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财论坛

 找回密码
 注册
查看: 3193|回复: 13
打印 上一主题 下一主题

[原创] 短小说四章

[复制链接]
跳转到指定楼层
1#
发表于 2012-1-14 11:02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短小说四章

古亭下


A

    我记得这个年份,一九九七。这一年,国家大事是香港回归。这一年,个人大事是在年初,我结束了为期七年的婚姻。我有些颓废、憔悴和焦虑。本来还有希望——难得再回到单身时代啊,但是,这样的希望我没要。我把希望还给了希望。我觉得希望已经不适合我,绝望才是我的基本行状。恰巧有一个进修的机会——符合我绝望的标准,新环境,新气味,没人知道我,我也不想知道别人。我便只身一人来到南大,参加为期三个月的民俗抢救培训班,时间是四五六三个月,正好到暑假开始时,我们结业。

    参加这个班,我有些宿命般的好笑。消亡的民俗有人抢救,新的民俗也在衍生。谁来抢救我的生活?我还能衍生出怎样的人生?学习生活既轻松又枯燥,轻松是我毕竟搞了这些年民俗,驾轻就熟,司空见惯,枯燥也是原于相同的原因。我时常在下午放学之后、晚饭之前这一个多小时的时间里,在南大校园里散步,这里走走,那里瞧瞧,既没有目标,也没有目的。南大的校园不算古老,历史沉淀和民俗遗存不多,但还算俊朗,还算波俏,还有一些能让人想想和发发呆的地方,比如被蔷薇和凌霄环抱的这座古亭。

    这样的,我就看到了她。

    我不是专门来看她的。事实上我在看到她之前,并不知道这里有人。此时已经是六月初,天气有了一些热度,尽管是下午,尽管是黄昏即将来临,偏热的气温还是让人感觉不适。而这些盛开的白色蔷薇和红色凌霄,会让人心情大好。我从一个几乎被蔷薇和凌霄的藤蔓封闭的台阶走上去,走上一个平台。这里有一个石凳,仿佛专门等我来小憩似的,平静而安逸。我坐下去,随手捡起谁丢失的一本杂志。这是一本日文杂志。我对日本鬼子没有好感,但他们的杂志办得漂亮,我便随手翻翻,文字读不懂,也不想读,那些彩色图片——卖弄风情的日本少女大面积地裸露着肌肤,骚首弄姿非常吸引眼球。谁丢了杂志呢?是日本留学生吗?还是日文系的中国学生?我抬起头来,蓦然的,在我视线所及的地方,也就是再上一级的平台上,那个古老而红漆斑驳的亭子里,站立着一个女生。她身体的一部分被蔷薇和凌霄挡住了,我只能看到她侧身的面庞,长发遮住了脖颈和耳廓,她面色是沉静还是凝重,我一时无从判断,她保持一个姿势,长时间一动不动。我不时地瞥她一眼,希望她转过身来,笑笑,或轻声哼一支歌。这些当然都没有发生,我只看到她红色连衣裙,看到她戴眼镜,看到她鼻梁挺拔而秀气,看到她奶白色的脸。

    我起身,拿着杂志,绕过那截墙一样的蔷薇和凌霄,正面走向她。

    让我惊讶的是,她正在流泪。

    一个在古亭里独自垂泪的女生,让我找到了和她答讪的借口。我是在离她不到两步远的地方,把杂志递上去,说,你的?

    她既不看我,也不看杂志,而是抬起手,把杂志打落在地,跑着走了。她跑动的身体前倾比较厉害,以至于在绕过蔷薇和凌霄拾级而下时,差点率一跤。我心里极不平静,甚至有些担忧,她的美貌和泪水,说明她正处在一个人生的拐点上,我要是能帮她点什么就好了。想过之后,我又觉得不现实,她是那么美丽,又那么年轻。我呢,一个外乡人,新近离了婚,又三十好几,早已经过了幻想和冲动的年龄。


B

    有意无意的,我还是到古亭来,经常来。我知道我心里放不下她了。

    如我所料,我在古亭里没有看到她,就连古亭附近的树林、花园里也不见她的踪影。但是,我每次来,仿佛能感受到她的存在,她的气息一直流动在空气里。但是,出乎意料的是,我在鼓楼广场看到她了。她是从鼓楼医院出来的,步履匆匆。 我恰巧从那里经过,便也跟着她走了一截路。她没有顺着鼓楼广场附近的一条小巷回南大,而是去一家服装店,买了一条裙子。她挑选裙子一点也不像别的女孩那么仔细,看好一件,手一指,就让服务员拿下来了。试穿一下,在镜子里照照,满意地笑了。我记得那条裙子,是一条长裙,真的没有什么特别,只是在裙子的前胸部位,开着几朵向日葵。金黄色的向日葵,很艳。

    有一天,黄昏时分了,天气十人的闷热,我吃完晚饭习惯性地渡步过来,看到古亭里站着一个男生,但又不像一个普通的男生,显著的特征,是他穿整洁的白色短袖衬衫,系一根红色领带。夏天的校园里,很少有学生系领带的,老师们中间也极其罕见。他的格格不入的装束,让我多关注他几眼。就在这时候,她来了。她是快乐地跑来的。她的快乐,就像打在她腿上的裙子,飞花乱坠。对,她就穿新买的带向日葵图案的长裙子。

    男生迎了上去。

    四只手牵到了一起。

    男生叽哩咕噜地说话。我听出来,那是日语。

    女生也叽哩咕噜地说着。

    我听不懂日语,但两个人的交流肯定是在谈论什么快乐的事。

    不知为什么,我心里松了一口气,似乎有什么放心不下的事情终于可以放下了。


C

    小雨落下来时,我正从第三食堂出来。第三食堂在南苑,这儿也是学舍区,有不少学生在小雨中走路。在雨中奔跑的女生也有。你知道我的心思,凡女生多的地方,我会左顾右盼,一方面是看看她们美丽的身姿,另一方面,是在寻找她。我不会放过一个看见她的机会,哪怕只是看看。我不知道这是什么心态。或者最终有什么目的。但我知道什么都不会有,我早已不再幻想什么艳遇,什么奇迹。事实上,我已经多次看到她了,如前所述,她在古亭里的暗自垂泪,她和日本男生的欢声笑语,还有在图书馆,在食堂,也有类似的巧遇。那又说明什么呢?至少,直到此时,她还不知道我。尽管她打掉过我递给她的书。

    对,你已经知道了,在南苑宾馆的台阶上,她举着一把伞,在东张西望。

    南苑宾馆实际上是一个留学生公寓,住着不少西方和日韩留学生,也有不少中国女生出入于这里,当然,她们的手上,都会牵着一个黄头发或黑皮肤的外国少年,如果从肤色上难以判断国籍,那多半就是东亚的留学生了。她出现在留学生公寓门前台阶上,显然不是在这里躲雨。雨不大,丝丝缕缕的。她是在等人。我知道她在等谁,一准是在古亭里我见过的那个说日语的英俊男生。

    她究竟有没有等到我不得而知。其实这不难想象。需要说明的是,这一次,她等得太久了,因为我三次(故意的)从南苑宾馆门前经过时,她都在。直到第四次,南苑宾馆门前台阶上,才没有她的影子。



D

    我在“民抢班”结业前一周,在南大北校区和南校区里,我没有再见到她的身影。整整一个星期,我都没有见到她。我只是到她经常出现和曾经出现的古亭,凭吊一下(这样说有些不恰当,但我心情确实如此)。古亭依是我熟悉又陌生的古亭,而那个独自垂泪的女生去了何方?


蓝布羊皮袄



    我们这群人,十有八九都戴眼镜。

    我们是谁?是一群劳教的右派。

    不戴眼镜的右派也有,这便是老区。

    这个比较奇特的姓,给他带来不少麻烦,也带来不少灾难。

    老区来我们农场第一天,我们正在挖沟。管教干部唐班长,缩着脖子,顶着寒风,来到我们干活的黑石岭,对队长说,交给你一个不戴眼镜的,叫什么?区……干富。

    唐班长话音一落,盯一眼区干富的脸,照准他腿弯就是一脚。区干富没有防备,腿一软,嗵一声,跪到地上。

    我们这里的方言比较特殊,许多字读一个音,比如许和徐,比如富和部,所以,唐班长叫区干富的时候,就成了区干部。唐班长才是个小小的班长,管教对象却成了区干部,挨打就正常了。唐班长看来很生气,他又踢一脚区干富的脸,冲我们干活的人说道,捆起来。

    人群中冲出几个人来——也不知哪来的绳子——扑上去,反剪区干富的双臂,几下就把他捆了个结结实实,拎起来,掷到唐班长的脚前。我们听到区干富嘴里不停地吸着气,又不迭连声地说,我的皮袄……我的皮……我的袄……

    捆人的右派们无师自通,技术很高,把他的上半身捆成了虾米,绳索从肩膀上勒下来,绕到手脖子上,勒进了肉里,血便渗了出来。区干部不叫疼,却叫皮袄。这时候我们才看清,他穿了一件新棉袄,袖口露出一圈羊毛,果然是羊皮袄。

    区干富和我分在一个号子里,睡觉的地铺,在我身边。我们都躺下时,他把羊皮袄脱下来,弹着肩膀擦白的地方——那里是白天被捆时,在地上磨的,起毛了。他很心疼,用嘴吹,用手弹,但那块擦痕,怎么也弹不掉。他忙活一阵,看我一眼,想对我说什么。也许是见我面色冷漠吧,便没开口,睡下了。

    我们还是成了朋友。睡在一起,又一起干活,总要交流的。他告诉我,倒霉就是他名和姓。他被划成右派,就是单位人都喊他老区。在挖水晶的坑塘里,他对我说,其实这个姓不读区,读欧,海鸥的鸥音,可他们都叫老区……我哪敢冒充革命老区啊?我们研究所右派差一个名额,就算上我了……临来时,没敢跟远在内蒙老家的老娘讲,撒谎说是出差去了……老娘就给我寄来这件羊皮袄……看看,里外都是新的,还有这羊皮……多好啊。

    区干富的羊皮袄是蓝卡奇面子,走在我们这些灰不溜秋的服装当中,特别显然。即便是一个月以后,他的羊皮袄也灰不溜秋了,远远地望去,在冬阳下,仍硬硬的蓝,很是醒目。

    区干富跟别人说不来,跟我到是能聊几句。从言谈中,我知道他是独子,老家在内蒙、外蒙和黑龙江交界的一个以汉人为主的小村,父亲死得早,是母亲一手把他拉扯大的。解放那年考上了清华大学,毕业后,分在我们这个小城的一家研究所,是研究精密仪器的,对外保密。他母亲身体不好,区干富一直想把老母亲接来小城,但由于没有当地户口,一直又接不来,心里便内疚得很。这一点我能感受出来:他想念母亲时,会把干瘦的脸帖在蓝布羊皮袄上。还经常唠叨,我这袄,我这袄……针脚多好啊……真暖和啊。

    农场的活十分辛苦。白天,我们在岭上挖沟抬土,晚上要有一个小时的学习,开展批评和自我批评,相互揭发,从灵魂深处挖毒瘤。区干富都是被揭发最多的人之一,五花八门什么都有,有的说他一个馒头,两口就吃了,这是什么意思?不就是嫌馒头小嘛。有的说他夜里说梦话,说回家回家,还喊了三声娘。没有改造好,就要回家,是明目张胆抗拒改造嘛。

    有一天晚上,人人自我检讨后,开始互相揭发,有人揭发他干活偷懒,一个上午小便了十八次,从几点几分,到几点几分,记得清清楚楚。最后,揭发他的人说,哪有那么多小便啊?

    干活偷懒,人人都有一招。解小便是最常用的招数。想想吧,我们一顿只吃一个馒头一碗菜汤,人人面黄肌瘦,力气很快就用光了。农场里天天都有死人,莫名其妙就死了,不是饿死就是累死。会偷懒的人死的晚,不会偷懒的死得快。区干富原来不会偷懒,后来才看出门道来。但他只有这一招是不行的。比如我,除了频繁的小便,还把筐和扁担分开拿,和我搭伙的老陈拖着筐,我扛着扁担,一前一后,这样走回去就可以慢一点,一个上午总要少抬几筐。

    区干富被揭发出来以后,唐班长还用惯常的口气,说,吊他一夜。

    一夜吊下来,区干富尿屎就被吊到裤裆里了。

    后来,就是临近春节的时候,我们七大队可能因为人多,一分为二,分出去三百多人,成立了八大队。区干富被划到了八大队,调到黑石岭的那一边挖石英了。 我们中队管教干部唐班长,也跟着调过去了。

    我和区干富虽然不是一个大队,也不再住一个号子,但,偶尔的,我还会看到他,远远的人群里,他的蓝布羊皮袄在阳光下一闪一闪的。

    春节过后。我们大队也调去挖石英了,在相邻的队伍里,我没有看到扎眼的蓝布羊皮袄,心里想,区干富可改造好,回去上班了。但有一天在场部领邮件时,我看到前边一个人,个头小小的,走路一虾一虾的,很像区干富,再看衣服,确实是那件羊皮袄——衣摆和袖口,露出一小截羊毛来。只是已经不那么蓝了,旧得很快,跟我们身上的衣服差不多了。我几步追上他,拍一下他的肩膀。他回头时,我看清了,不是区干富,是唐班长。我尴尬地一笑,说,我以为……我把下半句咽回去了。

    唐班长一点也不避讳,瞪我一眼,说,你以为是区干富,对吧?他呀,死了。


麻大姑




    我父亲是独子,他在十八岁那年,也就是一九四八年秋天,迎来了家乡的解放。

    一直在游击区做贼的麻大姑骑着枣红马回村了。她这回的身份已经变了,是我们这儿的小乡指导员。那天她骑在枣红马上,洋洋得意地来到村口,看见她的人,都被吓得小腿肚抽筋了,以为她还在游击区做贼,其实她早在两年前,就被收编为区中队一名能征善战的小队长了。随着淮海战役初期黄伯滔兵团往西撤退,我们这里自然就由国统区变成了解放区。麻大姑被区里正式任命为小乡的指导员。

    麻大姑在我家门口下了马,她大声地对我祖母说,你家大丑呢?

    大丑是我父亲的小名。我父亲初小毕业后,没钱继续念书,正跟着瘸三老爹学做生意。我家有一头黄牛,瘸三老爹家有一辆大车,用大车贩粮食从赵集往阿湖镇拉,一车也能赚个块儿八角的钱。但是,随着战事的发展,父亲的生意没法做了,这正子正在家里闲着。

    我祖母一听麻大姑找我父亲,心里就害怕了,估计没有好事,刚要谎称不在家,出门做生意了。但父亲一听有人找,还是跳了出来,他先看到那匹高大的枣红马,又看到麻大姑身上背的盒子枪,心里莫名地激动一下,跟着才是紧张。麻大姑看到我父亲了,一笑,说,大丑长这么高啦?我估计也长成大人了,这回正好,跟我支前去。父亲不知道什么叫支前,正想问一问,祖母说话了。祖母知道支前是干什么去的,她立即就编了一个谎,说,大丑有病,还没好透,不能去打仗。麻大姑把身上的盒子枪,往胸口拉拉,说,不想上前线也行,你家那头牛要去,还有瘸三老爹家的大车,我这就去跟他说。还有啊,大丑妈,现在解放了,人民当家作主了,你要心里有数。我祖母说,我有数,我有数,可我家的牛,不光是我家的,还有别人家的一条腿。麻大姑脸色一冷,说,大丑妈,你不要这样没觉悟,你家大丑正当年,不上前线我可以放一马,牛是不能放了,还有谁家一条腿?别瞒我了,这事说定了,明天一早去套车,碾庄也不远,来回也就百把里地,不会累着你家的牛。

    没办法,我家的牛,还有瘸三老爹家的木轮大车,在两天后,拉着征集来的公粮,跟上浩浩荡荡的支前大军,赶往淮海前线了。

    黄泊滔兵团被消灭的消息也是麻大姑传递来的。她那天更是威武,雄纠纠气昂昂地走在村道上,见人就安排工作,让大家烙煎饼,做军鞋。麻大姑来到我家时,对正在推磨的祖母说,大丑妈,你家立功啦。其实,我母亲已经知道了,村里支前的人回来讲,我家的牛,被炮弹炸死了,牛肉也慰问了解放军。麻大姑说,政府决定要对你家进行补贴,政策还没有下来,反正一句话,不会亏待你的。不过。大丑妈,这回大丑是一定要上前线了。我祖母一听,急了,她放下磨棍,说,麻大姑你行行好,我家牛都死了,我不想大丑也死。麻大姑冷着脸说,这话能乱说吗?村里支前的人,有一个死的吗?不都是好好的回来啦?瘸三老爹还长胖了二斤肉呢。再说了,马上就要土改了,我们这里的政策是,每户人均顶十八亩地就算富农了,你家呢,五口人,一百多亩地,弄不好要划成地主的。我祖母说,大丑还是个孩子,他不懂什么事啊。麻大姑说,没事,让大丑跟着我,我不死,你家大丑就不死。

    我父亲就这样,跟着麻大姑上了淮海前线。

    这年的春节到来之前,我父亲回来了。麻大姑没有回来,炮弹炸响的时候,她没来得及躲在堆满粮食的木轮牛车下边,被炸飞了,麻大姑的尸体,在天空成了碎沫状地飞散开来,红红绿绿的,十分壮观。。我父亲,还有瘸三老爹,都看到她飞起来的样子。躲在木轮牛车下的瘸三老爹对我父亲说,你家牛,也是这样飞的。

    麻大姑死了,说话不算数,土改时,我家还是被划成了地主。父亲支前有功,被安排到小乡供销社收破烂了——收了一辈子破烂。




冒孝鱼



    冒孝鱼是民国期间“十大狂人”之一,能诗,善画,制印也功力了得,在当年的大上海,可谓得风气之先,一时成为名人。

    沦陷期间,冒孝鱼躲在法租界里,做寓公。

    某天,大汉奸区某派人带车到冒孝鱼府上,请他到家里做客。冒不敢不去。去了才知道,是区某新讨的如夫人请他的,此女出身名妓,姓余,名蔓蔓,芳龄二十有余,小巧娇柔,顾盼生辉,走起路来更是身轻如燕,婀娜多姿。余蔓蔓能画几支芙蓉牡丹,礼请冒孝鱼来,是为她制印数方的。此时正值七月盛夏,余蔓蔓拿出托人新购的鸡血石、寿山石等名贵石料,请冒孝鱼过目。她仅穿汗背心,小短裙,半跪半侧身,在冒孝鱼坐的沙发边上,捧着石料问长问短:这块石头要刻两字,蔓蔓;这块料子做闲章最好,你随便刻个南窗书灯好了,比如我的画,是在南窗下的画案上做的;这块,刻个小佛像吧……冒孝鱼起初还能听得进去,但她的娇声细语,让他禁不住驻目凝视,但见其皮肤白如雪,嫩如脂,乳沟深得不见底,一时痴迷失态。余蔓蔓看他心不在焉,抬目一看,见冒孝鱼色迷迷的样子,一笑,索性半个身子伏在冒的腿上。

    区某见状,脸色不悦,咳嗽一声,又咳嗽一声,以示提醒。蔓蔓听了,不但不收身子,还瞪区某一眼,说,我身子轻,累不着冒先生。冒孝鱼听了,又惊又喜又怕。但在人家府上也不敢造次,只是下意识地缩一下腿,反叫蔓蔓又扳回到酥胸下面了。

    冒孝鱼不敢久留,收了章料,就告辞了。

    五天后,区某派人来取走几枚印章后,这事也就算了。

    时间就像野马一样,跑起来疯一样地快,就连做寓公的冒孝鱼也只是在眨眼间,就来到了来年的夏天。

    还是某日,毫无预兆的,冒孝鱼和几个诗朋画友闲聚,中午喝了几杯后,稍有酒意地往家里走,不觉误入一条安静的弄堂。哼着西洋小调的冒孝鱼走着走着,发现前边不远处一个窈窕美女,身着合体的旗袍,一咏三叹地走在石板路上。冒孝鱼紧走两步,欲靠近欣赏,发现此女放下包,搓着手,一副很累的样子。待冒孝鱼走近了,此女再腑身拎包时,还哎哟一声,感觉包很重,实在是拎不动了。孝鱼见状,忙上前,绅士地问,要帮忙吗?谁知,此女惊讶一声,叹道,唷,是冒先生啊。冒孝鱼也吃惊地发现,原来此女就是去年为其制印的区某小夫人余蔓蔓。蔓蔓抿唇一笑,又微启朱唇,谢先生帮忙了。待冒弯腰拎包时,感觉包很轻,最多装些女人的丝巾、发卡一类的小物件。于是,孝鱼会意了,拎着包跟着余蔓蔓。孝鱼小心地问,夫人怎么走这里啊?蔓蔓说,这条弄堂直通家里的后院,僻静。冒孝鱼哦一声。蔓蔓又轻声道,难道冒先生不喜欢僻静?孝鱼赶紧说,喜欢……喜欢的。走到后院门口,蔓蔓邀冒孝鱼来家里小坐,还说区某去乡下视察不在,自己寂寞无聊,画几张山水小品,愿意怜听冒先生教诲云云。冒孝鱼心知肚明,邃随蔓蔓进了门,把该做的事做了,山呼海啸的,十万分的惬意。

    此后,冒孝鱼常从区家的别墅后院进来,和蔓蔓悠会。

    冒孝鱼的风流韵事,一时成为沪上文人圈内的谈资,也有人为他捏把汗。

    果然,不久之后,也就是这年的中秋节前吧,冒孝鱼无端地失踪了。

    又过十数天,有人发现他曝尸长江口的一处滩涂上,死相很惨。


       (完)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 本帖最后由 妖魔的狂笑 于 2012-1-15 08:33 编辑 ]
2#
发表于 2012-1-14 11:27 | 只看该作者
三个短章刻画了不同时代、不同环境的人物,且人物形象丰满,每篇都贯穿一个情字,有同情、有爱慕之情、有倾慕之情,不同的情不同的人物故事,好文!
3#
发表于 2012-1-14 15:09 | 只看该作者
粗度一遍,先提一下。
4#
发表于 2012-1-14 16:55 | 只看该作者
小说语言很有味道,很老道。
5#
发表于 2012-1-14 17:22 | 只看该作者
可怜的冒孝鱼,一个知书会画的,竟然被一个汉奸给搞死了,定力不强。
古亭下,那女子莫非被日本男情殇?请相信一个中国男人的感情吧。
可怜的区干富,为错了的姓氏,丢了性命,她老娘可该怎么活哟。
麻大姑死了,说话不算数,土改时,我家还是被划成了地主。父亲支前有功,被安排到小乡供销社收破烂了——收了一辈子破烂。这个结局,把我给逗乐了。
6#
发表于 2012-1-14 22:27 | 只看该作者
收藏学习,每篇都是精品。
7#
发表于 2012-1-15 04:35 | 只看该作者
看后,觉得应该向你学习写短小说的技法了, 问好
8#
发表于 2012-1-15 15:29 | 只看该作者
《古亭下》煽情,《蓝布羊皮袄》催泪,《麻大姑》悲壮,《冒孝鱼》活该。四个故事,四个人物,不同年代,不同身份,不同个性,皆活灵活现,写得很有时代气息和生活气息,文字故事都很有感染力。
9#
发表于 2012-1-15 16:06 | 只看该作者
四个故事四种风格,很不错,值得一读!
10#
发表于 2012-1-15 19:46 | 只看该作者
人生众生相,很值得一读。 :victory:
11#
发表于 2012-1-15 23:01 | 只看该作者
向老师学习了!很有风格的人物刻画!
12#
发表于 2012-1-16 10:36 | 只看该作者
原帖由 暴雨迎风 于 2012-1-15 15:29 发表
《古亭下》煽情,《蓝布羊皮袄》催泪,《麻大姑》悲壮,《冒孝鱼》活该。四个故事,四个人物,不同年代,不同身份,不同个性,皆活灵活现,写得很有时代气息和生活气息,文字故事都很有感染力。
支持精华!
13#
发表于 2012-1-16 12:52 | 只看该作者

《古亭下》煽情情也真啊

无花无果的季节,遇上心仪的女子,却是一场空白等候,结局依然是无花无果,空余伤感。不过煽情情也真啊!
14#
发表于 2012-1-18 18:46 | 只看该作者
学习了下。后细读。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注册

本版积分规则

联系管理员|小黑屋|Archiver|中财网站 ( 浙ICP备11029880号-1     浙公网安备 33010802003832 )

GMT+8, 2024-9-23 01:42 , Processed in 0.053933 second(s), 20 queries , Gzip On.

Powered by Discuz! X3.2

© 2001-2013 Comsenz Inc.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