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你好！

摇曳风铃

　　
　　李素兰和韦桂枝是在夏天即将过去的时候来我这里的，我们是小学的同学，且做过多年邻居。我每次回去，也会抽空联系她们，吃饭喝茶聊些无关痛痒的话题，算是保持着较好的关系。这次俩人来，也是趁着星期天礼尚往来一下。

　　四十公里的路，她们被汽车折腾的萎靡不振， 一下车，李素兰就蹲在地上，伸长了脖子发出痛苦的干呕声。

　　我接她们到家里，一番热情招待后，大家盘坐在L型沙发上，天南海北地聊天。突然李素兰很兴奋地说：我看见王宝翠了，还是那样子，一点都没变。王宝翠？啊，是吧。我也为之兴奋，脑子里霎时跳出那个叫宝翠的影子。

　　“她在天下汇卖服装呢，是羽绒服，整个五层，哦，不是，五层的三分之一都是她的”。李素兰用手比划着，右臂夸张地向外划圆，表示她的店面之大。

　　“哦，挺好挺好，真不知她是什么样子，快三十多年了吧，是啊，一直没见过她呢”。脑子里其实还是小时候她拖着长辩子迈着小碎步上学的样子。她走路总爱低着头，遇到打招呼的人，抬头只咧下嘴，算是笑着回应了。她只所以不露出白牙一笑了之，我发现是因为她口腔的右上排长着一只尖尖的包牙，重叠在另两颗牙缝之间，但没有影响她的漂亮和美观。这个瞬间的画面是我突然听到宝翠的消息后迅速在脑子里形成的，虽然并没有太多影响到我与素兰桂枝其它话题的正常交流，但之后我参与新话题的情绪开始不高，当那些近处的或远处的话题暂时终止时，我的头脑继续着有关王宝翠彼时的许多清晰画面。

　　把素兰和桂枝送上火车，我眼前就开始大面积翻滚着由此波及的信息，最终把注意力投放在王宝翠身上。

　　我和王宝翠关系真正协调友好，是在初中一年级后半学期的时候。当时王宝翠坐在最后一排，记得是和一个叫钱保华的同桌，俩人都算班上的美女。和她们比起来，我常常感到自卑，觉得自己长得不够好看，个子也不够高，穿衣也不够得体，身上老晃荡着姐下放的衣服。也许正是如此，我学习格外刻苦，从一年级到高中一直是班干部，老师不在的时候，还将班上管理学生的任务交给我，表现出对我极大的信任和鼓励。我学着老师的样子拿着教鞭敲桌子，敲黑板，甚至敲捣蛋生的头，把长相身高以及穿着的遗憾用“小老师”的尊严弥补回来，这是我唯一可与别人媲美的地方。不过我心里仍然对王宝翠有一种特别的钟情，上课时忍不住向她那边瞄一眼。就常常发现，宝翠低着头，吹流海儿或者眨眼睛做表情。看到她旁边的墙上一闪一闪的光，便明白，她在桌子下照镜子。那个钱保华也一样，等王宝翠照完，她也重新开始那些程序，低头浅笑，小幅度高频率地摇着头，把散开在额头两边的流海儿均匀地摇晃到额头中央。我的流海儿都是拢向一边，基本上是右边，长了就划过额头直接拢在耳朵上。我有时也会学她们的样子剪个齐流海儿，闲了没事把眼睛努力地往上睁，使前额聚出一层层细密的纹路，再用嘴吹开集中的散发，让流海儿散漫的额前，可是我常常一忙就忘了，不注意形象了，还是直接拢在右边或是耳朵上。

　　所以我内心很羡慕那俩美女，尤其是宝翠。我偷着看她的时候，经常发现一些男生也从指缝里看她，或者手掌弯在眉毛上斜向她的方向，鬼鬼祟祟的。但我没办法接近她，除了收作业，却也没说过多余的话，在她面前我很是自卑。

　　有一天学校包场电影，没有组织排队，是三三两两自由去的。宝翠到电影院的时候，被几个高年级的男同学嘻皮笑脸地挡住了，他们把宝翠团团围住，让宝翠叫他们哥。宝翠吓得哭，一脸惊恐地四下张望，想找解围的人或是救命的人。我在一旁看到，心里有小小的窃喜，谁让你长得那么不安全，哼！想归想，我还是很想借机在她面前表现一下，以博得她的好感，于是便飞速冲进包围圈，拉起宝翠就跑，一直跑进电影院。那次后，宝翠对我就特别地客气，见了我会露出嘴里右侧边的包牙，放学还会和我牵着手一起回家。我很高兴，不自觉地露出讨好她的本能，有时会从家里带个烤红薯煮花生之类，用卫生纸包着送给她。调座位时，我仗着成绩好可以挑选座的优势，坐在宝翠前排。这样不仅上课可以交换东西，还可以让她抄作业，考试时递个小纸条也方便。我觉得挺光彩，有这样的美女时刻陪着自己，很自豪，就像现在一些相貌不敢招摇的男生，找个美女做老婆一样很骄傲。

　　可是不久，宝翠就离开她转到别的学校，我觉得和我有直接的关系。那是快放假的时候，有一天课间，我俩一起上厕所，完了我在外面等她，突然听到她在里面尖锐的叫喊，我赶忙跑进去，她已经提着裤子跑出来了。我一面惊慌地问怎么啦，一面观察发生了什么事，我发现在宝翠刚蹲过的便坑里有一根一米多长的小木棍。

　　学校立刻封锁厕所周围，终于还是没有找到偷窥的人。

　　她被人看了，都知道她被人看了，而且可能还是男人。走在校园里有人对她指手画脚。她坐在教室里，会有外班的同学趴着窗口找她，然后哦一声走了。那时候，她下了课不敢去外面玩，厕所也成了敏感的词。一周后的一天，我看她一直都趴在桌上没站起来，在课外活动时，教室只有我俩人，我说起来活动下吧。她低着头啜泣着说，我完了，我完了，你看。她站起来拉着裤子让我看，我捏了下她的裤裆发现是带粘性的湿，手指被染成红色，凳子上留下一片红印记。我当时吓了一跳，紧张地快哭了，我说别急别急。然后飞出教室，去叫老师。

　　学校里风言风语多了起来，其实那是女孩子的例假，大家却以为是那个偷窥的坏人伤着了她的下身。她没有参加期末考试，初二开学的时候，也没有再来，转到很远的学校了，她家搬家那天，我看她倦缩在一车家具的中间，很忧伤地和我招手再见，然后绝尘而去。之后，再没见过她。

　　所以李素兰她们带来的消息让我心里很欢喜，我也真的很想见到她，我觉得她一定记得我，毕竟那时我算是帮过她的朋友。

　　于是在秋风扫落叶的时节，我利用回家探视母亲的机会，想去看看她，共同怀念一下过往的时光。

　　到了天下汇商场的五层，我就抑制不住地激动，以给先生买衣服的契机想看到她。我不敢放开眼界张望，怕她认出我，以为我专门来她店沾她的便宜给我优惠。我也不敢很挑剔衣服的价格和款式，怕她觉得我们乡下人不够大度太小家子气，毕竟人家现在是大都市里小有名望的大老板且很有可能早已归入富人的队形里。所以我专门狠着心买了件千元的男羽绒服，照价付完款，才心安理得地问为我服务的女孩：请问你是打工的还是老板啊？女孩子很开心地回答：“打工的”！明白了。于是我进一步和谒可亲地问：你们老板贵姓啊？那女孩笑眯眯地说：姓王。我一阵兴奋，是叫宝翠么？她说，啊，是的是的。你是她亲戚啊？我说不是，是她同学。女孩打量了我一下，慢慢腾腾地说：我老板很年轻的呀。我的脸就红了，有点不自在，赶忙调侃：主要是我老相，我老相。她又笑了，说那我给你叫老板去吧，她刚走，在楼上办公室呢！我说不用了，你把她电话给我好了，我们已经快三十年没见了，我怕吓着她。

　　我拨通电话：喂，你好！

　　那边说：谁呀？

　　宝翠吧，我南风啊。

　　停顿，她似在脑子里搜索关于这个名字的印象，节奏很慢地啊，哦，哦着。

　　你不记得我了吗？小学和中学俩在一班，后来初二那年你转走了，我还去送你，我，南风，记得不？现在你的店里呢。

　　又是一阵停顿，比上次时间长了点，然后传来有点急促的呼吸。那，你……传来挂机的声音。

　　一下我不知所措，脸刷地涨红了，收起电话，站在原地足有五分钟，我看着出口，一面搓了搓极有热度的脸，整理尴尬的情绪，一面渴望她会下来，款款走到我的身边，露出那颗虎牙拥抱我。虽然这样想却仍然很决绝地提着刚买的羽绒服，故作从容地走进下行的电梯，我要让她为刚才电话里的失礼而后悔。回首，正迎上卖衣服小女孩子困惑的目光。

　　我不知道这次出其不意的造访是不是吓着她了，可我的声音其实还是蛮温柔蛮好听的呀，而且也很有礼貌的：喂，你好！她经常和顾客打交道，听到过这么客气的声音吗？况且我是谁，保护过她的朋友啊。

　　真是的。我把卷曲在额前的长流海拢到耳边，再往上推了推眼镜，很生气地嘟嚷了一声。

　　记忆这东西有时挺害人。

                                                   2012.12.21



[ 本帖最后由 摇曳风铃 于 2012-12-22 14:53 编辑 ]

木门长子

先占座，问好风玲！

暴雨迎风

记忆这东西有时确实害人！小说语言活泼生动，真实真切的故事如在身边。

木门长子

记忆这东西有时真害人，岁月流逝，峰回路转，谁走到那谁也说不清，保留自己的记忆，保存对他人的美好，就足够了。

天下为公

真的，有时候，记忆这东西，不是个好东西。

风铃传新作上来，就晓得你最近忙要好点，是不是？

摇曳风铃

原帖由 木门长子 于 2012-12-22 11:49 发表
先占座，问好风玲！

谢谢木门，喜欢你的小说

摇曳风铃

原帖由 暴雨迎风 于 2012-12-22 13:18 发表
记忆这东西有时确实害人！小说语言活泼生动，真实真切的故事如在身边。

谢谢迎风，只是回想起一段过往的情节。

摇曳风铃

原帖由 木门长子 于 2012-12-22 15:57 发表
记忆这东西有时真害人，岁月流逝，峰回路转，谁走到那谁也说不清，保留自己的记忆，保存对他人的美好，就足够了。

谢谢你认真的留评，也期待你更耐读的小说。

摇曳风铃

原帖由 天下为公 于 2012-12-22 16:29 发表
真的，有时候，记忆这东西，不是个好东西。

风铃传新作上来，就晓得你最近忙要好点，是不是？

呵呵，谢谢老师，我一直闲着。

西夏楼兰

风铃的这个小说越到后面越有小说的味道，前半部分介绍性的内容略显多了些。细节描写俏皮活泼，有种很真纯的东西。

叶柄

生活气息浓郁，语言自然洒脱。问好风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