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中永
一辆黑色的丰田佳美,经过一个多小时的上岭下埂,就像一架直升机一样,逾越了一座大山的障碍,悄然落停在玉田村的公路边。从车里下来,县城的繁华与山村的宁静形成了极大的反差,明叔似乎一下子从现代文明进入了古朴的原始的山村生活中。
玉田村有四个小村庄组成,公路边的村庄叫河背,明叔所在的村庄,一条清澈的小河悄悄地绕着村子流淌,因此得名过水丘。过水丘村一律吴姓,因此也叫吴屋。
过了平铺的水泥桥,通往吴屋的小径上杂草掩道,曾经人丁兴旺的吴屋村,路边皆是菜园篱笆,平时总有老妪妇孺在菜地里劳作,现在处处都是荒土杂草,渺无人烟。几名泥匠师傅,不时走到明叔前面避草开路,来到用青砖石板堆砌的吴屋大门前,大家停下了脚步。
当年明叔从山里锯枕木回来,明婶刚好分娩生了个女儿。一进门,他就破口大骂,“妈的!又是一块石壁,你就不会给我生个冲天炮,让我抱抱,让我高兴一阵子。天天给你吃好的、穿好的,叫你生个公狗却总是生只母鸡!”
“生男生女你也有份,怎么能怪我一个人呢?”婴儿一落地,明婶强忍着刚生完孩子的苦痛、拖着孱弱的身子低声反驳道。
“我有什么问题,就是老虎我也能打死一只,肯定是你身体太虚,肚子里只有生女人的种,才不能生男的。要么就是你家的风水出了问题。”明叔不由分说,认定是明婶这边不中用。
翌日,与村民结伴上山锯枕木,明叔总觉得村民们的眼里好像都藏着刀子,每看他一眼,好似用刀剜他的脸,割他的肉。好似在说,我们都生了儿子,只有你没有男丁延嗣香火,明叔握锯的手就更加用力了。山里的各种粗活、笨活,都使得上力气,如果家里没个男丁,唉!这像什么话啊!
从山上回来,他独自来到祠堂外的院子里,默默注视着这座古老、朴素的村庄。村里的人生一个两个都能生一个儿子传宗接代,唯独明叔,连生了两个女儿,连个男孩的尸影也没有见到,是不是这个祠堂,这扇大门只护别人不护他?左瞧右瞧,他终于发现了问题。你看看,大门正对着的是巍峨的高山,村里所有的风水都被这大山挡住了,大门这样的座向,村庄能发达吗?应该把这扇大门转个向,沿着前面的山坳一直延伸下去,整个村庄才能兴旺发达、源远流长。他反过来又想,他生不生儿子关大门什么事?如果提出来,村里的人反对?大家乡里乡亲的,我怎么说呢?但是,一想到如果能生个儿子,这点算什么?他终于咬咬牙说,管他,只要能生个儿子,什么也不顾了。
说干就干,明叔立即组织村里的人开了个会,要求全村的人集资给大门转个向。会上,他反复强调谁都有个三长两短的时候,现在他明仔没有生到儿子,他怀疑是这扇大门有问题,他要给这扇大门转个向,如果谁不同意,就是与他过不去,就是巴望他断子绝孙。谁也没有说同意,也没有说不同意,这个会就这样结束了。
明叔请了泥匠木匠准备动工,这时,全村最老最老的阿公来到了大门口。
“明仔啊,这扇大门可是我们几百年的基业,我们祖祖辈辈都这样走过来了,可不能说动就动啊?”阿公颤颤巍巍地拄着拐杖站在大门口说。
“你这个老不死的,在这个节骨眼上来找死。你懂个屁?社会在进步,时代在发展,你们的那些老一套已不管用了,还不死快点滚开,要不等一下大门不小心倒下来,砸死了你,费得我来给你收尸。”明叔咬牙切齿地说。
阿公只好摇摇头走了。大门顺利地转了向,原本整个村庄的房屋都是座南朝北的,现在只有大门朝西北方向,整体看起来,大门孤零零地走向了一边。但是,明叔的心里踏实了,他整天都在梦想着明婶很快就会给他生个白白胖胖的小子。
这些年来,明婶在村里酿酒、做豆腐,种植返季节的蔬菜。明叔在山上锯枕木,放松香。两个人齐心协力,把家里的经济搞活了,生活硬是一天一个台阶,在滋滋地往上长呢。现在,为了生育第三胎,他可不能这么安宁了。孩子还没有满月,明叔已在大门对面的山岭分水坳搭好了几个茅棚。
是夜,明叔与明婶敲响了隔壁麻嫂的门。麻嫂把门一打开,就见明叔和明婶双双跪在门前。明婶怀里抱着还没满月的婴儿,已四个年头的闰妹跪在中间。
“这是干什么?”麻嫂慌忙把秀妹扶起来。
“嫂子,孩子快满月了。计生办的人很快就会来,如今,这两个孩子我就托咐给你了。如果你不答应,我们就不起来。”明婶满含凄清地说。
“这是干什么?有什么事先起来再说。”麻嫂再一次去扶秀妹。
“嫂子,你就眼睁睁地看着我断子绝孙吗?嫂子,答应了吧,你就是我们今生今世的大恩人,求你了。”明叔的眼里噙满了泪水。
也许是明叔夫妇一脸的凄凉打动了这个善良的农村妇女,麻嫂一把抱过了女儿。抱动的时候,把婴儿惊醒了,女婴“噢哇噢哇”地大哭起来。
“闰妹,还不向婶子道谢,”看到麻嫂把女儿抱起来了,明婶急匆匆地把大女儿推给了麻嫂。
“先进去坐一下吧。”麻嫂说。
“不,我们走了。”明叔边说边从怀里拿出一千块钱,塞到麻嫂手里。
夫妻俩双眼噙满了泪水,边走边回头看站在门口的女儿和被麻嫂抱在怀里的女婴。闰妹也很懂事,任凭泪水沾湿了衣襟,却没喊一声。
计生办的人很快就来了。但是,村子里哪能找到明叔夫妇的踪影。当计生办的人听说明叔躲进了分水坳后,马上组织人员进行了搜捕。
分水坳山高林密,频繁活跃各类飞禽走兽。平时,明叔经常到山上放老虎夹、装野猪炮、放绳索以猎野物,现在,用于仿御计生办的追捕正好派上了用场。
有一个计生委员就被明叔装的绳索套住了,“哗”的一声,一棵树的枝头向上高高弹起,这个计生委员的一只脚被横空掉起,头朝下,一只脚向上,像一只野兽一样被悬掉在半空中。这次追捕之后,再没有人敢上山了。
这一年里,明叔在分水坳风餐露宿,尝尽了奔波的苦痛,终于盼到了第三个女儿的出生。可是,第三胎还是一个女儿,这下,明叔彻底地绝望了。回到家里,他的脾气变得暴躁,动不动就骂人。特别是看到满屋子的女儿,不说话也气。有时,干活累了,更是找他们出气。
“你们这些挨千刀的,你们这些无底洞,前世欠了你们什么?为什么一个个都取债来了?”这天下午,明叔从山上锯完枕木,走进家门口就骂。
“我们取什么债?你这么嫌弃我们,为什么生下我们的时候不把我们掐死?”脾气比较犟的二女儿经常顶他的嘴。
“是啊!你们每个人一生下来我都想掐死,都怪我当时心太软,现在我真狠不得拿一把生锈的刀把你们的肉一片一片剁下来。”明叔就是这脾气,一发起火起就口无遮拦。
“把我们一个个都弄死,你不后悔?”三女儿说。
“后悔?我还巴不得呢!我希望你们一个个死得干干净净才好呢!”明叔信口开河地应道。
不久,闰妹带着她的几个妹妹在村里失踪了。有人说她带着两个妹妹去了外地打工,有的说她带妹妹去了外地读书。
若干年后,闰妹又回来了。听说她在外面开了厂,做了老板。她想在村子里招些工人,可是,偌大的村庄,已没有先前的生气,村里的人搬的搬了,走的走了,只剩下几个孤寡老人。闰妹在县城购置了一所豪华的别墅,把明叔夫妇接到县城里住了。
前几天,已近古稀之年的明叔突染风寒,他嚷着要回来,一定要把这座大门的座向拧正,他的心才能安宁。此时,已贵为安邦集团董事长的女儿闰妹挤了时间,请了泥工,亲自驾车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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