事的话,他们不能参加高考,没有高考成绩,谁又能说什么呢,现在的说法不是全没了吗?是不是规定错了,是不是应改成有希望考上大学的可以作弊。否则,怎么解释这件事?
暑假里阿城和曹老师说起这些事,问曹老师什么看法。曹老师沉默了好久,说:“做事不可能把方方面面都想到,不可能让一切人都满意。只要对得起良心,问心无愧就行了。像那两个孩子,如果因为作弊被取消高考资格,那是他们自找的。破坏规矩,理应受罚,这没什么可争论的,你更用不着内疚。” 几句话说得阿城心里明亮亮的。“不过,学校的做法也不是没道理。这很现实,两个考学有把握的学生,学校一般不会禁止他们参加高考的。那样冒的风险太大了。升学率是学校的生命啊。要是你当校长也会这么做的,也只能这样做,学校也没办法啊。”阿城叹了口气,曹老师也有无奈的时候
阿城从曹老师家出来,想到半年没到叔叔家了。就想回去看看。快到家里的时候,碰到了同村的人。
“阿城,你是接到话回来的吗?”“不是,我是回来看看,怎么,有什么事吗?”“没有没有。”说完人家就走了。
到了叔叔家,才知道头一天二叔家叫人偷了一公一母两条大狼狗。阿城心里就咯噔一下子。两条大狼狗就四五千块钱,这还不把二叔二婶疼死。果然,不一会婶子就开始嘟囔,说二叔不该同意小满子养这些东西。赚钱不赚钱的,倒先把贼招来了。大白天就撬门偷狗,以后这日子咋过么?阿城说:“婶子先别着急,找了没有,有没有头绪?按说这狼狗不会跟生人走的。想想这段时间谁来过,也许会有用。再就是报案了吗?”“案子是报了,可镇派出所说他们人手少,抽不出人来管这小案子,让自己找,找着了,他们帮着弄回来。”
阿城觉得来了就走不是那么回事,所以就在叔叔家住下了。
有人让叔叔他们把最近常来的人想一想,说不定能找出来。叔叔他们想了几遍,觉得城关镇老鸹村的王来喜最有可能。不过这个人看上去挺实在的,不到一个月来了三四次,每次来都买东西,还帮着喂狗,跟狗也混熟了。有一回还住下了,但一件生意也没做成。再问整天在门口晒太阳的邻居老太太,说好像在那天见过那个人,开着三轮子来的,车就停在胡同后面。走时牵着那条大牙狗,还有一条母狗跟在后面。再打听,邻村有人见过那辆车,拉着两条狗。因为车在胡同里开得挺快,所以就同那人吵了几句,现在还有印象,见了那人保准能认出来。
小满子、阿城当天就带着邻村的人去了城关镇派出所,一查户籍照片,就是那个人。“看清楚了?”“就是他。”他们当时就跟派出所的治安股的人把情况讲明了。治安股的人说光你们说是还不行,你们得有证据,要不我们不好办,现在是法治社会,什么都讲法制,讲法律,讲证据。你们在他家看见你们的狗,我们就去。几句话说的小满子他们直点头。“对对对,是是是”。他们商量了一下,不能直接就去王来喜家,一是怕打草惊蛇,二是怕人家把狗转移了,反咬一口,会吃大亏,先回家再说。
在他们出派出所大门的时候,阿城碰到了师范时的同学范同。 
“范同,怎么当上人民警察了?”“是啊,干了一年教师就调出来了。阿城,听说你现在混得挺不错。到这儿干什么来了?”阿城就把事情简单说了一下,“走,办公室里坐。”范同就把他们领到所长办公室,阿城就问能不能现在就去王来喜家看看,“不好办,刚才他们说的都是实话,现在有些事确实不好办,尤其和城关镇的人还打交道。不过,没问题,谁让咱是老同学来呢,我再帮你问问。只要有一点消息,你们放心,保准给你们找到。”然后范同留他们三个人吃饭,阿城说得给家里回个话就谢绝了。
路上三个人都充满了信心,二叔二婶他们也充满信心。派出所长和阿城是同学,这还有什么说的,再说公安局破案子,那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回来找和老鸹村有联系的人,费了几天工夫托人找到城关镇老鸹村的村长。村长是个痛快人:“你们问王来喜这小子,不是个好东西!整天东逛西颠的,不干正事。偷狗?不大可能,他没那胆吧。他倒是养狗,整天叫唤,搞得村里不得安宁。听说最近买了几条好狗,到外地卖狗去了,到哪儿就不知道了,他父母?他父母嫌他不务正业,不和他说活,也不可能知道他跑到哪儿去了。”他们又到城关镇派出所,说是王来喜最近弄了几条狗,特征和丢的一样。“现在还在不在?”“不知道,听说到外地卖狗去了”“那我们也不好办了,也不知道他跑到哪里卖狗。”“我知道这周围的狗市,我可以领着你们去。”“那我们做不了主。得请示领导。”阿城问范所长在不在,不在,到省里学习去了。请示的结果是其他领导也不在家,没人敢作主。他们只好回来
回来又和镇派出所的人说了,值班的民警说:“偷狗的人是其他乡镇的,我们不好插手,这是有规定的。哎,你们没跟城关镇的说吗?”“说了,要我们找证据,就是那个人,有好几个人看见他把狗弄走的。”“你们不去把狗弄回来?”“可那人把狗弄到外地去了。”“那谁也不好办了。”
跑了五六天,花了不少钱,啥作用也没起。阿城就回学校了
一年之后,王来喜在天津偷东西被抓住了,当地的警察来县里核实,二叔家的狗就是他偷的,还在自己家里养了四五天。阿城一算,如果派出所派人去的话应该人证物证都在,只可惜,连同学都没能帮上忙。后来阿城无意中和小舅子说起这事,小舅子解释说:“两个派出所都蒙你呢。同学怎么了。王来喜在他辖区,抓起来又判不了几年,出来还不找范同的麻烦?什么人难管?就是王来喜这样的,乡不乡、城不城的小混混难办。再说破案越多,不说明辖区越乱吗?同学怎么了?你给他多少钱?你对他有啥用?吃力不讨好的事他才不管呢。你要是检察院、法院什么的,你看他管不管?不用你管,保证啥都给你给办好了。”
当小舅子看到阿城的脸红了又青,青了再红时说:“哥,你也不用难过,现在人就这样,势力得很。”
阿城觉得那一天是他终生最难忘的一天,他的尊严受到严重伤害。小舅子把事情分析得那么透彻,阿城就觉得自己好像行窃被铐在大街示众,任人评点,颜面尽失,从那后对小舅子有点烦,还有点怕,他把自己的尊严弄没了。
阿城从家里回来两个月后,小舅子又来了,买了好多东西,阿城说这是干什么。小舅子说感谢你,我的姐夫哥。阿城说是不是又要考什么了。哥,不愧是我哥,不愧是大学毕业。有件事还得麻烦你一次。我的高中毕业证发下来了,我真得感谢你。这回县党校有一个专科班要招生,经济管理专业,我也报名了。
县党校办专科,它有资格?
县党校和省经济学院合办的,毕业发正规的大专文凭。我报名了。
报名就上呗。
可还得考啊。
考就考呗。
哥,咋这样说呢,不愿帮是吧?你不希望你孩子的舅舅是个半文盲吧。
你早干啥去了。
哥,看你说的。说话不揭短啊。现在说啥都晚了,要不我能求你吗?再说我现在上专科也是追求进步,你也应该支持啊!
那你自己学,自己考啊。光叫我替那叫进步?
总比不报还强点吧。
说吧,又要我干什么,替考我是不去了。
跟你要几张照片。
你考试要你哥照片干什么?
姐,你知道,高中我都没读完,让我自己考,哪不是开玩笑吗?我想把我哥的照片贴在准考证上。
是不是又让你哥给你代考?亏你想得出。再说毕业证上不也是你哥的照片吗?那有什么用?
姐,这个,你和我哥就不用管了。
你可真敢想。
咱学习不行,就得想点别的办法,要不在社会上咋混呐,老天爷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我学习不行,可有好姐好姐夫。你说是吧,哥?
,,是。
那就这么说定了。
什么说定了,我还没答应呢。
姐,你们真好意思不管吗?总不至于让咱妈来吧?姐夫不替我考,我只不过就是去找别人,麻烦一点罢了。可你们能保证以后谁的事也不管吗?能管别人就不管我?你保证以后不替别人考一次,我也不难为你。再说这事不让你们为难。大家伙都明白。省经济学院也知道我们的底细,要是好不早就考大学了吗?他们只不过就是想弄俩钱花花。他们要钱,我们要文凭,各得其所。
阿城和李洁俩人又都没话说了。他们,特别是阿城教学论文一篇篇的发表,学生不断获奖,成了个名教师。但这社会的事越来越不明白,怎么自己看着明明不对的事,到了小舅子那儿道理一套套的,再看看社会,还真像小舅子说的做的那样。这该死的小舅子,这x养的社会。他脑子里闪过一念。立即觉得自己不对。社会怎么了,这社会不是挺好吗,曹老师不是很好吗,师娘不是很好吗,李洁和她的父母不也是很好吗?否则自己能上大学么?自己周围的人,好像就是看小舅子不顺眼,可小舅子也没坑谁害谁啊。真的细细的数一数,看看小舅子干过什么坏事,还真找不出来。倒是小舅子给自己帮了不少忙。看来是自己落伍了。
爸妈知道不?
不知道。哪敢让他们知道,他们知道了,还不得扒我的皮。要是你们不帮,我就得找别人,他们就知道了。求你们了,别在老爸老妈面前提这个,等我毕了业再说,好不好?
阿城架不住小舅子软磨硬泡,最后还是应承下来,替小舅子去考试。考试科目不多。语文、数学、政治经济学。学院在考试前发了复习提纲。阿城就认真地学起来。
要考试了,小舅子开车把阿城送过来。阿城进了考场,里面干干净净,考号贴得规规矩矩,比高中合格证那次严肃多了,外面一个闲杂人员也没有,都给拦在大门外了。过了一会监考老师进来了,发试卷,核查准考证,因为照片是自己的,所以阿城也不很紧张。
第一门还是语文。题目比上次难一些,但阿城做起来还是相当轻松,时间过半,全都做完了,他看看监考的一男一女两个老师。他们喝着水,说着悄悄话。阿城就看着他们的嘴一动一动的,男老师的喉结一上一下,时间长了好像挺有规律的,也挺有意思,怎么看都像鸡嗉子。正看着,监考老师咳嗽了一下,阿城向外看了一眼。巡视员来了,嘿,是他呀。怎么这小子改行去了地区党校了。
巡视员围着考场转了一圈,然后在阿城旁边坐了下来,冲阿城点点头。阿城笑了。巡视员问:“给谁?”“小舅子。”“那没办法不帮。”然后两个人就聊了起来。足有十五分钟。最后巡视员站了起来,点点头走了。时间快到了,阿城交上试卷,监考老师问他和巡视员什么关系,“同学呀”,“那你考这个啥用?”阿城笑了笑,“多学点东西呗”,监考老师和阿城都笑了。
阿城出了大门,找到小舅子,他正和一伙子人打扑克呢。见阿城出来,把牌一扔,“不玩了。哥,不难吧。”“不算难。你猜我在考场里碰见谁了?”“这玩意到哪儿去猜。”“我大学的同学,这回当巡视员呢。晚上我请他在一块坐坐,你一块去。”“要请也得我请,哪能让你请呢,不过考试期间请他影响不太好吧。这样,下午你跟他说,等全考完了,请他在一块坐坐。”“行。”
但是巡视员再也没出现,当天就走了,到别的考点检查去了。
就这样,小舅子考上了党校专科。
这一年夏天,南方发大水,学校组织捐款,阿城和李洁捐了半个月的工资。谁都有难的时候,包括国家。
在此之后的一年半中,小舅子负责上学,和讲课的老师喝酒。阿城负责作了两次作业,写了一篇关于企业文化的论文。答辩也是阿城去的。答辩的时候,老师说论文水平不低,不是抄的吧?阿城说怎么会是抄的呢?我自己写的。真的吗?当然是真的,阿城有些急,不信我再给你讲讲。水平不错,比正规本科也不差,可以编到论文集里了。本来就是正规本科吗,要不是当年急着上班,推荐的研究生没读,否则研究生都毕业了,阿城心里想。
接着阿城又考上了党校本科。这次考试,说来也怪,阿城心里很坦然。这几年,除了给小舅子考试,还替几个认识不认识的人考了几回。别人来了,求着你了,不好拒绝,就去了。不过,这些人都很够意思,不管是考前还是考后,都宴请参考人员,档次都很高,一顿就上千元,临走抽烟的还给带上几条好烟,开始阿城有些不好意思,后来也习惯了。
有意思的是,阿城和几个监考老师成了老相识,不再核查阿城的准考证了,虽然他的名字一变再变。阿城也不再紧张了,替人考试就像给学生上课那样自然。
还真让小舅子说着了。
阿城成了厂里的名人,学生说他教得好,知识渊博,思路清晰,教法灵活;领导说他考得好,样样精通,一次过关,而且嘴巴严实,从不泄密。
阿城经过两年的学习,取得了党校本科毕业文凭。不,应该是小舅子。
一年后,阿城因为高考成绩好,论文多第一年参评就取得了中级职称,相当科级,就是地方上的局级。小舅子作为电业局有文凭的拔尖人才被提成副局长,两个人都是科级了。只不过小舅子有了自己的专车,配上了大哥大,阿城也跟着沾光,回去看曹老师或是回家都是小舅子让司机把他送回去,接回来。
没白替他考,阿城有时心里想。但本厂的一些人就不够意思。一顿酒就打发了,以后见了面连招呼都不打。好像教师就值一顿酒钱。那一次,阿城领着学生到总公司参加竞赛,回来时车坏在了路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阿城想找人联系,可不知道人家的电话号码。幸好学生中有一个是副厂长司机的孩子,他知道副厂长的电话号码,而阿城恰巧曾帮过他的忙。阿城让学生在车上等着,自己摸黑跑了一里多路,找了个公用电话给领导打电话,问他能不能帮个忙,领导说让阿城先和车队打个招呼说明情况,然后领导再给车队打个招呼。阿城打电话到车队,车队说车辆很紧张,一时调不过来,让司机先想想办法,能不能修一修,坚持开回来。回来和司机说了。司机说现在黑灯瞎火的看不见,咋修?也不知道附近有没有修理厂。阿城说我下去问问。还真有一个修车铺。修理工来了和司机检查摆弄了一顿,把车弄响了,阿城松了一口气。可走了不很远,又不行了,司机说这回真完了,孔老师你想想办法吧。阿城给车队和厂调度室打电话,找不着人;向副厂长家里打电话,副厂长老婆说有事出去了。
正在阿城着急的时候,从后面来了一辆车,到了跟前停下了。阿城看了车号,是厂里的车,心里就一阵激动。司机下了车,问了问情况,但只有一个空座,阿城就让唯一的女孩上车,但司机不愿意,说有人早说好了,然后就把领导司机的孩子接走了,把阿城气得要吐血。最后没办法,给小舅子打电话,小舅子找车把他们接回去了。
事后,李洁的父亲对李洁说:“阿城真喜欢当老师吗?”“是吧,他干得挺带劲的。”
在阿城评上职称的这一年,李洁也评上了。
李洁是后补的。
在阿城他们的名单报上一周后教育处又拨下来一个名额。
这个名额下来后学校里又组织评委进行商议,一个名额,一个候选人。因为有话在先,所以评委们投的是信任票,一人一票,即你是否同意,大家都同意。于是就通过了。
此事引起很多人不满。学校远离总公司,什么事都是后娘养的,评职称也是如此。总公司附近的学校名额用不完,而偏远的地方三四个人给一个名额,僧多粥少,不好平衡,有的人到第五年还晋不上,因此每年的职称评定成了领导的一大难题,也是学校最敏感的话题,职称和工资、房子连在一块哪。能第一年评上就被视为能人,二三能评上年为正常,夫妻同时评上,学校还没有先例,尤其是第一年参评的。
有人私下里说是李洁能评上还不是因为她父亲是邻县的书记,土地爷,和厂里领导都熟,厂里为了搞好企地关系主动从上面要来的。李洁本人确实不错,但是这种事让人想想就憋气。特别是和李洁一块参评没评上的,牢骚就更多了。阿城个人条件硬,没人比得上,但李洁哪儿突出呢。干得好不如出身好,有个好爹比啥都强。
其实这事有点冤枉李洁了。当名额下来后,校长征求李洁的意见,李洁说先给那些评了好几年的老教师吧,我今年不行就明年。今年阿城上去了,再给我会让大伙伤心的。校长说我就先谢谢你了。校长就按评选排名把最靠前的老师报了上去,结果上面不同意,说换人就作废。结果学校只好又搞了个评委投信任票的形式给了李洁,李洁也只好接受了。这之后她觉得有些对不起其他老师,好像做了亏心事似的。
阿城越来越看不起自己了,因为他觉得自己学会了撒谎,变得虚伪了。自己做的往往和对学生说的正好相反,站在讲台上要求和鼓励学生努力学习,不好好学习将来就没有好的出路,或者批评学生作业不认真、考试作弊不诚实时,心里感到阵阵不安。有时他觉得自己分成身体和灵魂两部分。灵魂犹如高空流云,行为犹如木牛流马。审视灵魂,随风飘荡,难以自主;日常行动就更不用说了,如同行尸走肉,被裹挟着,身不由己,随波逐流。有时吃饭的时候看着李洁,心里就不自觉地想:李洁还像当初那样爱我吗,她是不是觉得我也俗不可耐了呢?他想问问李洁,但又不敢。
阿城的学生在各种竞赛中连连获奖,所以就有好多人让阿城给孩子辅导。开始阿城不答应,不是不愿意辅导,而是同事间不好解释。就你能还是怎么的?所以他极力拒绝。后来有人给他说,你利用假期在家里给学生补课,再象征性地收点钱,别人就不好说什么了。阿城想想也是。如果老是拒绝别人,一是不符自己的性格,自己本来是喜欢帮助别人的;二来也显得自己太不通事物。就跟李洁商量。李洁就说:“还是不搞吧,在外面影响不好;在家里弄得家里乱哄哄,孩子怎么学习呢?。”阿城知道李洁的心里话。又不真缺那俩钱,有功夫教好自己的孩子不更好吗?事情就拖了下来。
暑假里还没到,一个副校长找到李洁,说自己老乡的孩子,学习有些吃力,想让孔老师给指点指点,李老师你看孔老师有空吗?李洁说暑假里只要学校不安排阿城出去学习就没什么事。校长说就这么说定了。
六月底,副校长和孩子的家长宴请阿城一家,场面就不用说了。第二天,副校长把阿城叫到他的办公室,给他一个大礼包,说是学生家长送给孩子的。阿城坚决不要。校长说你不拿就是嫌少,也不给我面子。孔老师,我就连这么点面子也没有吗?阿城接下了。李洁说你瞧着吧,你的麻烦来了。
果然,假期里,阿城给学生补课的时候,慢慢地来了好几个,都是转弯抹角有关系的,推都没法推。学生各个年级的都有,水平相差不齐。阿城得准备好几种材料,白天辅导,晚上检查学生的作业,比上班时还累。
阿城在家设帐教学的时候,各种辅导班也突地冒了出来,幼儿英语班、数学奥赛班,还有书法、小提琴、电子琴、舞蹈辅导班,或明或暗。有的人还办起了私人学校,把舞蹈、英语、琴类班都包了进来。在大力提倡素质教育的时候,最先明白并付诸行动的是家长,挣钱不就是为了孩子吗?
所以当李洁自己领着孩子散步,想着阿城在家改作业时,想一想别人明码标价办的各种辅导班,原来忐忑不安的心踏实了。这是自身能力的体现,是自己劳动的回报。
好不容易一个月过去了,痩了一圈的阿城心里松了口气。
家长用不同的形式感激阿城,都说阿城教孩子知道什么叫物理了,孩子不怵物理了,喜欢物理了。
面对家长的感激,阿城和李洁最后都接受了。
又是一年过去了。这一年里,阿城前前后后辅导过十来个学生,他用辅导费给孩子买了个日思夜想的波比娃娃,给自己和李洁买了手机,本来两个人都觉得没必要买这东西,但买了后就觉出方便来了,虽然各种费用自己出,但想到再也不用借小舅子的手机了,再也不用看他老婆那种得意的眼神了,心里觉得花得值。好东西就是面子、身份、自尊心啊,怪不得人家经常换车、换手机呢,面子值钱啊。
高考快到了,教毕业班的阿城和李洁比别人早一周过暑假。李洁大学时一个不错的同学打电话来邀请他们去玩。李洁说高考完了再去吧,同学说干嘛非得高考完了呢,你们又不是班主任。准备准备,明天就去接你们。阿城对李洁说这么急,莫非有什么事。这会有什么事,就是玩玩呗。
到了同学那里,阿城李洁才知道自己如何落后了。无论是住房还是收入,都比同学差远了。同学的丈夫原来也是教师,后来辞职加入一家国营大公司,不几年就抖了起来,换了房子买了车,就是当教师的同学的工资虽然比李洁的工资高得多,虽然她的工资对家庭已经不起作用了。这让阿城心里很不舒服,暗自长叹三声。
同学一家带他们到附近的地方玩了一个遍,热情周到得让李洁他们感到很不好意思,不知道用什么法子回报人家。
住了两天,阿城的压抑感越来越强烈,就和李洁商量,回去吧。李洁也感到压抑,就和同学告别。同学再三挽留,最后对李洁说了实话。这次叫他们来玩,还有一件事,就是同学丈夫老板的孩子今年参加高考,想让阿城给帮帮忙。阿城说高考能帮什么忙?同学的丈夫就说老板的孩子学习其它科很好,就是物理不太好,但想让他上个好一点的大学,所以……阿城连忙说不行不行,高考替考那是犯法的。孔老师,你别着急,不会让你替考,那种方法太落后了,你只管在我家里呆着做题,连门都不用出。至于题的来路去路都由专人负责。各环节的人互不认识,你啥不用管,知道多了更不好。阿城还是一个劲地说不行不行。李洁的同学说,高考作弊在他们这已是公开的秘密。每到高考时,相关的人就忙起来,八仙过海,各显其能。有的是学校集体作弊,让同科老师扮做服务员,来回传送;中午请监考老师吃饭喝酒,一直拖到开考时间,不醉不罢休,监考老师到了考场就啥别说了。晚上请监考老师玩到两三点,不玩不行,有的是法,第二天眼都睁不开了。还有的人在安排考场时,把考生排在靠窗的位置上,在邻近的房子里用望远镜,把题抄下来,学生带上改制的传呼机,离收卷三十分钟时,通过传呼台,发出答案。所以你不要放不开,说实在话,事后阿城不愿干教师的话就到他们公司去,凭阿城的本事,什么干不了。真的,李洁,如果是很冒风险的事,我们也不会让阿城干的,那不是害你们吗?你父母又不是一般的人。再说叫别人知道了对我们自己也没有好处啊,又不是我们的孩子考大学,你们想想是不是这样?这事现在大家都习惯了。阿城看李洁,李洁看阿城。高考作弊的事,阿城他们也早就听说了,本校考艺术的学生,试卷在考场里就被抢过,而监考老师就在旁边看不见;   原来的厂第一公子,一个不知李时珍干啥的人一年内从中专生变成大专生,又从大专生变成本科生,最后以研究生的身份到生卫生厅上班去了。这些事,一开始,他一想起来就觉得的喘不上气来,但时间长了,也见怪不怪了。
但现在让他们卷入其中还真难以接受,李洁的同学看着他们说,如果你们真为难的话,那就算了,这些话算我们没说,咱还是好朋友,你们继续在这里玩,让我老公再找别人。李洁看着阿城,阿城想了一会说,算了就这一回。同学的老公说:“那当然,孔老师。不会麻烦你第二次的。现在像你这样老实正直的人,打着灯笼也难找。”阿城知道,说自己老实正直就是呆板不灵活。自己是够僵化的了,但即使如此,还是觉得曹老师对自己现在的表现叹气。
高考过去了,老板的孩子果然上了北京的一个大名牌。同学和她老公买了一大堆烟酒糖茶来到阿城家,玩了一天。中午吃饭时,从不喝酒的阿城喝多了,趁着酒劲,阿城问当时的过程,同学的老公说:“很简单,考生手上戴的手表是微型手机,带摄像头的,一送一收,问题就解决了。不让你害怕,你就别害怕。当时还有其他人帮忙呢,不过他们是考试公司的,谁都不知道他们的名字。”
“考试公司?”
“对,都是省城很有名的老师。”
“几门都考满分,不就坏了吗?”“哪能呢,故意错点。”
他们走了,阿城打开茶叶筒,里面有一个存折,还有一个纸条。他们眼睛直了,五万元,他们两年的工资,不吃也不喝。看着上面明明白白李洁的名字,纸条上的密码,他们愣了。过了一会,他们缓过劲来,连忙给同学打电话,同学说这是辛苦费,家长的心意,退回去是不可能的了,那会叫老板内疚一辈子的。还说没事找他们去玩。“内疚一辈子”,阿城反复说了好几遍。“不退了,这是封嘴钱,人家不会要回的,你同学这一回把咱们套进去了。”
小舅子不大来了,听说忙着竞选局长呢,已经研究生毕业的他踌躇满志,成竹在胸。研究生学历是他自己弄来的,他知道阿城帮不上忙就没找他。
九月开学的时候,阿城接到师娘的电话,说曹老师病了,要他们回去看看。阿城一听就毛了。若是一般的病,曹老师是不会让他们打电话的。阿城连忙请假赶了回去。曹老师躺在病床上,脸瘦得不成样子,阿城一见就哭了。曹老师说哭什么,我不是好好的吗?阿城偷偷地问师娘,师娘抽抽嗒嗒地说是肝癌。暑假里还不是好好的吗?那时他就经常疼,没放在心上,还去上课,一天班也不拉,这是疼得受不了了才去检查,医生说都晚期了。强子哥怎么说?强子要带他到省城去看看,他不去,说到哪里都一样,省城花销还大,光押金就好几万。阿城知道这几年强子买房子加上小燕上大学曹老师家里很空。就赶忙说我和强子哥商量商量,明天就转院。然后阿城就哭着给李洁打电话,让她把那五万元提出来。第二天一大早,李洁带着六万块钱过来了,和曹老师一家把曹老师送到省城,找了几家医院都满了住不下。李洁就给自己的同学打电话,过了半个小时,同学两口子过来了,说她丈夫的老板和医院领导通了话,就领着他们来到省立医院交了八万元的押金住下了。师娘拉着李洁的手说,亏了你们两个,要不连院都住不上。
曹老师在省立医院治了两个月,身体好多了,回到家里。曹老师问阿城钱是不是借的,还说药费一报销就先还他们,说得阿城直哭,这钱是我自己攒的。你就不用管了。老师当年你不管我,哪有我的今天。曹老师说提那个干啥,老皇历了。
半年后,曹老师去世了。留下一群学生和一份帐单。
阿城和李洁想穿孝衣给曹老师守灵,但曹老师弟弟不干,阿城只好作罢。出殡那天,曹老师的学生还有周围村子里来了好多人,黑压压一大片,说曹老师这么个大好人不该走得这么早,好多人都哭了。阿城更是哭得死去活来。看的人说,阿城还算是有良心,曹老师没看走眼。  
曹老师走了,他的学生们集资给他立了个碑。
曹老师在天堂安了家,阿城在曹老师的墓旁坐了三天,想了三天。
阿城要师娘到他们那儿住几天,散散心。师娘说什么不去,说说不定老曹还会回来看看,她不在家,老曹找谁呢?还有老曹说了,谢谢你们帮忙。你的钱算我们借的,他嘱咐我一定要还你们的钱,你们的钱来得也不容易,几句话说得阿城又掉下泪来,师娘,你们把我当外人啊。不,阿城你多咱也是我们的孩子。不过钱的事老曹说了就这么办吧。
过了半年多,阿城才从悲痛中挣扎出来,神情不再恍恍惚惚的。脸上也开始有了笑容,李洁悬着的一颗心放了下来。这一段时间把李洁累得不轻,除了上课,阿城什么都懒得干,经常一个人抱着头发呆,有时还冷不丁地问李洁:“人活着到底为的什么,图的什么,你看曹老师说走就走了,还不到六十岁。辛辛苦苦一辈子,任劳任怨,善良仁慈。除了一个好名声啥也没有了,连病都看不起。”李洁想了一会说:“活着就图个心安吧。只要心安,其它的都是小事。”“可心怎样才能安呢?”是啊,心怎样才能安呢,李洁也说不上来。
五月底,阿城接到留校同学的一封信,毕业十周年,同学大聚会,缅怀过去,展示现在,畅谈未来,请各位务必参加,最好全家一起来。信中特别强调,李洁一定要去,她当时是男生心中的天使,择偶的标准。阿城问李洁去不去。李洁说当然去了,回去看看,就当玩玩呗,一块去。
大学毕业后的十年时间,是人生分化最大的一个阶段。在路上,两个人猜测同学们有什么变化。见面之后大家格外亲热,搂搂抱抱,不分你我,倾诉十年相思之情,然后就是询问如今状况,怎么来的。当初虽都是师大毕业,但如今工作、社会地位有了很大分化,有的还是教师,如李洁、阿城,有的则到了政府机关,最好的混到了县级;有的成了公司老总,不管是公家的还是私人的。来的方式也大不相同,坐飞机的,坐公交车的,开着公家或是私家车来的。慢慢地根据每个人的社会地位、谈论话题人群逐渐分化,彼此间说话的内容口气也不一样了。
中午酒宴上,当年的老师们也请来了,师生都有很大变化,令人唏嘘。那些成功的同学自然也成了宴席上的中心人物,这令阿城心里颇多感慨。在自由敬酒时,阿城找到当初同屋的几个人,他们听说阿城现在还是普通教师一个,都颇感意外,阿城是大伙中最具天分和努力精神的,应该最具发展前途。阿城笑了笑,“我现在不是很好吗?一生中有李洁相伴足矣。”他有点酸溜溜地说。当然,李洁那是我们找对象的标准啊。有个同学还唱起舍歌:“不看你的眼……”“行了,别唱了,已经老了。”李洁笑着打断。
人,就像那流动的水,就像那天边的云,总是在变化之中,很难用现在去推想一个人的过去和他的未来。个人努力是一个因素,但更多的东西是很难一一列举的。顺其自然应该是最恰当的选择。但是,看到本来很不起眼的比自己强得多,阿城心里还是很不服气,我为什么不行了呢?我差在哪里呢?不比不知道,一比才显出差距。阿城嘴上不说,心里暗暗咬牙。除了李洁还是那么好,自己哪里比别人强呢?李洁越好,他越觉得对不起李洁,为了李洁和孩子,也要比别人强。现在不是一个人了,而是一个家庭,好坏不光是自己的荣誉和享受,还有家人,混得赶不上人家那是对家人的不负责。他那股倔劲又上来了。一定要比他们强。
三天聚会,看上去热热闹闹,但阿城却觉得在演戏,在受罪。他盼着赶快结束。对二十年再相聚的提议哼了一声,不混出人样,才不来现这个眼,给人家抬轿子呢。
开个公司当老板,挣大钱。
阿城把自己以前有关物理教学及试验的教具再重新设计修改了一番,然后寄到国家专利局,申请专利。一切都很顺利,不久就取得了专利证书和证号,阿城把自己的专利设计寄给许多厂家,大都没有回音,有的回信说好是挺好,只是现在教学用具发行面窄产量太小,没有多少利润,希望下次和孔老师合作。阿城靠当教师出人头地的美梦没做到头就醒了。因为社会不需要教具。
随着推行素质教育的深入普及,各种音体美普及班如雨后春笋般遍地开花,英语、电脑补习的人也日益增多。但让阿城辅导的人没有了,让阿城替考的人也没了。现在人们需要的不再是本科学士了,而是硕士博士,硕士博士不用替考用钱就买来了。你看看好多单位为提高领导素质,集体购买文凭可级副处买硕士,处级为博士,这是阿城办不到的。所以现最真实的文凭是技校和专科,其它的都不大可信,都有水分。就像现在只有孩子的娘是真的,连父亲都可能是假的。
没人要替考了,也没人要辅导了,阿城没办法了。他想让李洁问问她的同学,那儿还有没有人需要帮忙,但没说出口。一来李洁保险不干。原来给人家考试都是不得不帮,没办法,偷偷摸摸和做贼似的差不多。不知李洁同学丈夫的公司要不要人,想了想,还是算了,人家当时只是客气客气,更重要的的是自己帮老板的孩子作弊上大学,这是老板最忌讳的,说什么也不会要自己的。再考虑考虑那家考试公司,可是不知道怎么联系。还是想别的办法吧。私立学校工资高,也仔细算一算也不是真高,而且风险太大,人家办学校的目的就是挣钱,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不能替人家干活,以后的活路在哪儿呢,更何况李洁的父母也不同意。
考研究生去。
仔细打听一番,算算自己的岁数,看看读研究生的费用,赔本。
考公务员去。
考上了又会怎样?公务员的工资和自己差不多,也发不了财,同自己的目标相差太远。
“开个公司当老板。” 一向务实的他终于忍不住了,对小舅子说。
  “你?”小舅子一脸的疑惑。
“我,不行吗?”语气不如原来那么足了
“你做生意还不赔掉了腚?”
“门缝里瞧人。”
“这样吧,最近农电网换线,电业局挺忙的。你来帮个忙吧,反正是假期,在家里也是闲着。见见世面,咱再说做生意的事,好不好?” 当了局长的小舅子说话很老到。
阿城就到电业局办的一个公司里帮忙。公司确实很忙,尤其是晚上的应酬特别多。阿成长了很多见识。过了十来天,小舅子要他跟着公司的老李出去买电缆,见见世面。
临行前,李洁给他准备了好几个床单,嘱咐他千万不能用宾馆的,脏。
他们一路南行,转了几家,谈不拢,老李分析了这几个厂家产品特点。或是绝缘皮不行,或是截面积不够,或是合金的,还说一大堆名词,阿城似懂非懂的点头应答。阿城想买东西都这么难,卖东西更难吧。
东西没买成,但阿城却觉得很有收获,一路上山山水水,领略了祖国的大好河山,当教师一辈子出的门也赶不上这几天收获大。尤其是在飞机上看的景象,在讲台上是无法想象的,怪不得有人说科班出身的教师讲课死板,不生动,原因就在于此,见识太少。特别是语文教师,好文章都让他们讲的枯燥乏味,像游记一类的尽提些这一段写什么、那一段写什么、怎么写、作者在游记中写出了什么感受之类的问题,没去过谁知到作者怎么想的。老师的回答现在看来也是照本宣科。应该每年都让语文老师出去转两圈,有自己的感受认识,那样讲起课来才能生动。
阿城回想着自己坐飞机的感受。飞机低空飞行时,地面就如同美丽的地毯,条块分明,汽车就像甲壳虫,在一条线上爬行,人就像小芝麻粒。升到高空,往下一看,白云如雪,或疾风过后,层浪相叠;或细风抚雪,坦荡如砥,强烈的阳光映在云毯上,很刺眼,但又很壮观。他不禁想起了毛泽东的一句“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其实雪是静的,只是雪天相连,望不到尽头,比在地上看雪惬意多了,让人想到浩瀚宇宙,无穷无尽。还有一句“好一派北国风光”,不知是谁说的了。他想说几句唐诗,只想起个“燕山雪花大如席”,可又不相符。他想如果是个诗人或作家看到这景象,就能写出一篇好文章来,可惜好多人坐飞机除了稳快,别的什么都没留下,简直是一种浪费。看着看着,飞机到了群岭之上,沟沟坎坎,积雪相覆。其实是雪是云已辨识不清。群山披着洁白的披肩,几个光秃秃褐色的山头从云中露出来。从高空望下,群峰相连交错,相依竟上;高高低低,脉络清晰。这就叫山脉,这就叫山系,阿城心头亮了,十几年前的疑问冰然消释。在山头凹处,一缕尺把高的白云细柱般立着,久久不动,飞机也好像赏景不飞了。过些时候,外面的光线暗了下来,几朵流云从窗旁匆匆离去。远望云天相接处,一弧金黄的火焰在燃烧,越近阳光越强烈,越远越淡,融入太空中。时空交融,阿城突然感悟到,他不禁想起了老子、孔子,UFO,也许他们就住在这附近吧。
最后他们来到南方一个地处偏僻但很有名的电缆厂。看来是很熟了,他们一到,厂里就派车把他们接到招待所,老李说他晚上睡觉打呼噜,所以开了两个房间。晚上,酒宴接风、洗头休息、足疗健身一条龙招待,原来只是听说,看招牌,这回亲身体验,并不像听说的那样邪乎。阿城还是大开了眼界,不过比起学校里,外面的世界真精彩。
回到宾馆,阿城给李洁打了电话。然后铺好床单躺下,打开电视,消磨时间。
躺下不久,电话铃响了,他拿起来,“先生,你需要服务吗?”阿城说不用。一会儿又响了,“先生,你需要特殊服务吗?” 阿城二话不说就扣了。过了一会儿,又响了,阿城烦了,就把线拔了下来。阿城累了,这一天,坐车、喝酒、洗头、洗脚把阿城累得不轻。还没关电视呢,响起了敲门声,阿成看看表,午夜了。“谁?”“先生,隔壁的李先生叫你去。”
阿成穿上衣服,开门。
门还没有完全打开,一个女人推门进来,阿成一愣,打开灯。不等阿成说话,来人顺手就把门关上了。
阿成说:“你是干什么的?”“孔老师,您别紧张。”
孔老师?阿成又一愣。
阿成盯着她。
高挑的身材,乌黑闪亮的秀发,一袭白色长裙。 “你是谁,找我干什么?”
“是这么回事。孔老师,能让我坐下喘口气吗?”还没等阿成说话,自己走到椅子旁,款款而坐。
阿成目不转睛的看着她。来人之意,不说也明。
长发乌亮,散披在肩。秀眉星眸,春水含情。裸露的乳白皮肤,在灯下柔光熠熠。说话时,贝齿闪耀,莺语燕啼,凉润入心。美,犹胜当年李洁。扯,阿成心里对自己说,怎能和李洁相比呢?
端庄秀丽,眉目之间,不见一丝巫山云气。真美。
长裙质地很薄,朦朦胧胧,高高低低,隐约隐现。阿成觉得有些热,到卫生间洗了洗脸,凉一凉。
女孩看着阿成的后影,高大匀称。
再看看女子。闲来静坐如处子,这不可能了。阿成有些遗憾,又有些迷惘。不知说什么才好。
她看着阿成,说:“孔老师干吗老是这样看我?”歪着头,有些调皮,还有些羞涩。
“你,走吧。”
“孔老师,你想想,现在几点了,让我到哪儿去呢,还出得了门吗?”
“那,你在这儿,我到隔壁去。”
“孔老师真可爱,隔壁的李先生恐怕已经休息了,你去打扰人家合适吗?”
阿成顿了顿,可不,李先生这时最不欢迎的可能就是自己了,还怎么能过去呢?
阿成心里踏实了。“那就坐着说句话吧。”他虽然也觉得自己话说得有些荒唐可笑。
“孔老师,你真有意思,我可不是陪你来说话,第一次碰到你这样的人,看来真是个老师,而且是中学的。我们是有约定的”
“我们……
“当然不是我们,你看……
递过一个本本来,阿成一看,学生证,大三了。
“我们是厂家接来的,也算一种任务。”“这也算任务?”“孔老师,话又外行了不是,互相利用呗,合同提成。”
“签约……阿成不想用大众口中的那个词。
“你们真缺这个钱吗?”“孔老师,咱不谈这个吧。我也不想多说,说了你也不能理解,你可能太老了。”很简单,也很直接。
阿成笑笑。一种无奈与悲凉。
尤物天然慰寂寞。
女孩过来,握住阿成的手。阿成把手抽出来,“你最好还是坐那,要不我会犯错误的。”“孔老师,你真幽默。”阿成不语,拿出一张照片,递给女孩。女孩看了看,“怪不得呢,确实漂亮。不过用不着这么守节吧。”“这,你就不懂了。”阿成底气足了。就把自己的事说了说。
“原来如此,只可惜不能一睹芳容了。”
“你走吧,我就说你挺不错的。”
“孔老师,我现在更走不了了。我觉得你很像我中学的一位老师。”
“是吗?”
“真的。高大健壮,很有男人味。孔老师,你看我不美吗?”“美,确实很漂亮。但谁也比不过她。”阿成似乎在对自己说。女孩看看阿成,叹口气,“过去有女人为男人守节,但我真没想到到现在还有为女人守节的男人。李老师遇上你太幸福了。”“是我幸运。”
俩人都沉默了。
阿成不住的打哈欠,又洗了一回脸,靠在床头,不一会眼睛就闭上了。
女孩把房灯关了,床灯调暗。也进去洗了一阵。
阿成感到又热又沉,努力睁开眼睛,吓了一跳。昏暗的灯光下,女孩只一条镂花窄边小三角系在腰里,肤如凝脂,酮如温玉,令人眼晕。白羊横陈,勾人心魄。
她双手搂着自己,头靠在自己胸前。阿成慌了,慌忙往外推女孩,手碰到女孩的皮肤,清凉细腻,一股热流从指尖到心窝,然后又到了腹部。“醒醒,喂,醒醒。”女孩好像睡熟了,搂着他不松手。两只小山头更加用力的压在阿成的肚子上,软软的、柔柔的。阿成感到阵阵悸动接连袭来。“醒醒,哎,你醒醒。”不管他怎么喊,女孩就不出声,搂得他反而更紧了。两对乳房相蹭,阿成一阵眩悸,双手抓住了女孩的两只小肉球,用力搓捏,只听一声莺啼,女孩把阿成压在身下。一只软舌在阿成口中伸缩轻扫,阿成有些忍不住了。软舌又轻轻的舔着阿成的耳朵,气息如兰,吹在阿成脸上,只吹得他心旌摇荡。阿成几次翻身欲起,都被女孩压住了。
阿成被撩拨得豪气冲天,翻身把女孩压在身下,女孩哼哼唧唧,褪下阿成的内裤,双手紧紧搂着阿成的脖子。
咚。外边一声响,接着一声叹息。
曹老师,阿成打了个激灵,浑身嗖的凉了下来,一下子蹦到地下,迅速穿上衣服。
对不起。
阿成坐到椅子上。
阿成喃喃地说,我想起了我的老师。然后梦噫般说起曹老师和自己的故事。
天还不明,女孩就走了,带着一脸的不屑。
老李来叫阿城,问阿城睡得可好。阿城用力地说很好很好。老李就很会意地笑了笑,看了阿城好几眼。
合同签得很顺利。
阿城知道自己完了,一个男人连这个事都干不了,还能干什么,他对自己失去信心了。实践证明自己现在已经干不了大事,办公司当老板就连想也不用想了。别人习以为常、津津乐道、引以为荣的自己却难以接受,自己的心理素质已经定型,太差,再也难以融入社会了。这一辈子恐怕也摆脱不了曹老师的影响,看来命中注定只能当一辈子教师了。
阿城回来了,李洁和孩子以最隆重的形式欢迎他,李洁做了满满一桌子阿城最喜欢的菜,阿城对他南方之行作了简略概括。
晚上两个人谈了很长时间。
李洁说她对阿城的感受早就知道,阿城只能当个好教师,当不了商人,这一点在大学里就看准了。太实在,太善良,撒谎都不会,怎能做官当商人呢?就是教给他学坏都学不会。别人经商、做官、当大款是奋斗,是享受,但对阿城来说是受罪。过去帮人考试,也是出于善意,自己没什么兴趣,阿城愿意干的是堂堂正正助人。李洁还说自己坐不坐车无所谓,也不想当大款夫人,要当上大学时就当了,也不找你阿城了。她就是想当正直善良的阿城的老婆,这样人守着放心。还说要是希望阿城做官、当大款的话,早就帮他解决了。一席话说得阿城心里热乎乎亮堂堂的。紧紧地把李洁搂在怀里。
第二天,阿城跟小舅子说,出去一圈累了,不给他帮忙了。
小舅子说,那就算了,省得我担心。
我早就知道你是当教师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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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9-6 23:06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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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9-7 09:18 | 只看该作者
好长呀,先占地吧!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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