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事找你

刘满园

      


        周五中午下班回来，一只脚还在屋外，妻子已经把电话塞到我手中。赶紧接你的烂电话，都吵我一早上了，说话说话，通了。

　　歪，歪歪。哦，原来是你，有事？什么话呀姐夫，没事就不能打你电话啦！听说你最近想回趟家，这不赶紧接你来了吗，怎么，不高兴啊？嘿嘿，哪敢烦劳你大校长亲自来接呀，又是进城开会吧，闲了来家玩，啊，先挂了。千万别挂，哥，这回找你真的有事，我滨河路了，一会儿就到。

　　谁这么无聊，都打了10多次了。妻子正在厨房忙乎，我也习惯地直奔这里。还有谁，校长舅舅呗。三儿换号了？也不告一声。呵呵，你算那颗葱，人家告谁也顾不上告你，如今大大小小的校长，全都是香饽饽，啥时间记得起你和我呀？

　　行了行了，吃饭吧，干嘛天天放不过咱三儿啊，那可是孩子她舅，打断胳膊连着筋呢。哎哟，怎么说话呢这是，哪儿不放过他了我？你看他那德性，用着你了，甜言蜜语，用不着了，一年四季也不吱声，这号人怎么相处？好像全世界的人就他聪明，谁他都能哄得溜溜转，好像姐夫我就一大傻瓜蛋。还接我来呢，顺路乘他一两回车，别给脸色看就不错了。

　　看你，一个大男人，多久的事了还念念不忘，还是大前年顺三儿的车，中途你想尿尿他没及时给你停车吧，我耳朵都听得起茧了。看你这点出息，还敢为人姐夫？哼哼，不光这些吧。那年岳母有病住院，我里里外外两腿都跑折了，他两手背搭着，检查工作一样逍遥，过后连一句客气话都没跟我说过。去年回家过年，你难得顺他一回车，他竟然把你往学校门前的寒风中一丢，就死活不管了。这号旁人都做不出来的事，你也不往心里去，真是打断的胳膊往里弯呀！家去不到三公里，就能误了他的公事！说实话，提起你家三儿，我就气不打一处来。

　　叮咚，叮咚。多亏这清脆的敲门声，来得及时，封住了我的嘴，要不然，还要翻出更多陈年旧账，好好发泄一番，出出心中的恶气。其实，我也只能对她发个牢骚，还能怎么样啊。

    哟，不愧是有车族，这么快啊。嘿，全县校长竞聘上岗，后天早上面试，十万火急啊。哥，你这县上的干部信息灵，也不早点给我漏一声。听听这小舅子，进门就唠叨上了，好像别人都该围着他转，他就是别人的圆心。这回竞聘上岗，人人参加演讲，评委当场打分，最后择优录取。哥，你说，这事儿咋整？演讲个屁，写好稿子，拿上念念，就能分出水平高低？还不是形式主义，最终还得拼钱拼人。话虽这么说，可这形式主义也得搞，样子也得装啊，你说是不是，哥？

    三儿，啥事这么要紧，来来来，先吃饭，边吃边说。妻子关切地看着三儿，看你手忙脚乱地，领带都打偏了，天天人前人后跑，看着多没形象呀。以后做事，别总是丢三落四的，自己先乱了阵脚，啥事都慢慢来，船到桥头自然直，咱不忙，啊。

　　其实我已经知道三儿干啥来了，却一心一意只顾扒拉碗里的的饭菜，看他怎么说道。嘿嘿，哥啊，这回就看你帮不帮我了，我们一起那么多校长，都说哥你是全县有名的笔杆子，弄篇演讲稿，小事一桩，举手之劳。哥，这次竞聘上岗后，我请你上九寨沟游一趟，连同我姐一起，咋样？

　　我拿筷子敲着碗沿，示意妻子盛饭，假装没有听见小舅子说话。小舅子知道我在装蒜，也不在乎。他一边赶紧拿起桌上的饭碗，帮我去盛饭，一边极力讨好地说，姐，我哥可是领导身边的一支笔，忒费脑筋，往后饮食开好点，别整这么艰苦。这样吧，过一阵我下去，给你们带百十斤黑猪骨头肉上来，叫我哥补补脑子，乡下的黑猪肉好吃。

　　我心里好笑，小舅子给我们许这样的愿，不止一次两次了。他这是觉着自己惯用的伎俩，在我这儿无效，才灵机一动，想在他姐那里找个突破口。我接过小舅子端来的饭菜，顺便瞅了一眼妻子，她正对我怒火中烧呢。三儿，别弄这个那个的，自家人还这么见外，你哥弄个演讲稿，不算个事。他常常没日没夜给领导写材料，头发都叫人家练口才练得脱光了，还不是屁用不顶。今儿这事，我先给你应了，再说你哥也是闹着玩，哪能不给你帮这个忙，除了写个材料，他还会弄个啥！

　　呵呵，到底人家是亲姐妹，再说啥呀我，吃吧吃吧。不过我依然狠狠地瞪了妻子一眼。这一眼，小舅子也看见了。

　　哥，得弄快点，我也要熟悉熟悉，要不然到时间念错了字，就坏了。一个破校长，自己不当了还好，要是叫人家比拼下去，丢人呐。哥，那样你也脸上无光嘛。

　　三儿口气不小啊，如今你们这些当校长的，可吃香了，多少人眼巴巴望着呢，还破校长？嘿嘿，哥说的是，也是这个理儿。还有，你一个堂堂中文系毕业生，还怕念错字？说这号话，才丢人现眼呢。知道吗，你那是当了校长，指手画脚惯了，害怕动脑子了。是是是，哥批评得对，不过我那点儿水平你还不晓得，不是拿不出手吗！

　　再说，光忙演讲也不行，你得去拜访一下教育局的领导，特别是一把手，该出手时就出手，要不然，你演讲再好，也等于零。对对对，这个我去弄，但是，哥啊，稿子也要写漂亮点，当场咱脸上也光彩不是，再说要是把演讲搞砸了，闹啥也是闲闹呀。这倒也是，看来几年小学校长你没有白当。对了，把这几年你所做的特色工作罗列出来，我中午加班，晚上搞定。哎呀，你要那些做啥，从网上下载一篇，改头换面就成。你不是要质量吗，网上全都垃圾，再怎么炮制，也是千篇一律，咋敢拿到场面上去念，你不知羞耻，我还脸红呢。

　　那好那好，我这儿有今年的工作总结，你看着编吧。哥啊，那我先忙别的去，拜托了啊，凭你那一肚子墨水，咱弄不上个第一名才怪！

　　等小舅子关门而去，我立马对妻子发了一通飙。看看三儿那嘴脸，恶心不恶心，一口一个哥，把几十年该叫的“哥”，一会儿都叫超支了。你看着，等我给他写好，他就一声不响了。啧啧，帮娃她舅弄这点事，都得看你半天脸色，如今这世道多么炎凉，可想而知啊。废话，给你家三儿帮得还少吗，那个校长只差我去当了，还想怎么样？连这个总结，还是我上次帮他写的呢。你站着说话不腰疼，那样爱多嘴多舌，你写去！

　　话虽这样说，小舅子竞聘上岗继续当校长，必定还是一件大事，我也只有这点能耐，哪能不帮他一把！这天中午，我加班认认真真扎扎实实给他起草好演讲稿，还反复修改校对多遍，忙到下午六点半，才打印了两份出来。这天是周末，晚上跟几个同学聚会搓麻，第二天继续战斗，稿子小舅子啥时间拿去的，我一无所知。

　　周日晚上，快十点了，小舅子突然气喘吁吁跑来敲门，说稿子写得长了点，领导规定5分钟，他试了几遍，超过了8分钟。还说，局长叮咛，演讲就是个意思，太长了领导和评委听着烦躁，说明天一早上50多人演讲，时间有限，越短越好。我别无选择，只好挑灯夜战。也怪我做事当真，反反复复弄到十二点，才定稿。小舅子似乎还有点等不及，一直在旁边催促，乱整乱整，夜太深了，明天还怎么讲！

　　此后，再没有听到小舅子任何消息。

　　过了四五天，我突然想起这事，就问妻子，小舅子竞聘那事儿咋样了，演讲了没有，成绩如何。妻子爱理不理地瞅了我一眼，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来，哼，亏你还想得起来，三儿事情办完，都回学校几天了。看看，过河拆桥不是，招呼都不打一个，就溜之大吉。还怪别人呢，你的麻将那么重要，三儿来了也见不着你的人影。天地良心，这些天我晚晚呆在家里，啥时间搓麻了？妻子一想，觉着失言了，才闭上嘴。

　　一天走在大街上，遇见跟小舅子相邻的学区校长，随便问起他们竞聘上岗的事情，他说，你小舅子的演讲最成功，成绩一定名列前茅。不过，演讲过后还要到学校去考核，等考核过关，公示以后，才通知上岗呢。

　　此后一月，由于接近年终，单位上工作繁忙，早把小舅子竞聘校长的事儿丢到脑后了，当然小舅子也没再打过一回电话进来。又一天碰见小舅子在城里上学的姑娘，才问起她爸竞聘的事儿。呵呵，姑父呀，看你怎么关心我爸的，爸爸去玉泉小学当校长都十几天了，你不知道？前两天他进城开会，也没有跟你联系？我无话可说，心想，你爸已经大功告成了，还联系我干啥。

　　夜里我对妻子说，看到了吧，有事找你，无事不登三宝殿，这就是三儿。你呀，还公务员呢，真是小肚鸡肠。三儿刚到新岗位，工作千头万绪，忙得焦头烂额，你一天到晚闲着，给他打过去祝贺一下，不行啊？想想妻子说得也不无道理，第二天到办公室，我就拨通了小舅子的电话。

　　哎呀，玉泉小学8000多学生，500多教职工，多少事情你说，才来几天，都忙得分不开东南西北了。竞聘的时候，唯恐弄不上个大一点的学校，弄上了，却后悔了，这人撑不住啊！说起竞聘上岗，小舅子压低声音说，知道我意思了多少吗姐夫，20个整数，20个啊。嘿嘿，不过那天我连演讲稿都没有念完，局长就冲我摆摆手，笑了笑，说行了行了，这个同志工作和水平一流，不用演讲了。好些书呆子，都一本正经在演讲上下功夫，结果几个写得精彩念得好听的，反倒没有竞聘成功，嘿嘿。

　　我一时语塞，也跟着嘿嘿了两声，就悄然挂掉了电话。

　　



[ 本帖最后由 刘满园 于 2013-12-9 22:51 编辑 ]

若水

时下的人们都在讲究效率，讲究 利益，吃饭快餐，上班加班，火车提速，还嫌太慢。工作紧张，经济紧张，思想紧张，神经紧张，更为重要的是利益关系千万别紧张。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这就是时下的社会时下的人。小说触摸人的灵魂，学习！

暴雨迎风

有事才找你，这就是现实的人情世故。小说通过一个典型的竞聘校长事件，将当今官场的黑和假淋漓尽致地表现了出来，文字叙述流畅简洁，看似闲笔实则精心设置，生活的真实彰显艺术的魅力和价值，有一种宏大叙述的力量，将故事的内涵和张力放大极致，佩服刘老师的雄厚笔力。

万里

非常生活化的语言，活脱脱一部社会写实画。

刘满园

原帖由 若水 于 2013-12-5 14:47 发表
时下的人们都在讲究效率，讲究 利益，吃饭快餐，上班加班，火车提速，还嫌太慢。工作紧张，经济紧张，思想紧张，神经紧张，更为重要的是利益关系千万别紧张。这就是时下的社会时下的人。小说 ...

谢谢若水的深度解读，“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好经典的感叹！

刘满园

原帖由 暴雨迎风 于 2013-12-5 15:54 发表
有事才找你，这就是现实的人情世故。小说通过一个典型的竞聘校长事件，将当今官场的黑和假淋漓尽致地表现了出来，文字叙述流畅简洁，看似闲笔实则精心设置，生活的真实彰显艺术的魅力和价值，有一种宏大叙述的力量， ...

谢谢迎风版主，谢谢你精深的点评，谢谢你的精华鼓舞，太虚是我们梦想的园地和圆梦的平台，我在此也要感谢论坛，感谢中财管理者们，这么多年对文化的奉献，令人敬佩。

刘满园

原帖由 万里 于 2013-12-5 21:45 发表
非常生活化的语言，活脱脱一部社会写实画。

谢谢万里，共同在这里相识相知，挺美的。

昨夜秋风

把我看糊涂了，文中的“哥”是“姐夫”吧。是方言吗？

刘满园

原帖由 昨夜秋风 于 2013-12-6 07:27 发表
把我看糊涂了，文中的“哥”是“姐夫”吧。是方言吗？

是的，我们这里把姐夫也叫“哥”，似乎一个是书面语，一个是口语。当着姐夫的面都叫“哥”，给别人说这是我“姐夫”，但姐夫也是“哥”字辈啊，这也很通俗，不应是方言。谢谢秋风版主来读，不胜感激。

[ 本帖最后由 刘满园 于 2013-12-6 19:24 编辑 ]

五味轩主

刘老师的小说深刻地揭露了官场的腐败和黑暗，这是当今社会的弊病。可悲啊可悲！

天堂草

好有意思的“有事找你”啊！整了半天，白忙了，费力不讨好——人家说：“好些书呆子，都一本正经在演讲上下功夫，结果几个写得精彩念得好听的，反倒没有竞聘成功”全给否了！官场黑暗，小舅子黑心，姐夫死心眼儿，下次再有这事，把这小舅子晒一边去！

荦春

小说平中见奇，很老道！学习了！

刘满园

原帖由 五味轩主 于 2013-12-6 14:26 发表
刘老师的小说深刻地揭露了官场的腐败和黑暗，这是当今社会的弊病。可悲啊可悲！

谢谢五味轩主点评鼓励，谢谢。

刘满园

原帖由 天堂草 于 2013-12-6 21:31 发表
好有意思的“有事找你”啊！整了半天，白忙了，费力不讨好——人家说：“好些书呆子，都一本正经在演讲上下功夫，结果几个写得精彩念得好听的，反倒没有竞聘成功”全给否了！官场黑暗，小舅子黑心，姐夫死心眼儿，下 ...

多谢天堂草来读，好一个“官场黑暗，小舅子黑心，姐夫死心眼”，正是如此，谢谢你的精心点评。

刘满园

原帖由 荦春 于 2013-12-7 09:21 发表
小说平中见奇，很老道！学习了！

谢谢荦春，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