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石

月满山

    认识三石，是在西岳庙的集会上。

    当时，我蹲在一家杂货摊旁，正跟摊主讨价还价。人群中忽然跳出一个汉子，摇头晃脑地嚷道：“嗨！嗨！听我言，我给大家来宣传。别的事咱不谈，先把计划生育来宣传……”

    “哗啦！”围上一圈人，看到大家起哄，汉子更加来劲，把一张脏兮兮的脸直往摊主的面前凑:“嗨！嗨……”

    摊主忙着做生意，把他一推，骂道：“滚！滚！”

    汉子讨了个没趣，嘴里嘟囔道：“把他妈的，给你宣传哩，还不要……”便摇摇晃晃地走了。不一会，另一个摊子上又传来他的声音：“嗨！嗨！听我言，我给大家来宣传……”

    赶集的人说，他叫三石。

    其实，三石和我是同一个村的。虽然我一直在外地上学，可回家一年多了，也不曾见过他。后来我才知道，那三石整天在街上游荡，是不曾着家的。

    三石，并不像许多流浪汉那样，乱糟糟的长发，神情猥琐。而是腰板挺得笔直，面色红润，目光炯炯。身上衣服，不破不烂，只是黑得发亮，使人想起油坊里的做油匠。

    再次见到三石，是在砖厂南的公路上。这条路，自东向西倾斜而下，坡陡的程度，早就超出了公路的设计标准。陡坡的一边是土崖，一边是深沟。路到半坡，再猛然向北一拐，形成一截十分危险的路段。因为这段路，曾是多少车辆连同它的主人都做了孤魂野鬼，不能还乡。

    那次，我凑巧从这段路经过，忽听到一片鼓噪之声。注目看时，嗬！只见三石骑着一辆自行车，正从坡顶飞了下来。如果说是正儿八经骑着，倒也不足为奇。但他是站在自行车上，一脚踩着车头，一脚踏着车座。他双臂高举，衣袂向后飒飒飘起，脸上的神色庄严而肃穆。

    这架势，这风采，宛如从天而降的二郎神！

    后来很多时间，我都在想：是什么给了他那么大的勇气和胆量？仅仅是为了博得众人一呼？要是车到半坡拐不过来怎么办？一头扎进坡底的麦田里，太可怕！不知他想过没有？

    还有更荒诞的事。

    一天，在村南边的部队营房里，三石同当兵的打赌，吃屎可以得到一双皮鞋。当下，三石毫无惧色地吃了，当兵的却反悔。三石大吵大闹，引来了连长。连长大怒，狠狠抽了当兵的两皮带，命令立即将皮鞋还给三石。于是，三石获胜，得到一双锃光瓦亮的黑皮鞋。

    除了赢皮鞋，三石还捡。在垃圾堆上捡，也在人家窗台上捡。当然，这得趁主人不在才能实施。

    搞到皮鞋，三石拿根棍子当扁担，两头各挂上三、五双，挑到街上去买。

    三石卖皮鞋，你可千万别答闲声，不能问价的。否则，这鞋子就非你莫属了。有不知底细的人，看见皮鞋，问：

    “这鞋咋卖？”
    “十块！”
    “五块，咋样？”
    “五块就五块。给，拿去！”

    价搞到这儿，三石就拿过皮鞋硬往你怀里塞，不买也得买。不然，会把你缠到死。三石卖皮鞋，确实是一绝。他有自己的规矩，如果你还了价，不管给多给少，就得买。他不在乎便宜贵贱，卖了就行。

    再一次见到三石，是在城北的门楼子上。说他是一丝不挂也不甚准确，因为腰里还扎着一条牛皮带。皮带上吊着缸子和毛巾，斜挂着一只盒子炮枪盒，盒子上飘着一绺红绸子。一幅老军人的戎装，腰杆挺得笔直笔直，样子威武又滑稽。

    他右手举在额前，做敬礼状。左手盖在小腹，其实并未盖住，把象征着男性的器官全部呈现给观众。村里一些婆娘并不走远，从下往上望着嘻嘻地笑。刚懂事的儿子便来拽着衣襟，要妈妈回去。

    老年人叹息：三石疯了。好好的人，怎么会疯？不知他受了什么打击？当时，我百思不得其解。过后，也就把这件事给忘记了。

    一年后，我突然听说：三石死了！好好的人，怎么就死了？我不信，村子里有讲究，死人要请吹鼓手的，我怎么没听见一点动静。

    然而，三石确确实实疯过，确确实实死了。我知道时，人已不在好几个月，大概坟上的草都长高了。后来，我听说，三石疯了以后，很狂。胡骂、胡打、胡砸东西，家里人便用绳子把他捆了起来。

    怎么死的，我却没有听说过。

    再后来，我又听说，三石当过兵，曾雄赳赳气昂昂地跨过鸭绿江，得过勋章。三石家子女多，生活艰难，每年都要靠民政部门的照顾。我忽然想起来了，三石的“二呀么二狼山，高呀么高万丈……”唱得很高亢、很雄壮、很有一种说不出的气势。

    三石原来是一个功臣，一位从朝鲜战场归来的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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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月满山 于 2013-7-21 22:33 编辑 ]

柯英

片断突出了人物个性。但是，如果写一个英雄的变故，这样处理是不是有点滑稽的感觉？


同意柯老师的意见，写英雄人物，前面的一些细节描写一定要符合英雄的形象。

[ 本帖最后由 昨夜秋风 于 2013-7-22 10:32 编辑 ]

荦春

小说很有生活味！问好！

若水

一个英雄疯了，死了，死不足怪，但为什么疯了。其间隐情不得而知，只是读后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欣赏！

月满山

原帖由 若水 于 2013-7-22 09:40 发表
一个英雄疯了，死了，死不足怪，但为什么疯了。其间隐情不得而知，只是读后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欣赏！

感谢若水的关注。问好！

月满山

事实上，我们都在不断地失去我们身边某些珍贵的事物，无奈并在痛着。经年日久，沉淀成为无法磨灭的记忆。问好朋友们！

月满山

原帖由 荦春 于 2013-7-22 09:34 发表
小说很有生活味！问好！

感谢荦春的关注，问好！

[ 本帖最后由 月满山 于 2013-7-22 10:38 编辑 ]

暴雨迎风

三石这个人物是写出来了，但他的疯和死缺了一个生活的背景，所以他的英雄就缺失了映衬。

木门长子

人物描写很个性，结尾可以在前文来点铺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