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考验

羽佳 · 发表于 2004-5-12 21:55

　　　我奶奶进我家门的时候，正是五月麦收时节，头顶是火辣辣的太阳，脚下的黄土烫的人双脚乱跳。但原野一片金黄，金黄的麦穗迎风起舞，让人心中有种东西水一样老想往外溢。我年轻的爷爷头戴草帽，脚蹬草鞋，穿着新做的挽到胳膊的对襟褂子，胳膊上露出结实的肌肉乌黑发亮。他走在迎亲的队伍中间，手扶轿杆，像是一个将军正在指挥他的军队。但他终于严肃不起来了，脸上的笑意四处溅开，忍不住把双手拢在嘴上拉开了嗓：哦嗬嗬……

　　声音浑厚而悠远的传向远方，一群麻雀便从爬满芨芨草的田埂上飞起来，像一地的云往天上飘。听到爷爷的喊声，村里人便知道新娘子快到了。

　　到了村口，我奶奶乘坐的轿子就在唢呐的吹打中进了村子。
奶奶进了村子，轿子一直抬到我家门口。在轿子里坐着的奶奶这才下了轿子。

　　我家门口的大门是虚掩着的。门环上挂着一串通红的辣子。通红的辣子火一样在我家古老而沉重的门上燃烧成一朵花。
蒙着盖头的奶奶立即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情。

　　奶奶犹豫了片刻，便听到四处一片起哄声：“敢吃吗？敢吃就拿起来吃，不敢吃，趁早，原路返回”。爷爷则大睁着两只眼睛，一霎也不霎的看着奶奶的举动，恨不得自己上前替下奶奶。

　　当时，爷爷仿佛听到盖头里传来奶奶的几阵笑声，那颗一直提着的心才放到心里。接着，就看见穿着一身红嫁衣的年轻的奶奶伸出手去，摘下了那串辣子。摘下那串辣子后，奶奶先把它拿到鼻子底下嗅了嗅，此时，四周鸦雀无声，大家的眼睛和心儿随着奶奶的每一个举动而动作，好象所有人的心都被奶奶一只无形的手牵着。
奶奶掀起红盖头，毫不迟疑的把辣子塞到嘴里。奶奶使命般咀嚼着辣子。爷爷仿佛看到红红的辣子汁在奶奶的眼中荡漾。

　　站在门内的爷爷的母亲从门缝里看到这一切，把手一拍，拉开虚掩的的大门，一把搂过嘴里还在滴着辣子汁的奶奶，说了一句：“好孩子”。说完，便把奶奶拥在怀里。这时，鼓乐之声惊天动地的响了起来。我爷爷的母亲用了我们乡间最高规格的礼数来迎接我那敢吃辣子的奶奶。

　　我们家乡有这样一个说法：敢吃辣子的女人是运气好的女人。
敢吃辣子的奶奶便是一个运气好的女人。自那一年奶奶进门，我家地里的庄稼连年获得大丰收。

　　我母亲进家门的时候，什么都没有带，只带了一只木质汤勺，迈着大步向我家走来。看见我母亲手中的汤勺我奶奶就笑了。我奶奶站在院中的樱桃树下，注视着母亲宽厚的嘴唇，问母亲：你带这么个家伙做啥？母亲憨厚的笑笑，对我奶奶扬了扬手中汤勺，说：有它就饿不着。话音刚落地，母亲就进了我家的门。接着，烟囱里冒出一股浓浓的烟。我奶奶看着从烟囱里往外翻腾的烟，从心里往外长嘘了一口气

　　那时，家里早已没有了大片的麦子供收割，有的只是填不饱的肚子和永远都饥饿的眼神。我家需要一个能够把这个家撑下去的人。

　　果然，我母亲摘榆钱，挖野菜，拌糠皮，掳树叶，上山开荒，下河摸虾，硬是把一家人从1962年带到了1979年。

　　我把我的这段家史讲给梅听。其实没有什么目的，如今吃不愁穿不愁，家里也不却劳动力。我只觉得应该把这一切告诉我的女朋友梅听听。

　　我敢肯定我家门前没有挂辣子，我家厨房也不缺汤勺，但娇娇媚媚的梅跟我回家，我母亲会有怎样个态度我心里没底。只好在上山的路上一点一点的讲给梅听。梅没有听出我的用心良苦，反而憋不住的笑，笑声从车窗飞出去，飘到了山头停在那里。使得整座大山仿佛都是梅的笑。

　　到家后，母亲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把家里最好吃的东西搬上了桌。等全家人吃过晚饭，母亲让梅陪她一起睡。

　　第二天一早起来，母亲对我说：“成！“

　　“成？”我问，我表面镇定，其实心里乐开了花。

　　“成！”母亲又说。我看到母亲的眼窝里都是笑纹。

　　事后，我曾追着问梅：那天晚上都发生了啥？
　
　　没。啥也没发生。说完，梅一个劲的笑，就是不正面回答我，弄的我一直感觉是个谜。

　　许多年以后，我陪母亲坐在那棵老樱桃树下晒太阳，太阳暖暖的照在身上。我一边轻轻的给母亲捶着腿，一边听母亲絮絮叨叨的说着话。

　　我突然想起那晚上的事情，就问母亲，那晚……

　　母亲眼中满是笑意，说，那晚啥事都没有，就像现在这个样，我们娘俩坐在炕上拉了一宿的呱。

　　就这么简单？我有些不相信的问母亲。

　　就这么简单。母亲回答的斩钉截铁。

　　我还是不太明白。但我知道，这么多年以来，梅一直把我母亲当作自己的母亲，我母亲也把梅当作自己亲生的孩子。

　　傻孩子！母亲说，现在这个年头，能陪一个老太婆聊一晚上，这样心肠的女孩那里找去？

　　——哦，是这样！

　　阳光透过树枝星星点点的落了下来，大地一派祥和宁静。头顶是闪闪烁烁的樱桃在四月里轻轻摇动。像母亲絮絮的话语。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袁和鲁 · 发表于 2004-5-12 21:56

第一个支持了.

山里娃 · 发表于 2004-5-13 07:38

羽佳兄是莫言的老师!!

山里娃 · 发表于 2004-5-13 07:39

本版有两个<考验>,有意思!!

一楠 · 发表于 2004-5-13 11:45

新旧更替，岁月悠悠，以原始为基础展现了三代人的思维观念。很浓的生活原味，给人厚重之感！

山里娃 · 发表于 2004-5-13 11:52

精华一道！！

若荷 · 发表于 2004-5-13 17:04

阳光透过树枝星星点点的落了下来，大地一派祥和宁静。头顶是闪闪烁烁的樱桃在四月里轻轻摇动。像母亲絮絮的话语。

学习了！

山里娃 · 发表于 2004-5-13 19:59

再提！！

袁和鲁 · 发表于 2004-5-13 20:16

学习了.

一楠 · 发表于 2004-5-14 14:53

文章厚实，有生活！提！

独龙一世 · 发表于 2004-5-14 15:21

最初由一楠发表
新旧更替，岁月悠悠，以原始为基础展现了三代人的思维观念。很浓的生活原味，给人厚重之感！

一楠的评述总是那么深刻
佩服哦

		自动登录	找回密码
密码			注册

[原创] 考 验

[原创] 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