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量

荒野游侠

　　11月11日那天，骆驼给我打电话，要我陪他过光棍节，他请客。我问他还请了谁，他说还是我们那几个人，到了你就知道了。挂了电话，我马上给喝一瓶打了个电话，我说骆驼给你打电话了吗？他说打了，我下了班5点半就能过去。我说那你先去吧，我可能要晚一点。

　　骆驼和喝一瓶都是我高中同学。骆驼叫罗星远，因为长得人高马大，又有点驼背，我们给他起外号叫骆驼。喝一瓶本来叫何平，他的外号是毕业以后才起的，因为他的酒量大，每次喝酒自己就能喝一瓶白酒，所以叫他喝一瓶。

　　下午5点多的时候，天已经很黑了。我到外面买了一袋牛奶，又回到办公室用开水烫了烫喝下去，这样不至于喝酒伤胃。当我赶到酒店时，他们都已经到齐了，除了骆驼和喝一瓶之外，还有张明和李林。他俩虽然和我们不同班，但是上学时我们好几个班30多个人同在一个大宿舍里，毕业后又经常联系，和同班同学差不多。让我感到意外的是骆驼居然还请了猴子。猴子也是我们一个班的，他的名字叫孙丰林，因为人长得瘦，细长的脖子非常灵活，为人又诡计多端，上学时电视上正演《西游记》，我们便把他和孙猴子联系起来，叫他猴子。猴子毕业后通过招干进了工商局，虽然同在一个城市生活，但是我们却联系不多。这次我看到骆驼请了猴子，而且把他安排在主宾位置，我就知道骆驼肯定有事求他，我和其他人不过是陪衬而已。

　　果然，我和骆驼、猴子打过招呼刚坐下，他们俩就接着刚才的话题说开了，无非是一些注册资金、营业执照之类的词语。我知道，这是骆驼在请猴子帮他办理工商登记呢。

　　骆驼原先在一家国有企业工作，后来辞职下海，反正他不辞职后来也要下岗。可是他下海后却混得不怎么样，整天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没发大财，倒也没饿着。后来不知怎么就和老婆离了婚，单身一人过了好几年了，也没再娶。最近听说要成立一个公司，忙得屁颠屁颠的，俨然一副成功人士的样子。

　　第一道菜上来，骆驼开始带酒。骆驼坐主陪，当然要喝白酒。喝一瓶坐副陪，他喜欢喝酒，只要有酒场，他是有请必到，人称“酒场110”。喝一瓶一般都是先喝白酒，然后再喝啤酒冲一冲。张明和李林一个喝白酒，一个喝啤酒，我喝白酒，猴子喝红酒。

　　骆驼说，还是老规矩，一二六，白酒一杯，红酒两杯，啤酒六杯。猴子连忙摆手说，不不不，我随便喝，随便喝。喝一瓶不依不饶，说让你喝红酒就够照顾你的了，你又不是女人。我说，猴子，这么多年你的酒量怎么一点长进都没有，瞎了你这个职业。猴子上学的时候酒量就不行，那时候我们在宿舍聚餐，没有酒杯，就用牙杯喝。牙杯大，白酒倒多了看不出来，不一会猴子就喝多了，脸红脖子粗的，而且吐得昏天黑地，好几天打不起精神。后来再聚餐，猴子要么不喝，要么喝一点就跑。人都说酒量是可以锻炼的，可是这小子参加工作这么多年，整天吃请，酒量居然没长进。猴子忙解释说，自己本来酒量就不大，这几天好多人请客，喝得胃不行了。今天为了和老同学们一起吃顿饭，推掉了好几个饭局。说完一连列举了好几个请客者的名字。这些人我虽然不认识，但知道是本地一些有头有脸的成功人士。空气中立刻弥漫了一种让我们受宠若惊的气氛。

　　骆驼的第一杯酒分六次带完后，轮到喝一瓶带酒。大家的酒杯都空了，唯独猴子的酒杯里还有半杯酒。喝一瓶不依不饶，坚持要猴子把酒杯里的酒喝完他才开始带酒。我见猴子的脸红得跟红酒差不多了，就给他打圆场说，算了，猴子确实不能喝，就让他随便吧。没想到张明却说，相公，你可别小瞧猴子，其实猴子的酒量不比你差，人家那是真人不露相。相公是我的外号，因为上学时我偶尔整点小诗，大家都叫我才子，后来又根据才子佳人之间的称呼，演变成了相公。

　　猴子瞪了张明一眼，勉勉强强把剩下的半杯酒喝了。张明在建设局干办公室主任，和猴子接触多一些，可能比我更了解他。

　　喝一瓶让服务员把大家的酒杯都倒满，可是猴子坚持只倒一半。喝一瓶不让，说主陪带酒你喝一杯，副陪带酒怎么就成了半杯，瞧不起人咋的？骆驼怕猴子难堪，毕竟猴子是他请来的客人，就给他打圆场放宽了政策，让他只喝半杯。

　　集体项目进行完以后，大家开始分头喝酒。骆驼先亲自给猴子倒了半杯红酒，又给自己倒了半杯白酒，端起酒杯凑到猴子酒杯的下沿碰了碰说：“老同学，给你添麻烦了，我敬你一杯。”一仰脖子干了。猴子做出一副很努力的样子，呷了半口红酒。骆驼又给自己倒了半杯酒，端起酒杯说：“来，好事成双，我再敬你一杯，祝你步步高升！”又是一饮而尽，猴子犹豫了好大一会，把剩下的半口红酒干了。

　　接下来，骆驼又向其他人一一敬酒，我们也都见缝插针互相敬酒。可是猴子不管和谁碰杯，都只是轻轻呷一小口，一个劲地声称自己酒量不行。为了给自己找个台阶下，还主动给我们讲起了段子。说环保局长和环卫局长在一起喝酒，两人的酒量都不行，环保局长说“只要感情有，污水也是酒”，环卫局长也不示弱，说“只要感情在，垃圾也是菜”。一阵哄堂大笑之后，大家也就不再和猴子较真。

　　骆驼见猴子不怎么喝酒，觉得不尽兴，又提议一起去唱歌。这回猴子没有推辞说他的嗓子不行。李林说他还有事，不去唱歌了。我说我也要早点回去，也不去了，你们四个打一个车正好。

　　散场后，我和李林顺路往回走，不知不觉话题就扯到了猴子身上。我说，看来猴子的酒量确实没有长进，你看他脸红得跟猴子屁股似的。李林说，那也不一定，酒场上有三种人不可小瞧，一种是女人不能小瞧，女人一般矜持一些，不主动喝，但一旦喝起来，酒量都不小，谁要是和女人喝酒较劲，保准要吃亏；一种是红脸的人，有些人一喝酒就脸红，但是酒量很大，喝到底也是那个样子；还有就是喝多了的人也不能小瞧，别看他喝多了，往往还能喝，反正喝多喝少一个样。李林在一家大型企业跑销售，见多识广，也许他的话有一定道理。

　　一个多月后，骆驼又给我们打电话，说他的公司将在冬至那天开业，让我们几个人过去给他捧场。我说你直接等到元旦开业多好，干嘛非要选在冬至。他说你不懂，冬至那天白天最短，以后白天越来越长，夜晚越来越短，这预示着我的公司越来越光明。我说那好吧，到时我保准去看你的公司怎么个越来越光明法。

　　开业那天，骆驼把他能请到的各路亲朋好友都请到了，还请了专门的庆典公司大张旗鼓的宣传，猴子也来了。我和几个老同学随了贺礼，各自领了一份纪念品，又玩了一会扑克，便开始喝酒。我们这一桌除了上次一起吃饭的几个人外，又增加了几位老同学。我们刚落坐不久，骆驼的一位表哥大老远地从市府所在地赶来了。这位表哥在市工商局工作，和猴子同行，骆驼便把他安排到我们这一桌。本来我们都是随便坐的，表哥一来，我们便赶紧把他让到主宾的位子坐下，毕竟远来的是客嘛。让人没想到的是，猴子居然主动坐到主陪的位子上去了。虽然他们是一个系统的同行，但是猴子和骆驼的表哥原来并不认识。

　　第一道菜上来，猴子连忙给骆驼的表哥夹了一个大虾。我心说猴子你可真是猴子戴草帽———充人，就你那点小酒量，还能坐得了主陪？更让大家没想到的是，盛三两酒的玻璃杯，猴子居然倒了满满一杯白酒。我说丰林，今天你的酒量怎么大涨。因为有骆驼的表哥在，我没好意思喊他猴子，而是叫了他的大名。猴子端起酒杯说：“星远成立公司，我们在座的各位可都是出了力的。”猴子说着扭头看了骆驼的表哥一眼，接着说：“今天公司开业，我们欢聚一堂，一来叙叙我们同学之间的旧情，二来向星远表示祝贺，祝他的公司生意兴隆，事业发达，让我们共同举杯。”说完，便从骆驼的表哥开始一一碰杯，然后豪爽地吞了一大口酒。我感觉猴子不像是在祝酒，倒更像是在作施政演讲。

　　骆驼的表哥说下午他还要赶回去开会，酒不能多喝，请大家谅解，说完轻轻呷了一小口啤酒。然后又说：“我这个表弟不怎么争气，小事不愿做，大事干不了，多亏有你们这帮好朋友、好同学帮忙。”我们都说哪里哪里，同学之间就是要互相帮忙，接着又言不由衷地说了一大堆骆驼的好话。

　　猴子分六气带完一杯酒后，也不等坐在副陪位置的那位同学说话，就迫不及待向骆驼的表哥敬起酒来。他离开座位站起来，右手端起骆驼表哥的酒杯，左手托住杯底，毕恭毕敬地说：“早就听星远说起表哥的大名，今天能够认识很荣幸，您是市局领导，来，我敬您一杯！”

　　骆驼的表哥赶忙抢过酒杯说：“我是敬酒不喝，罚酒不喝。”坚持要和猴子一起喝。猴子见实在敬不下去，只好端起自己的酒杯，在骆驼表哥的酒杯下沿碰了碰说：“您随便，我干了。”于是仰起脖子一饮而尽。这让我不禁联想起一个月前骆驼向猴子敬酒的情形。骆驼的表哥虽然不愿多喝，但见猴子喝得很豪爽，不好意思不喝，只好把杯里的啤酒全干了。

　　骆驼的表哥坐下后，拍拍猴子的肩膀说：“咱们是一家人，就喝一气酒，我也不回敬你了。”骆驼的表哥很清楚，今天他是这一桌的重点人物，如果每个人都敬他两杯，够他受的。所以他先下手为强，主动和每个人喝酒，但都是随便表示表示。在这期间，几乎每一道菜上来，猴子都要往骆驼表哥的盘里夹菜，弄得他很不好意思，连连摆手说我自己来，我自己来。好几次猴子端起酒杯，说要和骆驼的表哥加深一杯，都被他婉言谢绝了。我很奇怪，这个平时不怎么喝酒的猴子，今天怎么像换了个人似的。出于老同学的情谊，我想劝猴子适可而止，既不要太难为别人，也不要太糟蹋自己，可是每次都被张明用眼光制止了。

　　最后一道菜上来了，是清蒸虹鳟鱼。按照当地风俗，鱼头应该朝向主宾，并且只有主宾喝了鱼头酒之后大家才可以吃鱼。猴子拿起骆驼表哥的筷子，把鱼眼后面的鳟剔除来，然后夹到他的盘子里（这样可以显示客人的尊贵），开始撺掇大家敬鱼头酒。骆驼的表哥也是本地人，熟悉这一风俗，推辞不过，只好干了一杯啤酒，又带头和大家共同喝了一杯，然后大家开始吃鱼。猴子这时已经连脖子都红了，甚至凡是他暴露在衣服外面的皮肤都是红的了，却还缠着骆驼的表哥要向他敬酒。骆驼的表哥看了看手表，说时间不早了，不好意思，我得先走了，你们继续尽兴。众人极力劝说等吃了水饺再走，可是他坚持要走，站起来逐一和大家握手。此时猴子早已拿起他的大衣站在身后，等他握完手，猴子要伺候他穿上，骆驼的表哥拒绝了，他接过大衣自己穿上，向大家招招手转身出了房间向酒店门外走去。司机早已把车停在门口，猴子抢先一步冲下台阶，来到车旁把车门打开，左手遮在门框上，右手搀扶骆驼的表哥坐进车里，然后举起双手不停地挥手，目送汽车走远。

　　此时一桌人全都来到了酒店外面，由于都喝得差不多了，大家也无心再回去喝，除了两个人留下帮助骆驼收拾东西、送客，其他人各自散去。猴子也摇摇晃晃地打车走了。

　　回去的路上，我和张明一路，我对张明说：“看来还是你了解猴子，这小子确实酒量很大，我还真喝不过他。改天我得和他比试比试。”

　　第二天刚一上班，骆驼就给我打电话，说猴子住院了。我问猴子怎么了，昨天不还活蹦乱跳叱咤风云的吗？骆驼说昨天猴子喝大了，回家上楼梯的时候一脚踏空了，从楼梯上滚下来，摔断腿了，一会我去接你，我们去医院看看他。

　　放了电话，我不禁自言自语地说，看来猴子的酒量确实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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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小忠

故事很精彩，但是我想，仅仅停留在故事的层面上就够了？个见：写酒间百态，语言动作，行为思想，方可显其人物性格……

荒野游侠

谢谢王老师点评。我也曾想尽力按这个路子写，但是做得还不够。

七笔氏

中国酒文化是中国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老师的行文行云流水，用笔娴熟。 提个意见，有的地方有闲笔，如对人物外号的介绍，说得过多、介绍过细，多余了，这就有低估读者之嫌。 愚见勿怪。

荒野游侠

谢谢老师点评。介绍人物的外号，是想通过外号暗示人物性格，可能做得不恰当。

木门长子

中国的酒文化，官中酒民中酒，喝的背后是世风。
不错的故事，人物个性，思想内涵都好！

若水

借酒说事，不错的文字，学习了！

荒野游侠

谢谢各位老师点评

刘满园

小说很有意味，人物性格鲜明，只是贴上来迟了点。

荒野游侠

谢谢刘老师点评，您是指计酬区间错过了吗？

刘满园

原帖由 荒野游侠 于 2011-12-1 20:34 发表
谢谢刘老师点评，您是指计酬区间错过了吗？

是的，至少这篇该当加精，但由于每期有加精不超过25%的论坛规定，我们必须遵守，为此，只得表示遗憾了。不过我想大家不会计较的，来交流学习才更重要，好东西不加精，也是好东西，写得差了，加了精也没有什么意义。
这篇写酒场饭局，其实在写这个社会，在写人与人之间的利益关系，其实在精心塑造人物。作品对人物拿捏到位，对题材处理得当，特别是猴子这个人物塑造的非常成功，作品值得肯定。
也有区间的问题，每周周四贴上新作最好，到了周一往后，特别是周三，最好不贴了，读的人少了，加精往往也超标了，好作品也爱莫能助了。

[ 本帖最后由 刘满园 于 2011-12-3 01:34 编辑 ]

荒野游侠

刘老师的肯定是最大的鼓励，谢谢指点。

荦春

人物有个性，故事很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