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路

牛学伟

　　总是怀念那个细雨霏霏的日子。

　　青翠的田野里小麦正在养花，田埂下的池塘清澈见底，纤细的芦苇之间青蛙欢快地游曳。一条砂石公路从田野中间穿过，路面湿漉漉的，一辆胶轮马车正从西向东哒哒驶过，车厢里铺了松软的麦草，上面放着一床崭新的被子，一位中年人坐在车辕上，举着鞭子，一个七八岁的少年趴在车沿上，小脑袋滴溜溜转……

　　这不是梦，这是一段珍贵的记忆。

　　　　那时候，这条路还没有改道，是城区通往北部山区的唯一公路。路畔麦苗青青，碧草连天，一泓一泓池水像大地的眼睛，清澈明亮。公路北侧还有一眼自喷井，碗口粗的泉水溅起洁白的浪花，形成一朵巨大的蘑菇。过往的行人走到这里都要收住脚步，过来掬饮几口，然后洗一把脸。我上学的时候每每经过这里也要把自行车往路坡下一丢，奔过来把头凑在水花下面清凉一番。

　　今年五月，但我走出城市一路西去的时候，原来的公路竟被岁月湮没了。在新修的公路南侧，在田野和乱坟之间，断断续续有些砂石和盐碱的轮廓，像一段一段风蚀的白骨。而几个水塘里倾满了碎砖和瓦片，浊黄的污水更像垂死的老人的眼泪。我更在乎那眼自喷井。当我跌跌撞撞趟过几块草地，跨过残破的几条水渠之后，依然没有找到它。正在我坐在地上颓然感喟世事沧桑的时候，脚下的一点湿润吸引了我。就在我的眼下是一个一米见方的低洼，淹在几丛杂草之中，一段黑乎乎的管子勉强挤出一丝清水，顺着管壁流下来，向前蠕动几步，浸湿地下的泥沙以后就消失了。

　　我有些绝望，初夏的阳光已有些灼人。站在老路上踽踽西去，远远能看到故乡了。脚下的路越来越泥泞，再往前几乎没有踪迹了，东倒西歪的土墙横亘在面前，这是几年前机关单位修大棚办农场留下的残骸。

　　我不禁有些苍凉，年少时坐马车进城的情景又浮现在眼前。
那次母亲病危，我和叔叔去医院接母亲回家。后来母亲奇迹般的痊愈了，几十年过去今天依然健在，而那条留下了我欢乐和悲愁的公路却越来越模糊了。我知道，用不了几年，连这些惨淡的轮廓也要看不见了。

　　某天午后，我登上小城九楼之巅，放眼望去，脚下是凌乱的电网和层层叠叠的屋脊；越过楼宇，四周是葱茏的田野和茂密的园林。在下楼的时候，我忽然想，这城市原来就是一座乱石堆砌的群山，这山上山下的石头正在一块块向四周滚落，伺机淹没周围的田野和树木。很快就连我蜗居的小屋也要埋葬了。不久以后，我的家在哪里，我该到哪里去寻找自己的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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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走边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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