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到的相亲

梁星钧

　　　
　　
　　冬今天去相亲，是同学兼同事天生相陪。
　　
　　准确说是天生邀冬陪他去，因为他几番提出去禾乡看朋友兼同事，问冬去不，冬说那有啥好耍的，巴掌大个场（因冬以前去过一次），一筋斗跌不出头。天生说，嘿嘿，你别狗眼看人低，有道是，洞小妖风，水浅王八多，如果禾乡有美女唤你，你去不去？这个……不去，实际冬这么回答是矛盾的，心里是软软的。他们都是当婚年龄，对别的不好说，对这个可敏感百倍啦!
　　
　　岂料，真遇上了这事，只是天生还蒙在鼓里并不知道，冬也没义务和责任告诉他，即使关系再好，这点心底的秘密冬还是守得住。不过他这一次邀冬，冬慷慨应允了，他也没质疑和看出丝毫的破绽。
　　
　　从他们所在的江乡，下山过河，再登山，就是禾乡。这一路他们有说有笑，但冬的心里不轻松，越接近目的地，冬心里就越紧张。
　　
　　冬的婚事一直有人说，但现实的没多少。工作后说的王姑娘，冬初感还合适。合适也主要是凭感觉，依据也主要是除了基本条件外就是依别人的评价。他们虽属于两个毗邻乡，但王姑娘是冬妹的同学，冬妹曾夸过王姑娘长一张俊秀的圆脸，白净，极像是家里人。当地的民风极看重像不像一家人，如像，彼此认定的把握相对要大得多。王姑娘的父亲原在一个乡镇炮厂上班，由不慎爆炸而因公殉职，此后县上安排王姑娘在禾乡供销社卖副食，她母亲改嫁了，家里还有一个年老的婆婆，也喜欢这门亲。
　　
　　第一次谁在冬耳边提过王姑娘。冬正高考落榜后郁闷。晚上睡在楼上，楼下有亲戚在窃窃私语，冬听见了，恨不得立即满口答应，但一想人家有工作了，冬还无业，这事不等于白说吗？
　　
　　第二次听人说王姑娘，冬已工作两年了。冬眼光虽不高，但还是想找个正式工作的，免得以后孩子户口等麻烦，冬没答应也没反对，不过这些说的人也只是说说，大约是一种长相职业等的评价，也并非真要说。
　　
　　第三次是动真格。春节末的一个傍晚，老家邻居杨斌的表哥王现急匆匆地跑来直问，我几次给你们絮叨的事，考虑得咋样了？冬的父母面面相觑，无以为答，因他们全家人并没在一起商议这事，也知道冬的脾气倔，有次本队一个叫王志的老头扛把锄头说是“看水”，实为来给冬说媳妇，和冬的母亲嘀咕了一阵，不料在外的冬频频给母亲使脸色，发脾气，惹得王志扛起锄夺门而入豆大的雨点里……，冬的母亲一把鼻涕一把泪，既呼喊和挽留王志，又不停数落不懂事的儿子。
　　
　　冷场了几秒钟，王现胸有成竹地眼皮一翻说，那这样，如果没啥，明天乡场赶集，就见个面。他的目光落向冬的父母，然后再扫视冬。大家不置可否。王现倏地转身，急步跨出门槛，渐渐消失了他那显苍老的背影。王现虽才年过五十，但在当地有些名望，眼光不错，大家都信赖他。
　　
　　王现走后，冬全家人踌躇。明天怎么办呢？这事要是放在以前，或稍早一点的两月前，定会毫不犹豫答应，可是现在冬刚经人介绍认识了一位女友，也是冬工作第二站认识的，虽没私下交往，但从简短的对话和羞涩的眼神能看出彼此有好感；在冬调离该地的前夕，在县城厂里上班的女友经人介绍来冬见面，彼此就有一见如故的感觉。冬不想脚踩两只船，这样弄不好会两边都踩空。冬的父母经过简短的商议，说，见一面就见一面吧，反正也就是见一面，说不定人家也另外说有人，一家养女百家求嘛，再说这样不露声息的比较选择也是正常的。
　　
　　冬这次没反对。
　　
　　于是翌日他们全家去赶集。
　　
　　远远就看到王现等在场口。他一个背手踱步，一直在朝他们去的方向张望。他们一到场口，王现就焦急地轻责说，我路都望大了，你们才来－－不过他们也还没来，这样，你们先赶赶场，歇着，我去路上看看！
　　
　　
　　
　　很久。才有一溜烟的十余人的长龙队伍到来。王现领头，老少相间，“对象”夹在中间冬一眼就认出，一个矮矮胖胖的姑娘，既不张扬，也不羞涩地瞅冬一眼，然后眼神速转别处。冬不怕女子长得矮，本地女子普遍矮，但胖了冬忌讳，在冬的潜意识里，胖就意味着粗笨和不机敏同，但微胖除外－－该女只能算微胖。
　　
　　这时街上只有稀稀拉拉的几个人。他们只顿了几分钟，既不坐，也不愿吃点喝点，只相互递过烟，寒暄几句，就说要回去，家里还有客。
　　
　　冬一家也想回去。
　　
　　两路大军汇合一处，20多人的队伍，蜿蜒地过河，行于一条狭谷的小道。他们穿过茂密的柏林，走一条长长的水渠盖，过一道石河堰，登层层梯田小道。大家开始喘粗气。过年好吃好喝几天，人困马乏，不是灰头土脸，也是精神不振了。
　　
　　梯田快要走完，最后是一段斜坡。冬前入王姑娘的身后，见她秀发披肩，步履轻健，开口问道，“你们啥时上班？”
　　
　　“初八。”王姑娘头也不回地回。
　　
　　“工作忙不忙？”冬半天才憋出一句。
　　
　　“不忙。”
　　
　　……
　　
　　寥寥数语。路太短了。眼见到了岔口，大家都停下。王现一再解释说，不好去你们家了，今天先这样吧！按当地风俗，若相亲初次女方不喜欢，会主动或急切离开。但这次难说，都在外面工作，王现的意思先联络下，以后的事再说，也许可以完全不用农村的风俗的礼节，两个自由恋爱更好。至于顺道去男方家里，就不必了，时间关系，来日方长。其实主要也想避下左邻右舍耳目，把命运交给他们自己去决定。
　　
　　王现的这意思大家都明月和认可，只是科的母亲遗憾，说都过家门口，连水都没喝上一口。
　　
　　
　　禾乡在一个僻静的山梁上。方圆不远都有乡镇，30里外就是县城，故此乡从不赶场。乡上为了活跃当地经济，曾规定每逢147赶场，还到时派人去路口把守驱使，终也无济于事，此后再也兴不起场，只偶尔有附近村民上街买东西。
　　
　　午时他们到达。街上不超过十个人。冬这次答应陪天生去耍耍，都没说自己什么事。冬自然想的是见一下王姑娘，佯装成顾客，看她是否认得，啥态度，理不理。
　　
　　他们静静地挨进去，没吭声。副食品店里只有三五个顾客在张望。冬径朝坐在柜台前打毛线的女子走去。她一眼就认出了，倏地站起，收掇针线，过来开了柜门，让他们进去，引入她的宿舍。她又是请坐递烟给水，几下就收捡好桌面，捧出花生，摆在桌上，请他们吃，然后出去照看门面了。
　　
　　不久她又进进出出，两边都兼顾着。
　　
　　天生一边喝水剥花生，一边对冬露出了诧异的神情。
　　
　　冬静心打量屋子。不大，对面搭一张床，雪白蚊帐下压着正正方方的枕巾枕头和被子，床单平展无皱，右面是一扇小窗，窗外是秋天的景色。
　　
　　一丝秋风从扇外透进来。
　　
　　桌上放一小盒鹅卵石，石子间长有一株弯曲的劲松，松间有一只展翅凌飞的白鹤。左边是一过道，靠墙放着水瓶、茶壶……
　　
　　他们慢条斯理地喝水，吃花生。
　　
　　王姑娘不断地忙碌穿梭。
　　
　　她先从厨房端来一大盘晕菜，然后又端两中盘自己拿去加工的油炒鸡蛋和一盘素菜，最后给他们一人打一大碗饭，然后发筷子请他们吃，别客气。
　　
　　他们肚子不饿，根本就吃不了这么多。
　　
　　王姑娘一个劲儿劝吃，说两个大小伙子，大老远来的，多吃点，多吃点。
　　
　　王姑娘穿着一身合体的布衣，棱角分明，也干净利落。
　　
　　饭后王姑娘抱出大迭碗筷去洗。
　　
　　天生说去粮站看下朋友。
　　
　　屋里只剩下冬。冬心里木木的。
　　
　　下午商店冷冷清清。王姑娘进屋，轻盈落坐，怯生生地与冬说话，多为一些羞涩的问答和没话找话说。
　　
　　不知从哪开头，说了什么，冬印象最深的是王姑娘爱说“听”，这有点像后来一个女同事每次爱说的“看”一样，是表示反对或置疑或否定。当他们谈兴渐浓时，天生回来了，说自己有事要前面先回去。冬说你等下我们一块走，天生回头笑说我有急事，你后面慢慢来。冬顿生一丝尴尬，像隐密被泄漏和揭穿，想到自己要不要速去，用什么方法离去。
　　
　　屋子里透过一股凉爽而微香的清爽。冬有腾云驾雾的空旷，也有六神无主的慌张，更有一种难舍难分的醉感，像失魂落魄的丢了自己，没了陪靠，又似一个人坐在船上，忽不慎落水了。冬心绪有了陌生和惧怕，也有一种茫然，故提出要走，说，明早我还要在对河的六组开大会。
　　
　　王姑娘感到意外。恳切地劝阻道，明早对河开会绝对赶得上，没有半点问题！
　　
　　这冬知道，农村开会早不了，人也难齐，可冬执意要走，说走即起身走……
　　
　　王姑娘没站起来，手里仍挽她的毛线，也没出门去送冬。
　　
　　冬的前后都是空荡荡的。
　　
　　冬不知怎么离开的，但脚上像灌了铅，脑里热烘烘的，眼里迷茫一片……冬直往前走，没顾后面，下坡，过河，进一大院，找到正在村民家里座谈和通知开会的赵队长。赵队长笑笑说你今天赶场还行吧，吃了午饭没有？冬没回答。冬说赵队长我要回去一下，明天乡上有事。赵队长问那明天开会还来不来？冬说会议照开，只是你自个儿开，我不来参加了。赵队长愕然，一脸的无助和惋惜。他原想请冬在会上好好给村民讲讲，给他的工作壮壮威。
　　
　　走过一片秋收在望的稻田，登石梯，上山梁，这时天下小雨，脸上冰凉凉的，冬的眼睛是直的，心是木的。
　　
　　冬疯也似地去村校的老昝家取出自己停放的自行车，狠狠地跨上去，奋力一蹬，车轮旋转，车子托冬，就像离弦的箭，风驰电掣，山峰树影在冬眼旁倒伏，雨丝飘飘如线……
　　
　　回乡何事？啥事也没。
　　
　　乡场静得狗叫都听得见，孩子哭都惊心。
　　
　　伙房的饭早吃过了，除了守办公室的，都下村了。馆子也只有一家，冷锅冷灶的，冬说老板给我煮碗面吧！其实冬也不饿，也不知饿，更不想吃，但不吃怎捱到明天的天亮呢。
　　
　　饭后冬走在街上。这是从不赶场的小街，保持了一向的沉默，要不是一条距离县城不远的公路穿街而过，这里绝对是一个荒无人烟的死角。静啊，静，好像永远都这么静，静得甚至连一只鸡鸣都震天动地，都触目惊心，能令人胆寒和刺骨揪心！冬回屋的第一件事便是伏案疾书，向王姑娘写一封委婉的断交信……

　　

[ 本帖最后由 梁星钧 于 2012-2-22 16:58 编辑 ]

蒙正和

作品拜读了，感觉极好。问好梁师！

剑鸿

拜读梁兄小说，亲切，有味。

曾经沧海

叙述生动，情节感人。欣赏了。

梁星钧

原帖由 蒙正和 于 2012-2-23 18:45 发表
作品拜读了，感觉极好。问好梁师！

　　谢谢正和。久违了。问好。

梁星钧

原帖由 剑鸿 于 2012-2-23 18:47 发表
拜读梁兄小说，亲切，有味。

　　谢谢剑鸿点评。问好。

梁星钧

原帖由 曾经沧海 于 2012-2-23 20:14 发表
叙述生动，情节感人。欣赏了。

　　谢谢你的鼓励。新年问好。

夏冰

细腻的心理展示，见功力。问候兄长。

徐慧莉

原帖由 曾经沧海 于 2012-2-23 20:14 发表
叙述生动，情节感人。欣赏了。

有同感。问好老师！

梁星钧

原帖由 夏冰 于 2012-2-23 22:56 发表
细腻的心理展示，见功力。问候兄长。

　　谢志峰先生点评。久违。问好。

梁星钧

原帖由 徐慧莉 于 2012-2-24 11:33 发表


有同感。问好老师！

　　谢徐版老师点评。

暴雨迎风

真实，真情，真切，刻画人物生动，耐读！

荦春

生动真实学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