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里人物]6 斗 麒 麟(非首发)

江北川

[故里人物]6 斗 麒 麟



（小说）江北川





    春节期间，在农村里还能看到送麒麟的。送麒麟一般三人一伙，一人举着麒麟——一条长板凳，外面用彩纸糊扎，一个敲小锣，一个打铙钹。五人一伙的加大锣和鼓。

    送麒麟的曲调虽简单，唱起来却是很热闹的，如果两路麒麟“斗”起来就更妙趣横生，热闹非凡了。所谓“斗麒麟”是斗的腹中学问，斗的才思敏捷，斗的是彩金。两麒麟相遇，轮流上场，各送（也作颂）各的，曲调基本是固定的，词却是现编的。无词可唱者认输，不能得分一分钱彩金。

    据说在永乐年间，宫廷艺人肖五七犯禁得脱，流落扬州、高邮、樊汊一带，擅即兴说唱，见啥颂啥，且妙语连珠，这当是现代“脱口秀”的始祖。肖五七晚景凄凉，不能在秦楼楚馆说学逗唱了，病卧在土地庙中。在樊汊镇上挑水为生的孤儿小乜视肖五七如父，以挑水的钱孝顺他，他感小乜忠厚，遂将平生绝学倾囊相授。

    从此，乜氏一脉的麒麟数百年久盛不衰。直至今日，凡送麒麟者路遇乜麒麟皆自动站立道旁，偃旗息鼓，让乜麒麟先走，从弗与之争！其实，没人敢争是从无数次的激烈争斗中得来的，真是来之不易啊！

    抗战胜利后的第一个春节，正月初二早晨，乜麒麟在樊汊北头大南北杂货店“同兴昌”①门前遇到了“鬼龙墩”的麒麟，为首的姓石名啸天，在上海唱戏倒了嗓子，又得了当时的不治之症肺痨。石啸天想送麒麟弄几个钱混混日子，他本想让路，但经好事者一拨弄，石啸天又年轻气盛，斗也是身不由己了。

    同兴昌二老板见围观的人很多，非常开心。当即喊人抬出八仙桌，二十响籽鞭数十挂，整张红纸上书“彩台”二字，红木尺盘压住挂在桌前边，尺盘里彩金银元十块、一条“哈德门”香烟，这在当时，是一个相当惊人的数目。
乜麒麟、石啸天两伙共十人同时向二老板行了礼，欢快的锣鼓敲起来。四十开外的乜麒麟首先登场：格炸炸、格炸炸，麒麟送子到你家。老板今日彩头好，门前生意雨后花。

    敲大锣鼓、铙钹、小锣的四人应：嗨…… 门前生意雨后花。唧咕咙咚锵，嗨，门前生意雨后花。锣鼓声骤停。

    年轻的石啸天一手微提长衫前襟，一展“凤戏牡丹”的折扇上场。石啸天的锣鼓声乍起：格炸炸、格炸炸，麒麟送子到你家。今日相逢同兴昌，门前人海笑语哗。

    敲大锣鼓、铙钹、小锣的人应和。

    一场毕，放廿响籽鞭一挂。颂唱声、鞭声、锣鼓声、笑语声声声不断，好不热闹。尺盘里的彩金渐增至二十多块银元，还有若干的角票。这样的彩头和场面前所未有，时至今日，再也没有出现过送麒麟如此酣斗的场面。

    乜麒麟颂“三国”人物，石啸天以“水浒”一百单八将应之；乜颂“西游记”，石以“封神榜”对。四个小时过去了，尚未分出高低。乜麒麟心中不由得暗暗佩服石啸天腹中有东西，顿生相惜之意。


    “大少爷…… 太太等你回家吃饭欧……”这是小莲子的声音。


    “灯宝子哎……嗨，家来吃中饭欧……”这是妈妈的声音。本来是来喊人回家吃饭的，人没喊家去，自己到站下来不走了。

    过了中饭时，下午一点多钟了，人竟越来越多，彩金也越来越多。可是，石啸天的笑容、声音却越来越苍凉，咳嗽声的间隔也越来越短。脸色苍白的石啸天终于唱出了极其凄凉的声调：格炸炸、格炸炸，麒麟送子到你家。先生犹如孔夫子，学生好比放牛娃。班门弄斧铸成错，先生雅量海内夸。

    敲大锣、鼓、铙钹、小锣的四人众声哀应：嗨…… 班门弄斧铸成错，先生雅量海内夸。嗨！先生雅量海内夸！

    锣鼓骤停，全场寂静无声。脸色苍白又微泛潮红的石啸天上前躬身施礼，第一礼，乜端受了。石再抱拳时，乜忙上前托起石啸天的双肘，朗声道：“兄弟，不必多礼。愚兄今日也是侥幸。侥幸啊！”

    稍焉，全场掌声、欢呼声雷动，经久不息！


    “兄弟，你是否有暗疾在身？”

    石啸天凝视着乜麒麟，还是摇了摇头。可是，喉咙里热流上涌，他避过脸掏手帕掩口。

    乜麒麟猜出了几分，他转身到彩台前，抓起十块银元，快步走到石啸天面前，真诚地说：“兄弟，你先拿着，身体要紧，穷人无灾就是福啊！”

    石啸天百感交加，他是急需钱，但不想坏了规矩，仍执意坚辞。

    乜麒麟抱拳动情地说：“兄弟，说句实话，今天如果没有你，就不会有二老板和这么多人捧场，彩头也不会有这么多。”他又转身对众人大声道：“诸位父老乡亲，乜某如说得几分在理，烦大家喊声好。父老乡亲，拜托啦！”

    时光仿佛凝固。刹那间，异口同声的“好！”字声在同兴昌门前腾空而起，响彻樊汊板桥塘的上空。

    乜麒麟数百年久盛不衰，岂是一个“艺”字了得啊？！



                                        二０００年四月


①“同兴昌”老板严宝和，宜陵人。同兴昌在宜陵有总号，樊汊仅是分号。与“徐荣盛”的账房先生孙鹤林幼时同窗。


[ 本帖最后由 江北川 于 2011-12-28 20:31 编辑 ]

邱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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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北川

原帖由 邱天 于 2011-12-29 07:45 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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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并问好！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