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交车一直向前行驶

夏冰

　　
        有些事情我们不去注意它的时候，仍然会安静的发生。有意无意在灵魂中游走就是如此。
　　
　　常常在公交车上神思恍惚。相比尽快到达目的地，内心里更强烈地希望目的地最好再远些，最好永无尽头，就这样一直坐在车上，公交车一直向前行驶……当然这是不可能的。但事实上的不可能无法阻止内心里再三再四的想象与渴望。在这种近乎微醉的想象与渴望里，公交车摇晃着，我摇晃着，目的地就到了。于是下车，奔赴下一个目的地——家里，或者单位，或者别的什么地方，甲乙丙丁，一二三四，按部就班，循规蹈矩，一日，一周，一月，一年……这些细密的日子与事件，构成了我生活的全部，让我有别于他人，又近似于他人。
　　
　　走在大街上，满眼都是陌生人。都沉陷于自己的世界，彼此无暇顾及。心与心的距离是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你无法看到一个人真实的内心。尽管他面带笑容，但是你一旦跟他说话，他那笑容马上就会凝固，让你意识到他那笑容的机械性与习惯性。他的惊讶十分明显。所以你保持安静的状态是明智的。当然这种安静只能是自己内心里的安静。对，安静。真正的安静是心灵的营养。人这一辈子，谋求的究竟是什么呢？能够在自我的空间里彻底安静下来，我觉得是种莫大的幸运，是上天所赐。
　　
　　而大街上无遮无挡，四通八达，很容易受到干扰，无法形成一个相对稳定的自我世界。置身公交车则相对而言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公交车是一个世界。你已经有所设置。以你自己为中心，形成一个独立的世界，他人无法进入。尽管彼此鼻息相闻，摩肩接踵。公交车暂时给我们提供了一个相对封闭自足的空间。在这个空间里，我们尽可能做自己所做。那种意识深层的放浪形骸让人欲罢不能。于是企图公交车一直向前行驶。企图一直待在公交车上。一种远离。一种逃避。寻找一份安静。一份自我。是一种心理诉求。是现实的沉重感使然。
　　
　　经历了精神世界的建立，毁灭，再建立，再毁灭，再建立……周而复始，无穷无尽，我们成熟了，狡猾了，世故了，会戴着有色眼镜看人看世界了，看着看着就疲倦了，生厌了，于是就想远离，想逃避，想寻找自我空间，想寻找一份安静。实际上就是一种对日复一日的紧张的逃避。日复一日的紧张，历练着我们的思想，骨骼，血液。我们努力实现自己的心理诉求，不惜一切代价，不择手段。
　　
　　我们努力寻找自己的人群。我们为此通宵达旦，寝食难安。如果这一点不能实现，我们会关闭，封锁，形成独立王国。这是一种本能。在这个王国里，我们自主，自由，自得，自信。飞翔与驰骋都成为可能。哪怕做鬼脸，哪怕哭泣，哪怕骂娘。与自己面对的时间是可贵的时间，是可以让自己安静下来的时间。深深沉陷，深深迷醉。千金不换。
　　
　　曾经在公交车上见到过一个人，我发现，他十分沉醉地陷入他自己的世界。
　　
　　他一次又一次伸出右手。他把右手覆在窗玻璃上。行驶中的公交车颠来颠去，摇晃着前行。
　　
　　他先是站在过道上，双手紧紧拉拽着头上的横杆。那个时候，他把头颅很近地凑向面前的一个牌子。那牌子被固定在车顶和车窗之间的位置上，上面呈列着车子运行所经过的每个站名。已经过去的站名下，呈现红色的圆点，正在驶近的站名，则呈现绿色的圆点。
　　
　　他把右手覆在这个写有站名的牌子上，从左至右，抚摸，又从右至左，倒着摸一遍。他放慢速度，一个站名一个站名地摸，像是在计数，嘴唇蠕动着。他清晰地说：我操。
　　
　　当车子停下后，一股人流涌下去，车里空阔了许多。他已经不在那里。睃一眼下车的人群，看不到他——那时候，我心里强烈地涌起能够在人群中看到他的欲望。他高大的身板在人群中肯定十分瞩目。一回头，发现他坐在前面一个位子上，正回过头来，似笑非笑。
　　
　　终点站，大家顺序下车。我跳下车，扭头看，他还在车里，用顽童样的笑容注视着下车的人们。
　　
　　曾经看到过这样一段话：当一只玻璃杯中装满牛奶的时候，人们会说“这是牛奶”；当改装菜油的时候，人们会说“这是菜油”。只有当杯子里空置时，人们才看到杯子，说“这是一只杯子”。同样，当我们心里装满成见、财富、权势的时候，就已经不是自己了；人往往热衷拥有很多，却往往难以真正的拥有自己。像上面说的这个人，惟其简单，才拥有了“做自己”的快乐。虽然这种“快乐”常常为别人所忽略。
　　
　　公交车一直向前行驶，我的意识则在微妙的晃动里起伏蔓延。



[ 本帖最后由 夏冰 于 2012-6-18 23:35 编辑 ]

剑鸿

夏冰兄的文风可谓内省和外向兼具。总能在平常语境中说出一些触动人心的话。问好。

夏冰

谢谢剑鸿文友首读并给予高评。总是想触及心灵深处。总是想在寻常的文字里寻找不寻常的表达。

吴墨

欣赏拜读老朋友的大作，受益匪浅。你是散文高手，只有学习的份儿了。文虽短，意境深远，品之有味。问好！

木门长子

很深入的思考。相信，空了的是杯子，不空的思想，是不停深思的人。问候夏老师！

辛贵强

语调铿锵，表达着灵魂深处真实的感悟，并不乏禅意。原来，多乘公交车不无裨益！

夏冰

谢谢吴墨老朋友，谢谢木门版和太阳版。

房子

一段难忘的公交车经历，有着冷静而清醒的透视。

zfx875206

公交车上的神游，也是自我封闭进入幻想的美好时光。问好。

恋尘叶子

从细节的描述到主题的升华，使文章的意境深远且意味深长！欣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