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原创］母亲的太极

西门无恨

　　母亲的太极

　　母亲打太极拳近二十年，在小区里颇有名气，是小区老年太极拳练习队的业余教练。

　　她每早在小院里平心静气地练一个小时，极有规律，如同每日饮食起居必修之课。我喜欢她打太极，毕竟上了年纪的人，若是跟父亲一样光闷屋子里看电视也不是办法。她打拳，然后出去当教练，跟别的太极高手切磋交流，自然而然把传授太极当做了一种工作，干劲比在单位里上班的时候还足。

　　我对太极拳不感兴趣，母亲每次要我学的时候，我都缩缩脖子说还不如在被窝里多睡会儿，攒下精神上网打游戏——总以为那是老年人消遣的把戏，从不放在心上。我诧异于母亲对太极的热情并对这种热情不以为然，直到有件事改变了我……

　　那是四年前的十月，父亲查出身患肺癌，而且是非常严重的中后期。一家大小都懵了，当晚回到家，两个姐姐一直在哭，两个哥哥埋头抽烟不说话。这样的事，对于任何一个家庭来说都是塌天大祸。我回到自己的卧室，用被蒙着头，无声地掉眼泪，哭着哭着就睡过去了。

　　醒来时已经是半夜，外面院子里寂静无声。我推门出来，抬头正看见葡萄架下，母亲正在全神贯注地打太极拳。每一招每一式都认真到完美的程度，比之当年她去参加地区里的太极拳大赛还要聚精会神。揽雀尾、野马分鬃……那些我都耳熟能详地叫得出名字的招式。我站在门口，月光洒下来，从葡萄架的缝隙里再落到母亲的身上。母亲穿的是一套崭新的练功服，月白色，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那种情形，像是武侠小说里夜半练功的武林大侠。

　　我看看表，凌晨两点多。我们母子在凌晨两点多的月光里，隔着十步距离，无声无息。等母亲一套完整的二十四式太极拳打完，缓缓收式站立，我才似乎从父亲的噩耗里醒过来，悲伤重新浮上心头。这个残酷的消息来得太突兀，几乎没有人能接受。父亲是那么健康而闲适的人，与世无争，从来不跟邻居有闲话来往。难道真应了那句话？“好人无长寿，祸害一万年”？

　　母亲立在月光里，仰面看看月亮，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我走过去，跟她并肩立着。

　　“很多困难，双肩担着很重，可是你只要努力克服一些，卸下一些，就能知道人生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太极，以柔克刚，领悟到太极的真谛，也许便能昂然面对人生的每次寒冷。譬如，飓风过岸，摧折巨帆，而独柳条可以安然无恙。唯其柔韧，才能于千万风浪里独善其身。”

　　母亲的话似乎是对我说的，又似乎是在自言自语。
   
　　关于太极的真谛，早从武术杂志上跟金庸先生的小说里读到过，唯有这次从自己的母亲口中说出来，才觉得是大震撼、大觉悟。生活横加给我们这个小小家庭的苦难，何止是摧折巨帆的风浪？几乎就是无法承受的灭顶之灾。于大风浪、大变革里该如何自处？我们五个孩子根本毫无头绪。两个姐姐是女孩子也就罢了，但我们三兄弟都已经长大，反而也像无头苍蝇般失去方向，真是太不应该。

　　望着月光里的母亲，我哭泣的心渐渐安定下来。

　　母亲交叉着双手十指，不停地做着太极的放松热身动作：“来，跟我做，放松、放松、放松……”我如中催眠一般，也跟着交叉着双手，心情跟着柔韧的太极动作缓缓放松下来。其实这些动作我早看着母亲做过千百次，只是从来没有想到会如此神效。母亲缓缓开始了太极拳的起式：“跟我做，来……”我在母亲身边，跟着她每一个动作，如正在同肆虐的飓风抗争的垂柳。风再急、风再劲，只要坚持自我，保全自我，任何关口皆能安全渡过……

　　除了无言的月光，没人知道那晚我跟母亲的太极。就在普普通通的太极拳里，母亲把她的勇敢和坚韧毫不保留地传授给了我，而我，也对太极的真谛心领神会。最困难的时候，我跟母亲都坚强挺立着，微笑着照顾已经病入膏肓的父亲，直到送他离开这个世界。

　　四年之后的今天，再听华健的《忘忧草》开头两句“让软弱的我们懂得残忍，狠狠面对人生每次寒冷”，突然又想到四年前的夜里，满地冷漠的月光和母亲神完气足的太极。母亲正是以太极的柔韧、锲而不舍地要自己坚强挺立起来，勇敢面对人生强加于我们这个家庭的寒冷，也正是由于她的勇敢面对，才令家庭从容渡过难关。

　　这样的勇敢并不是每个温情脉脉的母亲都能做得到的，而同时我更知道，我的母亲并非天生勇敢或者天生便俱备人生的大智慧，她只是在生活的重压下，理智地选择了自己的生存之道，或许这就是她的太极告诉她的……

　　现在，母亲仍旧爱她的太极，而我笑着看她练拳时，会偶尔背过身去不自禁地泪满襟裳。

    ——5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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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眼看

欢迎新朋友！

赶上母亲节征文的末班车了，呵呵！

好漂亮的文字，令吾眼前为之一亮！

精华鼓励！

西门无恨

谢谢版主的指导评论，希望以后还要多指教！

微风轻行

精华之精华啊，呵呵

看后很感动！！
也受益颇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