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春生的一封信

万里

　　天上飘着雨。我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一头倒在床上：小雅走了！手机关机，只留下一张纸条，说她想冷静几天请我们放心，可我怎么能放得下心呢？小雅，我们已经订亲了，你有什么话不能对我说呢？

　　头痛得像要炸开，我只得闭上眼将头埋进枕头里。这一来，我便发现了那封信。它静静地躺在枕头下面。我立即明白了，这是小雅留给我的。她临出走前曾来找过我，肯定是趁我不注意，将信塞在了枕头底下。可惜这两天忙着找小雅，我连床边都没有摸，自然没有发现。想到此，我连忙爬起来拆开看信。于是，小雅清秀工整的字迹便投入了我的眼中。

　　春生你好！收到这封信，你一定有点茫然吧？其实，我自己内心也一片茫然。但是，我必须要给你写这封信。这是最近一段时间以来，我一直酝酿着的一件事。

　　是的，我已酝酿很久了。有时我也在心底暗暗笑话自己。想来，你我两家不过区区三里路，我原是可以当面和你做一次深入交谈的啊！退一万步讲，我至少可以打个电话向你说明的。可是我不能。独自一人时，我总止不住的想见你，真正见面时，看着你兴奋的小脸，我又坠入沉默。我是如何的惶恐纠结呀！我恨自己的怯懦与自卑！而此刻，当我决定提起笔来给你写这封信的时候，我似乎重又找回了生命中原本有过的那份勇气。它已消失很久了。是对你的爱，让我得以重新找回。为此，我谢谢你。

　　时至今日，我依然能够记得我们小时候，一起去上学时那快乐无忧的样子。每天早晨，你吃好早饭便背起书包在你们村后面的大路上等我，然后，我们一起，迎着朝阳向三里路外的学校出发。我喜欢从家带一串葡萄，然后你一颗我一颗地嬉笑着吃完我们甚至经常合吃一个梨子。有时你先吃，剩一半再给我，有时候我先吃，剩一半再给你。我们就好像是彼此的另一个自己，哪里会想到“脏”这个字眼哪！

　　读到这里，我不由地长出一口气。是啊，我怎么会忘记和小雅一起成长的点滴呢？

　　那时，我们整天粘在一起。有几个同村的小家伙看着不顺眼，还经常为此找我的碴。我先只是让着他们，可有一次，他们竟然连小雅也欺负了。我就急了，随手摸起一块砖，砸倒了其中。虽然为此挨了父亲一顿鞭子，但此后再也没有人敢惹他俩了，算来也值。我们就这样，从三里外的小学，一起走到十里外的中学。从两小无猜的童年，走到意气方遒的少年。即使在小雅十六岁那年，随家里人去了镇上开起家俱城，从此距离拉远，但渐少的相见却更增了我们的情谊。多少次，我们坐在镇南头的柳滩塘边，仰望满天星辰，许下永不分离的诺言。那些在今天看来无比青涩稚嫩的誓言，都是世间最美最真的爱情见证啊！我们甚至坚定地认为，可以一直走下去，直到白发苍苍步履蹒跚。

　　可是啊，这不是已经成真了吗？我们不是已经订好亲事了吗？为什么你偏在这个时候离家出走了呢？我想不明白，于是继续读信。

　　春生，你还记得吗？当我考上大学时，你却走进了一所技工学校。那时的你从不主动联系我，甚至在我前去找你时，还冲我发脾气，让我以后别再去了。你甚至说：不想再见到你！多么残酷的话语呀！可我知道，那不是你的真心话。你一定还记得高三时的那个夜晚，我们坐在柳滩塘边，月色如水地撒在我们身上，你就那样侧着身子看我的脸。我看着你深情的眼眸，突然就说：男孩子还是单眼皮小眼睛好看。当时你笑得不能自已，一定认为我是在说奉承话吧？其实我是说真的呢！我的话虽然不合理，但却正是情至深处的真实流露。有一个词叫爱屋及乌。不是吗？爱你，也就爱上了你的一切。爱情让人变成了小心眼，嫉妒一切比爱情对象更美的事物，进而否认其美。熊焱在诗里说：只能看一眼，不然， 我的心就装不下了。我看你太多，心里自然再也装不下一双大眼睛了。

　　是的，我的心里只能装得下你，再也容不下其它任何人了。你的不理睬，让我着实慌张了好一阵子。当我终于想清楚你是不想拖着我，狠心放我高飞时，我突然笑了。我明白，我已经收获了一份真挚的爱情。是的，你听似冷漠的话语里，包含着一颗怎样多情的心啊？我懂了！

　　看到这里，我的泪流了下来。

　　是的，小雅的理解没错。当初要她离开，的确是缘于对她的爱。那时小雅家的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她本人也已经上了大学。在我眼中，她如一枝待放的花蕾，前途一片光明，我怎么可以自私地将其据为己有呢？小雅却不这样想，当她看清我的心思后，反而更加殷勤地去找我。同时，将我们的事情与家里来了个“坦白交待”，又经过三年的冷战热战，终于争取了个“宽大处理”：家里人虽然一百个不愿意，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采取冷处理了。小雅无意中听到母亲安慰父亲，说我是他们看着长大的，本质不错。这让小雅兴奋不已。她立即就跑去告诉了我，我听后，一把将小雅揽在怀里，说不出话来。

　　我的眼睛又模糊了，只得抹了一把，然后接着看信。那信已经到了第二页：

　　春生，我真的不能想像，世事的转变竟是如此猝不及防。一转眼，自卑的人却变成了我！谁也无法真正体会我当时的心情，除了你！“尿毒症”！我恨自己腿部刚刚开始浮肿时，为什么没有听你的话去医院好好检查！我连死的心都有，是你陪在我的身边，度过一个个不眠的黑夜。当我整个眼部因浮肿变得几乎无法睁开时，你的声音就像一曲梵音，在我耳畔萦绕。你给我读席慕蓉的诗，我抓起枕头砸你，让你滚让你永远不要来找我时，你笑了，你说这样的话，你也曾经说过。所以，你的选择会和我当初的一样。我还能说什么呢？后来我透析了半年，终于等来了肾源，换肾后排异反应强烈，几乎所有人都认为我无法撑过来，可最终奇迹发生了。我心里明白，这不是医生的功劳，是你啊！是你让我坚定了生的意志。

　　匆匆又是六年。春生，你已经二十九岁了。你该找个好女人结婚了。你还要拖到什么时候？我知道你在等我。可是啊，我至今连排异的药物还没有停，你这又是何必呢？春生，你知道吗？我现在连自己都分不清那次答应你订亲是不是做对了。我注定是不能过正常人生活的！我知道你是心甘情愿要陪我一生一世的，你也知道我是满心满意要做你的妻子的。因为你知道普通人所拥有的一切，对我而言是何等的珍贵。你不知道，订亲宴上，因为表妹的一句话，我竟高兴得哭了。她当时是这样对我说的：姐，你的婆婆看起来挺厚道的。我当时几乎幸福得晕倒：我也有婆婆了，我也有老公了！这本是多么寻常的事情啊，竟也让我高兴得颠狂。所以，冷静下来之后，我才明白，我已经是个多么不正常的人了！

　　我已经无法读下去了，眼泪顺着脸颊流成一片，拿信的手也颤抖起来。我从没想到，小雅的心中竟有这么多的纠缠争斗。我是心甘情愿且无怨无悔的，但我的确是疏于替小雅考虑了。我一直以为小雅会因为我们终于要结婚而高兴，原来在她的心中，还有这么多思想纠结。

　　我仍然记得订亲那晚，我陪她散步无意中叫了声老婆，小雅当时就浑身一抖。我还笑小雅没出息，开个玩笑都禁不起。我当时几乎是顺口而出的，因为我早在心中叫过她无数次老婆了。将她送到家后临告别时，恰好碰上她的侄子，我就扭着小家伙的脸蛋笑着说：从今天起，你得叫我姑夫！因为高兴，我还在小家伙的脸上亲了一口，才离去。可是，我没有注意到，一旁小雅的脸上竟起了一丝惊慌之色。

　　窗外的雨还在下，我坐在床边，看着如烟的雨丝，好半天才平息下来。终于擦干眼泪接着往下看。就见小雅写道：

　　春生，我相信自己嫁给你，你肯定会待我极好，我深为自己这样一位久病之人能得到一份如此深挚的爱情而激动不已。可是啊，你呢？你的家人呢？咱们从这桩婚姻里付出与得到的，竟是如此的不对等。

　　春生，你听说过吗？娶妻生子，成家立业，这是一个正常人必经的人生之路。我知道，你极喜欢小孩的。可是，我竟不能确定自己是否能满足这为人妻的最低要求。自从订亲以来，我每天晚上都会做一个同样的梦。我梦见，我们结婚了，然后我怀孕了，我们像所有普通夫妻一样，等待着我们的孩子降生。我甚至为这不知名的孩子准备了满满一箱子的衣服。可是，突然你就消失了，连同消失的还有整个世界，直到我的身边只剩下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雾。我想要感知腹中的孩子，谁知一摸，竟也是空的。我总是被这个梦所吓醒，于是就再也睡不着，哭着到天明。我于是害怕起来，害怕天黑，害怕睡觉，害怕做梦，害怕天明，甚至害怕见到你！真的，我最亲爱的，我害怕见到你！

　　所以，是的，春生，我的出走是我这段时间仔细酝酿好的一个计划。我走了，我得好好散散心。同时，我也想去几家大医院咨询一下，像我这样的人，是否适宜结婚，婚后能否生子。我期待能够得到一个完满的答案。我的人生已经如此残破不堪，我祈祷苍天能够为我另开一扇窗。你放心，不管怎样，我一定会回来见你的。真的，春生，我舍不得离开你。一如此刻，我的眼中心中全都是你的影子。等着我回来吧！如果医生告诉我，可以结婚生子，自然最好。如果不可以，那么，我以我的生命求你：转个身吧，去寻找属于你的幸福。要知道，你的幸福就是我的幸福——你的小雅！

　　信到此结束了，满满的三张纸。

　　我不知道小雅用了多长时间写就的这封信，但我看了足足三遍，仍没有从信中走出来。我们无比美好的童年，小雅病中的纠结，订亲那日的美好，一切的一切，都像电影幻灯片似的，从我眼前飞过，仿若梦中。

　　天渐渐暗了下来。我捧着信，似乎还感觉到小雅手上的余温。良久，才喃喃地说：小雅，你在哪呀？你怎么就不明白，我就是苍天为你开的另一扇窗。没有你，世界还有什么意义？我等着你，无论你何时归来，我要让你看到我灿烂的笑脸。是的，我一直在等着你，从小就是，也将直到永远！












[ 本帖最后由 万里 于 2012-7-12 17:34 编辑 ]

邱天

今天周三了，建议您这篇收回，明天再发。

万里

没事的，邱版。无论加精与否，计酬与否，文章发上去了，就放着吧。但是对于你的提醒，我非常感谢！问好了！夜已深，邱版也该下了，一定要保持睡眠哦！

暴雨迎风

发稿太迟，没来得及阅读，算在算在上期太不划算。

暴雨迎风

促不及防应为“猝不及防”

暴雨迎风

小说构思不错，通过一封信写出两个相爱的青年男女的爱情，现实与回忆、情感与幻境交织，感人肺腑。小说的形式，散文化的表达，巧妙的情节安排，将一段情推向高潮。有新意！！

刘满园

原帖由 暴雨迎风 于 2012-7-5 07:41 发表
小说构思不错，通过一封信写出两个相爱的青年男女的爱情，现实与回忆、情感与幻境交织，感人肺腑。小说的形式，散文化的表达，巧妙的情节安排，将一段情推向高潮。有新意！！

是啊，好小说，应当今天发上来的。

万里

那就算在下期，呵呵！说实在的，文稿能得到迎风版主的认可，这是对我最大的鼓励！谢谢了，下次发稿，一定注意时间档期。

万里

谢谢刘版的提醒，下次会注意的。问好刘版！

万里

错字已改正了，当时真的一点都没有注意到。下次会更细心的，谢谢了！

木门长子

青梅竹马的爱情，却因了人生的种种留下遗憾。想来爱这种事真得很难，要经历磨难、痛苦、疾病.....
感人的文字，执着而又无奈的情感。问好万里。

荦春

构思很好，人物个性鲜明。学习了！

万里

谢谢木门来读，问好了！

万里

谢谢荦春老师的鼓励，夏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