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 跑

海凹

　　                                                                   逃   跑
　　
　　我像罪犯一样逃跑。或者像贼一样逃跑。
　　
　　我差一点逃不脱，我越跑越快，跑着跑着我感到自己两腿发软，这个信号发出后，我明显感到逃跑有些滞后了。我的腿变得沉重，难以快速抽回，难以快速踏出。这个信号发出后，我心里咯噔一下，越发紧张了，我担心被人家追上。我越是紧张越是跑不动了。好在我已经跑到了4号楼后面，我绕过四号楼兜个圈子就能将他甩远。我产生了胜利的信念，我继续跑，胜利的意念让我坚持跑到了3号楼前，追我的人应该正在4号楼那边，我已经打开了3号楼的单元门，我回头张望了一眼，放心地进入了单元门。咔嗒------单元门关闭的声响，将危险牢牢隔绝。
　　
　　我慢慢地上楼，不停地喘气。我心里憋闷，头脑发晕。这时，我才发现我心里有恐惧感。是我之前紧张慌乱的逃跑铺垫了恐惧，我不知道我的心跳是快了还是慢了，反正我依旧恐惧着，直到我进入家门，这恐惧依然没能消散。
　　
　　我不想告诉家人，我刚刚经历了逃跑。我只汇报了我查看汽车是否锁门的情况，我想通过聊无关紧要的事情缓解心中的恐惧感。我说我看到汽车门锁好了，然后要上楼，发现停车场有个人过来，蹲坐了一阵然后就走了。于是我突然产生了去门房看停车场摄像头监控范围的想法，结果监控停车场的摄像头正好坏了。妻子有点担心小区的安全，她说那小区不修吗？我说保安说了，没人管。
　　
　　没人管，我们没治。小区不出事，永远没事，小区出事我们也没治。我和妻子对话没能缓解一丝紧张，我还在恐惧中。我边说话，边挪走到窗口，我想看看，追我的人是不是还在楼下，我掀起窗帘，楼下空无一人。零落的几盏路灯懒洋洋散发着微光，小区一片寂静。偶尔有风，楼旁的电线缆被吹得呜呜响。
　　
　　我开始懊恼，我不该去门房。但问题是我已经去了门房。我又想，我不该在门房带那么久，我应该很快出来，但保安大哥这人并不讨厌，我总想和他聊天获知一些和小区管理相关的细节。我不该……..
　　
　　我不该遇到讨厌的人，可讨厌的人脸上没有刻字，谁也无法认识。你自己也没有被装入玻璃框与外界隔绝，也无法与外界隔绝。讨厌的人难免会遇到。通常情况，讨厌的人你不招惹是没事的。就像毒蛇猛兽能将人致死吞没，但你想办法远离或是尽量不要招惹，一般是没事的。但不经意也有被毒蛇咬伤的，也有被野兽咬死的。那只能是自己倒霉。
　　
　　是的，是我太倒霉，遇到了讨厌的人。
　　
　　那人好像也不讨厌。他的面目一点不可憎，五官还算端正。他是突然出现的。我和保安大哥正在探讨摄像头坏了以后该如何监控的问题，他出现了，他在门房的玻璃窗外渐渐靠近，并向屋内张望，他看清了我和保安大哥，我确信无疑。他似乎要进来。一个人从小区外面走进门房，这是多么正常的事情啊！他走了几步，又不走了，他转身又折回去了。看见他又走了，我向他扬了一下脖，并示意保安大哥：那人是不是找你的。保安说，不知道。他回头了，他回头看了一眼我，然后又折转身子，朝着门房走来了。
　　
　　他一进屋，第一句话就是你们在说啥？保安说，我们没说啥。他又问，你们在说啥？我又向保安扬了一下脖：我以为你要找他。他呆住了，若木鸡。我觉得搞笑，一个人突然闯入别人谈话的场域，逼问别人在说啥，好像不合适。我还没找到问题的答案，他又发话了，他问保安大哥，这个人干啥的？保安说，他是2号楼的住户。他说，你----把他带进去。他声音拖拽。我意识到这人喝酒了。保安说，他知道地方，不用带。我想，这个人喝醉了，喝醉了意识会混乱。我不必和他说话，喝醉的人话太多。我保持了短暂的沉默，只听保安说了一连串的话，如打破的锣：“**刚才找你，我说你可能喝酒去了，他还问我，我说你喝酒去了…....”他不愿听，他根本不愿意听保安说话，他再次打断保安，你把他带进去，他的声音继续拖拽。我意识到，他和保安认识，我该赶紧离开这个地方，我没有待下去的丝毫必要和意义。我应该远离一个喝过酒的陌生人。
　　
　　我转身，没有发话，直接向门口迈步。他一把拉住了我的右胳膊，胳肢窝夹着的书啪一声落地。一股怒火突然从心底产生，你何必拉我，我不认识你，你还让我的书落地。我转念一想，他是个醉汉。忍了。我低头拣书，他放开了我的胳膊：你不要走。他是命令式的，口气坚硬，如同我欠了他的钱或者搞坏了他什么东西要逃跑一样。你坐下，他指指门房破烂的沙发。我已经不想和他说话，我讨厌死这种人了。我的怒火在不断燃烧。我突然想到，我应该给他一个扫堂腿，将他放翻。或者我直接给他一个拳头。但我一想，他是喝醉的人，喝醉的人要宽容，要包容。但他好像感到了我的软弱，他越发逞强，命令我坐下。他想找事。我感觉到他要找事。我的意念告诉我，不要惹事，赶紧走人。走人是最好的选择，但我显然已经难以出门，他就在门口。根据他刚才拉我的力度，他比我劲大，在他拉住我的时候，我是难以扯开他的。我想到了突然跑出门。我按照他的命令，向沙发一边挪了一步，他放心地、胜利地跟进了一步，并说：你干啥的，你坐下，你给我坐下。他满脸得意、无比骄傲，他挑事的欲望正在上升。正在他得意的瞬间，我夺门而出。我只想远离他，我不想惹事。我害怕惹事。
　　
　　我能感觉到，我奔出门的速度很快，我听到了我身边擦过的风声。他对我的逃跑倍感愤怒，他急切地在追击。我夺门而出之后，本想昂首挺胸、习以为常地行进，但我听到了他追击的吼声和脚步声，我减速的身体再次加油起步，跑了几步。离门很远的地方，我再次减速，我心想，我没有犯罪，没有惹你，没有做任何伤天害理的事情，我只是不想和你多说话，你干嘛追我？我放慢了脚步，我扭头看了一眼后面，我发现他在奔跑着向我追来，后面保安大哥也在追。我疯狂加速，直觉告诉我，我必须逃跑、彻底地逃跑。我必须坚定地远离他。我越跑越快，越跑越紧张。
　　
　　他在骂，他在拿不堪入耳的脏话骂我。好像我侵害了他的巨大利益。那骂声显然应该是给予敌人的。好像我偷了他的钱、偷了他家的女人或者我杀死了他家的人，最起码也应该是我操了他八辈子祖宗。
　　
　　可是，我真的什么都没有做，我只是在门房里面看了一眼门房外面的他，我根本不认识他。他为什么要纠缠我？为什么还要在我主动示弱的时候加倍纠缠我？为什么要在我逃跑的时候还要追击我？难道我停下来，他真的要打我，杀我？
　　
　　我最终忍不住告诉了爱人，我说了我的遭遇。我有些想不通，我很憋屈，我很恐惧，我更有些愤怒。爱人说，多大的一点屁事，你就不要理那种人。我说我真的没有理他。
　　
　　我不能在纠缠这个问题，我不能让自己的情绪感染我无辜的妻子，她是多么善良的人，她经不起风吹，我不该让他为我而生气。我应该保护他，我是男人。
　　
　　我说没事，不管了，去他的。
　　
　　妻子继续开始看电视。
　　
　　我看了几眼电视，我还是难以平复。
　　
　　我依旧被恐惧笼罩，我在想，我今天示弱了，明天碰见他，他会不会还要纠缠我，或者找我打架。我感觉要打架我打不过他。单兵较量我可能打不过他，他要再叫一帮人我更加打不过他。我根据他的状态判断，他是一个社会上游手好闲的人。男人多数爱喝酒，官人喝完酒会在请客者护送下去洗浴；良家男人喝完酒会灰溜溜回家接受老婆的责骂；只有他，就是他那种游手好闲的人，或者流氓混混喝完酒才会在大街上游荡，找个茬，弄个事。几乎是肯定的，他就是一个流氓、一个混混。他就是无业游民，能耍赖皮混到低保，可以天天无事生非喝酒闹事。这种流氓好人一般不能去招惹，可是我的确没有招惹他，他怎么和我相干啦？我担心碰见他，我担心以后我会碰见他。
　　
　　我的恐惧中还夹杂着愤怒。我愤怒于他给脸不要脸。我感觉他就是我曾经遇到过的吉娃娃小宠物狗，你走它追，你驻它停，你打它跑。我想，我应该给他出手。我应该在他第一次不让我出门，拉我胳膊的时候给他果断地一拳。直接将他打翻。但我又想，我不能那样，他是喝酒的人，他是意识不清醒的人，我本应该原谅他。是的，我应该原谅他。我原谅了他，我躲着他，我一点都没有招惹他。可他依旧要纠缠我，他真的醉了吗？如果他真的醉了，他为什么不去睡觉呢？我时而后悔没有将他狠狠地揍一顿，我时而觉得自己做的对。我揍了他我会惹下事情。我会被警察质询，会被拘押。这万万不可。更何况，我从小学打过架以后，这半辈子已经没有和人打过架了。但是，我忍让的结果是他认定我是逃跑的懦夫，我担心我一旦被他再次碰见，他肯定会再次纠缠我。
　　
　　我陷入了无限的苦恼，这想象简直是可怕的，没完没了地纠缠着我的意念。
　　
　　一天，两天……..，我意念中还在想他，还在被他的纠缠困扰。我忙于生活工作，突然他就会闪现出来，他像一个恶鬼一样，和他的遭遇更像一场噩梦。我不想把这个事告诉朋友，那样会让大家觉得我是一个懦夫，但我忍不住已经告诉了好几个人。他们都说，他们觉得这个事不是个事。


        可是，这个事在我的心里却成了个事。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 本帖最后由 海凹 于 2013-1-1 09:26 编辑 ]

西夏楼兰

海娃的《逃跑》几乎没有故事，通过一件算不上事件的情节表现了主人公的恐惧感，这种恐惧感因为一件说不清的事件久久萦绕在主人公的心间，恶梦一般追逐着他，纠缠着他。这种意念具有象征意义，把读者带入某种氛围中，引发人的深思。
写法独特的小说。

西夏楼兰

祝海娃新年快乐！

海凹

原帖由 李明 于 2012-12-31 17:45 发表
海娃是小说匠啊。很不错。

难得你夸奖啊。呵呵问好。

海凹

原帖由 西夏楼兰 于 2012-12-31 19:02 发表
海娃的《逃跑》几乎没有故事，通过一件算不上事件的情节表现了主人公的恐惧感，这种恐惧感因为一件说不清的事件久久萦绕在主人公的心间，恶梦一般追逐着他，纠缠着他。这种意念具有象征意义，把读者带入某种氛围中， ...

懦弱、优柔、善良......我想说一个这样的可怜人。

海凹

原帖由 西夏楼兰 于 2013-1-1 11:56 发表
祝海娃新年快乐！

祝楼兰新年快乐。13年开门就是繁重的压力，要值班三天，呵呵。问好

田一丁

如此细腻的小说，不看署名一定会认为出自于女性之手。
这篇小说的视角的确很独特。
问候，海凹！

曾经沧海

欣赏版主新作。新年好。

昨夜秋风

总体很不错，有内涵。

荦春

新年快乐！祝好！

敬一兵

视觉别致，有新颖个性的气息，欣赏并问好。

摇曳风铃

置身其中，似乎亦停留在逃跑的恐惧和思想中。
挺好。
新年快乐！

若水

在人的潜意识里，恐惧感会随着自己的臆想而加剧，本不是什么事结果在心里还真就成了事。细腻的笔法刻画出人性深处的心理变化。不错，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