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嘱

曾经沧海

　　陈满德九十多岁的人了，住在山脚下一栋爬满青苔的木屋里，一个人孤苦伶仃过日子。说他鳏寡孤独，这是咒人的话。他有一个儿子，叫陈青山，只是父子之间关系紧张，他一个人唱独角戏。
　　
　　解放前陈满德省吃俭用，勤俭持家，买山置地，一跃成为高椅村的首富。土改时被清算反霸，家产全被充公，还被戴了一顶地主分子帽子。缘此家里人都受到牵连，青山被贫下中农骂作地主狗崽子，本来青山脑瓜子挺聪明，可是他只读完了初小就被赶出了校门。青山千怨万怨，只怨家中出了一位“老地主”。
　　
　　改革开放后，青山终于伸直了腰板。青山无师自通学医，在村里开了一家诊所。毕竟青山只有初小文化，医术不是太好，找他治病的人不是很多。他想去卫校进修，但进修是要花一笔大钱，他一时拿不出。有人说陈满德私藏了不少金银，如果挖出来换成钱，不就解决了燃眉之急了吗？青山就问父亲到底埋了多少金银，他需要钱救急。陈满德就火了，我家只是个土地主，一文钱都捏得出水，钱都用来买了山，置了地，哪里还有什么金银埋在地下，真是胡扯！
　　
　　父亲回绝得一干二净，青山就怔住了。于是父子之间经常为金银的事吵出吵进，而终究没有个结果。
　　
　　虽然父子之间合不来，但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老爹饿死贱死，青山就每月给老爹80块生活费，50斤稻谷。
　　
　　人老了，挪一步都好艰难，喝水，烧柴成了问题。
　　
　　村里的闷子常上陈满德家里走走，闷子四十多岁，脑子不大清醒，一直成不家。闷子帮陈满德挑水、砍柴。烟酒陈满德提供，也就是那种两块钱一斤的廉价米酒，六角钱一包的劣质香烟。闷子把米酒喝得霍霍响，烟抽得嗞嗞叫。
　　
　　说起闷子和陈满德，他们两家还有一段情感渊源。当年闷子爹从湖南邵阳逃荒来到高椅村，瘫在村边饿得奄奄一息。陈满德动了恻隐之心，把闷子爹弄到家里，让他饱食一顿后，人就活过来了。闷子爹跽跪在地，千谢万谢，乞求在他家做长工混口饭。闷子爹既不会耕田打谷，又不会扛木头拖毛竹，能做什么。陈满德就让闷子爹去看守陈家的祖坟，陈家发迹，肯定是老祖宗保佑，保护陈家祖先坟墓，是一件大事。
　　
　　可是闷子他爹只守了三年祖坟就解放了，解放后闷子爹分到了田地、房子，但闷子爹不会经营日子，说是翻身解放，日子还是苦得没变味。
　　
　　由于家里寡穷，闷子脑子不大清醒，一直成不了家。后来闷子爹一病不起，临终前嘱咐闷子，陈满德对我家是有恩的，如果他今后遇到什么困难，你一定要帮帮他。闷子自然是把爹的话记落了肚。
　　
　　有人说，闷子常上陈家，陈满德的好烟好酒都让闷子哄来抽了喝了。还有人说，陈满德在地下埋着的那些金银，百年归世时会有个交待，要么交待给青山，要么交待给闷子。
　　
　　于是青山就提防着闷子。有一次青山趁着酒性，拿出一张菜刀舞得忽忽叫，说老头子烟酒都被别人哄来抽了喝了，以后谁还敢往老头子家里乱窜，当心老子一刀给剁了！这话是说给闷子听。闷子就惊了毛，隔了好些日子不敢上陈满德家。
　　
　　陈满德病了，一直卧床不起。儿媳不愿意服侍公爹，老头子大口大口地吐酽痰，有时大小便屙撒在床上。再者陈满德患了老年痴呆症，有时衣服都不肯穿，不知羞丑，儿媳怎么肯服侍他呀！青山不可能放下手头的工夫，专门来服侍老头子，青山觉得这事很棘手。他想请人来服侍老头子，但别人都嫌脏，给多少工钱都不干。青山没办法，只好去请闷子服侍老爹，商定包吃包住每月开工资800块钱，闷子当然乐意。
　　
　　陈满德手边没有多少钱，闷子伺候自己，烟得抽酒得喝，也不能老是吃萝卜青、干豆腐，心里就梗梗别别过意不去。闷子说，这你不用发愁，吃喝的东西我去买，就当是你借我的钱。闷子就掏出青山给的工资钱去打酒买菜。
　　
　　闷子不怕脏，不怕臭，被褥被尿湿了，褐黄的大使粘在床单上，闷子把被褥、床单搂到村边的山溪里洗涤。头上有绿头屎蝇在打团，闷子没时间去赶，路人见了皆捂着鼻子，闪着身子离退得远远的。
　　
　　年关将至，陈满德的病愈来愈严重，看来是等不到除夕夜吃团圆饭了。青山想，天寒地冻的，烧柴得准备多一点，挑水也不方便，不如干脆安装自来水，于是便掏出5000多块钱买了水管，从屋后的山冲里引来了山泉水。
　　
　　刚引来了自来水，陈满德就两脚一蹬驾鹤西归了，青山向四方亲戚发了唁贴。
　　
　　各路亲戚蜂涌而至，三四伙乐队聚集在村边山脚那栋孤零的木屋里，人头攒动，乐曲悠扬，煞是热闹。村民感叹，陈满德儿孙满堂，有吃有穿，死后这么热闹气派，值！这里虽然偏离村子，青山给老人准备了如山堆的烧柴，还专为老爹引来了自来水，过日子方便呢！也有人说，没有自来水，没有烧柴烤火，这寒冬腊月丧事怎么操办呀！
　　
　　旗幡飘舞，哀乐声声，陈家子孙披麻戴孝，一路潜行慢走，把陈满德送上了山。把老头子送上山以后，青山把那栋木屋一把锁锁死，就自顾忙自己的事去了。
　　
　　陈满德去了，闷子却常去木屋前坐坐，想起陈满德给自己喝的酒抽的烟，心里就滋润着一种清香……
　　
　　以后就传闻陈满德临终前把一个遗嘱交给了闷子，遗嘱中写着金银埋藏的地点，看来闷子要发财了。
　　
　　青山半信半疑，找到闷子询问遗嘱的事。闷子也不否认，说陈满德临死前是写了一张纸条给他，但不写金银的事。青山不信，非要逼着闷子交出遗嘱，闷子说，就算是遗嘱，也不关你的事呀！为什么要我把遗嘱交出来？这事就惊动了村里领导，村长找到闷子，也是询问遗嘱的事。
　　
　　闷子默了一会儿神，说，用不着小题大做，不就是一张纸条吗？拿去看呗！
　　
　　闷子即就从一口旧木厢里拿出一张纸条，放到村长手上。
　　
　　青山和村长睁眼一看，顿时傻了眼。纸条上写道：闷子，我多么希望你来世做我的儿子——陈满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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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暴雨迎风 于 2012-6-24 19:59 编辑 ]

木门长子

一纸黑字却是另类的感伤，老人的凄苦谁能懂？感慨——
问好沧海老师，节日快乐！

曾经沧海

原帖由 木门长子 于 2012-6-22 20:30 发表
一纸黑字却是另类的感伤，老人的凄苦谁能懂？感慨——
问好沧海老师，节日快乐！

谢谢木门，节日好。

刘满园

先提一下。

曾经沧海

原帖由 刘满园 于 2012-6-24 00:08 发表
先提一下。

问候刘版，节日快乐。

[ 本帖最后由 曾经沧海 于 2012-6-25 10:31 编辑 ]

暴雨迎风

对比。亲身儿子跟闷子的鲜明对比在最后遗嘱揭开谜底时，将故事结局推向高潮，别说没有遗产，就是有，他亲生儿有资格享受吗？作者的立意就在这里，警醒世人，当一个真正的孝顺儿子才是老人最大的最宝贵的遗嘱。小说看似平淡，却透出作者的独具匠心，将一个平凡的故事写出新意不落俗套，很不容易。佩服。

若水

原帖由 暴雨迎风 于 2012-6-24 20:03 发表
对比。亲身儿子跟闷子的鲜明对比在最后遗嘱揭开谜底时，将故事结局推向高潮，别说没有遗产，就是有，他亲生儿有资格享受吗？作者的立意就在这里，警醒世人，当一个真正的孝顺儿子才是老人最大的最宝贵的遗嘱。小说看 ...

小说的现实意义很大，欣赏！

天下为公

原帖由 暴雨迎风 于 2012-6-24 20:03 发表
对比。亲身儿子跟闷子的鲜明对比在最后遗嘱揭开谜底时，将故事结局推向高潮，别说没有遗产，就是有，他亲生儿有资格享受吗？作者的立意就在这里，警醒世人，当一个真正的孝顺儿子才是老人最大的最宝贵的遗嘱。小说看 ...

真个是人心隔肚皮啊

曾经沧海

原帖由 暴雨迎风 于 2012-6-24 20:03 发表
对比。亲身儿子跟闷子的鲜明对比在最后遗嘱揭开谜底时，将故事结局推向高潮，别说没有遗产，就是有，他亲生儿有资格享受吗？作者的立意就在这里，警醒世人，当一个真正的孝顺儿子才是老人最大的最宝贵的遗嘱。小说看 ...

谢谢点评、鼓励。

曾经沧海

原帖由 若水 于 2012-6-24 20:57 发表

小说的现实意义很大，欣赏！

谢谢朋友阅读。问好。

曾经沧海

原帖由 天下为公 于 2012-6-25 10:26 发表


真个是人心隔肚皮啊

谢谢老版主阅读。

剑鸿

合情合理合法 却别出意外，好小说，学习。

曾经沧海

原帖由 剑鸿 于 2012-6-25 21:45 发表
合情合理合法 却别出意外，好小说，学习。

谢谢阅读关注。

邱天

一篇精华小说。精华就在于结尾的点睛之笔，老人希望下辈子的儿子，是闷子，对儿子青山，是多大的讽刺啊！

曾经沧海

原帖由 邱天 于 2012-6-26 11:23 发表
一篇精华小说。精华就在于结尾的点睛之笔，老人希望下辈子的儿子，是闷子，对儿子青山，是多大的讽刺啊！

谢谢老版主阅读点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