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信手摘来山路旁边一片叫不出名字的树叶,都是芬芳的、灵性的,都有历史和文化的光泽在闪耀。
终于,我来到了传说中的鱼山。其实,鱼山离我居住之地并不太远,只是我从未到过东阿城,以及东阿境内的鱼山。但是对于鱼山却是早有耳闻,因为曹植,因为山上有曹植墓,这里是曹植后半生寄养身心的地方。因为曹植,而使鱼山极具灵秀和妩媚。
鱼山并不高,海拔82.1米,鱼山也不大,但是山不在高,有仙则名。一进山门,就听见梵呗之音袅绕而来,似乎是空中缭绕着的云朵,又像是从山间密密麻麻的树上升腾起来的绿意。
曹植墓位于鱼山西麓,占地80公顷,一进山门既是。曹植墓前方的碑林里,深深刻印着曹植的诗句。文化的气息已渗入到这里山石的纹理,树木的枝叶,甚至每一粒泥土。
半山腰,有一潭池水,便是曹植用过的洗砚池。传说是当年文曲星所赐,为曹植润毫洗砚之处,池壁上下左右都被密密麻麻的枝叶掩映着,神秘而清幽。池边上生着一层淡绿色的苔藓,看上去有湿湿滑滑的感觉。当我站在池边,这深深浅浅的碧绿一路逶迤,像是谁在用碧绿的声音喊我!我想象着曹植当年挽袖、举笔在潭水里洗砚的情景,那时他的心境一定是沉静的、从容的,不掺杂一丝功利的色彩。
听到了一个传说:当年曹植封东阿王时,常在洗砚池里涮洗笔墨。久而久之,洗砚池内的清水被曹植的笔砚染成了墨色。由此也就出现了池内“金鳞游泳,有吐墨状”的鱼山一大景观。时隔一千七百多年后的今天,洗砚池虽没有了当年曹植的笔墨濡染,但被曹植使用过的池塘,在石壁缝隙间却时常流出墨色的岩浆。据说,这是当年曹植在洗砚池内洗笔刷砚而灌入石缝的墨水,如今又回流出来,谁若是用石缝流出的墨水写文章,定能妙笔生花,金榜题名。
由于池壁上苔藓的映衬,山顶树木枝叶的掩映,池水看起来是深绿的、幽碧的,几尾锦鳞真如文人墨客般在“舞文弄墨”……这一潭曹植的能妙笔生花的“浓墨”,我实在是无法装在笔嚢里带走,那就在我的心海里倾倒上几吨吧!
山路左边的羊茂台,是曹植常常批阅经书、阅读词章的地方,这个石块像一个卧着的山羊,故而得名。右边有一个穿阳洞,字牌上标示:“穿阳洞,当值冬至下午四时,阳光直射洞底,溢金流彩,豁然大观。”这是一个土洞,一米多高,有圆圆的洞口。我弯腰走到里面,扑面一股凉爽之气。现在不是冬至,也不是下午四时,阳光不能直射。但阳光穿过洞口的枝叶,斜射进来,让我有一种沧桑之感、陈旧之感,好像这阳光还是建安之年的阳光,这洞壁上的尘土,也像负有历史使命,尽显它们的朴素、古朴和淡定。
鱼山北边的梵音洞,是曹植在鱼山写诗作赋,记录梵音之地,这个洞很大,宽敞可容纳数十人。据说如今夜深人静之时,有缘人仍可在此听到隐约的梵呗之音。 “梵呗”是指佛教徒在佛和菩萨前歌诵、赞叹的颂歌,是净化人们心灵的清净之音,后世泛指为传统佛教音乐。曹植就是“改梵为秦” 的中国化佛曲——梵呗之音创始人。
梵音洞里,时间好像是静止的,时光好像是凝滞的。坐在这里,感觉不到一点喧嚣、嘈杂,可聆听自己的呼吸,与自己的心灵对话,甚至可以小声地与自己耳语。也可以拿出纸笔,让思绪变成诗章,让纸上的文字涌动与明亮。当年的曹植在这里一定是心满意足的吧,一定为自己来到这样一个虽然没有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的世外桃源而激动,那些梵音洞、羊茂台、洗砚池、观阳洞,千百年来,不动声色地坐在那里,它们目睹过一代诗人的身影,听见过他唱出的梵呗之音,脱口而出的华美诗句,它们等着和曹植一样心有灵犀的知音前来看见,会晤,相见欢!
(二)
曹植的哥哥曹丕,杀戮了曹植的好友丁仪、曹彰,把曹植驱逐出京师,贬属外藩。兄弟间从此无见,手足相煎。《陈思王植传》里曾经记载,在曹丕曹睿父子两代“十一年而三徙都,常汲汲无欢,遂发疾薨,享年四十一岁。”曹丕不在惜兄弟之情,取得了王位,得到了他想要的功名利禄,为什么还会汲汲无欢?看来有王位的日子,也不一定是能颐养天年的。
所幸,曹植在颠簸流离的后半生遇到了鱼山。这里东有黄河,东南有泰山,西北皆为辽阔平原。这位才子,终于还了自己一个清静的心空,为自己的心安了一个家。梵音洞、仙人桥、洗砚池、鱼山顶,哪一处不是天然的僻静之所,不是养心养灵的静雅之地!从现实的残酷血腥中退到梵音缭绕,云淡风轻。就像韩少功所说:你可以在任何一个地方停下来,跺一脚,说这里就是地球的中心。台湾作家朱德庸也说:人生就像迷宫,我们用上半生找寻入口,用下半生找寻出口。
曹植让鱼山的恬淡与静谧照临自己的灵魂,诠释自己的人生况味。在读书台、在梵音洞,让自己内心的渴望和真实的诉求得以表达和展现。他的传世名篇《白马篇》、《种葛篇》、《箜篌引》、《洛神赋》、《迷迭香赋》等等都得到后人的大加赞许,南朝宋文学家谢灵运评价他说“天下才有一石,曹子建独占八斗。”其实在曹植的书写中,在他的每一个字落笔之前,那个字又经过了多少跋涉?他又经过了几多思索和斟酌?流过了多少汗水才落地成书?只有曹植自己才说得清吧。
(三)
曾经读到过这样一段文字:曹植是继屈原,蔡文姬之后的第三大诗人,被称作五言古诗和七言古诗的大师,可以与其后的陶渊明并驾齐驱。曹植与陶渊明的不同在于,前者是抒情诗入世诗,后者是忘情诗隐逸诗。由于中国传统文化的主流是入世的,所以曹植的诗比陶渊明的所谓“野诗”对后世诗人的影响更大。看来曹植的诗在现代还有更大的研究意义和价值。
鱼山上,因为有了曹植,就有了一种气场,一种文化的气场,一种诗意的气场。鱼山因为有了曹植,似乎比从前更加高耸了、深刻了。现在,鱼山和曹植都是东阿城的名片。其精神就如同东阿的灵魂,让美丽富饶的东阿城,让勤劳、质朴的东阿人,充满了诗味和禅意。
人们远道而来追寻诗人的足迹,来仰望写《七步诗》的那位才子,来梵音的发源地触摸和感受梵乐的旋律。我看到有不少人,在山顶坐着,坐在山风的清静里,感受曹植当年的飘逸。依稀,我好像看见穿着长衫的曹植在鱼山留给我一个衣袂飘飘的背影……
望着洗砚池掩映在浓荫里的苍绿水面;面对着曹植墓前积满历史痕迹的青砖;坐在鱼山顶上,听着梵音,远眺奔涌的黄河……我有些迷惑:这地方,我是第一次来吗?怎么感觉似曾相识!我一直记得啊,看曹植在羊茂台边朗朗读书;坐在梵音洞里听天籁自天而降;在洗砚池边,看着曹植洗漱笔墨,潭水生出哗哗之响……莫非我是梦里来过?莫非是我读曹植,读鱼山的文字读得多了,那些情景牢牢地比我亲眼看到的景像更早地刻画在我的脑海和心湖?!我想一直这样坐着,像山坡上石缝里挤出来的一株野酸枣,我旁逸斜出的枝叶上落满缓慢的时光,我星星点灯的黄花里点缀着飞过的鸟鸣。
(四)
幸得上帝的恩宠,这辈子我也喜欢上了诗歌。呵呵,我成了曹植的追随者。在鱼山,能遇到,能仰望一位曾经的诗歌高手,我觉得自己是极其幸运的。在子建祠堂,我与曹植合影留念。时隔1700多年,我们的影像在同一个时空,同一个平面留下了印痕。是曹植前进了一步,还是我后退了一步,让时光交叠、重合?今天,我和曹植都成了诗歌的“在场者”。这一会儿,我觉得我们就像同一个世界的人,他并未走远,他的精神、灵魂都在,都能让我清晰地触摸得到。你看,曾经照耀过曹植的那个火热的太阳,如今,不也正照耀着我么!
曹植的墓前,有一株高大的合欢,满树粉红色的花朵,可以说是繁花似锦了。它们安静地守候着曹植的魂灵,聆听着缭绕的梵音,用一缕缕清雅的花香祭奠着诗人。
在那棵合欢树下,我望着柔和、温暖的花朵,望着清冷、青灰的墓砖,这是多么鲜明的对比!我不由呆呆地落下泪来,合欢!合欢!是谁在曹植的墓地上栽种了一株合欢?这应该是后人对曹植的祈福吧!对他在天之灵的祝愿吧!想想曹植的一生,兄弟相煎,颠簸流离,那些心酸、冷酷、寒凉的往事,那个与合欢沾得上边呢?!就像曹操的一句诗:绕树三匝无枝可依啊。
但是曹植又是幸运的,时代赋于他大喜大悲,也给了他大彻大悟。在鱼山,他用诗歌、用梵音、用山风的空寂、芒草的飘摇、山石的淡泊,养着自己后半生的命,守着自己的灵。曹植在诗歌和梵乐中找到了他自己的位置!
曹植与鱼山的相遇,是曹植的机缘,也是鱼山的机缘。有时候,一个人与一座山是相通的、相向的,如同命运。
我喜欢鱼山,因为它深刻的文化底蕴。大凡喜欢某种东西,就像喜欢一个人一样,都是有理由的,或许是因为对方与自己的口味性情相投,能找到共同的点或面,能带来欢欣或者惊喜。不由得我叹了一口:哦,鱼山,你在这里等我!
我触摸着鱼山的山石,似乎摸到了曾经的建安时期的温度,摸到了曹植铿锵有力的诗意。
[ 本帖最后由 翠微 于 2013-8-28 17:22 编辑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