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学时，村口有一棵桑树。记得那棵桑树的枝条连同树叶从根部起一层层长出，杂乱地在空中张扬着，没有优雅，只是紊乱。村里人嫌它那等杂乱，又挡了路，都不喜欢。幸好一到夏季，那树上就会结满紫红的桑葚，透出酸酸甜甜的馨香，馋得路过的小孩直流口水。一次我实在受不了诱惑，就来到树下想着怎样攀爬到树上，去摘那紫红的吃。就在我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之时，就见那桑树的根部冒出了一个嫩苗，心想如果我家也种有这样一棵桑树该多好啊！于是我小心翼翼地把那棵嫩苗连土挖下，带回家栽种在菜园子里。在我的精心呵护下，小树苗居然慢慢地活了过来。此后我就常常蹲在那里，看着它那小叶片慢慢地长成了椭圆形，油光发亮着，清脆欲滴着，心情好激动。
孩童的时光在那时的我看来总是嫌它过得慢，就如同我那慢慢生长的小桑树一样。我多想亲眼看着我亲手种植的桑树开出黄绿色的花，然后结成串串紫红色的果实啊，可是我却等不到了。因为那时的我要为我的初中学业而不得不奔赴于异地他乡去了，我回家的次数也明显地减少，我再也不能亲眼看着我的小桑树长大了。
记得我是在上初中时认识了青。他和我同桌。当时的他瘦瘦的，长脸，单眼皮，眼睛不大却很有神，嘴唇微向上翘起，皮肤较黑，一笑脸上还有个小酒窝。在班里他言语不多，为人较低调，但在学习上他却没有丝毫的松懈。平时他和我也总是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一直到我们毕业。那时的我，内心很孤单。在青的影响下，我也慢慢地爱上了学习。
三年的光阴转瞬即逝，中考成绩下来时，青以非常优异的成绩被地区师范学校录取，我则上了高中。
之后的三年时光，我们彼此都没有联系，都在为各自的梦想努力着。经过三年的辛苦打拼，我终于能够如愿以偿地到高校继续深造。就在我读大二那年，我意外地收到了青的信，同时收到的还有一张汇款单。我吃惊地打开信封，又看到了老同桌的字迹，心里自是欣喜异常。只见他在信中说他已在一所中学任教，开始拿工资了。他说他的学校离他家好近，他早晚都在家吃喝，基本上没有什么开销。他说他深刻体悟到读书生活的清苦，而且知道我的家境并不好，所以他决定每个月都会从工资里拿出一些钱寄给我，希望我先用着，以后等拿工资了再还他不迟。看了这一番话，我激动得无以复加。我还能说什么呢？尽管当时我的吃喝住都是由师院解决，每个学期还可以拿到一笔奖学金，我那时已不为吃喝犯愁了，但面对着他的那份热心，我又怎么可以忍心拒绝。
以后的几年，我们从未见面，也许是羞涩，也许是怕遇上尴尬，我们就那样通过书信交流着彼此的思想，才知当年的那个只顾学习的愣头青居然还清晰地记得我初中三年的点滴状况。回忆是温馨美好的，友情是纯洁无邪的；那些年我因有这么一位默默地真诚关心着我的同桌而感动而欣慰不已。
在随后的日子里我都是满怀着感恩之心，同时我也把这份心情带到了学习中、生活中。那时我呈献给世人的也都是洁净纯真的心。后来等我走上了工作岗位，我就把同桌寄给我的那些钱都郑重地还给了他，而那时的他已成家了，我是怎样地怀着一颗真诚的心祝福他啊。他是那么好的一个人，他应该得到尘世间所有的幸福。
接下来的几年，我也成家了，后又有了孩子。尽管整日奔波于单位、家庭、菜市场之间，尽管日子已开始变得零碎而又仓促，但一颗火热之心从未消减。犹记得一年高考刚结束，我拿着几本书下楼，校长上楼，就见他眼睛睁得铜铃大，吃惊地看着我说你还不休息？...记得同事们一次次友善地说我真在拼命；记得好心的工友总是说我太实诚，工作那么卖力，好事从来都轮不到，还干嘛那样？傻子一个.....我听了那些话也只是一笑而过，心里想得最多的是自己哪些方面还有待提高，想着任何时候自己都不能辜负那一份神圣的职责。再后来，亲眼看着周围人的松散劲，看着某些漠视职业道德的人却能八面玲珑的得意劲，看着一些人为了名利而不择手段到令人嗔目结舌的地步.....又因为职称、房子等诸多烦心之事，心也渐渐变得烦躁，变得愤世嫉俗起来，而与世事沉浮着。回想当年的那个自信满满豪情万丈满怀爱心的人，经年累月地在世俗的打磨下，也变得之前连想象都觉得非常可怕的冷漠世故，心就隐隐地疼。正在我痛苦彷徨之际，一首《故乡的云》轻轻地在我的耳畔唱起：
天边飘过故乡的云
它不停的向我召唤
当身边的微风轻轻吹起
有个声音在对我呼唤
归来吧归来哟
.... 是啊，我已厌倦了飘泊，满怀着疲惫，眼里是酸楚的泪....想那故乡的风和故乡的云，一定会为我抹去创痕。在优美旋律的感召下，我毫不犹豫地立刻启程，又一次回到了我那阔别多年的故乡。当我的脚步一踏上那片依然质朴、芬芳的土地时，熟悉、亲切、激动、愧疚之情一起涌上心头。我在村口徘徊着，却惊讶地发现儿时的那棵桑树不见了，一问才知因为扩路而砍掉了多年。正在感叹之际，就遇见了昔日正当壮年的邻居，见他的头上已添了根根白发，似乎每一根都在诉说着沧桑，不仅又让人感伤起来。我跟着邻居回到了自家老院子里，情不自禁地在门前屋后一步步地走着，似慢慢追寻着我那已逝去的光阴。又跟着邻居来到昔日的菜园里，见园内一棵粗壮的桑树，上面还约略挂着一些淡紫色的桑葚。就见邻居意味深长地对我说，这就是那年你栽下的桑树，你爸说这是你小时候亲手栽种的，说不管这园子里要发生什么变化，这桑树都是要保留下来的。看，如今它已长成一棵大树了，每年都开满了花，结满了果实，味道可甜了，呵呵，你想不到吃了，却好了这一片孩子，他们个个都喜欢你栽的这一棵桑树呢。
我看着这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不仅感慨万千。这就是曾带给我童年那么多憧憬和希望、曾让一个孩子的内心那么阳光的桑树吗？抚摸着这棵既陌生又亲切的桑树，就见它弯曲的主干留下了沟沟壑壑，那上面可一点点地记载着光阴的故事呢。枝枝叶叶已经遮盖了小半个园子，树下的阳光被切割成无数个细碎的斑块。大大小小的枝头上隐约还挂着些紫红的果实，整个园子都弥漫着桑葚的馨香。看着这棵繁茂的大树，想着它在成长的过程中，要经受多少风吹雨打，严寒酷暑，要经受多少无奈和困惑，最终才能成熟起来啊！而一旦它真正成熟，它就会在之后的经年累月里无怨无悔默默地给他人带去甜美的享受，这该是一种何等高尚的情操！
站在这棵桑树前，就想到了自己。年少时，总以为自己是一块宝玉，但经过岁月和风霜的打磨后，最终却发现自己变成了一块普通的石头。就这样，为了最初的目标，从执着到执拗，到迷茫，就像是一只断了线的风筝在空中随风飘荡，最终被挂在了一棵树的枯枝上，既落不到地面，也无法飞到天空。正是因为始终不能找正自己的位置，以至于无法体会生活中的充实和快乐、情谊和友善，反而变得怨天尤人，心浮气躁，不懂得珍惜和感恩，不能正视挫折和失败，不能正视友情和亲情.....却在假借用冰冷的外表包裹着一颗火热的内心。
和这棵默默无闻年年年开出许多美丽的小花又结出这么醉人的果实的桑树相比，又怎能不让我心生愧疚之情！
又一次告别故乡，又一次出发，默默行走在故乡的小路上。人真是很奇怪啊，小时总嫌日子过得太慢，总期待着自己快一点儿长大，至少长到可以站在窗台前看一盆花开，可以站在树藤下采一串青涩的葡萄，可以亲眼看着自己种下的桑树结满甜甜的果实.....可真的长大了，却又觉得流年逝水，仿佛只一个转身，就远离了那个纯真多梦的年代，为了生活而忙于烟火深处。只怕再过一段时日，到那时又会觉得仿佛一夜间人就老得可以。而再回想过往，又觉得像划了一根火柴，只消刹那，便将一生的光阴燃烧殆尽。人生是这么美好，又是这么短暂，岂能因社会上的一些阴暗面就忘了生活中那些曾经的或时时都存在的美好？岂能让有限的光阴在迷惘、蹉跎中度过？......而此时，秋阳正艳，我的内心已变得温暖而充实起来了。这一路行走过来的光阴，这临行时众乡邻的叮咛和期待，还有这棵已长到我心里的树，无不激励着我从此还要奋然前行。嘴里哼着刘欢演唱的
“今天的分分秒秒都是对生命最严酷的考验， 今天的相依相伴都是对生命最深情的眷恋， 用爱的名义发一个誓言，永不放弃，爱的信念， 用爱的名义发一个誓言，永不放弃，生命的尊严.....”
这首我最喜爱的歌，望着已经走到了头顶的太阳，我加快了行进的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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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6-7 19: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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