鸭蛋

曾经沧海

        上面下了红头文件，全民大学小靳庄，狗皮村就响起了阵阵锣鼓声。
　　
　　这是个严肃的政治任务，参不参加演出是思想问题，演得好不好是水平问题，一句话，每个生产队都要出节目，不管是男是女是人是鬼，都要上台舞几手踢几脚吼几声。
　　
　　鸭蛋原名金富，二十好几，人长得牛高马大，大字没认识几个，“下”字那一点写左边还是右边都要摸半天后脑勺。他记忆差，脑子昏，且口齿不清，进学校也就像抬着一尊菩萨进教室，每门考试都是圆溜溜的一个鸭蛋，老师讥讽地说：“好一个鸭蛋先生”。从此同学们不再叫他金富，叫他鸭蛋。好在他爷爷解放前计过米，是个苦大仇深的土改根子。那年月只讲成分、出生，不讲水平、能力，蠢得像猪一样的鸭蛋竟当上了大队民兵营长，兼抓大队宣传工作。
　　
　　鸭蛋在自己所在的生产队组织了几位贫下中农的子女排练节目，他自己也安排了一个角色。那时流行的是简洁明快，能直接反映革命思想的文艺表演形式，诸如对口词、顺口溜、三句半、快板、表演唱，当然还有样板戏选段。
　　
　　鸭蛋五音不全，一开声像被野鬼掐住喉咙一样恐怖地叫，让人听了毛骨悚然，唱样板戏根本不行。鸭蛋就想，排练顺口溜嘛，顺口溜是独角戏，就一个人信口开河乱说一气，像喝多了酒的醉汉扯着嗓子乱嚷，你爱“溜”到哪里就“溜”到哪里，太单调了；对口词嘛，也只两个人两张口，你说一句我说一句，像泼妇骂街一样，声音再大也就两个人单挑，压不住阵势；三句半还行，这种表演形式是一个人敲鼓，一个人打锣，一个人拍钹，一个人击铃。前面三人挨次各说一句，第四人重复第三人说的后半句，然后四个人一起再同声重复那后半句，后半句前面还要加一个“嗐”字以壮气势。
　　
　　经过夜以继日的排练，词句已背得滚瓜烂熟，而且动作也是相当的干净利落，单等汇演露一手了。
　　
　　“五，一”晚上，狗皮村大礼堂里灯火通明，各个生产队准备了自己精心排练的节目，以期在舞台上风光亮相。
　　
　　节目经大队革委会审查，鸭蛋参演的三句半革命思想性强，气势磅礴，有号召力，安排在第一个节目《东方红》之后出场。
　　
　　终于轮到鸭蛋他们出场了，其时四人身着绿军装，头戴绿帽子，手持锣鼓棒槌，边敲锣鼓边精神抖擞地走上舞台。
　　
　　第一个拿鼓棒一甩，说：“祖国形势无限好！”
　　
　　第二个将锣槌一扬，说：“大江南北红旗飘”
　　
　　第三个轮到鸭蛋说，本来是应该说：“贫下中农斗志高”，可是他素来就记性差，再加上一紧张，早把词给忘了，于是就出现了冷场。第四个人还等着说鸭蛋说的后半句哩，鸭蛋哑了，那么第四个人也跟着哑了，而且四个人重复的那最有力度的后半句也没办法说。于是这个小声地催促鸭蛋快说，那个用臀部撞撞鸭蛋示意不要冷场。鸭蛋就更发急，越急脑子就越昏糊，脸额立马就冒出了油汗。他偏过头去自言自语道：“娘的，我这狗记性，今晚怕是撞起鬼了！”
　　
　　第四个人早就等得不耐烦，现在终于听到鸭蛋开声了，于是就响亮地说出了鸭蛋自言自语的那后半句“撞起鬼”。
　　
　　紧跟着四个人气壮山河地重复了一遍：“嗐！撞起鬼！”
　　
　　这下可就砸了锅了，观众先是一怔，继而爆发出撼山的狂笑。马上有治保主任大壮跳上舞台，朝鸭蛋一脚掀去，鸭蛋还没转过神来就被踢趴在舞台上。
　　
　　大壮一脚踩住鸭蛋，然后把紧握拳头的双手举过头顶，怒吼道：“鸭蛋狗胆包天，说学习小靳庄是‘撞起鬼’。大家知道‘撞起鬼’是什么意思吗？‘撞起鬼’就是背时倒灶！就是胡闹！难道学小靳庄是背时倒灶，是胡闹吗？打倒反革命分子鸭蛋！”
　　
　　台下观众先是一阵沉默，继而跟着愤怒起来。“嗐！打倒反革命分子鸭蛋——”
　　
　　出了这件事，鸭蛋被吓得脑袋夹到了裤裆里，本来他是有牢狱之灾的，但有爷爷那张苦大仇深的红招牌，最终也就只免了他的民兵营长职务。
　　
　　鸭蛋的民兵营长职务被拿下了，但当民兵的资格还没剥夺。那年月最爱提“战争”二字，因此山坡上大路旁到处都涂写着“十亿人民十亿兵”的豪言壮语，凡目及之处都可以视为战场，备战成为当务之急。鸭蛋所在的村，每年的春秋都要搞民兵训练。
　　
　　训练的内容无外乎是队列、拼刺刀、打靶或装卸枪械训练。
　　
　　鸭蛋脑子不活泛，在操练时却老是甩“同边手”。
　　
　　正常的起步走是先迈出左脚，右手跟着往前甩，然后再迈出右脚，左手跟着往前甩。这样左手搭配右脚，右手搭配左脚交叉进行，这才是军人的姿势军人的步伐。可鸭蛋就是掌握不了要领，迈出左脚，跟着左手往前甩；迈出右脚，右手跟着往前甩，这就是人们说的甩“同边手”，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只要他参加操练，民兵们就像看耍猴一样兴奋，哈哈声惊天动地。
　　
　　“革命民兵是这副蠢宝样吗？亏你还是贫下中农的后代！”民兵营长很恼火，把鸭蛋一把扭出队列，让他好好看看别人是怎么操练的。民兵营长不是别人，是大壮。鸭蛋的民兵营长职务被抹了以后，大壮兼上了民兵营长。“有样看样无样看世上嘛，就是从粪坑里捞出来的烂木头也该雕成灵菩萨，蠢猪！”，大壮一来气，就骂得格外豪壮。
　　
　　鸭蛋无奈地走出队列，歪靠在操场边的一棵梧桐树下看别人“一二一！一二一！”气壮山河地操练。其时，不知什么时候从他身后溜来一只狗，竟莫名其妙地朝他狂吠。
　　
　　那狗是村里麻四家的，因皮毛上有黑白交叠的斑块，麻四唤狗叫“烂花狗”。麻四是地主分子，是革命的对象，整日龟着头过日子。革命群众隔着他，他畏着革命群众，其大部分日子形影相吊独处，没和任何人接触。只有“烂花狗”不离不弃跟着他，既熨帖又忠实。
　　
　　也是贼偷穷人，狗吠蠢人，这么多人在操练，“烂花狗”凭什么就单单朝鸭蛋乱吼乱吠呢？鸭蛋好像整个世界都在欺负他，就立马想阳刚一回。他破着嗓子骂起来：“挨枪子的‘烂花狗’，你以为还是万恶的旧社会，仗着恶霸地主麻四撑腰作威作福。我一个堂堂的贫下中农后代，根正苗红的革命青年，你敢呵斥我，你敢嘲笑我？娘卖乖，你不想活了，老子一枪毙了你！”
　　
　　“烂花狗”竟不知死活，仍是龇牙咧嘴狂吠，冒死挑战鸭蛋。
　　
　　鸭蛋性起，一个狗打滚掀身站起来，操起那支黑乎乎的打过鬼子和老蒋的汉阳造，给了“烂花狗”一枪托。“烂花狗”猝不及防，被一枪托打歪在地。当鸭蛋发动第二次攻击要置“烂花狗”于死地时，“烂花狗”忍痛爬起来，一拐一瘸地逃跑了。逃到鸭蛋追不上的地方，“烂花狗”掉过头来不甘示弱地狂吠起来。
　　
　　要追上“烂花狗”是不可能的，于是鸭蛋就活学活用了阿Q精神，冲着“烂花狗”骂：“叫你老子，叫你亲爹！叫你老爸！我入你祖宗八代！”
　　
　　说来也怪，“烂花狗”遭到鸭蛋辱骂，竟因羞掩面夹着尾巴逃之夭夭。
　　
　　鸭蛋很兴奋，俨然像一位凯旋大将军。“别人欺负我鸭蛋我忍了，一只四脚爬地的狗也敢欺负老子，老子是那么好欺负的吗？我呸——”
　　
　　那年月台海和中苏关系紧张，防美蒋苏修特务防得很严。一天，大壮找到鸭蛋，安排他守一座大桥，并一再叮嘱现在的特务多如牛毛，而且化装整容的技术也相当超前，一定要盯牢过桥的人，不管是男是女是人是鬼，一律截住盘查审问，不可漏过一个敌特，出了差错拿你是问。
　　
　　鸭蛋硬扎扎地点了一下头，夸下海口，在我眼皮底下，我一只老鼠也不会放过！鸭蛋自是把大壮的吩咐记落了肚。
　　
　　那时粮食匮缺，到处闹饥荒，鸭蛋肚里塞着红薯瓜菜，人就显得有气无力。但凭着一腔革命豪情，天一落黑他还是咕噜着肚子持枪上岗站到了桥头上。
　　
　　天上的星星眨着诡谲的眼睛，天地间一片苍幽冥寂，村子里鬼一样的安静。鸭蛋眼鼓鼓地站在桥头，一直守到黎明，莫要说是特务，就是一只蛤蟆也没看到越过桥来。
　　
　　话可不能这么说，这特务说来就来，其时从浓重的晨雾中闪出一个穿戴邋遢的人影，一直晃上桥来。鸭蛋脑中立马想起大壮特务最会化装整容的话来，很可能这就是化了装的特务了。
　　
　　“站住，缴枪不杀！”鸭蛋威严地一声断喝，枪栓咔啦一拉，子弹推上了枪膛。他抬手举枪，起着个瞄准射击的姿势。
　　
　　邋遢人打个激灵，一副惊惶失措的样子。鸭蛋举着黑洞洞的枪口，一步步向邋遢人逼近。邋遢人突然“啊”地一声惊叫，把一个黑糊糊的东西往桥上一扔，掉头跑了。
　　
　　炸弹！鸭蛋脑中一声轰响。他几步抢上去，来不及射杀邋遢人，抓起炸弹就要往桥下扔。
　　
　　说起来也是鸭蛋注定要当英雄，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声，亦没有硝烟弥漫的惨烈场面，鸭蛋没有把炸弹扔掉，而是猛地把炸弹一口给咬住……
　　
　　这下可成了千古奇闻：只听说黄继光堵枪眼，董存瑞托炸药包，鸭蛋竟敢咬炸弹？信不信由你，鸭蛋确实是咬了炸弹。
　　
　　鸭蛋就成了风云人物——他一口给咬出个顶天立地的英雄。
　　
　　此后狗皮村成了英雄地，人们怀着对英雄的敬仰，远近单位的人都来观摩学习，访问取经。一些姑娘也悄悄向英雄示爱，鸭蛋经常收到姑娘写给他的信。
　　
　　鸭蛋被逼进英模报告团，到处疯跑做报告，被人们尊为大英雄。他每次被掌声涌上讲台，除了傻笑还是傻笑，除了摇头还是摇头，一句话也说不出，这样愈让人感觉到他居功不傲，谦逊可敬。
　　
　　一次他又被推推搡搡弄上了台，雷鸣般地掌声欢迎他做报告。一位姑娘手捧一束映山红，很虔诚地走到他面前，把映山红恭谨地送到他手上。姑娘叫彩云，是麻四的女儿。本来彩云是地主“狗崽子”，应该被划归另类。但出身不由已，道路由选择，彩云审时度势，与老地主麻四划清了界线，站到了贫下中农一边。
　　
　　彩云问鸭蛋：“你怎么没有把炸弹扔下桥脚？这样大桥安全了你自身也安全了；你怎么不用身子把炸弹压住？这样更像英雄王杰呀；听说你咬炸弹时磕掉了几颗门牙？现在还痛吗？”鸭蛋端坐着发愣，半晌不吭气。其他虔诚者抓住这个空隙跟着向鸭蛋发问，鸭蛋的脸就一会儿青一会儿白。他不停地翻着白眼，嗫嚅半天，硬是挤不出一句话来。
　　
　　鸭蛋如坐针毡，无地自容，这个逼那个逼，终于把他逼发了火。“娘的，你们别逼别问了好吗？谁再提问我操他娘的祖宗十八代。什么鸡巴特务，那是个逃荒要饭的叫化子，他扔在桥面上的不是什么炸弹，是一个半生不熟的红薯，我肚子寡饿，就一口把红薯给咬住……”
　　
　　听报告的人先是一愣，继而发出撼山的笑声。好多人直喊肚子痛，随后一窝蜂散了……
　　
　　鸭蛋捧着彩云送给自己的那束映山红，僵僵地站在台上。别人都离去了，彩云还站在他身边不动。鸭蛋有点感动。“彩云，你……”
　　
　　彩云脸上趴一丝莫名其妙地笑意，说：“大英雄，想不到是个冒牌货，请把那束映山红退还给我吧，我不能把鲜花插在牛粪上！”彩云接过那束映山红，登登登地走了……
　　
　　鸭蛋从天上掉到人间，连当民兵的资格也被剥夺了。大壮说，想不到蠢得像猪一样的鸭蛋竟敢冒充英雄，这是对狗皮村民兵营的极大耻辱，这种人早就应该清洗出民兵队伍。
　　
　　没有掌声和鲜花的日子的确不好过，鸭蛋后悔自己不该戳穿自己，这英雄一直当下去该有多好！现在狗皮村大男细女都瞧不起自己，自己变成一只离群索居的丧家之犬。
　　
　　鸭蛋很沮丧，神情恹恹的，总是栽着脑壳干活，逢人不说话，情绪很低落。
　　
　　闲余时间鸭蛋在村里很随意的遛跶。最常去的地方是村边那条小河边，看女人洗菜洗衣服。洗衣服时女人裸着白白的手臂，两个肥滚的奶子不时从胸口处浪出来半张脸。那当儿鸭蛋的头皮就有点发麻，心咚咚地跳，还有一种莫名的恐惶。这河边真好玩。
　　
　　鸭蛋除了去河边走走，常去的地方还有村里小学。其实他从来不进校园，就偏着脑壳站在围栏外张望。他不敢进校园，怕老师叫他“鸭蛋”。他说如果时间能回流，他真想再做一回学生。如果读得有书，说话做事也就不会傻到无药可治的地步，也不会终生顶着个“鸭蛋”的雅号，也不会在村里人面前留下这么多笑柄。鸭蛋产生幻觉，怀疑自己是不是就是一头猪。
　　
　　世间的事情就这么怪，后来发生了一件事，鸭蛋成为真正的英雄。鸭蛋生前没有人爱过他，死后倒有为他献花，那是鸭蛋死活也想不到的。
　　
　　那是个阳光疲软的黄昏，鸭蛋又在小学围栏外踯躅。突然听到有人惊恐地喊：“疯狗咬人了！”
　　
　　鸭蛋打个症，鬼使神差，他一头拱进校园。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一头疯狗闯进校园，乱咬学生，校园里乱作一团。鸭蛋看清了那头疯狗皮毛上有黑白交叠的花斑，咦！是麻四养的那头“烂花狗”。好好的一头狗，为什么就疯了呢，此刻鸭蛋没时间考究这些，他两眼死死地盯住“烂花狗”。其时“烂花狗”正把一个小孩的裤管咬住，几位男老师或远或远逼近“烂花狗”想救下小孩。
　　
　　要不要去救小孩，鸭蛋打不定主意。鸭蛋脑子再懵懂，也晓得一个人被疯狗咬伤以后是什么结果。几位男老师战战兢兢把疯狗围住，但没办法进攻疯狗。小孩吓得面如土色，凄厉地呼救，情况万分危急。
　　
　　“大家闪开！”鸭蛋只感到脑子一片空白，也不知从哪来的勇气，竟懵懂地大喝一声。那大喝声他甚至不相信是从自己的喉咙吼里出来的，那样洪亮，那么雄壮，竟把“烂花狗”给震慑住。“烂花狗”打个激灵，一下松了口，孩子趁机挣脱，被男老师抱走。“烂花狗”掉过头来，它看到了鸭蛋。“烂花狗”夹着尾巴，流着口水，两眼射着凶光，变得更加疯狂。鸭蛋蓦地想起，搞民兵训练的那次“烂花狗”被自己一枪托打歪在地上，它莫不是一直怀恨在心，伺机要要报复自己。鸭蛋正想逃跑，“烂花狗”撇下小孩，蹿蹦起来，影子一般扑向鸭蛋，一口咬住了了鸭蛋的小腿。
　　
　　鸭蛋没办法逃脱，就趁势用两手卡住“烂花狗”的脖子，铆足劲把狗头按在地上。“烂花狗”疯劲十足，咬紧牙关咬住鸭蛋的小腿死不松口。“烂花狗”被鸭蛋制伏，几位男老师趁机一拥而上，一顿乱棍把“烂花狗”打死。
　　
　　“烂花狗”咬人事件刚刚平息，大壮就来追查疯狗咬人的事，硬说是麻四搞阶级报复，指使疯狗咬学生。这不是黑天的冤枉么，狗要疯要咬人谁能掌控？鸭蛋想不通，心里为麻四叫屈。鸭蛋一直对大壮心存芥蒂，自己学小靳庄时因嘴惹祸，不但丢了民兵营长官帽，还被大壮踢了几脚被批斗一回；当假英雄时败露后，又被大壮一脚给踢出了民兵队伍，心中愤愤难抑，早就想找机会同大壮闹一回。现在见大壮嫁祸麻四，心中就更加气愤不过：“娘卖乖，你放屁，纯粹是说亡魂话，你有本事指使疯狗咬人吗？那你指使疯狗去咬美帝苏修？去咬所有的坏人？”
　　
　　大壮一身蛮肉，强词夺理。“鸭蛋你可要站稳立场，为什么要替麻四说话，为什么要护着麻四，你敌我不分，颠倒黑白，看我敢不敢抓你，敢不敢开你的斗争会？今天我不单只抓麻四，还要抓你这个贫下中农的败类！”
　　
　　“你敢！你不要老鸹啄柿子——拣着软的啄，有本事来抓我！我无家无室，无嗣无后，人一个屌一条，怕卵哩！”鸭蛋是个猛张飞，倔劲来了什么都不怕。他冲上前就给了大壮一顿拳脚，打得大壮鬼哭狼嚎直喊救命。
　　
　　大壮被打，鸭蛋就惹了祸，他被拘留了半个月。
　　
　　鸭蛋当了替罪羊，麻四父子很是感激。
　　
　　后来鸭蛋放了出来，脑子就有点昏糊。他整日龟在家里喝闷酒，喝高了就鬼喊鬼叫。“剁脑壳的，你亡魂，你混蛋，我要杀……杀了你……”
　　
　　鸭蛋说，他不会招惹任何人，就只想杀一头狗和一个人。狗是指“烂花狗”，人是指大壮。“烂花狗”已经死了，鸭蛋想杀的那个人还活着，活着的人肯定有点寝食不安。
　　
　　村里人说，鸭蛋算得上一个真正的英雄，你想，疯狗发起威来谁敢抵挡，岂不拿生命开玩笑么？鸭蛋就敢，他敢掐疯狗的脖子。大壮不但不树鸭蛋为英雄，还要抓他斗他，鸭蛋心里舒服么？
　　
　　大壮就惊了毛，躲着鸭蛋，不敢与鸭蛋碰面，他只怕鸭蛋这叫化子拼了他这皇帝命，死得不值。
　　
　　三个月后，鸭蛋死了，大壮才敢露头。
　　
　　鸭蛋有了怪异的举动，他怕风怕光畏水，有时还龇牙咧嘴学狗叫，要咬人。村里人向大壮告急，大壮的脸就白了，说鸭蛋一定是得了狂犬病，得马上将他制伏。于是大壮安排一伙民兵，把鸭蛋抓住一绳索给绑了，扔进村上的一间空房里。鸭蛋被囚在房里，情绪十分狂躁，一会儿憋着嗓子尖叫，一会儿唔唔唔汪汪学狗叫。叫嚷累了就咧着嘴咬门枋窗框，发出格格格揪心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恐怖。
　　
　　上次鸭蛋被“烂花狗”咬伤，本来应该立马上上县城防疫站打狂犬疫苗，因与大壮发生口角打了大壮被抓，没有及时打疫苗，终于导致狂犬病发作。
　　
　　鸭蛋折腾了半个月，终于不治而亡。
　　
　　鸭蛋埋在狗皮村北面的山坡上，野草繁生的山峁上隆起一座孤零零的坟。
　　
　　鸭蛋生前父母就已经去世，自己又无妻室儿女，没有人为鸭蛋扫墓吊白，那坟终究是一座孤坟。
　　
　　那一年春风打着响马跑来的时候，有人看到鸭蛋的坟头上插了一束鲜花，那是一束烈焰腾烧的映山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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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曾经沧海 于 2014-5-29 07:13 编辑 ]

天下为公

看完沧海老师新作，心里五味俱全，故事一波三折，一个小人物跃然纸上，活生生，生动鲜明

碣石清风

先支持，上午有事下午阅读

邱天

抓阶级斗争那个年代，很多阶级斗争哦，同等阶级，也有斗争的。

若水

没有文代但有良知，黑白不分的年代，有多少怨魂命处荒野。人物鲜活，故事令人心生对鸭蛋的同怜。问好！

碣石清风

小说再现了特殊年代的现实，真实生动，不堪回首的岁月，可笑可悲。小说情节跌宕，人物鲜活。语言流畅，很有小说味 问好

曾经沧海

谢谢版主关注。早上好。

暴雨迎风

小说很是震撼人心。鸭蛋的悲惨命运虽是个人的命运，不如说是时代的悲剧。小说时间跨度虽然很大，但并不空，典型情节和细节使人物生动厚实，沧海老师驾驭文字和情节的功力令人敬佩！

曾经沧海

谢谢老版主关注。

曾经沧海

谢谢老版主支持鼓励。

曾经沧海

谢谢阅读。谢谢。

曾经沧海

谢谢关注鼓励。谢谢。

曾经沧海

谢谢鼓励支持。谢谢。

木门长子

学习沧海老师精彩的语言，人物的命运令人嘘唏。节日问好。