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万里 于 2014-9-11 19:46 编辑
月 色
万山远将几包中秋礼盒塞进车货备箱的时候，月亮早已升起了老高。可惜城里的楼太密太高，尽管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李琴努力张望，也没寻着它的踪迹。只得无奈地靠在座位上闭目养神。万山远想要引起她的注意，于是重重地将货备箱的门关上，可李琴依然一动不动地靠在座位上，那样子，似乎天塌了也不会再动一下。万山远摇摇头，终于钻入车内，启动小车往城外驰去。
一出城，月亮便腾空跳了出来。李琴终于睁开了眼，扭头看向窗外。一幢幢高楼快速向后退去，街灯也渐次暗了下去。这却越发显出月的好处来。虽只是中秋前夜，月亮早已圆满起来，清辉洒落一地，似起了霜，透着梦一般的韵味。远处，依稀露出些村庄的影子，看得人心里也温润起来。
万山远不禁笑了，他就知道，这样的月色，李琴是绝不舍错过的。他至今还记得，那几年和李琴在城乡结合处租房住的时候，每到深秋月明之夜，李琴总爱缠着他坐在月色中，直到夜深。她是爱极了月色的。明天就是中秋，他们刚刚处理好手里的一些事情，便连夜驱车赶回农村老家，准备陪家人过中秋。可是啊，那件事老是堵在万山远心里，使他心神不宁。
终于，万山远扭头看看李琴问道：真的不借？当然不借！李琴回答得斩钉截铁。万山远嘿嘿一笑，又问：你真的决定了？李琴已不再回答，依然扭头看着窗外。窗外，月色清新宜人。借着月色，他们依稀看得清路旁田里新割过的稻茬。偶尔还有一两块没来得及收割的从眼前掠过。
这月夜，竟是如此撩人。可惜万山远无心欣赏。他有一肚子的心事。
说起他的心事，自然得从下午收到的那个电话说起，那时他和李琴正在商场准备过节回家要送人的礼物。电话里，他分明听到仕昌因紧张而近乎变形的声音：万山远，求你了。如果明天我拿不出六万块钱，他们不仅要狠狠打我一顿，还扬言要将我家整个砸完！他们现在就堵在我家里，我想跑都跑不了。万山远就将手机递给了李琴。可李琴一听到仕昌借钱的声音，突然就火了，对着手机吼道：不借！你这辈子也甭想借到我一分钱！
其实，仕昌是李琴舅舅的儿子，说起来她还应该称呼一声表哥呢。可是，他们有一万个理由不借钱给他。李琴至今忘不了五年前的那件事。
那时，她和万山远一起干旧房拆迁生意。一次拆迁现场，万山远为了省下一点人工费，和李琴亲自上阵，和工人一起干活。那是一幢旧式的木制房子，万山远先前付了两万块钱订金。房主在别处买了新房，旧房便交由万山远拆除。万山远在心里盘算过，仅就拆下的木料，其码值四万块钱。俩口子越想越美，不成想，一块木梁突然从房顶掉下，正砸在李琴右肩上。李琴只感觉到一阵疼痛，当时就晕了过去。后来经医院检查，是右锁骨骨折，治疗费至少一万块钱。万山远当时就傻了眼。为了这笔生意，家里所有的钱都已挤了出来。现在，到哪里去凑这一笔治疗费呢？想来想去，他就想到了仕昌。他们是亲戚，而且仕昌当时在城里做着小生意，家庭条件也不错。
当万山远辗转找到仕昌家的时候，结果却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仕昌两口子一个腔调：没钱！尤其是仕昌的老婆，脸拉得跟驴脸似的，说：这年头，谁家日子好过呀？别说一万了，一千也没有。万山远的心都凉透了。被逼无奈，只得回到拆房子的现场，找到房主，想要中止那笔生意，把两万块钱要回来。可房东不愿意，说是单方毁约，得要扣违约金五千块。对于生意刚起步的万山远来说，这该是一个怎样的打击呀？本来是赚钱的生意，最后竟然倒贴了许多。
其实，每次想起五年前的那件事，万山远心里也弊着一股气。但时间久了，就慢慢淡了。倒是李琴，一想起仕昌身为自己的表哥，却置自己于水火之中而不顾，常有怨恨之言。万山远先是随声附和，后渐渐转为安慰劝说。直到最后，自己也就在心里原谅了仕昌。世人百态，什么样的人没有呢？
想到这些，他又扭头对李琴说：咱不想那些事了，单想想咱后来生意重新起步时，缺少资金，你舅舅不是还专门找到咱们，主动借了一笔钱给咱们吗？咱们这几年日子一点一点好起来，还真该感谢他老人家呢。李琴慢条斯理地说：我舅是我舅，我当然能记得他对我们的好，可是我就是忘不了咱们当初落难时，仕昌俩口子的那副嘴脸。万山远一听，笑了，反问李琴：他今天落难了，我们是什么嘴脸？李琴一听就恼了，说：我们当初是意外落难，他却是因为赌博输钱没法还，又骗别人的钱来堵漏子。这完全是两种性质的事情。万山远摇摇头说：不管怎么说，救人危急总是对的。再说，你这样回去了，见到老舅好意思吗？李琴一时无语，重又将脸扭向窗外。
窗外，城市的灯火已经完全看不见了，那月色越显得皎洁起来。这样的夜月，静悄悄的，总让人想起莫泊桑小说《月色》中的那段描写来。小说中的主人翁从夜月中觉出一份宁静之美来，随着心灵慢慢融入其中，更莫名生出一丝崇敬之感。这，倒契合了万山远此刻的心情。月色的魅力，有时就是这般让人无法抗拒。万山远突然记起小说那个经典之问：为什么月夜比白昼更诱人呢？它好像专门是为了悄悄地照亮那些不宜在白昼阳光下出现的极其微妙极其神秘的东西似的。那么这月色，能否解开李琴久困的心门呢？
其实李琴也知道，若非仕昌的老婆，他也不会变成这样的一个人。这两年，他们两家的日子恰好成了一个鲜明对比。自己和万山远生意蒸蒸日上，仕昌俩口子看着眼热，好好的工作不想干，于是买断工龄下海经商。可惜生意不见起色，加之仕昌又迷上了赌博，日子过得一败涂地。因为借了别人的高利贷还不起，又从一些结识的人手中骗了些钱来还账，左右倒腾，越发后继无力，只落下一屁股债，说来倒也不无可怜之处。为此，舅舅气得差点犯病，赌咒发誓以后不再上他的门。俗话说，欠债之人怕过关，什么关？年关节关嘛！这眼看着明天就是中秋，对别人来说是节，是一家团圆的日子，对仕昌来说，可就是关口了，难过啊！
此刻，李琴心里乱糟糟的。说真的，尽管她一口回绝了仕昌的借钱请求，便催促着万山远连夜回乡，可她心里也撇不下。毕竟，仕昌一旦出了事，舅舅也会连带着有事。而这件事，她明明是有能力帮忙的。只是，想想五年前那件事，又实在可恼。正这般无来头地想着，突然被万山远打断了：到底借不借钱给他？我可告诉你，前面就是高速入口了，上了高速再想改变，车可就掉不了头了。
掉不了头？这话好似梵音妙语，一瞬时击得李琴浑身一颤。是的，很多时候，我们就是因为一念之差，再也回不了头。就像当年仕昌不肯借钱给自己，这些年，不知是出于无心还是有愧，尽管自己每年都会在中秋和春节去看望舅舅，却一次也没见过仕昌。或许，仕昌也觉出了一份羞愧，不好见自己吧。这是否也表明仕昌因一时之错回不了头？那么自己今天的行为与他也实在谈不上有多大区别，日后自然也是回不了头的。只是自己坚持了这么许久，突然改变主意，终是出不了口的。只得轻声地哼了一句说：随你的便吧，懒得理你！
车终于掉头向来时的路驶去！此刻，李琴眼中的一切，全都沉浸在柔和静美的月色里。她的心顿时柔软下来，那一刻，她软软地瘫靠在座位上，静静地欣赏窗外的月色。现在看来，那的确是一幅大自然的杰作。李琴想，或许，自己该再买一份中秋礼物才好。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 本帖最后由 万里 于 2012-9-15 19:09 编辑 ] | 
浙公网安备 33010802003832 )
发表于 2012-9-14 22:56
收藏
楼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