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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叙哥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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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3-5 14:46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一】
   叶落秋凉的时候,村里来了一个杂技团。


   团长是个四十上下的长发女人,姓武,带着六个十来岁的小子丫头,长得颇有两分风韵,与村长交涉一番后,暂时安顿在村子废弃的那座磨坊里。


   两个穿白练功服扎红腰带的小子一边吆喝一边翻着跟头,从村头翻到村尾,那身段,那手脚,那叫一个漂亮利索。功夫不大,两人身后就跟了一串小萝卜头。一个个眼巴巴地望着,有的居然也学着翻,却怪模怪样地摔了个四脚朝天,引来孩子们的哄堂大笑。


   村尾是叙哥的杂货店和小肉铺。这会儿,秃顶的叙哥正趴在黑黢黢的条柜上犯迷糊。孩子们一路喧闹推攘着,两个小子翻着翻着,其中一个身子一歪碰到了肉摊,砰一声,肉摊应声倒下,几块碎肉全部滚落在地。这还不算,那肉摊的一条腿竟碰巧折断,好巧不巧,那断腿正好砸到条柜上的玻璃。哐啷一下,把迷糊中的叙哥惊得跳了起来。惊起的叙哥刚想质问喝骂,却忘了自己坐的是张条凳。重心不稳,噗通一声,结结实实地摔了个四仰八叉。


   叙哥扶着柜子爬起来,指着一群孩子恼羞成怒地破口大骂:“杀千刀的小兔崽子,砸我肉摊,坏我买卖不说,居然还打破我玻璃!赔!给我赔!”


   孩子们见他声色俱厉,凶恶异常,哪里还敢吭声?一个个条件反射地往后退,刚好把扎红腰带的两个小子给让了出来。两个孩子一紧张,脑门上汗就下来了,结结巴巴地说:“对,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有啥用?”叙哥恼火道:“你看看我的肉,还让我怎么卖?还有这玻璃,这柜台。嗯,还有我这腰,哎哟,痛死我了!”叙哥一呲牙,阔嘴一咧,一张脸就有了些狰狞的味道。


   “我,我不是故意的。”撞翻肉摊的小子又惊又怕,下意识地后退几步。


   叙哥大手一伸,将那小子一把就拎了起来,对着另外一个啐了一口:“快去找人来赔。不然,别怪老子不客气!”


   被拎着的小子挣扎不脱,大惊失色,哇地一声哭了起来。秋风一吹,将那哭声传出很远,所有的孩子瞬间作鸟兽散。


【二】
   “你哪来的?到村里干什么?”叙哥瞅着手里哭闹挣扎的小子,有些好奇。


   那孩子只是哭,并不答话。叙哥恼了,把眼一瞪:“再哭!老子一巴掌扇扁你!”


   “哟,你倒是威风嘛。有本事你扇啊!老娘倒要看看你够不够这个胆!”叙哥巴掌还没扬起,一个清脆却泼辣的声音陡然炸响在他耳边。叙哥一哆嗦,下意识地扭回头,正对上一张杏目微怒的白圆脸。


   两人距离如此之近,几乎鼻尖对着鼻尖。叙哥直着两眼犯嘀咕,倒把对方脸上的几颗小雀斑都觎得一清二楚。而那两粒黑褐色的眼珠仿佛熟透的葡萄,又像两个小小的漩涡,拉扯着他往里陷落。也不知道为什么,叙哥心下没来由地一臊一慌,竟觉出些理虚,声势先就矮了两分。手一松,拎着的小子便蹭一声落了地。


   “武老师!”那小子扑上去,搂着她的腰放声大哭。那模样好像受了多大委屈。


   叙哥挠了挠头,心说我还没把你怎么着呢,你倒先哭上了。他退后两步,移开眼神,指着碎了一地的玻璃和灰扑扑的肉团,讪讪地说:“你看,你看……”


   “多少钱?”女人搂着那小子,冷声问。


   “什么?”叙哥愣愣地,声音有些飘忽。


   “我是说怎么赔?”女人甩了甩头,栗色的长发波浪一样起伏,优美的弧线如一汪清泉,淌过叙哥心底最隐秘的角落。


   “不,不……”叙哥搓搓手,感觉自己像只败兴的公鸡,被人捏着嗓子说不出利索话来。那感觉,很尴尬,很糟糕。


   “不用赔了?呀,感谢感谢!”女人眉眼一弯,嘴角上翘,那圆脸立刻变得生动起来,对着身边的孩子使个眼色,欣喜道:“快,快谢谢这位爷爷!”


   俩小子从女人身后探出头来,飞快地说了声“谢谢爷爷。爷爷再见!”拉着女人转身就跑。


   “咋?”看着三人迅速跑开的背影,叙哥傻眼了。


   “他娘的,我啥时候说过不赔了?”回过神来的叙哥摸了摸秃顶的后脑勺,抄起扫把清理一地的碎玻璃,感觉自己满嘴苦水,低着头闷声嘀咕:“爷爷?才四十出头嘛,咋我看上去就这么老了?居然做人家爷爷了?”


【三】
   晚饭时,叙哥在门口支了个小桌子,端出一碗油汪汪的肉片,还有一碟萝卜干,对着即将下山的太阳开始喝酒。晚风轻拂,几片枯叶从他的秃顶飞过,浅灰的暮色便渲染出几分落寞与孤寂。


   叙哥眯起眼,望着门口那颗苦楝树,滋溜一声,吞下一口又一口烈酒,默然不语,似乎已经陷入了回忆中。


   叙哥是个屠夫,自小与老母相依为命。年轻时候很有一把子力气,猪杀得好,人也生得威猛。二十五岁上娶了个娇小玲珑的老婆。两口子恩恩爱爱,日子过得也算甜蜜滋润。孰料两年后,老婆因病撒手而去,她娘家人硬说是叙哥不给治,把叙哥家里闹了个半死不活,并四里八乡地散布叙哥是如何的薄情寡义,如何的没有人性。叙哥百口莫辩。出于对妻子的爱和尊重,叙哥也不想分辨。而他的老母亲郁愤之下,竟跟着媳妇走了阴阳路。原本和美幸福的日子,瞬间打入地狱。不到三十的叙哥,从此成了孤家寡人一个。


   丧妻失母的叙哥,郁郁寡欢,一度消沉颓废了很久。在乡下,一个人的名声比什么都重要,所以他的猪杀得再好,也没有多少人愿意去请他。时间一长,极度空虚苦闷的叙哥便染上了酒瘾和赌瘾。不出两年,便将自己输成了光杆司令。


   这期间,也曾有人给叙哥说合做媒。但人家一看叙哥浑浑噩噩不修边幅的落拓样,脸子一甩,掉头就走。一来二去,叙哥就这样灰心丧气地被耽搁下来,一晃,人已过四十。


   唉。叙哥叹口气,目光迷离地望着那颗粗壮的苦楝树。那树,还是当初跟妻子一同栽下的。只因妻子说那苦楝树的花开得特别细碎,特别可人,特别悲情。没想到,竟一语成齑。时隔多年,叙哥早已习惯了被人嘲弄被人蔑视,心头再也不做他想,啥时候眼睛一闭,就算是混到头了。


   醉眼朦胧中,叙哥看到几个白色的小影子晃呀晃的,一下子就到他面前了。叙哥揉揉眼睛,才看清是几个穿白练功服扎红腰带的小子,心头的无名火立刻就上来了,手一摆,怒道:“小兔崽子,你们还来干什么?”


   “嘻嘻,老师叫我们来帮爷爷收拾收拾,然后去看杂技表演呢。”在叙哥目瞪口呆的注视中,小家伙们呼啦一下散开,手脚麻利地扫地抹桌,整理物品。不大一会儿,原本乱糟糟的小店便改了模样。


   “爷爷,快点快点,我们的表演要开始了。老师说,无论如何都要让你去看看。”小家伙们架着叙哥,不由分说拉着就走。


   叙哥勃然大怒:“兔崽子,再叫老子爷爷就跟你们翻脸了!”


   哗啦一声,小家伙们倏然散开,白天闯祸的小子咧嘴一笑,露出一口豁牙,朝着叙哥挤眉弄眼:“嘻嘻,老师请爷爷免费观看表演!”


   叙哥脚步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四】
   “咚咚咚”,缓慢而有力的鼓声从磨坊那边传来,穿透初起的暮色,有节奏地回荡在村子上空。


   “哦,看表演咯!”鼓声一响,村里的孩子们便互相吆喝着,成群结队地往那边涌。大人们起先不怎么留意,但那鼓声一下一下,仿佛敲在人心上,由不得人抗拒。开始是男人,然后是女人,不大一会儿,村里大部分人都三三两两地往那边赶。一到磨坊,便眼前一亮。


   两盏百瓦的大灯泡下,六个穿白练功服扎红腰带的小子丫头稍微化了点妆,一个个唇红齿白,精神抖擞地站在那里,众星拱月一般围着水绿色练功服的长发女人。那女人身板笔直,手里握着一对绑着红丝带的鼓槌上下翻飞,如同穿花的蝴蝶,令人目不暇接。那鼓声便如泻落的雨珠,悠扬而密集。


   鼓声渐歇,孩子们便开始轮流上场表演。别看这些孩子不大,身手却很敏捷。无论是顶碗还是耍枪,又或者是踩独轮车等,都显示出很好的基本功。一番表演下来,围观的村人已经情不自禁地为他们鼓起掌来。场面很是热烈。


   休息时,两个扎辫子的女孩捧着一个鞋盒,挨个走到人们面前。那女人带着孩子们走到场子中间,朝着村人鞠了个躬,态度诚挚而谦和:“非常感谢各位前来捧场,希望父老乡亲们能给孩子一个彩头,也不枉孩子们辛苦练功。”


   话音落下,大部分人都漠然转身,三三两两地掉头就走。女人和孩子们安静地站着,原本欢庆的场面一下子变得无比尴尬和淡漠。


   叙哥站在人群后面,他是被孩子们拉来的。看着依然面带微笑的女人,看着满脸失望的孩子们,他的心情有些复杂。那一刻,他似乎读懂了女人背后的无奈和辛酸。


   片刻间,磨坊回复之前的清寂和宁静。只有那两个亮澄澄的百瓦灯泡发出嘶嘶的电流声。


   叙哥犹豫了一会,从口袋里翻出所有的票子,低着头走上去放在鞋盒里,飞快地看了女人一眼,转身就走。


   “等等。”女人追上来,把鞋盒往叙哥手里一放,“拿回去!”


   “咋?”叙哥挠挠头,“我,我身上只有这么多。”


   “这钱我不能收。”女人淡淡地说:“我请你看表演,就当是赔你白天的损失。”女人看着叙哥,黑褐色的眼睛投射出一丝坦然和感激:“谢谢,你是个好人。”


   轰一声,如惊雷压顶,叙哥感觉自己冰封已久的心陡然一紧,继而眼眶发热。他蠕动着嘴唇,抖索着,木立半晌,如入云端。等他回过神来,发现周围已经漆黑一片,唯独磨坊的窗格上,洒落一线蒙蒙的光晕。那光晕,仿佛一束跳动的火苗,格外柔和,格外温暖。


【五】
   杂技团在村里住了下来。反正磨坊早已废弃,茶余饭后还有节目可看,人们乐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每天早上,女人带着孩子们到附近村子去演出,下午准时回来。然后到叙哥这里买一点肉,烧火做饭。晚上则变着花样为村人表演。半个月下来。人们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而且,不再吝啬自己热情和淳朴的一面。


   叙哥开始祈祷日头快点西斜。那样,就可以早点见到女人。而每次女人来买肉,叙哥都会私底下多给一些。他希望女人多坐一会,或者是多跟他说几句话。只可惜,女人总是淡淡地微笑着,礼让有度,滴水不漏,这让叙哥有些患得患失。


   孩子们经常来帮叙哥收拾整理。也许,是因为叙哥给他们糖或点心,又或者,是女人暗中授意的。而叙哥,无形中也变得勤快讲究了一些。就连几根稀疏的短发,也经常捋上两下。


   从孩子们口中,叙哥对女人有了初步的了解。知道女人来自河南,有个吸血鬼一样的前夫,有个脑瘫的儿子。而这些孩子,都是女人收养的孤儿。为了躲避前夫的纠缠,为了谋生,不得不带着孩子们走南闯北。炎凉风霜、辛酸冷暖,唯有自知。


   自那以后,叙哥看见女人,心底总会不由自主升腾起一丝疼痛和怜惜。他知道自己的处境,也了解女人的难处。面对女人,那份久违的温情和作为男人的感觉仿佛逐渐回归。但他从不奢望,也从不逾越。也许,十几年卑微的人生,已经让他丧失了尊严和信心。


   日子,就在这样沉默的坚守和平静中淌过。一晃,女人已经在村里住了一个多月,他们的坚持和努力终于赢得了村人的尊重,赢得了较好的口碑,更为他们带来了可观的收益。叙哥看在眼里,暗自欢喜。


【六】
   就在女人开始收拾东西,准备踏上下一个旅程时,村里来了个不速之客。那是个一身横肉,趾高气扬的男人。一进村,就开始打听女人的消息。当他得知女人的住处后,便一摇三摆地找上门去。


   没过多久,磨坊里传来一声惨烈的尖叫和哭声。随即就是一阵吵嚷和喧哗。叙哥心里一惊。他有种不好的感觉,下意识地摸了把剔骨尖刀在手上,三步并作两步往那边赶。


   叙哥挤进人群,便见女人紧紧抱着男人的腿死不撒手。男人推了几下挣不开,恼羞成怒,伸手拽住女人的长发,一边狠狠往地下掼,一边骂骂咧咧:“你个婊子养的,每次老子拿你点钱就像要死人一样。你不管老子可以,但你总不能不管你的白痴儿子吧?谁让你生个废物!害得老子都没脸见人,真他妈晦气!”


   女人没有抬头,只是死死抱住男人的腿不给他走。六个孩子扑上去哀求:“叔叔,这钱是给哥哥买东西的,你别再拿走好不好?”


   “滚!”男人一扬手,指着孩子们破口大骂:“你们这些没人要的小杂种,也配跟老子说话?”


   “你混蛋!”女人陡然仰脸,眼底是浓浓的绝望和愤恨。


   “放开她!”这眼神,这表情,这场景,何其熟悉?叙哥仿佛看到了当年百口莫辩、心丧若死的自己,只觉得头脑轰地一下,血往上涌,双拳一握,一步就跨了上去,定定地站在男人面前,浑身散发出一股冷冽危险的气息。


   “哟,这么快勾搭上了?”那人嘴角一撇,嘲弄道:“怪不得你居然敢拦我,原来有个秃子给你撑腰!哈哈,老子今天倒要看看,这个野男人敢把老子怎么样!”


   叙哥忍无可忍,伸手一拳砸在他脸上。男人躲闪不及,嘴角立刻冒出一星血丝。他吐了口唾沫,横腰一拧,陡然蹲身,手肘狠狠地撞在叙哥腹部。叙哥猝不及防,捧着肚子痛得冷汗直冒。


   “痨种!”男人把双手捏得格格响,轻蔑地大笑:“银样镴枪头一个,居然也敢跟老子叫板!老子今儿废了你,看你还怎么勾搭别人的老婆!”


   “够了!”女人披头散发地起身,如同一只发怒的母狮,不顾形象地痛骂:“你个杀千刀的混账王八蛋!老娘跟你拼了!”


   男人抬脚一蹬,女人扑倒在地,白圆脸上立刻破了皮。那伤痕触目惊心,让叙哥心里隐隐作痛。看着女人悲愤绝望的神情,再看看男人嚣张无耻的样子,叙哥头脑一热,手里的尖刀不由自主就送了出去。


   “扑哧”刀子入肉,男人才感觉到疼痛。他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胸前沁开的血色,嘶声怒吼:“你,你敢动我?!”话音刚落,便软软地倒了下去。


   “杀人啦,杀人啦!”村人悚然心惊,尖叫着作鸟兽散。


【七】
   乡派出所来人时,男人已经在村卫生所做好了包扎手术,神色不善地倚墙而坐。他的对面,眼神空洞的女人缩着双肩蹲在地上,看不出在想些什么。六个孩子惶然无措,两个女孩儿紧紧靠着女人,生怕她会突然消失。


   叙哥靠着门,显得异常冷静,完全没有了往日的猥琐和怯懦。当乡警快步走到他面前时,叙哥突然抬头,坚定地说:“我跟你们走。但在走之前,请给我一点时间,我想跟他好好谈谈。”


   半个小时候,叙哥出现在门口。女人望向他,嘴唇微微翕动,试图伸手去抓住什么,最终又缩了回去,黑褐色的眼睛里有着太多复杂的情感。仿佛在问“值得么?你这又是何苦?”


   “我不后悔。”叙哥笑笑,与女人擦肩而过,大踏步地走向警车。人群安静地站着,默然相送,无形中有那么一丝悲悯的味道。


   “等一下!”男人跟了出来。面色有些颓然,有些涩然。所有人同一时间回头,不知道男人又要玩什么花样。


   “民警同志,这是我跟他之间发生的一点小意外,能不能,不要带他走?”男人一开口,人群陡然重重地呼出一口气,仿佛约好了似的。就连女人也圆睁双目,惨白的脸上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


   “也许,这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男人飞快地看了女人一眼,低下头小声说:“如果我不打算追究,是不是可以从轻处理?”


   乡民警犹豫了一下,村长赶紧开口:“叙哥的为人,我们都清楚。要不是事出有因,他绝不会犯糊涂。同志,当事人都这样说了,你看……还有,乡亲们都可以作证。”


   “是呀是呀,我们可以作证。”人群开始沸腾起来,七嘴八舌地说着。似乎叙哥在他们眼中,就是个尽善尽美的汉子。


   叙哥眼眶一热,背转身去,悄悄擦掉那一滴眼泪。这泪水,有苦涩,,有憋屈,更多的,则是欣慰和欢喜。


   最终,所有的当事人都去乡派出所录了口供,而叙哥在大家的力保下安然回归。叙哥回到村子,看见女人的那一刻,突然觉得这世界,是那样温情而美丽。


   那天深夜,男人摸到叙哥屋里,两个人就着一碗油汪汪的肥肉和萝卜干,喝了大半宿。男人一边喝一边骂,嘟嘟囔囔的,也不知道在说什么。最后,两个醉得人事不知。等叙哥醒来,发现男人已经走了,而女人,正弯腰帮着收拾整理狼藉的屋子。听见响动,女人回身对着叙哥微微一笑,黑褐色的眼睛仿佛两粒熟透的葡萄,泫然欲熏。


   叙哥心里一热,情不自禁地抓住女人的手。女人垂下眼睑微微挣扎,却没能脱开叙哥的执着。感受着女人柔暖的体温和气息,叙哥觉得自己浑身充满了力气,似乎又回复了青春。


   两个人默默地偎着,默默次看苦楝树叶子一片片飞落,彼此却一句话都没有说。


【八】
   第二天,女人带着孩子们不辞而别,收拾得整齐干净的磨坊人去楼空。


   叙哥知道后,只是无声地笑了笑,望着门口那棵光秃秃的苦楝树,一口一口地喝着烈酒。也许,这是他早就预料到的结局。这风风雨雨的枯寂和压抑中,他早已学会了忍受,就像随之而来的深秋和萧瑟肃冷的冬日。


   当春阳融掉所有的积雪,洒落一地晴柔时,叙哥发现苦楝树居然率先抽出了一抹新绿。触摸着粗糙结实的树干,如同触摸自己惶然悲悯的人生。


   叙哥叹了口气,翻出一把复合肥给苦楝树埋下。


   暮春三月,苦楝树开出一树浅紫色的小花,微风一吹,落了叙哥一头一身。叙哥摸着自己的秃顶,怔怔地看着,似乎陷入无尽的回忆里,目光迷离而深情。


   当他收回思绪,整个人突然一震,如遭电击。女人米白色春装的身影站在开满紫花的苦楝树下,含笑凝望的模样晃得他眼睛生疼。依旧是长发微卷、白圆脸,一对黑褐色眼睛,亮过昨夜星辰。


   叙哥张大嘴,傻傻地站着,只是那目光在女人脸上,一刻也不肯稍离。


  “这是什么花?挺好看的嘛。”女人一步一步地走过来,走得很慢很慢,仿佛他们之间横亘着一道遥远的沟壑。


   “香樟树。”叙哥脱口而出,同时迈开大步,迎向女人。他走得很急很急,仿佛要一步跨越这十几年来的心路历程。


   “嘻嘻,老师,我们该叫他爷爷,还是伯伯?”六个小家伙从叙哥背后冒出头来,嬉皮笑脸地问。他们身后,跟着一个个头较高,留着口水的大男孩。


   “不许淘气。”女人温和地笑笑,伸出手,转向叙哥:“你准备就这样让我们在外面站着么?”


   叙哥先是一怔,继而瞪大眼睛,略微有些颤抖地伸出手去,一把握住女人仍显柔软的手掌。一颗心,被狂喜和幸福冲得七零八落。


   微风轻拂,小小的院子里,孩子们笑着跳着,那笑语欢声与一朵朵细碎的浅紫色的小花一并摇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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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3-5 15:45 | 只看该作者
不错的文笔,欣赏并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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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3-5 17:36 | 只看该作者
语言超好,故事精彩,但情节发展有点牵强。
4#
发表于 2013-3-5 18:12 | 只看该作者
很生动。欣赏了!
5#
发表于 2013-3-6 08:53 | 只看该作者
素心的小说善于营造气氛,语言灵动,感染力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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